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三听完不但没有发怒,相反倒诡异的一笑。

他耐心十足在等待毕成脱完线衣线裤只穿一条内裤时,忽然凑近毕成的面前,手伸进毕成的裤衩兜里抢下了护照。

要嚣张到何种程度,这批劫匪有很多小头头,怕降低格调连个眼罩都没戴。

要肆无忌惮到何种程度,他居然告诉毕成他道上真实的名号,牛三看着手里的两个护照笑道:“我说哥们,别挣扎,老子也没时间跟你磨叽,货呢?钱呢?你姐呢?你要都交出来,我保证你啥事儿没有。我告诉你,你们姐俩要是配合点儿,你姐让我玩一回,从此这趟车上再碰到抢你的,你就报上我牛三的名号!”

只穿一个大裤衩、一双棉鞋的毕成,嗖地一下抬头和牛三对视,他眼中倾泻而出暴怒到极点的情绪。

小个子的歹徒看到毕成那仇视的双眸,拿着电警棍对着毕成的后背腿窝开始暴打,即便被打的要护住头部发出闷哼声,毕成也没有求饶过一句。

毕成在牛三喝令住手声中抬头,呸地一声吐出一颗牙,他脸部肿胀不堪,头皮处开始顺着脸颊往下流血,嘴边儿也戴着血丝:“x你妈的!”

从这一句“x你妈”开始,毕成被几个人连踢带踹地从包厢拖到了走廊。

如果不是牛三嘱咐了一句:“给我打,别打死,打到他求饶吐话,他还有个姐姐!他身上要是没钱,那就是在他姐身上!那女人,我牛三要了!”

毕成趴在走廊里,他跟一堆拿不出钱的人在一起、一起被毒打,他紧紧地护住脑袋,脑中闪现着笑颜如花的毕月对他高兴地说:“大成,我要买很多很多房子,将来你要是不听话就得给我滚蛋。”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想:

“姐,你要藏好。姐,护照丢了,可我没脱鞋,钱没丢。姐,求你了,我被打死也求你别出来。”

在挨打的几分钟时间里,毕成愣是紧咬住牙关,没敢让自己出声,他怕藏在厕所里的毕月听到。

卫生间的地上散落着一纸篓又脏又臭的手纸,包括毕月上完厕所都没有时间冲掉,窄小的空间里狼藉一片。

而毕月全身肌肉就像是木僵僵到无知无觉般。

她脖子上挂着相机,肩膀上斜挂着军绿色布兜,弯着腰满脸是泪站在水桶上,两腿转筋般打着颤,两手死死地捏住膝盖怕颤抖到发出声响。

为啥要站在水桶上?

明明火车上的卫生间门是没有空隙的。

可她就是怕,怕到了极点,怕到了此时此刻有了被害妄想症,她怕有歹徒蹲下身趴在地上透过缝隙往里面看。

那万一发现这里面有人…

毕月嘴唇发白,唇瓣、手指冰凉冰凉的,大脑更是空白一片。只有喉咙处像是控制不住自己在发出呓语般喃喃:“毕成、毕成…”

她听到外面的哭声、骂声、嚷嚷声、求饶声、女人尖利的惊叫声、嚣张的笑声、棍子敲击在人身体上骨骼的碎裂声…

“x你妈的!不拿钱是吧?”一名戴着眼罩的暴徒,拿起匕首直接插在了被抢男人的嘴里。

又有一名暴徒叫嚣般喝令道:

“兄弟们,搜!不掏钱直接搜!让他们都脱光了,尤其妈了个巴子的女的,爱特么往胸罩里藏钱的,都听好了,光溜溜给老子站成一排!”

有暴徒望风看住所有外围;

有暴徒以掠夺的形式抢货物直接扔向走廊;

有暴徒进入包厢先打再抢;

有暴徒碰到反抗的旅客,直接以毒打的方式强行搜身。

在同一时间里,七十多名藏在包厢中的劫匪们,他们在观察搭讪中确定好最先抢劫的车厢,持有大量凶器,对这趟国际列车洗劫。

他们甚至碰到没有抵抗的旅客车厢,会分工合作几个车厢同时血洗。

几乎所有的中国旅客被抢,三个女人更是在悄无声息中被强、被轮。

这场震惊中苏两国的境外特大暴力抢劫案,就在毕月的耳边儿上演。

这趟国际列车,在夜色中呼啸着穿过白桦林,它迎着旷野的风在前行,悲哀的是,谁都帮不了列车上中国乘客的命运。

毕月紧咬着咯吱咯吱上下打颤的牙齿,她在拼了命的给自己做心理暗示要镇定,却又控制不住自己不停地掉泪。

她听着门外的歹徒呵斥道:

“跪下,金戒指给我撸下来!”

