“皇上。”素珍这时又轻唤一声,魏成辉“嗤”的一声笑,眼见那棍杖便要落下,却陡闻沉沉一声,“给朕住手!”

禁军棍棒登时定在半空。

他一惊扭头,果见李兆廷领着司岚风和梁松,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踢门而进。

皇帝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晋王妃更是震怒不已,她有意选在此处,就是怕李兆廷听到风声赶到自己寝宫——

她不知道,李兆廷冷冷看着素珍,却是再也明白不过。他只扣下了她宫中

几个重要人物品,这家伙早就在皇城门口安排了其他宫女,晋王妃的马车往哪去,她的宫女可在墙角听看得一清二楚!

她早就安排好一切。

宫外发生何事,他尚未接报,她的宫女却已来报。

她们说,皇上,我家主子让您救她,她杀了畏罪潜逃的魏家二少爷,被太后娘娘扭往冷宫处以极刑。

“皇上,冯素珍射杀了犬子,请皇上定要给臣作主啊!”魏成辉大步过去,掀袍就跪,老泪纵横。

李兆廷胸腹翻涌,双拳紧攥,唇抿得隐隐发白。真恨不得将前方那个淡淡看着他的女人给碎尸万段!

547 结局篇(五):千杯还酹千重情义,一生但求一出好戏

这时,杜若修大声道:“皇上,请你莫要听奸佞胡说!淑妃是有错,但真罪不至死,依照大周律例,这杀人凶嫌若再敢逃狱,可当场格杀!缤”

魏成辉哈哈大笑,振袖而起,眦目反问,“言则,杜大人也有杀人之心?”

杜若修激动之下,本想说“那又如何”,但随即想起素珍此前嘱咐,对方这是要保住自己,若最后两人都陷进去,岂不——他冷汗一起,当即忍下,只道:“下官只是出言警告,并无杀心,但若论法,魏公子确然可诛。”

“皇上,他们信口开河,这事分明是预谋而为,目的是要杀我儿!”魏成辉回看向李兆廷,再次跪下,声泪俱下。

晋王妃亦道:“魏侯所言不差。皇上,切莫要有任何怜惜之心。”

李兆廷看着素珍,袖中双拳几乎捏碎!她好,她真好,她这是要把他置于何等艰难的境地!他深吸口气,走到魏成辉,亲手把他搀扶起来坼。

“魏侯,这事朕一定秉公办理。你且先莫急。”

“杜若修,朕问你,你说魏无均杀人,可有证据?他可曾画押?”他厉声问道。

杜若修一凛,立刻答道:“皇上,魏无均已亲口承认罪状,上百百姓,还有京中几名德高望重的长者可以作证。”

“若皇上需要亲自审问,微臣可把他们带到您面前一一盘查。尸检伤口和魏无均今日所持佩剑不同,但缴获其家中兵丁武器,与他们衣藏利匕刃口厚薄却是如出一辙。”

“这魏无均就是惧怕证据确凿之下无法辩驳,不可不画押,方才逃狱。”

魏成辉脸色微变,李兆廷看过来,眉头拧紧,似也是有些为难,但他随即又喝问:“你说,魏无均带罪潜逃,又可有证据?”

“回皇上,此次仍有人证。”杜若修连忙又答道:“微臣衙门一干差役可作证。”

“当时,魏大公子率兵来扰,还有晁将军和兵士也在场,皆可……作证!”

李兆廷双眉越发紧蹙,就在魏成辉要待说话时,他猛地先开口,“魏侯,朕明日会传召一干人等前来盘询。冯素珍若违法而为之,哪怕是朕所爱的女人,朕亦决不徇私,给你一个满意交代,但若杜若修所言属实,你魏家有功在前,朕自必顾念之,但也不能做过了,望你明白。”

“当然,冯氏以宫廷命妇之身插手此事,无论如何是错了。朕不可不罚,来呀,将冯素珍……”他看一眼眼前残破冰冷的漆黑宫殿,一字一字说道:“打、入、冷、宫!”

“司岚风,你派人好好守住,不许再出任何乱子,让其出来生事。还有杜若修,你未能阻大事发生,罚俸禄半载,棍棒五十,经此一蛰,长些认识罢!不是谁你都能惹。”

晋王妃没有说话,若她此时相劝李兆廷,反倒好似对的是魏家,而越发惹魏不快了!

魏成辉脸色铁青,双手紧攥成拳。这冯素珍和杜若修只怕早便设计好了,事事有人证,百姓在前,晁晃在后,偏偏自己那蠢儿子无涯还自以为聪明的前去要人,又多给他们一可乘之机!

