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王家大摆酒席庆祝儿子从羊变回人,王瑞吃着酒菜不停的感慨还是做人好,待酒足饭饱,与何云一告别就去休息了。

他喝了些酒所以睡得沉,天快亮的时候想翻个身,但试了一下却发现翻不了,胸口上压着什么东西,他不耐烦的嘀咕:“什么东西啊?”抬手抹了把,却摸到了一把光溜的毛。

他一下子清醒了,难道是黄九郎?但接着摸下去却发现胸口这东西有鸟喙,突然间,这鸟喙张开啄了他一下。

疼的王瑞抽了一口冷气就醒了,见一只硕大的鹦鹉蹲在自己胸膛上,个头大小如雄鹰,正对他怒目而视。

王瑞倒不是很害怕就是觉得诡异:“你是什么东西?”此时天色微亮,帐内的景物看得一清二楚,这是一只大个头的鹦鹉,羽毛绚丽,头和背部呈现粉绿色,两个翅膀则瓦蓝瓦蓝的。

“蠢货,鹦鹉不认识吗?你这个负心汉!”

“…”王瑞不记得自己哪辈子欠过这风流债啊,半坐起来:“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妖精,但你肯定认错人了。”

“认错个屁!就是你就是你!负心汉!”鹦鹉扑腾起翅膀大声叫嚷,一脚踢开窗户飞了出去,惊醒了外间上夜的丫鬟,她急慌慌的冲进来:“少爷,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也不知道。”王瑞赶紧穿了衣裳追了出去,就见那鹦鹉正站在花园的假山上大声嚷嚷:“你这个悔婚的负心汉!”

王瑞确定这鹦鹉如果不是仇家训练出来恶心自家的,就是成精故意来找茬的。

这时候听到动静的王家人跟何云一都赶了过来。

何云一瞧出这鹦鹉是个得到了人身的精怪,身上妖气轻微,如果不是面对面撞见很难察觉,就像那个黄九郎。

这时候鹦鹉还在叫嚷:“都来看吧,看这个悔婚的负心汉!当初说过要娶我过门,结果转身就变心将我卖到了远方,如今我回来了,要讨个公道!”

“你一口一个负心汉,到底是谁负你了,你倒是说啊?”王瑞指着鹦鹉,然后瞅了眼何云一:“不说清楚,小心这道士拿你。”

“拿我?我何罪之有?!难道道士就不讲天理吗?你说要娶我过门做媳妇的,我在被卖的地方等啊盼啊,不见你一根人毛!”

毫无顾忌的大嚷,一看就是什么都不顾及来闹事的。

何云一冷眼瞥王瑞,你不是对妖精没兴趣吗?这鹦鹉是怎么回事?

王瑞心里也犯嘀咕,难道是自己穿越前来的主人和这个鹦鹉有过婚约,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了?

王永德和赵氏面面相觑,问儿子:“这怎么回事?”虽然何云一在这里不怕妖精害人,但这鹦鹉精明显是来“伸冤”的,人家好像是占理的一方。

“我是阿武,你真的不记得我了?”鹦鹉怒道。

王瑞咧嘴摊手,他是真的不知道,如果是前任的风流债,他无从想起。

“你居然将我忘得这么彻底?!啊啊啊啊!!混账!”鹦鹉扑腾着翅膀就要飞走:“我要全城都知道你的恶行,你这个悔婚的骗子!”

何云一见状扔出一张道符贴在鹦鹉身上,它尖叫一声摔在了地上,变成了一个身着五彩衣的俊秀少年。

赵氏扑哧笑出声,安心的道:“原来是个公的,我还以为咱们儿子在外面胡乱跟女妖精订了婚约,惹了风流债呢。”

“婚约就是婚约!”阿武盯着王瑞的眼睛道:“你得娶我。”

王瑞苦笑道:“你别闹了,不可能的。”现在该怎么办,如果装作不记得他,则可能让身份穿帮?但如果表示记得,则可能引发双方对质,穿帮的可能性更大。

嗯,咬定不记得,渣就渣吧。

这时何云一冷哼了下,转身就走,王瑞忙拦住他:“你要去哪儿啊?”

