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转身准备回去的时候,忽然间,他看到月亮的倒影被一个黑色的山包顶得破碎成了一河的碎光。

那黑色的山包朝他缓慢的移动了过来,随着山包的靠近,船边的水里出现了两盏红色的灯笼。

他揉了揉眼睛,那哪里是灯笼,而是两个红彤彤的眼睛,正在水里一眨一眨的看他,而那黑色的山包则是一个一丈见圆的龟壳。

水里面有一只巨大的王八!

王瑞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正好跌进一个怀抱中,他一仰头,看对上何云一的眼睛。

“有、有王八!河里有王八!”他指了指河里:“超级大!”

何云一扳住他的肩膀,扶着他站稳:“我知道。”待王瑞站定,他才走到船舷边,对着河中道:“你一直跟着我们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晚上划划水犯天条吗?你管我?”河里的巨鳖冷笑道。

就像有人跟踪你几里地,当你质问的时候,他说大道朝天,我走的我的路,你怎么知道我跟踪你一样,没有实质证据,但彼此心知肚明。

何云一挑挑眉,好啊不犯天条管不着你是吧,他转身拿过王瑞手里的酒杯,将手指伸进酒水中,念念有词,接着往河水里一泼,就听那巨鳖立即“啊”的一声叫出来,一边游着逃走一边恨恨的道:“你凭什么烫我?”

“我倒我的残酒,管你什么事。”何云一冷哼道。

王瑞担心的道:“它究竟想干什么?”

所谓庙小妖风大,有些乍看不起眼的妖怪,其实很难缠,如今他们在水中,行动多有不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知道,反正赶走了,若再敢来,没这么容易放过它。”

王瑞捧着酒杯,笑着感慨:“果然有你在安心多了。”

何云一心脏咚咚的快跳了几下,扭头就走:“闭嘴睡觉去罢。”

什么啊,夸奖他也不愿意听,王瑞跟上何云一的步伐,诚恳的道:“我说真的,我不是拍马屁,真是的发自肺腑的,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那巨鳖一边游开,一边想回头再看一眼船上的那个书生,毫无疑问,那条臭龙就在他眼睛里。

那条龙将河水断流想将它困住,不成想反被熟悉水域的它给围追堵截的困在了泥地里。明明只差一点就可以将那条龙干死了,没想到臭龙跳进人的眼睛逃走了。

龙有这能力,必要的时候可以藏进人的眼中,人称蛰龙。

可惜,巨鳖的脖子短,无法回头,只能一味往前游,越游越恨,那个书生有道士护着,动不得,哼,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是思白河的河神,不信你不回河里去,咱们走着瞧!

第57章 不插翅膀也能飞

黄九郎走后, 何子萧擦干眼泪,尝试着下地, 但撕裂的太痛, 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最后竟直接昏死了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他被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盖着新被子。

地上的角落丢着他昨晚上穿的衣裳,破碎不堪, 全是污血。

他以前压少年郎的时候,四处夸耀自己的能耐,把艳事当做谈资四处去说, 那个时候,从没想过被他谈论的人要怎么活, 现在不过是被自家的奴仆看去了,名声还没传出去, 他就觉得受不了想死了。

一想到自己一个压人的居然被人给压了, 心里就堵得慌。虽然他以前也常不顾对方的意愿, 强行欢好,但受苦的是别人,他是收益的那方, 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现在轮到他疼了,他就哭爹喊娘了。

一糟心,竟然病了, 还病得很厉害,怕下面疼,一开始只敢吃流食,最后连流食也没胃口了,一天比一天消瘦,没几天竟然到了弥留的程度。作为色中饿鬼,没有睡到心仪的黄九郎和王瑞就这么死去,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断了气的何子萧听到周围仆人的哭喊声越来越远,而另一个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唉,一时没照管你,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你啊你,真是色迷心窍了,为什么不再仔细谋划一下呢,现在好了。被狐狸捉弄得的这么惨。”

何子萧看到自己面前有一缕蓝色的烟雾,他伸手一挥,穿过了烟雾,但很快烟雾重新聚拢:“我是五通神中的二哥,你现在死了,可以看到我了。”

“我…我死了?”天下还有那么多美少年没有收入囊中,自己竟然就这样死了。何子萧伤心的抹了把眼泪,最重要的是死得憋屈,如果死在美少年的怀中也就罢了,居然死在了壮汉的胯下。

蓝色的烟雾发出一串笑声:“是啊,你肠子都破了,肯定是活不成了。”

何子萧立即跪下,磕了一个头:“神仙,我不想这么死了,你得救救我啊,我复活后一定给你建一百座香火庙!”