虽是自己的兵,但当时情况混乱,他并未严禁,这士兵回到营中,还不得乱嚼舌头,将事情传开!

李兆廷这话说得威仪并重,他已阐明冯素珍是他宠妃,可也将她下了冷宫,若自己再进言,明日李兆廷朝堂上召人公讯此事,反倒显得是他逾越了!

可李兆廷分明是偏袒冯素珍,命司岚风派人守住,就是怕他会使人杀她,呵呵……哪怕她被打入冷宫,又怎抵得上他儿子一条命!

他魏家如斯功勋,他咽不下这口气!

他左右寻思,斗争激.烈,李兆廷伸手拍拍他肩,“魏老师,无均天性聪明,朕本有意栽培,可惜命薄……如今死者已矣,朕会命人将之风光大葬,朕看无涯是可造之材,你底下也还有好几个儿子,虽尚且年少,但都是大周未来栋梁,老师也千万莫要太伤心,身体为重才好。”

这安抚之言倒是动听……魏成辉咬了咬牙,终甩开李兆廷的手,道了句“谢皇上”便转身离去。

“皇上——”晋王妃一惊要说什么,李兆廷仿佛没有看到帝尊被蔑视,仿佛也无难堪,只轻声道:“母后先行回宫罢,朕把此间事情处理一下。母后放心,朕自有分寸,会处理好同魏家的关系,如今让魏侯先冷静冷静亦好。”

晋王妃看他神色坚决,知他心意已决,她心烦意燥,狠狠

L扫素珍一眼,率人离开了。

“岚风,将冷宫内的人先驱出去,把杜若修和六扇门这丫头也带下去,其余人等都退下。”李兆廷冷眼看着素珍从地上慢慢爬起,方才还算沉静的眉眼,仿佛一瞬染上风暴,暗到极点,语气里没有半丝温度。

杜若修松了口气,无名却担心地看着素珍,但很快一干人等被侍卫带了下去,连同冷宫内那些其弃妇。

“谢皇上。”素珍看着他道。

李兆廷却是唇边笑意泛冷,“不是该朕谢你吗?朕为保你把魏成辉彻底得罪了,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你可以杀了我的。”素珍轻声说道。

“你!”李兆廷闻言,喉间一甜,登时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他伤势不轻,方才紧赶慢赶过来,已触动伤口,如今情绪激动,当真是气怒到极点,气血上涌,再也按捺不住。

素珍一惊,走过去把他扶住。

“是啊,朕真该杀了你的。”他紧紧握住她双肩,咬牙切齿。

“兆廷,魏家视我为眼中钉。”

“朕能保护你,有朕在,他动不了你!”

“可我爹是他们害的,你让我怎么释怀?”她微微笑道。

他看进她带着嘲弄的眼睛里,心里微微一震,脸上却仍保持着一贯的沉稳,“你胡说什么?他们都是我父亲的旧部,魏成辉怎么会害你父亲?”

“我当提刑官的时候查到的,还有,魏成辉曾囚禁过我,他亲口承认的。你不会动他们,但我要为我爹娘报仇。”她仍旧淡淡说道。没有告诉他,最早和她分析过这事的是连玉,也没有说,她今日手刃魏无均,除去为父报仇,也为她的爱人。

李兆廷心中的怒恨就这般被她唇边苍凉的笑意打败。

这段日子,每和她多相处一分,他就多认识一分,她是他身体骨血中的一部份,他深深亏欠着她,他深深爱着她。

比他从前知道的深,也许,比他如今知道也还……深。

若换作其他宫嫔,为保同魏家的关系,今晚他是必杀无疑,可这个人是她……

于是,他似乎并不后悔。

哪怕她才骗了他出宫。

只是,如今,哪怕他听她亲口对阿萝承认,她心里还是有他,他终是不确,她对他的爱是不是比连玉深?

可他却好似一头栽进了沼泽泥潭,不断往下陷,不断地……

遇到刺客,他想也不想,就挡到她跟前,过后就连他自己也细思极恐,他似乎连命也可以给了她?

是不是这样?

看着她依然如平静似镜的湖水那般淡淡看着自己,他心里发痛发狠,不顾伤口流血,猛地把她掳进怀中,狠狠吻住她……

直到血染黄袍,他眼前一阵昏黑,他才咬牙放开她,她靠在他怀中,低声问道:“兆廷,我以后是不是都要住在这里?”

那是很懂事的口吻,就似儿时她把他惹怒,他一言不发,快步而行,她则锲而不舍就像跟屁虫般跟在他后面,小心翼翼地问,兆廷,我是不是把你惹恼了……他心中一阵发紧,把她抱得紧紧的,在她耳边仿若承诺地说道:“等过些日子,我亲自把你接出来……一定!”

