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抱着婴儿往回走了,一边走一边嘀咕:“诡异的一僧一道,唉,刚才可能是哪里来的仙人来消遣我罢。”

何云一带着捆得跟粽子一样的金世成回到了王瑞房内,亟不可待的道:“将他叫醒。”

金世成被捆的像头待宰的猪,却没一点紧张,淡定自若的反笑道:“天虚子,你是怕他在梦中经历的太久,将你忘掉吗?

黄粱一梦可以叫人历经荣华富贵,最后知晓人世无常,归隐山林。你的小白脸这会正在梦里娶媳妇做高官呢,等他醒来,你们相隔几十年,他早将你抛到脑后了。”

何云一最害怕的就是这个,王瑞与他感情才刚刚开始,他在梦中若是度过几十年,一定会将他忘记。

纵然他一天或者三天后醒来,他可能已经将他忘记了,就算记得,恐怕也没有感情了。

何云一没有时间慢慢折磨金世成了,速战速决。

他伸手在他额头画了一个符文,口中念念有词,随着咒语声传入金世成耳中,他便觉得一把看不见的利刃刺进了他的皮肉中,正沿着他的骨肉贴合处割着。

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昏死过去,但同样这种凌驾于一切痛感之上的骨肉分离的痛楚,叫他兴奋。

“嘻嘻嘻——痛快痛快!”

何云一愣怔,惊异于他对疼痛的享受。

他看得出来,他不是假称,而是真正的享受这痛楚。

他无比嫌恶的看向金世成,怎么会有这种人。

他又看了眼床上酣睡的王瑞,外面已经过去两刻钟了,你在梦中还好吗?

王瑞仍旧睡的无知无识,何云一提气,他无论如何不许王瑞在梦中度过一生。

他眼神幽冷的盯着金世成,他一定要想出办法,叫这家伙解开黄粱一梦。

而金世成则疯癫般的笑着,动手吧,何云一,快杀了我!

我愿意为了完成门主交代的任务,献出此世的生命。

其他教友会找到我的转世,就像我转到卞胭脂那样,继续在门主身边生活。

何云一,你虽然此刻还在犹豫,但是我相信你就快忍不住动手了。

因为王瑞会死。

——

王瑞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这个世界虽大,却没一处地方,是他想要容身的。

他第一次有种离家出走的冲动,反正父亲那么多庶子,少他一个不少。

他沿着街道跑着,直到筋疲力尽,才在一个胡同的墙角边,抱着头慢慢的滑坐下去,喃喃的念着何云一的名字。

这时,突然就听有人喊道:“少爷在这里!”

王瑞惊觉的跳起来,翻墙就要跑,但这些人速度极快的扑到墙根下,拽脚的拽脚,扯衣袖的扯衣袖,硬是把他从墙上抓了下来。

“少爷,您不要挣扎了,老爷知道您中举太高兴疯了,已经给您请了好大夫了。”说着,将他捆了个结实,塞进轿子里抬回了家。

可王瑞哪里有病,见了大夫就不疯了,他家人便直呼神医,给了一点没出力的大夫一笔钱作为诊金。

才坐了一会,就有官府的人敲锣打鼓到了门前,把王瑞从屋里拉出来披红挂彩,弄了匹白马给他骑着游街。

王瑞中了解元,不止是他家祖坟冒青烟,而是整个县都冒青烟,有记载以来,这里就没出过解元,王瑞是开天辟地头一个。

王永德看着儿子披红游街,顿觉此生圆满了,生儿如此,夫复何求。

王瑞骑在马上,感觉自己像个傻瓜,街上的人围观他的人有多热情洋溢,他就有多冷漠颓丧。

本该嘴角咧到耳根的解元游街,被王瑞弄得像是罪犯游街示众似的。

耳边吵嚷的人声,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不管是羡慕他的,还是夸奖他的,仿佛都和他没有关系。

好不容易游完了街,他径直被迎进了县衙,跟几个县里的官员喝酒。

他能考中解元,以后必定荣登两榜,不登一甲,也会名列前茅,前程似锦。

王瑞连寒暄都懒得寒暄了,任由韦知县和主薄们对他进行“吹捧”,他只负责往嘴里灌酒。

直喝得烂醉如泥,被小厮给抬回了王家。

王瑞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夜色,迷迷糊糊的想,千里共婵娟…不知道另外世界的何云一看到皎洁的月色,会不会也想到自己。

一定会吧…他那么喜欢自己…

想到这儿,他眼睛酸痛,忙使劲揉了揉,自己来到这里,他一个人在那边一定也很痛苦吧。

忽然这时,他看到了一只宝蓝色的蝴蝶挥动着翅膀,飘飘荡荡的从窗户的缝隙钻了进来,往他这边飞来。

王瑞醉的厉害,伸出手去够它,却差点将自己闪得跌下床。

文顺正在拧手巾,见少爷就要跌下床了,忙过来扶住他:“您要拿什么啊,小的给您拿。”

“蝴蝶…”

文顺在屋内扫视了一圈:“没啊,没蝴蝶,您是不是看错了?”

