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铁林把话说的那么重,听起来姿态摆的很低很低,语气又是那么诚恳…但是怕、就怕的这个!这代表距离感,这代表和他楚亦锋不熟!

姿态放低、骨子里却丝毫不谦卑。

听起来句句诚恳,门槛在话里面呢,别因为这些“俗事俗物”和毕月牵牵绊绊。

楚亦锋望着转身离开的毕铁林,他哑然失笑。

小叔来这一趟,只两句话就听明白了他帮忙冲的是谁,马上把该说的说了,都给你丑话说在前面堵上,就怕他楚亦锋“卑鄙”!

临走临走,毕铁林还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了两句…

一句是告诉他年龄。

人说了,只年长他四岁,三十岁。

他又不傻,不是不明白毕铁林的意思,可他楚亦锋还得难得地装回天真,愣是得当字面意思听、装听不懂!

楚亦锋心里算了个账,他认为这次硬贴也得贴上“小叔”这个标签,要是这次把称呼收回去了,下次想再改口?呵呵,更特么难了!

而毕铁林的另一句,更让楚亦锋感觉怄得慌!

说是听说他吃饭什么不方便,为表心意,人从东北回来了,得给他露一手,多做俩菜,让他尝尝手艺,这几天亲自送饭送菜。

尤其最后一句,大致意思是毕月大冬天的,少折腾几趟,感冒不需要打针自然而然就能好。

楚亦锋转动轮椅,他忽然雅痞地一斜唇角,笑着自言自语道:“怎么办?我倒更欣赏他了,值得观察,值得我叫他小叔。”

骨骼分明的两手,滑动着轮子,来到了窗前,静默了几秒钟后,楚亦锋表情忽然慌乱了一瞬,再眯眼定睛一瞧…

嗯,还好,毕铁林背上趴的不是毕月,头型不对、体型不对。

确认完不是毕月后,楚亦锋认真地瞧着院子里毕铁林的背影,他不关心毕铁林背的是谁、又为什么来医院,他只关心值得他浪费时间的女孩儿。

他脸上是一派认真专注的表情,心里想的是:月月,小叔哪像是来感谢我的,倒像是来给我下马威!

但是,我居然很高兴。

我承认,我想过我们门不当户不对,也见识过因为这一点所引发的家庭麻烦。

知道我从前是怎么想的吗?

我认为那都不算事儿,就你家那几口子,工作、钱,我随手撒点儿,就能让他们过的舒舒服服,然后我们两口子回家,我是你们老毕家的座上宾。

很肤浅,是吧?

瞧?我确实没尊重。

我此时此刻也唾弃肤浅的自己,这大实话,我得埋在心中,万万不能和你说。

可你那个小叔毕铁林来了,他让我刮目相看!他对我说的话越重,我越替你高兴!

这样的亲人,太少了。

通常的亲戚该什么样呢?嗯,月月,该是听说你忽然有了“本事”,拼命贴上来、占点儿好处!我家有、我也见识过太多所谓的“小叔”。

原来,你不是一个小可怜,你的身边有听你指挥的毕成,还有一个敢担当且固执的叔叔,他在拼尽全力为你的幸福生活保驾护航。

我听着都…替你温暖、感谢。

楚亦锋望着医院门口,他仔细咂摸着毕铁林的那句原话:美丑可以不匹配,贫富可以不平均,尊重和忠诚是一定要对等的。

老字号的涮羊肉店铺门前,毕铁林一面儿咯吱窝处夹着两只拐,一面儿像是半搂半抱般地将梁笑笑从出租车里扶了出来。

在医院时,梁笑笑被医生扭脚丫子扭疼到、一时什么也没注意到,就知道哭。

但是现在清醒了,趴着、背着、一起坐在后座,现在更是…又搂又抱!

