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夜的决定,齐王和齐王妃自然不会反对,他们甚至对于海棠的应允更欣然,不然端木夜若是不回封地,还不知会怎样。齐王妃虽恨极了海棠,但关乎自己独子的安危,她自然只能先将自己对海棠的恨意压下。

端木淳对于自己父皇对端木夜的姑息心中不喜,却并不想违抗父皇的命令,若端木夜果真回了封地后安分守己,他便放过他又何妨?

在场众人中对海棠的话反应最理解的便是端木荀,然而他不受宠,又没有任何立场,再加上海棠自己都自愿接受了端木夜的要求,他就更不可能站出来说些什么了,不过是徒增笑柄。

大梁皇帝本就没有想过海棠会拒绝,即便端木夜所谓“无名无分”的话出乎他的意料,他也不认为海棠同意了有什么不对。在他看来,这是皆大欢喜的事。事了,他留下亲弟齐王,让其他人都散了。

海棠跟着众人一道走出去,她正犹豫着现在是先跟林雪霜回去,还是直接跟端木夜走了,就见端木夜就在不远处,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海棠脚步微顿,对林雪霜道:“林姐姐,就此别过,你对我的照顾,将来有缘再报。”

林雪霜眼睛一抬看向端木夜那儿,又飞快地收了回来:“海棠,你先跟我回去个几日,也不急在这一时,总要收拾些东西带上的。”

海棠轻轻摇了摇头,笑道:“不用了,林姐姐。你保重。”

她走前一步,给了林雪霜一个拥抱。林雪霜并不习惯跟人肢体接触,然而此刻,她也没有推开海棠,反而抬手紧紧抱了她一下。

跟林雪霜惜别之后,海棠便来到了端木夜身边,李长顺方才并没有跟进去,此刻他看了海棠一眼,对她笑了笑,带着点小心。之前李长顺也是侥幸才保下了一条小命,为人收敛了不少。

海棠回以一笑,恭敬地站到端木夜身旁,低眉顺眼的,如同每一个谨小慎微的婢女。

端木夜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就像是并不在意她的到来,然而她一来,他却又冷冷地开口吩咐李长顺:“回府。”

他没跟海棠说话,海棠也不甚在意,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只偶尔抬头看他的背影一眼。

海棠其实明白,她这是在作践自己,太傻了。她要是不同意跟端木夜走,自有林雪霜会保她,有林雪霜和太子这两棵大树在,她足以过上称心如意的生活。如果是几个月以前,她一定会对那样的未来欢欣鼓舞,迫不及待。可现在,一切都变了,她不再是当初的海棠,物是人非。今天她答应端木夜,其实更多的是一种亏欠心理。他恨她,认为她骗了他,那她就拿自己赔他。从前她过的也不是多好的日子,将来再怎样她也不怕。如果他恨到想要弄死她也就罢了,可如果他只想让她生不如死,那么随着时间流逝,他的恨意迟早会淡去,而她的愧疚也会消失,到那时候,也就是她该离开的时候。世界这么大,总会有她的容身之处。

齐王府还是老样子,似乎并没有受到这场谋反风波的波及。几天之后,海棠也总算明白了,皇帝是怎么堵住朝廷悠悠之口的。原来,皇帝对外说端木夜是受了他的旨意,才做出与南戎合谋的假象,以此来消灭南戎的有生力量。这一说法将端木夜从一个谋逆者变成了英雄,皇帝也赏赐了不少金银珠宝,并因为端木夜“在战中受伤”而赐他回封地养伤。面子上大家都过得去,但明眼人都知道内.幕,端木夜这是被软禁了。

回到齐王府的海棠,日子过得也如同她所预料的一般不怎么好。刚开始那几天,海棠在红叶苑中就像是个透明人,所有人都忙着打包东西,只有她被无视了。大家弄不清楚她回来后的位置,端木夜也从未明示过,因此便保守地采取了无视的态度。可那一天,不知道是不是看她过得太舒坦了不高兴,端木夜忽然让李长顺来叫海棠过去端茶递水。