王瑞使劲眨了眨眼睛,可不是,屋子里哪有蝴蝶的踪影。

他真的喝多了,乃至出现了幻觉,他一把抓过手巾,往自己脸上一盖,闷声道:“你出去吧,不要打扰我,明早之前就当我死了。”

文顺见少爷说话还算清楚,放他一个人也不要紧,便退了出去。

他一走,王瑞屋里头的丫鬟又进来察看他的状况,被他发了一顿脾气都给撵出去了。

他现在就想一人静静。

热毛巾很快没了温度,盖在脸上凉冰冰的,不过眼睛却是热的。

他将毛巾抓下来,随手扔在地上,翻身搂着被子,郁闷的闭上了眼睛。

他觉得这样的日子,他一天都坚持不下去了,他根本就不想要现在的生活,中解元游街,也没感到高兴。

人生事事喜事,第一喜事便是金榜题名,他荣登乡试第一,都没一点欣喜,这辈子想快乐恐怕都难了。

就在王瑞烦心的时候,他余光再次看到了那只宝蓝色的蝴蝶。

这一次,他按兵不动,等到那蝴蝶飞到他跟前的时候,他突然坐起来,双手一合,将它扣在了掌中。

小心的打开手掌,里面空空如也。

“呵呵…”

他听到一声低笑,再抬头,就见桌前的月光中飘动着一只蓝翅蝴蝶。

王瑞自从来这里就没见过主动上门的妖精,此情此景,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不仅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点亲切。

只是他明白,这次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没有道士来救自己了。

蓝衣男子目光似水一般,波澜不惊。

王瑞见他不说话,没耐心的问:“你是蝴蝶精吗?”

蝴蝶落在桌上:“我是何云一。”声音很细,像是蚊虫一般。

一听到何云一的名字,王瑞忙跳下地,两眼放光:“何云一?真的是你吗?你在哪里?”

眼睛又酸了,顿觉自己没出息,可转念一想,没出息就没出息罢。

幸好现在他是个蝴蝶,否则凭他现在的激动劲儿,但凡化身个猫狗都得被他亲一通。

“不要急,听我慢慢说。你中了法术黄粱一梦,如今的你正在梦中。有个叫金世成的家伙,他是罗教的手下,在客栈的厨房内蒸了一锅黄粱米,你闻到黄粱米的气味就入了他的法阵当中,虽然眼前的一切看起来非常真实,但都是假的。”

“梦中?”王瑞掐了下自己的脸颊,疼,生疼:“可是,我感觉非常真实啊。”

“这就是黄粱一梦的厉害之处了。你听过黄粱一梦的故事吧,故事里的主角在梦里经历了完整的人生,娶妻生子,高官厚禄,过完了一生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在做梦,他在醒来前也没丝毫的察觉。”

王瑞心一下提了起来,如果这样的话,这和真实世界真的没分别了。

“虽然黄粱米最多三天也就熟了,你醒来,在现实世界也就三天,但是在梦中的你可是经历了整个人生,你要与我分别…嗯…至少也要五十年。在你醒来的那一刻,我觉得你离开了三天,你则感觉离开了我五十年。”

王瑞捂着额头坐到了椅子上,双腿发软,实在站不住了。

与何云一五十年后才能见?他要怎么度过这个漫长无趣的人生啊。

“所以咱们千万不能这样,我进不来这里,好不容易才抓住了空隙,将一只蝴蝶送了进来。”蝴蝶闪动着翅膀道:“蝴蝶有灵性,庄周梦蝶,蝴蝶就像鸡和狗天生能沟通阳间和阴间一样,蝴蝶可以沟通梦境和现实。”

王瑞道:“你快点想办法将我救出吧。”

“我救不了你,你得自救!”

“如何自救?你快点告诉我方法,我去做。”

“自裁。”蝴蝶吐出冰冷的两个字。

王瑞摸了下自己的脖子:“我自杀?”

“没错,你自杀了,就可以从这个虚幻的梦境中醒来了,也是唯一的办法,你好好想想吧,这就是个虚假的世界,没有任何留恋的地方。

你印象中的父母像这里一样苛待你吗?你真正的朋友会这么讨厌你吗?你的文采足以让你中解元吗?