“好,我怕我等不了太久。”她轻声说道。

阿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冷宫的。

听到那些宫人禀报后,他对自己伤势不管不顾,从床上弹跳而起,穿衣着屐,连话也并未同她多说一句,领着人旋风般便直往冷宫赶!

他神色中有勃发的怒气,更多却是……恐惧。

他怕魏成辉和太后会杀了她。

她悄悄跟着他来到冷宫门口,在院外,目睹一切。

他情愿得罪魏成辉,甘冒大不韪也要把她救下!

在魏、晋、司岚风等人出来的时候,她带着梅儿隐到近处树后,不希望让人看到自己的狼狈。

又终究还是忍不住再走回去,她想看看他怎么痛恨她。

可是,没有。

有的只是

他对她疯狂般的热吻,还有诺言。

那种感觉,就好似,他要把她带进他自己的骨血里一般。

“娘娘,你为何不进去质——”梅儿跟在她背后,低声问道。

“你还嫌丢脸丢不够?”她回头,冷冷说道。

主子眼中的红丝和空洞,让梅儿不敢再多话。

阿萝以为自己可以忍住,可才走到御花园,却再也掣肘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他从前如此爱她。为什么……

若当年她不曾因痛恨双城让之赴约,今日是不是不同光景?连玉他……他不会这样……

而且他也不会遇到冯素珍,他们会好好的……

“连玉……连玉……”

她心如刀割,低声唤着,背后树丛忽而一声响,梅儿一惊,喝道:“谁在那里?”

有人缓缓走出来。

一身艾青长袍,有张清俊深致的脸。

“你是桑……湛?”阿萝蹙眉,依稀记得对方唤这个名字,她不悦地出声。

他看到她哭泣,竟不知礼节回避,这是要存心看她出糗?!

她冷冷看去,却被他眸中深处,那股深沉幽谲的东西所慑,竟又莫名紧张、不安起来,却又无比古怪地有丝想与之亲近之感。

“草民得皇上所召,如今在宫中作客。”他淡淡说着,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来。

她看着他手中那方雪白的帕子,有些惊震,但随即又禁不住伸手接过。

“无意冒犯,失礼之处还望娘娘海涵,草民告退。”

“娘娘,娘娘……”

不知过了多久,在梅儿的迭声叫唤下,她方才回过神来,而他早已有礼而疏冷地离开了。

桑湛再次回到冷宫。

哪怕,他和阿萝一样,不过是须臾前才离开,他也明明听到,李兆廷法方才曾吩咐,让司岚风派人把守,但他还是回来了!

冷眼盯着冷宫院门前,数十禁军侍卫来回走动巡逻,他眸中闪烁着如老鹰捕猎般的光芒,那股阴郁比李兆廷方才危险十倍……

……

素珍吹熄灯火,准备睡下。

幸好虽是冷宫,但对方临走前命宫中仆妇率领宫女其中一个房间清扫打点出来,又取来崭新的被褥和熏香……让无名也留了下来,就在对面的房间。

今晚,她也委实累了,舌上充斥着一股淡淡的铁锈般的味道,但她不会认为是李兆廷残留在她口中的气息,是她自己。

她……没有什么时间了。还有余京纶、毛辉和魏成辉!

——

应该下章就有非常大的转折。

548 结局篇(六):千杯还酹千重情义,一生但求一出好戏

她喉间一阵发痒,连忙躺下,可身处这种地方,到底有些忐忑,没能立刻入睡。

想想也好笑,连玉死后,她万念俱灰,如今也不怕死,就是舍不下小莲子,她甚至还没抱过那可怜的小家伙……可想到屋中其他房间那众好些疯了的后宫弃妃,哪怕无名就在对面,她再不怕死,还是觉得寒意直冒棒。

若是她,她怕是过了不了这种寂寞可怕的生活。

她本能地探手入怀,想摸摸玉石,突然才惊觉早把它连着连玉的骨灰交给小周他们了。她一阵黯然,随即又想,她那还有什么资格去想连玉?

蓦地里,眼眶一阵潮热。她赶紧闭眼睡觉猛。

黑暗中,听得窗户似并未关严,被风吹开。她一惊,只觉黑暗中好似有人在盯视着她。她执着锦被,猛地睁开眼来,屋内漆黑一片,但能隐约看到自己身前果有道黑影。

距离她不过两三步开外,她看不清他模样,但见一双眼睛深暗不见底,让人直觉惊悸害怕!

她心肝砰跳,第一反应是,魏成辉真的宁愿和李兆廷撕破脸,派人来杀她了!