梁笑笑脸上始终有晕色,红扑扑的,耳朵也像是发烧似的。

一时间,她这半瘫状态,什么也抗争不了,能做的就是:在医生面前、司机面前、坐在饭店当着服务员的面前,找到机会就叫小叔。

或许不是亲的,她有点儿“做贼心虚”。

还有,小叔太年轻,她不希望别人误会。

毕铁林就像是没发现梁笑笑的小心思一样,他只做他想做的。

调制着麻酱韭菜花和腐乳,拿起葱姜蒜的碗,示意梁笑笑要不要都加一些。

毕铁林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地忙着涮肉,涮好就放在梁笑笑的盘子里,一副只看着锅、目不转睛的样子。

“小叔,不用了,真的,谢谢。”

小叔?

谢谢?

说了二十来遍了吧?

毕铁林心里叹气,眼神落在热气腾腾地炭锅上,烟雾缭绕间,他的眼神迷离了一瞬。

笑笑,真不用随时随地的提醒身份。

真的,不用。

他不高攀、不强求、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一声声刻意的“小叔”,就像是在提醒他:不配!

笑笑,太过刻意、会伤人。

而梁笑笑也在心里叹气。

她坐在床上,看着毕铁林又把尿桶端进了屋,水杯给晾上了白开水,炉子给烧的特别旺…临走临走,又、那是宠溺吧?

又宠溺的把饼干盒子放她手边儿,说的是:“饿了吃饽饽,晚上给你做好的。”

饽饽?

老京都人都管点心叫饽饽。因为古代京都这地方,有个千刀万剐的“剐刑”,有钱人家都给刽子手送礼,先给一刀结束生命后,再一刀接一刀的剐,刽子手对着心口窝就是一刀,这叫“点心”。

现在没什么人讲究这个了,可毕铁林的“饽饽”二字,梁笑笑想妈妈了。

因为外婆总是说,那时候全家都在京都生活,吃不饱饭的年代,外公却总是能给妈妈弄到饽饽,妈妈开口叫的第一句话不是爸爸妈妈,而是“饽饽”。

梁笑笑这一下午都没补眠,她睡不着,这一天情绪太不稳定了。

她下了决心:

不行,毕月上学,要是毕铁林天天这么“伺候”她,她非得疯喽!

第一五三章 狼狈留给自己,光鲜展示给别人(三)

(为所有不攒文、及时看更新的乖宝宝们,加更!!!)

毕铁林还不懂,他不懂他此时对梁笑笑越好,梁笑笑越慌张,只会加快她离开的脚步。

他掐着时间、赶着点儿,站在税务局的楼下,仰头看了看老式的旧办公楼。

“哎呀,刘局长,你好你好。”

“高主任,别客气,真的,咱们之间多走动走动,我这人特好交朋友,前几天不在场…”

“哎呦,早就听说过你老王,管我西库那片儿的,真是给兄弟们添了麻烦!”

点头哈腰,一一握手。

毕铁林频频提醒自己:阎王好请,小鬼难缠。

有些感受,一言难尽。

为了生活,为了渴望,为了很多,人这个生物,就得学会压抑住那份骄傲、学会卑微,成功的那天,再把失落的骄傲找回。

还好,在路上挣扎奋斗的,毕家不止是毕铁林,他不是孤军作战。

“月月!这几天天天下冒烟雪,那路面跟镜子似的,你大中午骑车子干哈去?啊?有啥事儿我给你办去!你感冒还没好呢?你…”

毕月嘴里还有一口蘸红烧肉汤的馒头没咽下,她嚼着、含含糊糊道:“大山哥,回吧!”

说完也不管赵大山听没听清,黑大衣又脱了,此时身上换上了赵大山的棉袄,头顶面线帽,脸上捂着一个棉口罩,挥了挥带棉手闷的小巴掌,抬腿蹬车,潇洒离开。

赵大山身上还系着围裙,他望着跨在大梁上的女孩儿,那帽子都没戴严实,顶风骑车还能站在自行车上猛蹬。

“月月,你慢点儿骑!”

最近赵大山总有种错觉,也不知道是熬夜熬的,还是他步入社会的事儿了,和大成和月月比起来,他越来越不像同龄人了。

哪是23?像32!