烟雾绕着他转了一圈:“孺子可教,虽然你身死了,但眼下其实还有个别的机会,能让你复活。先不要着急叩拜,我问你,你复活后,除了给我们建造香火庙外,还要做什么?”

何子萧想到自己受到的侮辱,咬牙切齿的道:“那个狐狸,不光是他,还有他中意的王瑞都将是我的胯下之臣!”黄九郎不是要保护王瑞么,他非得把他珍重的东西蹂躏个稀烂不可!况且,王瑞也是他垂涎的对象,想到这里,他死性不改的眯起眼睛舔了下嘴唇。

好好,它没看错何子萧这个人,现在的五通神中就剩它这个二哥了,它绝不放过害死它兄弟的臭狐狸和死道士。它最近调查了一番,竟然发现那个普通的书生才是关键,他对狐狸精和道士都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对付一个普通人,对它来说并非难事,观察他喜欢什么,投其所好,引诱他堕落即可。但对王瑞却行不通,他身边有道士跟着,很难下手。想要对付他,就得用世人的办法,何子萧是个合适的人选。

“好了,起来吧,闭上眼睛,我这就叫你复活。”

何子萧即刻闭上眼睛,当即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飞了起来,许久之后落了下去,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头疼欲裂,叫他心惊胆寒的下身疼痛却没传来,他纳闷,怎么头疼了,不该是那里疼吗?

他睁开眼睛,看到一圈男女围着他,都不是自家的奴仆,但却不陌生,这些人是徐知府的家眷和师爷、下属。

“老爷啊,你终于醒了啊——你吓死奴家了!”一个夭夭乔乔的女人哭道,他是徐知府的宠妾,何子萧与徐知府下棋的时候见过她。

何子萧愣住了,这时候师爷也走上来:“老爷,您可吓死我们了。”

“我、我怎么了?”何子萧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脸上多了一圈大胡子,再低头看腰,也是一圈肥肉,他的精瘦有力的身材竟然变成了这副臃肿不堪的样子,这肥溜溜的大肚子同样眼熟,这不就是徐知府那个胖子的身段吗?!

徐知府的宠妾嗔怪道:“您啊,怎么都忘记了,刚才和师爷下棋,人家将你赢了,你就突然鼻孔流血双眼一翻栽倒了,可吓死我们了,您有没有事啊?”说着,要来摸何子萧的头。

何子萧是不喜欢女色的,本能的避开,他现在一身冷汗,徐知府下棋激动暴亡了,五通神将他扔进了他的身体内,他这是借尸还魂了。虽然也算复活,但他更喜欢自己原本的外貌。不过也不亏,徐知府实权在握,正好方便他报复那只狐狸和王瑞。

他眯起眼睛,舔了舔嘴唇,笑了。

——

王瑞他们一路顺风顺水,再没遇到糟心的事情,很快就到达了曹州。

随着牡丹园的临近,葛巾和玉版越发蓬勃绽放,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何云一留在马车上,王瑞和文顺还有几个家丁抱着两株牡丹下了车,去园子里逛。

曹州牡丹甲齐鲁,每年牡丹园开园,骚人墨客到此流连忘返。

王瑞这时候才想到一件事,她们自称是曹国夫人的女儿,那曹国夫人在哪里啊?昨天晚上进城之前应该把她们叫出来问问。

忽然看到前方聚集了一堆人,王瑞好奇的凑过去,原来是有人在墙上题诗,围观的人不时发出赞叹声。

他略略一扫,发现这面墙是专供文人墨客题写赞美牡丹的诗句用的,有些文采斐然,有些则是俗不可耐。

一首诗引起了他的注意,名字就叫做《曹国夫人》,他忙叫来旁边负责洒扫的守园人:“这个曹国夫人在哪里?”