这工作海棠也是做惯的,她端着茶水到书房的时候,李长顺就在门口等着,她本想交给他,谁知他竟侧身让她进去,她只得走入书房内。

端木夜并没有待在书桌之后,他如同那天海棠见到的那般坐在轮椅上,手中拿着卷书,手边小几上放着凉掉的茶水。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他头也未抬一下,仿佛正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

海棠慢慢走近,将茶水端到圆桌上放下,倒出杯清冽的茶来,端着茶杯来到端木夜身旁,轻声道:“爷,茶来了。”

她将茶杯放到端木夜身边的小几上,正准备退下,却见端木夜终于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一扫袖子,茶杯便被他拂下小几,在海棠跟前的地上摔成了碎片。

“跪下。”他连个理由也懒得给,冷声道。

海棠愣神几秒,面不改色地跪了下去,膝盖磕在茶杯碎成的锋利碎片上,带来阵阵刺痛,她握紧了交缠的双手,忍了下来。

书房内一时间一片寂静,端木夜手中长久没翻动的书终于往后翻了几页。两人距离够近,他只用眼角余光就能看到海棠逆来顺受的模样,阴郁了好几天的心情,此刻终于好上了一些。

翻了几页的书,又渐渐停止在一页上,长久没有再往后翻动。

到了现在,端木夜还是无法承认他失败了。从他打定主意要抢夺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之时起,他就没有想过自己会失败。若不是当初他父亲救了当今的皇帝,如今成为太子的人会是他,那个位置,理所当然是他的。他不甘于屈居人下,可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端木夜拳头紧握,最令他无法接受的是,今后他将拖着这一个残破的身躯,被囚禁在封地,终生无法再离开一步。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就此失败!一切本该很顺利的,此刻他本该坐在龙椅之上,让原本掌控这天下的人都匍匐在他脚下,瑟瑟发抖地祈求他的饶恕。

造成了他如今境况的人之中,是否就有海棠呢?她在其中,出了多大的力?

端木夜掀起眼皮看了过去,他看到她笔挺地跪在地上,头却低着,寂静得成了座了无生机的雕像。他多年来的布置一夕之间被清洗,事到如今,除了对她,他又能如何宣泄他那滔天怒火呢?他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原因同意跟他走的,他只知道,今后的日子,他的怒火不会再无处发泄。他不会轻易杀了她的,他现如今已是废人一个,总要给自己找点乐子。

收回视线之时,端木夜无意间瞥到了海棠的膝盖处,那里有些许血丝渗出,染红了被茶水浸湿的衣料。他的心中忽然一阵畅快,就是这样,他想,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一丝欢喜。

海棠一直跪到了傍晚,直到李长顺将端木夜推出去吃饭,她才在李长顺的示意下艰难地起身。双腿已经麻木,她刚起身就又摔倒在地,她便干脆坐在地上,轻轻揉着膝盖边的肌肉,膝盖上的痛也麻木了,不过碰到还是会痛,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又起身,慢慢走出了书房。

府里的晚膳时间已经过了,海棠饥肠辘辘,正想着去哪儿弄点吃的,却见茉莉鬼鬼祟祟地摸了进来,递过来两个白面馒头,快速道:“海棠姐姐,这是我给你留的,你吃吧,别告诉别人是我给你带的,我走了。”

都没等海棠多说什么,茉莉便逃也似的离开了。海棠笑了笑,拿着那两个馒头默默地吃了起来。

第二天也是如此,端木夜将海棠叫过去,又让她跪下,只为了折磨她,看到她过得不好,他也就舒心了。接连几日,海棠膝盖上的伤得不到休息,反而伤上加伤,连她自己看了都觉触目惊心。好在她住的还是老地方,总算找到一些从前用过的药膏,敷上勉强凑合了。

这么折腾了几日,齐王府都收拾打包好,准备启程去封地了。齐王府要整个搬到封地去,丫鬟小厮们想要留在临沂的,齐王都给了遣散费放出去了,剩下的都是签了死契或者不愿走的。