“回去打坐。”冷冰冰的回答。

“不是吧,这有个妖精在闹事呢,你居然要扔下我走人?”

“他鹦鹉成精不食肉,不会吃你,而且得了人身,也不会吸你精元修炼。”何云一哼道:“再说你自己惹下的风流债,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管?!他要求也不多,你满足他,他自然就不闹了。”

第76章 蝎鬼

满足他的愿望?怎么满足, 娶他吗?

王瑞觉得不需要自己给何云一科普两个男人不能结婚这种常识:“你别说笑了。”

何云一的表情可不像说笑,反而分外的严肃, 跟他变成羊那会与霄阳子论战时差不多的不苟言笑。

“我要让全城都知道你们家的恶行, 我不离开这里也能办到。”阿武满腹怨气的道。

他话音刚落,就见落在屋檐上的一只喜鹊叽叽喳喳的叫道:“王家是悔婚的骗子,王家是悔婚的骗子!”

就在王瑞惊诧的时候,院内各种鸟雀都开始说起了话,重复着王家悔婚不娶。

他忙过去捂住阿武的嘴巴:“你快叫这些麻雀全停嘴, 咱们有话好说!”

屋檐上的鸟嗓音尖厉的叫道:“你们悔婚在先,还不许别人控诉!”

王家夫妇向何云一求救:“何真人,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和你们家有因缘, 与外人无关,你们自己破解罢。”何云一冷瞥王瑞, 这话分明是说给他听的。

王瑞见捂住阿武的嘴巴也不能阻止谣言散布,悲愤之下, 索性道:“随你的便, 去传播吧, 就说一个公鹦鹉想嫁给一个公子做媳妇,看路人是笑话你,还是笑话我。”

“不讲道理!”阿武见王瑞如此绝情, 含泪道:“你们家都是坏人。”

“且慢, 你说你和瑞儿有婚约,可你也该知道这种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私定终身是不作数的。”王永德打算用“规矩”压死他, 叫他知难而退。

王瑞找到了一线曙光:“没错,不能私定终身。”

不提还好,一提阿武来了精神:“你们难道忘了吗?是你们家主动选中我的,你们家老太爷在哪里?是他亲口说的,要我和王瑞结婚,你们别想反悔。”

赵氏疑道:“老太爷?”好像隐约有些印象了,当年老太爷确实养过一只鹦鹉,每天都很喜欢的逗弄,后来老太爷死了,他丈夫见这鹦鹉伤心就托人转卖了,难道就是眼前这个。

一道记忆的闪光猛地出现在王永德的脑海里。

他爹养过一只鹦鹉,有一次他带儿子去父亲房里,儿子吵着嚷着要这只鹦鹉玩,当时老太爷心疼那鹦鹉,舍不得叫孙子“祸害”,哄骗他说:“现在不行,等这鹦鹉长大了给你做媳妇,你再玩罢。”

他当时觉得有趣,也对儿子说道:“对啊,到时候它给你做媳妇了,再陪你玩。”

然后当时傻乎乎的儿子就叫了这鹦鹉媳妇儿,逗得两个大人捧腹大笑。

回忆起过往的王永德,脸色变得很难看:“…那些话不过是戏言,既然你是个公的,我们家瑞儿也是男子,你就该懂得他不能娶你的,天下夫妻非一男一女不可。”

王瑞推断所谓的婚事是父亲和爷爷嘻嘻哈哈间跟人家鹦鹉说的,他们是戏言,可鹦鹉当真了。

他爷爷和他爹真是一言难尽,拿个公鹦鹉开这种玩笑,估计还是当时

他瞬间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原来不是自己的风流债:“何云一,你听,和我没关系。”