守园人一指不远处:“就是那个喽,曹州的人都知道它,名列牡丹第一,时人都称呼她是曹国夫人。”

一株屋檐高的牡丹矗立在不远处,王瑞刚才有路过的,但因为它太高,他以为是棵树,根本没注意,没想到原来是株大牡丹花。这样外形的牡丹,一看就知道有道行,难怪她的女儿都能成精。

王瑞瞅着这株牡丹,恍惚间好像从中看到了一个慈祥的老夫人,他呆怔了下,朝文顺招手:“…把葛巾和玉版拿来,移植到这株大牡丹下面。”

葛巾和玉版于这一刻阴神出窍,以两个少女的样子出现,感激的望向王瑞,即使知道他看不到她们。

这时,一个慈祥富贵的老夫人拄着拐棍,由两个垂髫小童扶着向她们走来。

葛巾和玉版见到母亲,愧疚的低下了头,她们当日在园中被五通神控制的书生引诱,一声不响的任由他挖走她们姐妹,和母亲不告而别,现在没脸面对母亲。

“…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来,到娘这里来。”曹国夫人张开了胳膊。葛巾和玉版再忍不住眼泪,扑到了母亲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奇怪,下雨了吗?”移植牡丹的小厮抬手看天,不见有雨:“牡丹花瓣有水珠…”

王瑞微笑着想,肯定是和母亲团聚了在抱头痛哭吧,多好啊,回家了。

葛巾哭够了,回头看向王瑞:“母亲,是这位公子将我们救下来,送我们回来的。”

曹国夫人心中有数了,这是女儿的救命恩人。

这时候挖坑的小厮碰到了什么,拾起来一看,发现是一颗指甲大的紫色珠子:“少爷,您看。”

王瑞擦去上面的泥土,见这颗紫色的珠子地质很软,散发着阵阵幽香,这味道,王瑞熟悉,与葛巾身上的一样。难道是曹国夫人赠送他的礼物?他挑挑眉,随手放进了袖中。

他迎着微风,笑看它们:“这下好了,你们终于回家了,以后小心点,别再遇到坏人了。”

不知是微风,还是牡丹们在表达真实的想法,他看到花身轻轻晃了下,仿佛在点头。

他笑了笑,带着家丁们走了,这一趟送牡丹归家的旅程已经完成了。

回到牡丹园外的马车上,王瑞发现何云一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整个人动也不动,连他掀帘子进来都没睁眼。

这很不正常,他便推了推他:“喂喂喂!”对方根本没反应,他便俯身贴在他心口听心跳,难道又是阴魂出窍了?

就在这个时候,何云一突然醒了过来,看着贴在他心口的王瑞,觉得这样挺舒服的,便没有出声,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不过,嗯…有点奇怪,他的耳朵明明离自己的胸膛有几层衣料,为什么还能感受到他耳朵的热度?

王瑞忽然听到何云一的心跳变快了,他抬眸:“你、你醒了?”

何云一决定“恶人先告状”,皱眉道:“你干什么?”

王瑞被对方抓了个现行,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我推你没反应,以为你又阴神出窍了。”

“我就是小憩一下,才不是阴神出窍,我有必要阴神出窍吗?真是的。”他当然有必要了,王瑞去送牡丹花,半晌不回来,他以为他又遇到妖怪了,跑去看他,结果发现他杵在那儿和牡丹聊天,口中说着什么终于回家了之类的。

行行行,你以后休息的时候坚决不能打扰,看这反应多激烈,至于么:“我道歉还不行么,对不起了,原谅我吧。”

何云一本想说“行了,没打算怪你。”但灵机一动,如果不原谅他会怎么样呢:“你扰人清梦,怎么能随便原谅。”

王瑞咽了下口水,担心的往后靠了靠:“你、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一副良家少女遇到恶霸的表情啊,何云一抱着肩膀笑盈盈的道:“你猜呢?”

“猜不出。”毕竟你捉弄人总是出人意料。

何云一不过是随口说说,脑子里根本没捉弄他的想法,但看到王瑞露出小白兔似的胆怯表情,忽然觉得不好好捉弄捉弄他简直是暴殄天物,便故意风轻云淡的道:“…我要将你变成女人,像你这样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富家公子,变成女人肯定也是个美女、”

其实是吓唬王瑞的,他可让灵魂归位,让肉体复活,却不能改变身体原本有的东西,改也可以,除非像陆判那样以实物换实物。

谢谢你对我容貌的肯定,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别胡来,王瑞干笑道:“你、你别胡来。”

“是不是胡来,你将手给我不就知道了。”

王瑞将自己两只手窝在心口保护起来,誓死不递出去,摇头笑道:“不给。”

何云一便笑着去拉他的手:“不给也得给!”