海棠跟茉莉坐上了同一辆马车,因为有其他人在的关系,茉莉也并不跟她说话。海棠理解她,这几天茉莉总是在她错过饭点时悄悄带馒头给她,她已经很感激茉莉了。

一路颠簸。

花了一个月时间,大部队才到达位于南方的齐王封地。封地的齐王府比之临沂那个大多了,就像是另一个小号皇宫。齐王府有专门的人负责打扫保养,再加上回来前早就先派人过来通知过了,因此回来的人稍作收拾,就能安顿下了。

海棠住在了端木夜所在的安平居,按照李长顺的吩咐,成了个最低等的粗使丫鬟。端木夜不再让她去他房里奉茶,她也得以喘息,膝盖上的伤早就结痂,伤口处皆是粉红色的新肉。

端木夜不叫海棠过去,海棠也就见不着他了。作为一个粗使丫鬟,她的工作是浣洗衣物,整个安平居的衣物都是她和另一个叫小梅的丫鬟的任务。小梅是原本就在这个齐王府中,人很老实,也沉默,海棠跟她一起洗衣裳时,两人基本上一句话都不说,各自干各自的。

安平居很大,比临沂那个齐王府中的红叶苑大了整整一倍,院子里种了不少桂树,株株都有近十米高,想来已经有十数年的树龄。此刻已是初冬,绿色的叶子间,有些许小巧的白花躲躲藏藏,花香要靠近了才能嗅到些许。

海棠有时候经过那些桂树,就会忍不住停下脚步抬头看会儿,鼻翼微张,努力想嗅到一些桂花香气。她想,这些桂树或许是四季桂吧,才会在这样的季节也开出了小小的花儿,她记得她穿越来前所在的城市到处都是桂树,一到秋天,整个城市里都是桂花浓郁的芳香。安平居里的这些桂树,香气太淡,有时候微风袭来,刚巧顺风,她便能闻到些熟悉的味道,恍惚间有种回到了现代的错觉。

有时候,海棠也会在桂树下看到坐着轮椅的端木夜。她离得远,躲在暗处,他就看不到她,她却能看到他桂树下寂寥的身影。有时候,他手中会拿着一壶酒,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树下,时不时喝上两口,然后忽然将酒壶丢到树上砸个粉碎,有时候,她会看到他一拳打在树身上,落得个满手的鲜血,却浑不在意,整个人好像失去了魂魄似的,对什么都不在乎。

海棠真不愿看到这样的端木夜,每一次她都觉得无法迈开脚步,只静静地陪着站在远处。

所以,当她有时候在刺骨冰冷的水中清洗着衣物,冻得双手通红,看到端木夜在李长顺的陪同下来到附近,满脸阴沉却快意地看着她时,她心里却是高兴的。至少这时候,端木夜是鲜活的,才像是活着的。她想,看到她受到折磨,他总是高兴的,所以她会故意将冻得通红的手露在外头,满脸痛苦地呵着气,继续洗。可惜现在天气还不够冷,不然要是手上长些冻疮出来,那就更好了。不知道端木夜什么时候会来视察她受苦的模样,海棠每天出房间都会让自己看起来憔悴一些,将一些碎发漏下来,显得更为狼狈。跟她同工种的小梅姿色普通,却总是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对比起来,海棠的模样就更显得楚楚可怜了。谁也不知道,狼狈的外表掩藏之下,海棠却边洗衣服边在心里哼着歌,甚至每天入睡前嘴角都挂着淡笑。

这一日,海棠做完了一天的活正要去休息,却见前院有人过来,说是有人找她。她带着疑惑走了出去,看到来找她的人,她眼睛一亮。

来的人是牡丹。

看到海棠狼狈的模样,被冻得通红的双手,牡丹的眼睛蓦地红了,她紧走两步,一把握住了海棠的手。

牡丹的手是暖的,海棠冰冷的手一被握住,她就觉得心里也暖了起来,不舍得从牡丹的手里抽出来。

“海棠…”牡丹有那么多话想跟海棠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端木夜拿牡丹来威胁海棠,海棠现在的情况如何了,牡丹不清楚,她只是发自内心地担心着海棠。

