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雅芳差点儿嫌弃地“啧”出声。

你说这正唠着升国旗呢,你唠什么扛锄头下地?人孩子能不能听懂啊?哪去过你大地?别提那茬不行吗?

刘雅芳笑的眼角出了褶子,慈爱地看着一身军装的楚亦锋。

楚亦锋单手操作的方向盘,瞟了眼毕铁刚那侧的倒车镜,给毕铁刚的错觉就是小楚在观察他,腰板坐的更直流了。

楚亦锋算是解释说道:

“叔叔,阿姨,咱们得早点儿去。也是没办法。

这个升旗仪式啊,它没准点儿。

是根据日出日落时间确定。具体时间都是由天文台专门计算。

咱们一会儿到了,我到时候指给你们观察一下,一般是太阳上部边缘与天安门广场我们肉眼所见的地平线相平时,那就是升旗时间。

那地儿人挺多,很多人都起早去看。来了京都,要是不看升旗,我怕你们会觉得遗憾。

月月和大成那面还都不行,小叔那也挺忙。对了,咱现在去医院先接狗蛋儿。”

这一解释,其实都不用解释,就像刘雅芳说的那样,即便是毕铁刚也这么想的,刘雅芳叹道:“唉,其实啥遗憾不遗憾的?你有这个心,婶儿就挺高兴。”

“对,小楚啊,你叫婶子,别阿姨了,外道。”

毕铁刚这句话,就跟给楚亦锋这个人加了汽油似的,这个提气啊。

。从胳膊下的手抠里拿东西,非常自然地、嘎嘣溜脆利落叫道:“婶儿,给!”回胳膊将东西塞到了刘雅芳手里。

“哎呦,孩子,婶儿不吃糖块。”

楚亦锋从后视镜里看刘雅芳笑道:“婶儿,话梅糖,吃了能缓解点儿晕车。”

这糖块,酸酸甜甜的,毕铁刚没吃,但心里也酸甜酸甜的。

刘雅芳眼角的褶子就没平整过,始终脸上挂着笑容。

医院里,毕铁林给毕成接完了尿,端着尿盆刚打开门,门外正好闪现一身军装的楚亦锋。

冷不丁的,还给毕铁林吓一跳。大清早的,他透过走廊窗户瞅了瞅:“嗯?几点啊,你就来?”

“小叔,毕叔和婶子都在我车里呢,我拉他们出去溜达溜达,来接毕晟。啊,对了,早饭你们吃你们的,我们都在外面吃。估计得晚点儿回来,不用惦记。”

这几句话说的多清楚,但是却给毕铁林说的一愣。

那低音炮的动静,辨识度太高,说话还不控制个音量,就跟病房是他老楚家的房产似的。

毕月揉着眼睛刚坐起来,就感觉一股冷风,她迷迷糊糊地仰头看向楚亦锋。

多欠、多欠,楚亦锋也不管毕铁林和毕成还傻愣着瞧他呢,直接上手就刮了下毕月的鼻子,笑的酒窝显露无疑:“傻了?”

“嗯。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呢?”毕月懵圈儿的表情也看了眼窗户。

楚亦锋对着被窝里微微一动的小身体,上去对着屁股就是一巴掌,没回答毕月,而是对拧眉从被窝探头的毕晟道:“起来。看不看升旗了?动作快点儿,给你一分钟时间!”

毕晟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眼睛直勾勾盯着戴军帽的楚亦锋,就那么愣了十几秒后,动作极快地跳下病床。

毕铁林端着尿盆,用气息提醒毕晟:“慢着点儿,毛愣三光的!(毛毛躁躁的意思)”

毕月对旁边床的病友李叔抱歉的点点头,大清早的,给人家吵醒了,这也说明她彻底清醒了,仰头又问楚亦锋道:“挺冷的看升国旗?仨人踢正步有啥看的啊?我爹娘也去?”

现在可是八十年代,就仨人升旗,还没有“三军国旗护卫队”呢,那都九几年的事儿。所以毕月纳闷:要是那时候看36名大兵组成的护卫队,那多有气势,现在看个啥劲儿呢?

毕月以为这几个人是要去看热闹,她在京都生在福中不知福,她忘了中国人,尤其是外地人到了京都,看升国旗,看的不是热闹,是油然而生的自豪感,是一种情怀。

毕晟提着裤子,两脚踩在棉鞋上,急了:“去!”

毕月赶紧投降,柔声道:“嗯,去去去。”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楚亦锋瞟了一眼毕晟穿戴整齐了,极快的速度弯腰对毕月的耳边儿留了句:“瞧你那小模样?等我回来,和你有话说。”

说完就转身,帅气的不行,腰板挺直的大步流星先离开了病房,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尾巴毕晟。

毕成问:“姐,楚大哥跟你说啥?”