操心操的!

“我把车子开上五环,快点儿把车子开上五环,什么都不管,我就是要上五环!”

女孩儿猛蹬着凤凰牌二八锰钢自行车。

风冷气的,毕月还不忘唱着歌、骑车骑出个节奏跟着嗨,给自个儿鼓劲,嗨皮嗨皮!

“啊~~~五环,你比六环少一环,终于有一天,你会修、修、修到七环,怎么办?”

脚支地,女孩儿脑门冒汗,呼哧带喘,摘下手套,挠了挠脑门,帽子立马歪斜。

她脱口而出、小声咒骂:“卧槽!”小拳头捶了捶腿。

从前,不对,是穿越了,站在八十年代的京都,毕月曾经心里暗暗鄙夷现在的京都市。

艾玛,少了好几环,赶脚小了很多,一点儿不繁荣!

可此时此刻,她用棉袄袖子抹了把脸,这家伙,要累死宝宝了,这都骑了多半天了,咋还没到南三环?

毕月仰天长啸:她只是想去个木樨园!

这功夫就能感觉到交通不便了。

目前的京都城,确实有了出租车,可数量不多,基本都徘徊在京都饭店、火车站附近,总之,人司机都搁人口流量大的地方晃悠。

而她是去找货、看货、上货,出租车不等人。

你说坐公交车吧?但是万一寻着货了呢,就她这小细胳膊细腿的,你让她扛货?那也扛不上车啊?!

以前在后世时,别说去个木樨园了,就是去趟石家庄,毕月也没觉得多费劲,城市大是大,交通便利。

这八十年代可倒好,这个费劲劲儿的!

毕月歇口气,继续上路,庆幸两点,第一点是得亏下午课不是李永远老师的,第二点就是中午菜硬、多亏造了俩馒头。

大红门木樨园,此时哪有后世的大楼啊,什么服装城啊,根本没有市场雏形,全是原生态状态,人政府还没倒出空来研究这块的市场建设。

全是胡同、四通八达的小胡同,一个连着一个的,你要不认路,很容易走岔道。

毕月每到一个胡同口,她就把自行车锁上,挨家挨户的敲门寻找。

找啥?

找“尖儿”货皮夹克!

一个又一个胡同找完,足足找了五条街了,毕月看了看手表,她一把拽掉帽子,站在十字路口挠起了头。

不会吧?难道是记错了?这地儿咋没有呢?

她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再次锁车子奔第六个胡同口走去…

毕月想着:不可能搞错。因为在咱中国人眼里,皮夹克不是啥稀罕物件了!当咱中国人跟俄国人那么眼皮子浅吗?

别说现在是八十年代中期,就是七十年代,据说偶尔在大街上都能看到有人穿皮夹克。

到了八十年代末期,“尖儿”货皮夹克都差点儿成为街头氓流子们统一打扮了,而俄国人还淌哈喇子傻兮兮地羡慕呢!

咱中国,一向不差皮夹克!

莫斯科、俄国嘛,嘿嘿,毕月乐了,脚步加快,推门进去找货的精气神又增强了。

这要是搞到了,倒这玩意儿得老挣钱了!趁着寒假,多干几票,迅速积累财富,挣美元、扛卢布。

回国买房?

no!圈地!去五环圈一块!

毕月边摇头心里吐槽着外国人眼皮子浅、非得喜欢皮夹克,边感叹着:哪个国家都有崇洋媚外的时期,“流行”那个东西吧,就分怎么运作!

不过万变不离其中的是,就跟咱小时候去别家串门似的,别人家做的饭吃起来就是…她吸了吸大鼻涕,嘿嘿,香!

而此时的俄国人最崇拜美国风,美国人穿啥呢?大冬天穿皮夹克。过两年美国人嚼口香糖,咱大大泡泡糖才有的市场。

毕月就这么吐槽还不忘加快脚步寻寻觅觅,在她又推开一扇破旧的大红铁门时,她眼睛一亮,声音里都夹杂着激动,再次一把薅掉帽子,光着脑瓜、小短发压的软趴趴…

“大爷,你这是?”摘掉手套,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猫腰摸着皮子:“这是制造皮夹克呢?”