海棠知道牡丹在担心自己,她眨了下眼睛,忽然抱着牡丹嘤嘤地哭起来。牡丹被海棠哭得心中一颤,眼中的泪也落下,却听海棠在她耳边极轻地说道:“牡丹,我很好。我现在的样子,其实都是我装的,你别担心。你也知道,我鬼主意最多了。”她不知道端木夜或者端木夜的人有没有在暗处盯着她,所以她必须对任何人做出痛苦的模样,可她又不想让牡丹忧心,只好这么做了。

牡丹眼泪刚落下就听海棠那带着些许调皮的声音,顿时就有些不知所措。然而她总是相信海棠的,既然海棠这么说了,她便决定配合她。

虽说心中告诉自己,海棠的眼泪并非真正的悲伤,可想到海棠此刻的模样,牡丹依然觉得鼻子酸涩,悲从中来,眼泪怎么都止不住。流落在外的那些日子里,海棠到底受了多少的罪?她回到这里,又正在忍受着怎样的痛苦?

两人哭成一团,好久才松开。

海棠红着眼睛声音带着哭腔道:“牡丹,我现在过得好辛苦啊嘤嘤嘤…我好想跟着你私奔去嘤嘤嘤…”她说着还朝牡丹调皮地眨了眨眼。

牡丹心中难过,却忍不住被海棠逗笑,忍了半天,只能拿帕子遮住眼睛,假装抹眼泪来掩饰她此刻又哭又笑的诡异表情。

“牡丹,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可我还得回去干活呢。不然恐怕今晚都不能睡了,你快回去吧。将来有机会,我会去看你的。”海棠捏了捏牡丹的手心,在她手心比划了几个字:“我回去就睡觉,晚安”。

牡丹哭笑不得,只好用力抱了海棠一下,恋恋不舍地离去。

海棠站在原地,久久地望着牡丹离去的背影,用帕子抹了把眼泪,才红着眼回去。

刚回到自己房间没多久,李长顺便让小太监把海棠找去。海棠并不觉得多意外,跟着小太监去了端木夜的房间。

端木夜此刻自然还未休息,坐在轮椅上,目光阴沉地看着海棠走近。

海棠福了福身道:“爷,您找我?”

端木夜看了李长顺一眼,后者立刻带着所有人出去,房间里便只剩下端木夜和海棠两人。

端木夜冷笑了一声:“你可是后悔了?”

海棠微怔。这大概算是她回到他身边之后,他第一次认真跟她谈话。只是他这话,却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只听端木夜继续道:“别装傻了!那日在皇帝面前,你同意跟我回来,别说你没抱着我会原谅你的念头!”

那一日在皇帝面前,他说出那番话,本并未料到海棠会轻易同意。但就算她不同意,他也无所谓,他知道为了安抚他,皇帝总能让海棠同意的。可她却偏偏毫无抗争便同意跟他回封地来。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可劲地折腾她,让她受尽苦楚,刚开始他确实能从她的痛苦中得到一丝快慰,安抚他无处发泄的怒火。可时间一久,快慰没有了,相反他的怒气却越来越盛。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为什么,每每看到她那憔悴的面容,总能让他心中怒火翻滚。她为什么还不求饶?她为什么不来祈求他的原谅?!而当他心中冒出这样的想法时,便如同当头浇了盆冰水,瞬间清醒。他想,他明白这个聪明的丫头当初为何会如此轻易跟着他回来了。她以为他对她还有情意,她以为她默默承受一切,就能换来他的疼惜,换来他的原谅。他曾经对她说过,他要让她当她的皇后,或许现在她还以为,她还能当他的世子妃。简直是痴人说梦!

方才她与牡丹的见面,他躲在暗处都看到、听到了。她哭得那样伤心,分明是觉得原先的目的无望,这才跟牡丹哭诉,起了离开的心思。

面对端木夜的质问,海棠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要怎么说,他才会更高兴一些?

最终,她选择了沉默。

海棠的沉默于端木夜看来是一种目的被戳穿以后的无言以对。那一瞬间,他想放声大笑。在她欺骗他那么多次之后,她怎会以为他还会原谅她?