毕月眨了两下大眼睛,随后得抿嘴才能压抑住笑容,回道:“没听清。”

车上刘雅芳望着从医院里走出的“哥俩”,她说了句:“那小楚咋还戴着一副白手套?”

毕铁刚:“备不住是怕冷。”

毕晟一上车,毕铁刚就回身警告毕晟:

“脸都没洗吧?你就欠揍吧。”

刘雅芳扯过毕晟,给他系着棉袄,附和道:

“谁道了?我看你也欠揍。你搁医院,你睡觉打把势你碰到你姐呢?还得让你大哥特意来接你,你有功是咋地?竟给人添乱!”

毕晟不服:“谁说我添乱?我还给我哥刷屎盆子了呢。”

楚亦锋开着车赶路,真怕起个大早赶个晚集,那可就露怯了。随口问道:“怎么你刷?”

毕晟用着理所当然的语气冲楚亦锋说道:

“竟听说小辈儿伺候长辈儿的,没见过小叔还得伺候我哥的。当然得我给我哥刷了!”

楚亦锋不忘给予肯定:“好样的。”

刘雅芳暗下里冲毕晟挤了挤眼睛,心话:真是随你爹了!大早上的,你提什么屎盆子?

天安门广场,早已经有很多人等候了。

楚亦锋站在最前面,他一身军装站在看升旗的人群中,十分显眼,引得很多人都看向他。

他的身边,是挺着小胸脯的毕晟,他的身后才是毕父毕母。

他们目光一致,看向一人擎旗,二人护旗,统一着装、正步前进的升旗手们。

当太阳上部边缘,与天安门广场所见的地平线相平时…

“敬礼!!!”随着这声音,升旗手瞬间扬起五星红旗,国歌响起。

白手套、敬军礼,楚亦锋目光坚定地看着五星红旗。

他旁边的毕晟,腰板直直地立正,用着他最最认真的眼神看向迎风飘扬的国旗。

站在楚亦锋身边的小少年,毫不逊色般挺胸抬头。

毕铁刚一手还拿着棉帽子,嘴上喃喃地跟着唱国歌,表情激动的不行。

刘雅芳肩膀有点儿微微抖动。

升旗仪式结束,楚亦锋随着场上的欢呼声回头,一眼就看到了刘雅芳哭了:“婶儿,怎么了?”

毕铁刚露出了笑模样,大大咧咧道:“你婶儿没咋地,跟着瞎激动的,不碍事!”

第二六二章 八十年代缩影(二合一大章甜心们中秋快乐)

天亮了,这么冷的天儿,可天安门广场却热闹极了。

“叔,咱们也像他们似的,照照相?”楚亦锋提议道。

毕铁刚赶紧点头应承:“对对,照相!”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指了指刘雅芳:“狗蛋儿他娘,那啥?你快去喊那个照相的,咱多照几张,也算留个纪念。管咋地,咱这是第一次来京都。”

毕铁刚就怕楚亦锋抢着花钱啊,真是表现的非常积极、大方。

对刘雅芳说的这几句话,还有点儿暗指“你别抠抠搜搜怕花钱”的意思。

楚亦锋正了正军帽,笑着拦住刘雅芳:

“不用。叔、婶儿,我车里有相机,你们在这等我会儿,我去取。”

楚亦锋都走挺远了,毕家夫妻俩还瞅那高大背影呢。

毕晟抿抿小嘴儿,他现在特崇拜楚亦锋。

毕晟表情有点儿骄傲、有点儿显摆,还有点儿纳闷地问道:“爹?你说楚大哥咋那么有钱呢?有小汽车,还有相机。我能不能有那天?”

刘雅芳听的心里叹了口气,一时心里也不知道是个啥滋味儿。

她觉得自己这个没用的父母,没见识过也就算了,咋感觉那么拖儿女后腿呢:“是啊,人家咋那么有钱呢?狗蛋儿好好学习考军校,赶明儿也当军官,娘就算是能借上儿女光了。”

毕晟竟爱实话实说啊,也不管他亲娘现在正心酸呢,挥了挥戴棉手闷子的小手:“哎呀娘,你还等我长大?费那劲呢。还算是借光?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就是借我姐光?”

小少年说完,连瞅都没瞅他娘,还不符年龄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唉!我也是借我姐光。我脚着(觉得)备不住能一直借她光,有征兆的。”

刘雅芳…

一直听着那对儿娘俩对话的毕铁刚,也不知道是看升国旗燃起的希望和激情,还是昨晚真就想的透彻了。

毕铁刚站在天安门广场的前面,认真地回望刘雅芳,天天“娘们娘们”的叫着,可这一刻却认真道:“雅芳,咱俩过了年也来这挣钱吧。

不会就学呗,得走出这一步。

实在不行给咱闺女守着饭店,给大山那孩子打下手也行啊。

等咱干顺手了,咱自个儿也干点儿啥。不能老指望孩子们!