“大爷,祖宗,我求你饶了我吧,我真没钱了!没钱了!”

一名福建口音的男子,一边儿战战兢兢跪地求饶,一边儿不忘听指挥往下撸戒指。

只是佩戴了太多年,戒指在撸到指节处时怎么拽都拽不掉,他到底没有逃离掉被剁掉手指的命运。

只为一个金戒指,干脆剁掉一根手指头。

那福建男人撕心裂肺的喊声,让毕月的心就像被人用力捏紧一般…

她听着暴行仍在继续,听着外面愈加厉害的绝望的喊声,听到劫匪猖狂恐吓道:“钱呢?钱呢!”

“大、大兄弟,我就两千多块钱,刚、刚卖一站,真没有。你不是搜身了?真、真的没有了!”

“没有?我告诉你,老子要砍你十刀,你拿出一千少一刀!拿!少特么糊弄我,我在你包厢门口可全都看见了!”

四十多岁快五十岁的汉子绝望地闭了下眼睛,那双发红的双眸瞬间老泪纵横,他战战兢兢哆哆嗦嗦地拽下了假发递了过去,秃头形象的汉子瘫软到从跪到趴在了地上。

他认命了,泄气了,不打算再挣扎了。

五千块,假发里面别着“少五刀”的钱,而劫匪真的说话算话,大概是嫌弃中年汉子耽误了他抢劫的时间,他那剩下的五刀,一刀又一刀的对着汉子的脑袋砍了下去。

在汉子附近跪着、爬着、光着身子被搜查的女乘客们,顷刻间被这血腥的一幕吓的白眼一翻直接晕倒。

毕月咽下似是要跳出嗓子眼的一颗心,她双手紧紧攥拳,低头看着胸前的相机,大颗大颗的泪砸在了地面上。

几分钟前,她不敢想象毕成会如何。

几分钟后,她把耳听的一切当成了无数个毕成。

她抬起一双泪眼侧过头看向窗户,看着在黑暗里急行中的夜色,心里想着:如果他们注定逃脱不了厄运,那么就该留下一些东西,警醒所有的人,必须要让他们绳之以法…

恐惧、愤怒、浸在骨子里的血性被全面唤起,那双明亮的双眸中燃起了从没有过坚定。

曾被很多亲人朋友取笑是“钱串子”、只爱钱的女孩儿,她捏紧了相机,小心翼翼地从水桶上下来。

她在泪光中打开了相机,用衣服袖子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x他们祖宗的!x他们活祖宗!”

女孩儿青葱般颤抖的手指,毅然决然地放在了卫生间的门阀上。

岛国八十年代的相机,需要拍一张照片拨一下才能拍下一张,当时还没有连拍技术。

毕月连续深呼吸了几次,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探出了头,对着那些忙于在两节车厢打砸抢没蒙脸的案犯,一张接一张的偷拍着。

就在她拍完一名刚刚现身、红唇叼着过滤嘴、一脑袋烫头短发造型名为“二姐”的女人,刚刚将相机藏在水桶下时,她听到有人喊道:“妈的!厕所也有人!”

毕月知道,她这回是插翅难飞了…

第一九二章 有一种人出现,就是为了怀恋(一更)

当“插翅难飞”四个字出现在毕月的脑中时,她倒平静了。

她的行为就像是按部就班,就像是无数次演习过一样。

听到有暴徒喊着卫生间里藏着人,她马上关好厕所门,以最快的速度在里面反锁上。

毕月听着外面非常“热闹”的骂声、脚步声、喊话让她出来地警告声,以及叫嚷着拿木棍准备撬门的声音…

她抬胳膊干脆用衣服袖子使劲蹭了一把脸。

她想要蹭干净脸上的汗和泪,心中似有一团火焰在腾腾地燃起。

她只是单纯地希望无论马上会遇到啥,决不屈辱般求饶。

她摒弃了以往所有的务实经验,做好了宁可和那些没有人性的家伙同归于尽的心理准备。

耳边儿听着匪徒们正在撬门的声音,她掀开水桶、拿出相机,动作极快的把倒下的纸篓,重新放在该放的角落。

毕月的手也不再颤抖。

她开始大面积划拉散落在一地的手纸,两手紧忙活往纸篓里堆着,那部相机仍旧被藏在纸篓底端,就像是从未被她发现过一样。

藏完了她此刻认为最最重要的东西,她随手按了下抽水阀,转过了身,抬头挺胸地看着厕所门。

人啊,很奇怪的。

当你退无可退时,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亦如半年前的毕月,也亦如此时此刻的毕月。