但他笑不出来。胸腔中涌动着无法压抑的怒火,那不是对海棠的,那是对他自己的。他没想到当他问出那句话之后,心中竟还会涌出一丝淡淡的期待,但转瞬间,怒意便将那丝期待烧得一点渣都不剩。她后悔跟着他回封地来,很好,他会让她尝尝什么叫悔恨交加。

他冷笑着,略显苍白的唇微张,冰冷地吐出个字来:“滚。”

海棠沉默几秒,也不知自己的应对是否正确,转身离去。

三日后,齐王府上下热闹了起来。

世子要选妃。

78|7.6〔jinjiang〕

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海棠正在做着她的日常工作,来送衣服的几个丫鬟叽叽喳喳兴奋地聊着天,说着这件大事。

海棠有一瞬间的愣神,却很快就回过神来,继续神色如常地洗衣服。听到这个消息,她有那么点怅然,却又觉得理所当然。那天端木夜把她叫去,问她那句话后,她就隐隐有所预感了。他觉得她是为了求得他的原谅才跟他回封地,为了折磨她,所以他要选妃,彻底断绝她的念想?

想到端木夜很快会有另一个女人作为世子妃,海棠心里不是不难过的。可这样的结果,她早就有所觉悟了。他跟她之间,也就这样了。接下来她要盘算的,是端木夜有了新人之后,要过多久才会忘记她这个旧人,忘记过去的种种。到时候,她要是有出路那就自己闯荡世界去,不然,她就再次厚脸皮向林雪霜求援。世界这么大,她还没机会出去走走。如果能踏遍这个架空世界,绘制一张世界地图,那该多有趣啊。

府里热热闹闹之时,海棠想的却是环游世界的事。她没办法不去想,她总要想办法让自己转移注意力的。

然而海棠才刚兴致冲冲地想好个大致计划,有些麻烦就找上门了——她正在洗衣服时,被王妃派来的小厮强行带走了。

海棠回到端木夜身边之后,王妃因为弄不清楚端木夜对海棠的态度,便一直隐忍着没有出手,但事实上,她对海棠的恨意,并不会随着时间而消逝。她将自己儿子谋反的事都怪罪在了海棠身上,她觉得一定是海棠吹枕边风从中挑拨,不然自己那乖巧的儿子怎么会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事呢?那时候端木夜为了海棠跟王妃冷战,王妃便恨不得将海棠碎尸万段,现如今端木夜身子弄成这样回来,他们这一脉眼看着就绝后了,她更是将一切都归咎在了海棠身上。

她本以为,自己那儿子将海棠带回封地,是还念着她,可没想到他却让她在冬日里洗衣,做着最辛苦的活。她这才记起,那一日皇帝跟前他曾经说过“无名无分”几字,原来便是如此。心中的怨恨一点点滋长,只是前车之鉴让她不敢轻易动手,直到端木夜主动提出要选妃,却半点不提海棠的事,王妃才欣喜地意识到,他早已对那丫头失去了兴致,也就是说,即便她将那丫头挫骨扬灰,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小厮们将海棠带来之后,王妃好好地看了看她。在王妃眼中,原本机灵的丫头此时是一身狼狈,看得她舒爽不已。

“海棠,许久不见哪。”王妃望着海棠,笑得一脸慈祥。

海棠觉得有些忧伤,没想到她还能再跟王妃面对面,而这次,比之上次更危险。上回好歹她明面上是端木夜的宠婢,可现在,她可是个遭厌弃的旧人。

在端木夜面前,海棠吃苦耐劳,甚至有点任打任骂的意思,那是因为她自觉亏欠了他,可对于其他人,她又不欠他们的,又怎么会什么都不做,任由他们打杀她呢?

左右小厮们强行将海棠按下地跪着,海棠知道自己的力气拗不过他们,只好乖乖地跪了,却在听了王妃的话后说道:“王妃请恕罪,奴婢近日在世子身上多费了些心思,却忘了来给王妃您请安,是海棠的不是。”

海棠没有如同王妃预料的那样磕头求饶令她十分不悦,她想直接让人将她拖下去,可又对海棠口中的“在世子身上多费了些心思”而感到好奇,迟疑了片刻,冷哼一声道:“你又要玩什么花样?”