何云一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阿武咬着下唇:“什么话都能做戏言吗?你们说的一本正经,我自然就认真对待了,可你们,到头来不过是骗子。还有,居然狠心的将我卖到了西北,我一路辗转,吃了许多苦才回来,找你们说理,却得到这样的结果。难道我们鹦鹉心肠直,人说什么我们信什么,是我们的都错吗?!”说完,竟猛地朝假山一撞,咚的一下子,在岩壁上流下一道血痕,晕死了过去。

就见地上少年的身影慢慢变化,最后成了一只斑斓大鹦鹉。

王永德和赵氏见状,忙吩咐丫鬟:“快抬到后面去。”便有两个丫鬟一人抬鹦鹉的脑袋一人抬鹦鹉的两条腿,将它移下去了。

阿武双条鸟腿朝天躺在床上,过了许久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他睁开眼睛看到姐姐阿英站在床前,不禁啜泣道:“阿姊,王家都是坏人。”

阿英吹了吹弟弟头上伤口:“你这么冒冒失失的找上门,任谁都会以为你是找茬的。”

“是阿姊你说王家永远不会来娶我的,我跑过来一看,王瑞根本不记得我,我气急之下才闹将起来的。”阿武委屈,明明说好的,可是他站在王瑞面前的时候,他对他一点记忆没有,如何能不叫他生气。

阿英柔声道:“我给你个劝告,你要是想好就改改自己的脾气,对他好一点,他能接受你,你便留下,不能的话,趁早离开。人类有的时候是不讲道理的,自己的誓言随时可以违背。况且你又是男的,不能与他结成夫妻,他们家不接受你也正常。”

“为什么不能?媳妇能做到的事情,我都能。”

阿英苦笑着摇头:“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不能。”

他不服气的想,我就是能。

——

王瑞心情差极了,本来从羊恢复成人是件喜事,可是一大早却被莫名其妙的婚事弄得心情晦气。

他算是明白了,何云一作为出家人十分讨厌不洁身自好的人,之前就对他喝花酒有意见,现在烂桃花上门,他则更是反感。

既然恢复了人身,趁那大鹦鹉没醒来,他得抽空去书院露个脸,叫大家知道他“旅行”归来了,免得再担心他。

他一出现在书院便引起了轰动,朋友们确定他没缺胳膊断腿是完整的王瑞后,将他按到桌上,一顿“暴打”,对于这种不辞而别引发众人担心的家伙,决不能轻饶。

黄九郎在一旁看着,没有阻止,闹着玩和真打他还是分得清的,等大家散去了,他帮王瑞揉了揉后背:“他们前几日为了找你,着实下了一番力气。”

不光同学对他的归来加以关注,山长同样如此,放学后将他留下来,训斥一番,大意是父母在不远游,一声不响的云游更不对,王瑞一个劲的表示歉意,才被“释放”。

回到家门口,才下马车就见阿武站在门口等他,吓得一个踉跄:“你怎么在这里?”

阿武从文顺手中抢他的书袋,乖巧的笑道:“你回来了,快进去吧。”

这和早晨的风格太不一样了,王瑞斜睨他,心想你打得什么主意。

进门后,阿武便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弄得他浑身难受,三步并作两步跑回了自己东厢的院子,才进屋坐定,阿武就出现了,乖顺的问道:“要不要我给你锤锤腿?”

“你是不是磕昏头了?你早上可不是这样的。”

阿武低声道:“早晨的事情是我不对,我性子太急了,向你道歉,可以原谅我吗?”

“好好,我原谅你了,但我是男的,你是公的,啊不,就算你是女的,我也不可能娶你,人妖疏途,别说是老太爷一句戏言,就是他郑重对你下聘,我该拒绝也依然会拒绝。”王瑞道:“我知道你想伏低做小,叫我心软收下你,我告诉你,这也是不可能的,你就别想了。”

阿武眼中浮起了一层水雾。

王瑞见他这般,不免觉得他有几分可怜:“要不然这样,我去给你寻个漂亮的母鹦鹉,你们配成一对,就算我赔你的了。”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这是侮辱我!”阿武说完转身朝门冲去,撞破房门跑掉了。

王瑞看着摇摆的破门,愕然道:“暴脾气装温柔都是这样的吗?如果就这样走掉真是太好了。”

期间王永德赵氏过来问他,是否看到了阿武,许久不见他是否走掉了,如果走掉了,那就太好了。

结果晚上的时候,王瑞迷迷糊糊坐起来,突然听阿武道:“你是要夜壶吗?”