毕月小嘴微张,惊愕到一双大眼睛瞪的溜圆。

只看大爷面前是块两米长像是熨衣服的大木板,木板上铺展着好几件皮子,他的脚边儿是个大铁盆,浓浓的黑墨汁味道扑鼻而来,而大爷戴着一副特大号黑框眼镜,手中拿着个大刷子,蘸一蘸墨汁、刷一刷皮夹克…

毕月急速地眨了眨大眼睛,天啊!这样好吗?

这要是下一场雨,雪化了…

毕月清了清嗓子:“大爷,卖吗?多钱一件?”

第一五四章 别错用眼神(一更)

八十年代粗糙的手工制造,那敷衍的加工…

毕月唏嘘,工艺简陋也就算了,关键是猪皮的。

也是,这时候哪有那么多的羊皮、牛皮的“尖儿”货啊?

一清色猪皮上面刷墨汁,晾干了之后,美其名曰:皮夹克。

亏不亏心?

毕月左手捂着心口的地方,仰头看着天空,脚边是两个兜子、十二件。

她一副虔诚的模样,发誓状在碎碎念:

各位俄国的布拉吉大妈们看过来啊!

厂家喷血大甩卖了啊,装逼必备精品皮夹克,对高价说再见,不要三千四、也不要一千二,只要398,398您买不了吃亏也买不了上当!八星八箭、上面有金喔!

四十块一件上的货,只卖398,多一分都不挣!

老天,你信不信?反正她自个儿是信了!

大白天、大冷天,毕月做起了白日梦,梦见她睡在了钱堆儿里…

老师傅推了推大黑框眼镜,发现毕月仰头看天空的眼神,太过真挚、太过热烈,他也跟着望了望天儿,心里寻思着,傻瞅啥呢?开口提醒道:“咱可丑话说在前面,一周后,你要是不来取货,你压我那的预付金可就算作废喽!”

说实话,老师傅刚开始不信的,不信毕月能掏出那么多钱。

如果不是毕月这次直接挑最大码的拿走十二件,别说压二百块抵押金,就是压一千块钱、他都得琢磨琢磨。

要求的量太大了!

可眼前这丫头,看起来又太过稚嫩。

很违和,尤其是这丫头掏钱的动作,那真是抠抠搜搜。

所以当一沓子一沓子的人民币点给他的时候,老师傅就是这种感受、“违和!”。就跟毕月的打扮似的,不男不女,短发、男士棉袄,却骑得起自行车、身揣巨资。

毕月傲气的一扬下巴:“切,大爷,你要是完不成,你得给我五百,我一准儿到,擎好吧您!”

后车座绑着一个大包,车把上面挂着一个大包,为了固定住车把上这个大袋子,别乱晃悠影响骑车,毕月用牙叼着一撇绳子,另一撇绳子在两个小手一顿翻转下,十分灵活的系上个活扣、固定住。

她跨上大梁,侧过头对老师傅又笑了笑,鞋跟儿早就被磨歪的小黑皮鞋一用力,蹬起车就走。

老师傅站在门口眯了眯眼睛,听着远处骑车的背影传来的:“我把车子开上五环,快点儿把车子开上五环,什么都不管,我奏是要上五环!gogogo,出发喽!”

都逃课了,她还没心没肺中。

“爸爸,我脚扭了,两脚都扭了!”

梁笑笑眼神落在毕铁林卧室里晾着的床单被罩上。

刚才推门进屋时,还给她吓一跳。

好好的一个卧室,从门这头扯到墙那头,就明晃晃的在中间搭了一个大长绳子,上面晾着滴答水的床单被罩,下面还摆了几个盆接着水。

挺干净、敞亮、还摆设的挺有文化的一个屋,现在成了晾衣房…

没办法,全家只有这屋有电话,她只能趁着毕铁林不在家,偷偷潜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