海棠道:“您误会奴婢了,奴婢哪里会玩花样?只是最近世子他跟奴婢怄气,说是要娶世子妃来气奴婢,奴婢只得想法子好好哄哄世子。其实奴婢心里也清楚,世子说要娶世子妃只是气奴婢的,并不会当真,可奴婢总要有所行动,不然世子也不好下台…”

“闭嘴!”王妃一贯的好涵养被海棠的不要脸皮给惊没了。敢把自己儿子说要选世子妃的事说成是跟她怄气,这丫头简直是胆大包天!

然而看到海棠那气定神闲的模样,王妃又有些游移不定。若海棠说的是真的…不,她一定是在诓她!王妃想到下人回报的海棠在安平居之中所做的那些活,再看海棠此刻憔悴的模样,便觉得她说得全是一派胡言。即便海棠说的是真的,王妃也不会再留她了。这样一个对她儿子影响大到能让他以选世子妃为儿戏,又对自己充满了敌意的女人,她是决计不会任由她留在自己儿子身边逍遥自在的!

海棠知道自己今天是凶多吉少。而除了拿端木夜当挡箭牌,说明对端木夜来说她的不可或缺性,她似乎也没别的王牌了。

但见王妃对她话的反应,海棠也不确定她的话能否起到作用。她想了想又故作镇定地说道:“您别动气,气坏了身体不值得,若是太子姐夫知道我的话惹得您动气了,想必也会怪罪于我。”

“太子姐夫?”王妃一怔,随即她想到,海棠似乎认了个什么姐姐,而那姐姐,正是太子的下堂妻,前太子妃。

“正是。”海棠故作得意地笑道,“太子姐夫之前休了姐姐之后,就后悔得很。那之后便经常缠着姐姐,只求重修旧好,想来这时候,他们已然和好如初了吧。”

王妃眉头微皱。

端木淳和林雪霜的事,她自然有所耳闻,可从前她并不太在意。不过海棠说的那些事,她还是晓得的。现如今听海棠这么一说,她才记起海棠不知为何认了林雪霜为姐姐一事。海棠提起了这事,她倒真还有些顾忌,毕竟这天下都将是太子的,若林雪霜果真与太子和好如初,这海棠就不是她轻易能动的。他们齐王一脉幸得当今皇帝眷顾才保存下来,可皇帝大行之后,这天下就是太子的天下,齐王一脉还能不能留存,不过就是太子一句话罢了。

王妃抬眸看向海棠,她正笑望着自己,似乎只是单纯为她姐姐的好姻缘而感到由衷的欣喜。

其余人都在等着王妃的决定,室内一片寂静,王妃脸上表情有些凝重,即便是王妃身边的大丫鬟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海棠面上笑意绵绵,心里却捏着把汗。她的生死,也就在王妃的一念之间了。之前那次对王妃来说是个前车之鉴,如果王妃这次想要弄死她,肯定不会弄那么多花样了。

王妃忽然抬头看向海棠,眼中情绪已经沉淀下来,那眸中的冷意看得海棠心中一个抖索,只听王妃微微一叹道:“夜儿也真是的,什么事儿都只有片刻兴致。海棠,我知道你对夜儿情根深种,夜儿要选妃,你定是伤心不已。”

王妃的话听得海棠心惊肉跳,却听王妃继续道:“你们几个,快带海棠姑娘下去休息,可要小心看好了她,别让她想不开自尽了。”

“等等,王妃!若我死在了这里,世子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姐姐不会轻易罢手的!”海棠惊呼着,两边的小厮却按住了她,将她拖了出去。

她听明白了,王妃恐怕是要弄死她,并作出她为了端木夜选妃一事想不开自尽的假象!