而最重要的是,我不在你身边,这里是假的,不值得留恋。”

王瑞紧咬嘴唇,陷入了沉思:“我…”

“不要怕。”蝴蝶扑扇着翅膀,绕着王瑞飞舞着:“你只要自杀,便能醒来,咱们就会团聚了。”

第103章 荣华富贵

本来王瑞喝了酒, 脑子就乱,这会听了“何云一”的话, 脑子就更乱了。

“我…怀疑我现在就在做梦, 我喝了很多酒,或许已经睡了,此刻就在睡梦中。”

蝴蝶道:“你掐自己一下,感到疼了,就是醒着。”

“如果感到疼痛, 就确定是清醒的话,我现在如何确定我是在黄粱梦中呢?我现在分不清真假了。”

蝴蝶语气明显急躁了起来:“醉酒做的是简单的梦,没有法术在里面, 掐一下当然感觉不到疼。黄粱一梦可是厉害的法阵,让你的感受就和真实的一样, 不能把两者相提并论。我看你也是醉了,去洗把脸醒醒酒罢。”

王瑞觉得有点道理, 走进屏风里, 洗了把脸。

洗过后, 果然觉得清醒多了,继续回到桌前琢磨黄粱一梦的事情。

“你就没别的法子了么?非要我自杀不可么?我怕疼啊。”王瑞愁眉苦脸的道:“我娘拿鸡毛掸子抽了几下,我都受不了, 别说自尽了, 我没这个胆子,你有没有什么舒服的自杀方法啊?”

“自杀哪有舒服的,你且忍一忍, 你在这里一死,那边立刻就会醒来了,我就在你身边,如果你觉得疼,我一定想法子帮你缓解。”蝴蝶循循善诱:“你越拖,胆子越小,男子汉大丈夫一鼓作气,找根绳子一挂,很简单的。”

王瑞咂咂嘴,一副踌躇不决的表情。

蝴蝶耐心的继续劝:“我知道你内心还在怀疑,怀疑这里究竟是不是黄粱一梦,你想想,黄粱一梦的主人公卢生是什么际遇?

他娶了名门出身的妻子,中了进士,做了宰相,帮助皇帝开疆扩土,位极人臣,甚至封为国公,子孙满堂,作为臣子,最辉煌一生不过如此。

你现在正走在卢生的道路上,你现在中了解元,不久就会中状元,然后娶一位高门出身的妻子,你真的想要这样的生活吗?而且还是五十年。”

王瑞挖了挖耳朵:“嗯…五十年啊,的确好久。”

“我真的很想见你,你难道不想见我吗?你解下腰带,悬在房梁上,最多一刻钟,咱们就能相见了。”

王瑞凝眉,似乎在拿主意:“嗯…其实这段日子,我真的想很想念你,简直比我妹妹和范十一娘被陆判换头那会还想你,当然了,我这么说,不是说你是我的金大腿,而是真的想表达,我想你。”

“我都知道,那么你就快点来找我吧,我在这边等你。”

“嗯,这次咱们见面后,我再也不沾花惹草了,我和狐狸接吻那件事,咱们就揭过去吧。”

“好,一言为定,都过去了,你醒来后,咱们重新开始。”

王瑞很“很感动”:“好,容我喝净这杯酒,便上路!”

他拿起酒壶往酒杯内斟酒,脸上带着微笑,心里却骂开了,上你个头路啊!你这个妖怪!忽悠谁呢?你是何云一?我还是你亲爹呢。

先不讲你自称何云一却不知道换头的是青瑗和蕊云,就单说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模仿一个醋缸啊。

何云一假如真的听到他和狐狸接吻了这种话,怕不是要气的直接自爆!

就算现在情况紧急,也会透露出浓烈的醋意,这个轻飘飘就原谅他的蝴蝶何云一绝对是假的。

其实,他一开始就在怀疑了,何云一哪有他这么唠叨,废话这么多。

就算真的让他自杀也会很简短的表述完,况且,他总觉得何云一是那种“你在此地不要走动,等我来救你”的性格,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会亲自杀进来,而不是然让他去冒危险自杀。

不过,不管这只蝴蝶是什么,也很厉害了,在他最思念何云一的时候,冒充何云一给他下套。

王瑞仰脖喝净酒杯内的最后一滴酒,眼神迷离:“我去…”

蝴蝶最后给他鼓劲儿:“来啊,来见我吧。”

“我去…”王瑞将手里的空酒杯朝蝴蝶扣了过去:“我去你爷爷的吧!”

啪一声脆响,便用酒杯将蝴蝶扣在了桌上,杯沿死死压着蝴蝶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