“李兆廷不会放过你主子的!”她出言警告,手往床榻摸去,她的发簪方才就随意扔在外袍上面……

“你心里就只有李兆廷?”来人微微冷笑,语音方落倏然迫近,她簪子才抄起,那人仿佛都知道似的,手指往把她虎口一敲,她一阵麻痛,簪子跌下,他旋即已将她双腕扣住,分别包进自己宽大的手掌之中。

素珍惊骇,却被他制住,无法动弹半分,正要喊无名,他身形一前,便坐到床上,随即滚烫的唇舌压到她嘴上,她根本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心中屈辱、惧怕,狠狠咬他,血腥的味道从二人嘴中弥散开来,对方吮着她唇舌,力度更狠一些,充满了侵占和怒火的惩戒,素珍直觉畏惧,可那粗重清冽的气息,又让她产生一种栗动的感觉,仿佛熟悉无比……

连玉……

她是不是在做梦?

是了,她必定是在做梦。

否则,他怎么还会出现……

她倏然流下泪来。

满腔的委屈,却又满腔的恐惧,怕他不会再爱她……

是的,她和李兆廷“好”了,他是不会再爱她了,不过这是她的梦,才能梦到他还会来亲一亲自己……

“娘娘,你在里面可还好,属下进来了!”她充满绝望,哭着想回吻他,却被门外一声喝唤和诸多的脚步声止住动作,而身前那个黑影也放开了他,身形一闪,就跃出窗外,消失了踪影……

屋门此时被踹开。

映入眼帘的先是宫灯的光亮,随之是无名和一众禁军侍卫。无名脸上布满担忧,迅步跑过来,扶住她肩:“娘娘,没事吧?”

素珍却是一片怔惘,眼前这些人如此真实……难道方才不是梦?可不是梦,那断不会是连玉了,到底是谁?

还是那只是她的癔症?

她方才陷入了短暂的幻觉?

她瞥了眼窗户,却见那里闭得严实,不禁又是一愣。

果是她思念成狂了……

“娘娘……”

直到耳畔无名的声音再次焦急传来,她猛地回过神来,摇头道:“不碍事,只是做个了个可怕的梦。你们回去吧!”

她还想再癔一遍连玉也好。

“是!”

为首的禁军领头见屋内确然也不似被人侵入的模样,恭敬颔首,领人撤出。

无名却是担心,道;“我在这里陪着娘娘好了。”

素珍不忍拒绝她好意,让她留下。无名在榻边坐下,“娘娘快睡,属下在此守着,娘娘这回不会做噩梦了。”

素珍苦笑,她却是还想再做一回这样的梦,只是,无名既在此处,她这些天来一直惦记着小莲子,正想打探些情况,没想到无名先迟疑着开口了,“娘娘,我看皇帝对你大是宠爱,凭你才智,如今若要离宫不是没有办法……你何不跟小公主远走高飞……”

素珍顿了顿,摇头道:“无名,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我陪不了她多久,纵使经小周医治,能多活几年,但

L公主的恨,我爹还有连玉的仇不可不报。魏成辉不可惹,万一他将来发现连玉骨血尚在……无论是他还是李兆廷都不会放过她……”

“所以,今晚我除了想保住杜若修的官职外,也赌一把,李兆廷不杀我,那末,他与和魏成辉之间嫌隙则更大,魏成辉的野心反心也会更大,而李兆廷本便对权臣忌讳,将来必定会动手除他。哪怕我等不到亲手报仇那天,也能给小莲子和大家留一条路。”

她眸中透出一丝警惕还有……杀气。

这是无名第二次在她眼中看到这样的气息,第一次,是方才射杀魏无均的时候。

无名不由得点头,却又见她微微垂眸,“公主的事没发生前,我曾想,我带着小莲子宁为玉碎,不作瓦全,可公主为了大家……我别无选择,我不能让她白白牺牲。”

“我同李兆廷……我对不起连玉,我方才梦到他了。”

她说着,有什么啪啪落到被上,将被褥打湿。

无名听小周同无情说起素珍的事,知她和李兆廷已……她是她见过最坚强最有计谋的女子,她素来敬重,闻言不禁恻然,顿时也难受得说不出话来,也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倒是素珍早已学会抑制情绪,很快开口,笑道:“我女儿她如今……可还好?能找着奶娘吗?小周他们把她带到哪里安身了?”

无名陡然一惊。

素珍什么人,又事关至亲,立刻觉察出来。

“我女儿到底怎么了!”她猛地抓住无名手臂,厉声问道。

无名为她眉间气势所慑,脱口而出:“小公主还在六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