王妃只轻轻皱了皱眉,见小厮们将海棠拖出去,她长舒了口气,觉得心里也舒畅多了,随即她吩咐身边的玉台,让她去叮嘱小厮们下手利落些,做得干净些。玉台欣然领命而去。

海棠被带入了一个小房间之中,两个小厮按着她,随后玉台便进来了,她对一个小厮耳语了两句,递出三尺白绫,那小厮便拿了凳子垫高,将白绫吊在房梁上。

海棠不想死,特别是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这种地方。她见挣扎无用,只好暂且做出心灰意冷的模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玉台在一旁冷笑了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海棠抬头看她,眼里蓄满泪水:“玉台姐姐,我没骗你们,世子若看到我的尸体,必定会迁怒于别人的,王妃是他的母亲,他是不可能对王妃做什么,但他必定会将所有的怒火都发在你们身上的啊!”

海棠的话激起了玉台的恐惧,上一回海棠被王妃发卖出去时当场杀人的恐怖模样,她还记得清清楚楚,身子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心生了退意。可一想到今时不同往日,她便又强压下了惧意,出口的声音有些颤抖:“海棠妹妹,不是我不愿帮你,这是王妃的命令,姐姐又怎么敢违抗呢?你一路好走,下辈子投胎,投个好人家吧。”

玉台对小厮们使了个眼色,小厮便强行将海棠架上了凳子,海棠垂着视线嘤嘤哭泣着,却趁着两人将她加上去的一瞬间双脚往两边一人一脚蹬去。小厮们吃痛,纷纷松开了海棠,三人摔成一团。海棠忙不迭起身,向外跑去,没摔的小厮立刻追了过去,一把扯住她的衣袖,海棠转身时顺手拔下头上的发簪,用力将小厮手臂上戳去,那小厮惨叫一声松手,海棠便继续向外跑去。

玉台急得大叫:“快抓住她,快!”

海棠想,可惜不顺路,不然她跑的时候一定不介意给玉台一脚。

海棠竭尽全力想要给自己找一条出路,可这里是王妃的地盘,房里又都是小厮,她刚跑出去没几步便被人抓住,手上的发簪也被人抢走了。海棠毫无办法,惊慌之下只能亮出利齿,一口咬在其中一个小厮手臂上。那小厮吃痛,扬手一个巴掌打在海棠脸上。这一下打得不轻,海棠没站稳便向一旁摔去,一头撞在放装饰花瓶的小几上。额头瞬间血流如注,她翻身倒落在地,那花瓶晃了晃之后也砸了下来,重重落在她额头,滚落到一旁。

几乎同一时刻,房门被人踹开,坐着轮椅的端木夜出现在门口。

海棠被带走的事,是牡丹去通风报信的。牡丹一直都担心着海棠,时不时总要来看看,正好看到海棠被人强行带走。她自己无能为力,只能跑去找端木夜。

当端木夜猜到海棠被自己母亲带走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便是要李长顺推自己过去。可随即,他就闭嘴不语。他母亲一向恨海棠入骨,海棠落在他母亲手里,落不到好。而那,不正是他希望的吗?他几乎能想象到,在他母亲那儿,她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牡丹在一旁不停地磕着头,哭求着端木夜救救海棠。

“李长顺,去王妃那里!”端木夜用力握拳,飞快地说了一句。

李长顺早已有所准备,闻言立刻推着端木夜过去。牡丹也忙追过去。

王妃拦不住端木夜在她院子里横冲直撞,她不愿说海棠在哪儿,可海棠跟小厮们闹出的动静不小,端木夜立刻就锁定了她的位置。

端木夜踹开房门进去的时候,刚巧看到眼前人影一闪,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的脑中只剩下一瞬间的空白。他看到她委顿在地,鲜血汩汩从她额头流出,瞬时将他的视野沾染得一片鲜红。

这一刻,他什么都没办法想了,他猛地推开轮椅站起来,瘸着右腿疾步过去,走到海棠身前时猛地一个踉跄,蹲在了她身旁。他伸出双手颤抖地扶起了她,却发现几乎感觉不到她的气息。

她…要死了?不…不!他绝不允许她离开他!

旁边小厮们惊恐地跪了一地,他却不管不顾,抱着海棠向外一瘸一拐地走去。他的身体还虚弱,几乎抱不住她,她软成了一团,又沉得可怕,鲜血不停从她额头流下,她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爷,您别急,海棠姑娘不会有事的…”李长顺忙上前,想要去扶端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