“我警告你别胡来,你敢把我变成女人,我就敢喊你强奸我。”王瑞瞧何云一的表情就知道他在跟自己闹着玩,于是也信口开河的开起玩笑来。

何云一心想,不信你敢喊,笑着继续拽他的手:“你喊吧。”

何云一实在是低估王瑞的脸皮了,他平时玩心上来的时候就什么都敢干,何况这里是没人认识他们的曹州,王瑞便大声道:“何云一要强…呜!呜呜呜!!”

何云一大惊,赶忙捂住他的嘴巴,你小子还真敢喊啊,他力气比王瑞大得多,一下便捂住他的嘴巴将他摁在了座位上。

“少爷,怎么了?”文顺撩开马车的车帘,急急慌慌的问。他刚才听到少爷似乎喊了句何云一什么的,又见马车晃动,赶紧过来查看情况。就见何云一压在自家少爷身上,一手还捂着他的嘴巴,文顺眨眨眼,好像知道刚才少爷要喊的是什么了:“快放开我们家少爷!”

何云一恨不得一头磕死,虽然目击者只有一个人,但目睹到的情形实在叫人尴尬至极:“不、不是…”

王瑞这时候挣脱何云一的手,对文顺淡定的道:“没你的事,我们闹着玩呢,下去。”

文顺对自家少爷又有了新的认识,但他说是闹着玩就闹着玩罢,放下帘子退下了。

何云一长出一口气,将王瑞放开,又好气又好笑的道:“你还真敢嚷嚷啊。”

王瑞抻了抻领子:“我都警告你了,你还来,不信你再试试,我还喊。”

“你以为我怕你喊吗?我就算真要对你做什么,也得先封住你的嘴巴再来。”怎么说得他好像已经在预谋做什么似的:“罢了罢了,总之,我不跟你闹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哪件事?是你要把我变成女人,还是你要强…”

果然此言一出,将何云一噎得直瞪他:“你再说一句,我真将你变成哑巴。”说完了,更觉得不对劲儿了,好像他真的做了什么,在威胁受害人噤声一样。

王瑞也表现出一幅被人威胁不敢发声的模样,紧紧憋着嘴巴。

“不用这副样子,我以后再也不逗你了。”

“我是猴子啊?有什么好逗的?”

他哼笑道:“将你变成猴子就能逗了吧。”王瑞岂能坐以待毙,这次学奸了,跳车就逃,一溜烟跑得远远的,何云一笑着看他,并没去追。过了一会,王瑞回来了,手里多了两份虾肉珍珠丸子,这是牡丹园外卖的小吃,拿荷叶包着,用签子扎着吃。

他递出去一份:“给。”

何云一接过来,翻了他一眼,叹气道:“行吧,我就当这是你的赔罪了,原谅你了。”给自己找台阶下。

“你看我多好,你要把我变成女人和猴子,我还给你买吃的。”

何云一脸上发烧,将手里的丸子塞进他嘴里:“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王瑞一边嚼着一边想,何云一啊何云一啊,就你这一逗就炸毛的样子,还逗我呢。

何云一吃着丸子,偷偷瞥他,见他没再看向自己,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可别再提了。

王瑞向来是见好就收的人,吃完了珍珠丸子,便绝口不再提这件事了,仿佛什么都发生过一样。

嘴上不说,在心里,何云一却对王瑞有了新的认识,以前光知道他脸皮厚,现在才知道简直厚的跟城墙拐角一样,这么看来,以后再捉弄他得分外小心,否则简直不知道谁捉弄谁了。

从曹州回鹿城的速度快了很多,其实王瑞真是不想回去,但没办法,燕云光还在那里调查五通神,当初约定好的事情,总不能把他一个人撇在那里。算算他们和燕云光分别也有半个月了,不知道他调查的怎么样了。

回到鹿城,住的还是上次那家客栈,成了回头客。

入住的时候,已是傍晚光景,何云一安置好王瑞,便道:“从今天早晨开始,我就算不到我师弟的踪迹了,莫不是遇到了危险,我去找找他,你好好在这里等我,不许乱跑。”

我往哪儿跑啊:“我绝不出城,你放心罢。”城里比乡下太平多了,妖怪不是没有,但要少得多。

何云一不放心的看着他,可该叮嘱的都叮嘱了,再说就显得唠叨和太看重他了:“那好,我走了。”说完,出了房门,一转身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