半年前,那时她身上连买姨妈巾的钱都没有。

饿着肚子、拖着虚弱的身子,却目标明确,一心一意地琢磨细节、研究楚慈的心思,听着看着楚慈瞧不起她的所有行径,虚汗直流也要陪打球,只为提前收到工资。

正给楚慈讲课时,因为闻到了楼下厨房的香味儿,说着说着话,会口水溢出。

月经染红了裤子,她不怕丢丑追赶公交车。

在大雨里行走,看着梁吟秋露出可怜她的表情,接过梁吟秋递过的雨伞。

很多女生嫌弃她身上的油烟味儿,她表现的就像从不知道,默默转身。

从前,她认为一个人赤手空拳的来到这个人世间,活下去三个字要高于尊严、骄傲。

而半年后,她选择勇敢体会,没有更坏的了,那就坦然面对,无路可走就撞的头破血流吧,死都不怕了,还计较个什么!

哐当哐当拽门的声音…

咯吱咯吱用木头撬门的声音…

就在厕所门要被人强制拽开时,毕月拧开了门锁,啪嗒一声,她率先打开了门。

一把长刀瞬间抵住她的脖子,毕月暴露在七八个毫无人性的暴徒面前。

牛三眼中的毕月,此时看起来明明是一副瘦削脆弱的身形。那一头短发也被汗水浸湿软趴趴地粘在额头上。

两人之间只有半米距离,他甚至都能看清女孩儿耳边鬓角处的汗流。

但是奇怪的是,就是这样一副明明该见到他就直接跪下讨饶的脆弱样子,眼中却迸发着骄傲和倔强,挺胸抬头地站在他们面前。

牛三看着毕月微扬着尖尖的下巴,单肩背着个军绿色的包,而不是像一般旅客一样战战兢兢地抱着包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从出现那一刻开始,直接盯住正靠在一边儿抽烟的“二姐”身上,就跟没看见他一样。

那股劲儿,刺了牛三的眼。

他最见不得的就是穷横穷横的人!

“我x,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牛三一手挥开手下抵住毕月脖子上的长刀,一手点了点自个儿的太阳穴。

毕月就跟没听到他说话一样,她在看向那名打眼一瞅就是头子的“二姐”。

她在算计着,如果一旦说啥都不好使了,她肩膀上这个装有烧鸡的挎包对准扔过去,能不能趁乱抓住二姐腰间那把明晃晃的枪,以及擒贼先擒王的可能性到底占百分之多少。

牛三没了耐性,上手一把掐住毕月的下巴,迫使毕月看向他,他淫笑着,心里改了主意,他对毕月说话的态度却是咬牙切齿:“瞅啥呢?啊?妹子?你可是让哥一顿好找啊!你跟哥就跟这干一回,再用嘴给我伺候好了,我保证他们不会伤你一根毫毛。至于你那俩钱,交点儿出来意思意思,怎么样?”

随后,牛三对着毕月的脸喷着热气,他连头都没回大声笑问:“是吧,二姐?”

穿着件军绿色短款男士棉袄的女人,她脸上露出一派玩味儿的表情,听到牛三问她,撅起红唇对着毕月的方向吐了个烟圈儿、不置可否。

毕成自从在毕月出现时就开始用两个胳膊肘往前爬着,他那点儿仅剩的意识就是要爬到她姐的身边,视线开始变的模糊,无奈且无助的泪滴浸满了双眸。

他觉得他已经挣扎了半天,但奈何全身带伤,实际上只是动了动身体。

而他身边儿看管他们的暴徒,对着他的脚踝就是狠狠的一跺。

毕月被迫抬头对视,她眼含讽刺地看着牛三的脸马上就要一点儿一点儿的凑近她,声音里丝毫没有颤抖。

就怕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毕月甚至从出现那一刻起,根本就没寻找毕成的踪影,她傲气中带着吊儿郎当的劲儿:“跟你干?你得先问问飞哥!”

毕月斩钉截铁、非常有底气的话一出口,再配上她那双毫不退缩、毫不躲避的双眸,唬的牛三一愣,掐住毕月下巴的手松了松,他皱着眉头疑惑道:“谁?”

而一直靠在一边儿默默瞧热闹的二姐,点烟的动作一顿。

她眯起眼睛看了看毕月,推开了前面挡住她视线的手下。

三十多岁的女人,说话的声音却嘶哑难听的厉害,像是一名老妪:“你说谁?”

毕月使劲晃了晃脑袋,甩掉了牛三的手。

她心跳如鼓,她知道考验演技的时刻到了,也心里明白了,原来飞哥这条绝处逢生的路也许真能走通。

面对这批劫匪被称为“二姐”的团伙头子,毕月手心潮湿一片,但脸上依旧装的很淡定。

她眼神略过走廊里趴着倒着的惨烈景象,就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漏了陷儿,扬了扬下巴:“喏,那是我的包厢,许豪强许爷让我带的货,他身边的飞哥是谁,不清楚吗?”