吓得王瑞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气得的大声道:“是啊,快拿来,老子非得用它砸烂你的鸟头不可!”

阿武听闻,闪身不见了,留下王瑞坐在床上生闷气。

他受不了了,翌日清早去找何云一要道符,不收服这家伙,好歹将他隔离在门外,他这么跟着自己实在叫人吃不消。刚才用早点的时候,他又出现了,非要喂他吃糕点。

何云一听了他的“控诉”,撇撇嘴,一副“我就是不想管”的懈怠表情:“他喂你糕点又不是喂你毒药。”

“可是他干扰的正常生活啊,今天书院放假倒是不要紧,就怕明天他跟过去。”

“那你就跟同学介绍这是你媳妇呗。”

王瑞抓狂:“你是成心不想管了,对吗?”

“等他想吃你了,我就管。”

王瑞赌气道:“算了,不劳烦你了,我这就请两个身强力壮的仆人抓了他炖鹦鹉汤。”

他回到自己的书房,才一推门就见到阿武在磨墨,旁边的丫鬟欲哭无泪的道:“少爷,奴婢赶不走他。”

王瑞摆摆手示意那个丫鬟下去,也不搭理阿武,径直坐到书桌前,双手扶额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当中,凡事都依靠何云一是不行的。

仔细想想,这鹦鹉脾气还挺烈性的,之前一言不合就撞山。

他对自己毫无认知,就一会逼婚一会撞墙的,现在又黏上来,这样的性格极易反复,恐怕对爱人的容忍度也不会太高。

这里可是聊斋,什么样的爱人最受欢迎?长得好看有才的书生,什么样的书生最受嫌弃,当然是像朱尔旦那样毫无才学的人。

王瑞想到这里,抬头对阿武道:“你那戏虐的目光是什么意思?”

“嗯?”阿武一愣,戏虐,不是戏谑吗?

“你别在这里站着,我看你眼晕。”王瑞粗暴的将人撵出去,坐回桌前,提笔蘸墨开始写字,等写完了,拿着纸条出来唤文顺:“交给你差事,好好办,不要忘记你少爷我是个呀呲必报的人。”

文顺才一接过纸条就被阿武抢去了:“交给我吧。”

正中王瑞下怀,就知道他躲在暗处得来“抢功”,故意道:“我又没让你去,快将纸条还给文顺。”

才说完,阿武便得意的一笑,闪身跑掉了。

到了门外,他展开字条,上面写了一行字:广顺斋的鹿耳,福源居的白洒,今日开售,若买不到,你便是天下第一可浪的小撕。

他深深觉得应该是,鹿茸、白酒、可恨的小厮。

对了,他好像还将睚眦必报说成了呀呲必报。

阿武这些年虽然辗转在外地,但所在人家的主人也都是饱学之士,家中客人亦无白丁。

王瑞连简单的句子都写不明白,真是徒有其表,自己为这种人要死要活的,真是丢人。

他转身回了王瑞书房,此时房内无人,他提笔在背面写下:何事‘可浪’?鹿耳白洒。有婿如此,不如为娼!

要出门的时候正撞到王瑞,他气愤的道:“我当初以为你文人,所以不怕羞耻,自己找上门来。没想到你虚有其表!我只凭外貌取人,和你这种人有婚约,我会被天下人耻笑的。”

说完一下子不见了。

王瑞坐回椅子,双脚放到桌上,得意的一摊手:“摆平了。”

——

阿武积攒了满满一胸膛怨气,心想王瑞果然是个草包,还是个对自己横眉冷对的草包。

他恢复了鹦鹉的模样,扑着翅膀在天上飞着,阿姊说得对,人类都是靠不住的,当初他们不信守诺言来娶自己,自己就该对人类放弃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