第一九三章 是幸还是不幸(二更)

“二姐”、牛三、毕月,三个人在喊打喊杀抢劫钱财的躁动声中,沉默地对视着。

只不过是几十秒的时间,毕月后背上忽冷忽热冒出的热汗染湿了衣衫,她克制住自己紧张到要死时想咽吐沫的小动作。

最先出声的是牛三,他先于“二姐”之前,拦住了之前用长刀抵住毕月脖子的暴徒:“住手!”

“住手”俩字一出口,毕月来了底气。

妈的!你们头子听到飞哥都木住了,你特么还抢我背包,瞎啊!

她上手一把抢过自己的书包,继续单肩背着,同时又用手使劲一抹脖子,摊开手掌心一瞧有血,她狠狠地瞪视着持刀抢劫丧心病狂的匪徒。

“二姐”像是反应过来了一般,她凑近毕月认真地瞧着,撅着红唇摇着头审视着,又看向牛三似乎是在寻找答案,就像是难以置信般。

而后者牛三却始终看着毕月那双眼睛,随着毕月露出一副死横死横不怕丢命也要抢回自个儿东西的表情时,他的眼神一变。

像!

像极了他的人!

能说出飞哥和许豪强名号的人,有很多。

但是这一副我的东西你别碰,站直了决不趴下的劲儿,却很少有。

飞哥,那个他跟过的第一个“老大”,刻在他心底里的名字。

如果他还跑车,他还当老大,那么…呵呵,没有回头路了,甭想那么多!

牛三那颗只知道抢钱赌钱冰冰凉的心一动。

他痞气的一笑,侧头呸的吐了一口:

“行,连许豪强都知道!”

这话一出口,牛三的行为就像是在给毕月当证人。

他想的很简单,也劝天劝地劝自己,就为了那个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他也要保眼前的女孩儿,即便其他人不信!

不为别的,冲飞哥!

而之于他的损失无非就是放过一个大户,少抢了点儿钱罢了。

曾经林鹏飞要之于牛三有多深厚的义气,才能让一个精虫上脑的人在顷刻间下定决心。

“呵呵,有意思!他在京都?”牛三扯过毕月的胳膊问完后,在毕月你这不是废话嘛的眼神中,他又忽然像是不需要答案一般摇了摇头。

毕月的心,紧缩了一下。

她最怕的就是被询问太多,话太密、说的越多越容易露馅。所以她才表现出一副牛气哄哄、一副“你敢抢我?”的耀武扬威样。

毕月在那两人拧眉沉思怀疑真假时,听到一声女人尖叫,本能侧过头看向躺在地上的那些受害者,这一瞧,她差点儿前功尽弃。

毕成正趴在地上,伸出一只满是血迹的大手在对她无助地挥动着。

她弟弟眼睛已经是一睁一闭的状态,因为有一只眼睛已经被人打的肿胀不堪睁不开了,那张脸上也同样满是血迹。

毕月不知道别人在碰到眼睁睁看着亲人挨打会怎样,她只知道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原来心脏漏拍儿是什么滋味儿。

她要控制住自己不自觉想前移的脚步,更要控制住自己想紧紧捏住拳头的动作。

毕月就像较劲般微扬下巴,瞪着面前一直盯着她脸看的牛三:“那跟我一起的。怎么着?我能动吧?别勿砍!”

牛三大力活动了两下脖子,他仍旧露出一副耍流氓的淫笑,手中还握着瓦斯枪却做出投降的姿态:“呵呵,随便!”

毕月僵硬着脊背走向毕成,她强迫自己只盯住“同伙”的毕成,第一时间不是给弟弟擦脸上的血迹检查,而是蹲在毕成的脚边儿解他的鞋带儿。

毕月旁若无人的该干嘛干嘛,她就跟没听到仅隔她两米远外,又有人被乱刀砍倒的凄惨声。

那一副脸色丝毫未变的表情,表现的像极了她似乎常常经历。

毕月蹲在那,“二姐”却点了根烟,她抓了抓那一脑袋大弯儿的短发,眼神始终落在毕月的背影上,在烟雾中眯起了眼,没人能看懂她的意思。

林鹏飞?

是的,她知道他的大名,很少那类人中的一个。

有多少年了,她根本就没在这趟车上碰到过飞哥,道上也毫无消息,那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不出现了。

她最初为了给孩子治病偷偷爬上了这趟列车,却没想到被人直接掠走被迫卖淫,从此干上了到了莫斯科当“诱饵”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