雅芳,咱跟人楚家确实比不了,可咱可以跟自个儿比。

将来我要是能自己支起一摊儿挣了钱,我也像铁林似的,买个便宜点儿的四个轱辘,剩下的还都交给你管,呵呵。

咱到时候拉着儿女也来天安门玩,你瞅瞅?多热闹!”

毕铁刚说完,放眼看向远处,听着周围人群的说话声,嘴边儿牵起了笑。

毕铁刚很少这么说话,冷不丁说了这些,刘雅芳那心吶…

她比谁都了解自家爷们。

前一阵儿,铁林回老家又走了时,她还问自家爷们:“咱不进城啊?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孩子们都不搁家呆着了,咱俩还守这一亩三分地干啥?”

当时毕铁刚回她的是:

“你当外面那么容易呢?要那么容易都出去了。你别听风就是雨的!

上外面,一个熟人都不认识,备不住咱说话都听不懂。那就得成了瞎子、哑巴。

哪像现在守家待地儿的,一出门都是几十年老熟悉的人了,有话说。”

刘雅芳知道,她嫁了这个男人几十年了,一块堆儿过日子还看不明白吗?

狗蛋儿他爹,不是啥闯实人,心眼儿也不咋活络,有时候还认死理儿。

你要指望他出门接受个新鲜事物啊,那还不如指望自己。

头些年,为了供俩孩子读书,为了买药钱,那真是被逼无奈了,她家爷们才不得不跟着工头走出村子。

就那样,工头还是自个儿村儿的熟人呢?他干活挨累不少遭罪,却从不上前。

所以这一刻,毕铁刚说的这话,真的非常提气儿,刘雅芳那心里敞亮的,比让她住窗明几净的大屋子还痛快。

她这辈子也不图别的,她知道自个儿咋使劲儿,也不带是那有能耐的母亲。

但她想守着三个儿女的心,是那么的迫切!

“他爹,你说咋地,咱就咋地。咱家都你说的算。”

楚亦锋脖子上挂着大相机。

他按照方位开始挨个拍照,脸色始终都带着笑,看起来耐心极了。

天北、人西、历东、毛南四个建筑物,他一一安排毕家三口人站在不同的方位,按照不同的角度,尽量都拍上。

刘雅芳还算自然,只要楚亦锋喊一句:“婶儿,笑一笑?拍了啊?一二三…”她准保露笑容。

有时候把毕晟抓在前面搂着拍,有时候牵着毕晟拍,态度积极、效果不错。

但到了毕铁刚那就不成了。

楚亦锋要是抓拍、不喊“一二三”还好点儿,一喊让笑一笑啥的,他就表情僵硬,笑的跟哭似的。

最后在天安门的正前方,楚亦锋拜托一位潮流烫发男:“你好,同志,能帮我们拍个全家福吗?对,就按这个钮,谢谢了。”

楚亦锋非常自然地站在毕铁刚和刘雅芳中间,他那双戴着白手套的手,还搭在前面的毕晟肩膀上。

几个人一起看向镜头。

远处看热闹驻足的人群,随着提示要准备拍的喊声望过去,只见毕家的几个人,外加一个楚亦锋,全都露出了笑脸。

这一刻,那份亲近,跟穿衣打扮似乎已经无关了,他们嘴角的弧度是一样的,眼中充满了期待,看起来,那么像是一家人。

广场上的小贩叫卖着,扛着用笤帚扎成圆筒形状的糖葫芦架子,上面插满了用竹签串着的冰糖葫芦。

有大姑娘爱俏,到了照相时宁可挨冻一会儿,也会脱掉棉袄。

冻的通红的手还不忘捋好头发,将两条及腰的麻花辫儿放在胸前,摸着两条辫子、侧着个点儿身子,微微一乐,看起来腼腆且美好。

大概是放寒假的时节,又赶上年根儿底,广场上更是跑满了大大小小的孩子。

小一点儿几岁的娃,穿的圆滚滚的,感觉走路都直晃悠。

小娃娃们也不需要戴手套,两只小手都在棉袄袖子里,调皮的小孩子就会边走边甩,那袖子甩的都快赶上唱戏的水袖了。

而大一点儿的中学生之类的,明显懂得好赖美丑了。

在全国都掀起流行穿运动服的年代,那真可谓是一年四季都能穿红色、蓝色、绿色,那种衣服袖子和裤腿侧边带三条白杠的运动服。

夏天,上面半袖,下面运动服裤子。

春秋,线衣线裤、绒衣绒裤外面套运动服。

冬天,棉袄外面,还是红蓝绿各色运动服。

后来,流行到什么程度呢?快赶上中国特色了,成为了各学校校服。

毕晟羡慕地、眼巴巴看了好几眼。

你都说毕晟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喜欢楚亦锋,这楚大哥哪是一般的大哥?

那眼力见儿真不是谁都能行的,想啥给毕晟来啥,跟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楚亦锋拍了拍小少年的肩膀:

“喜欢那运动服?呵呵,小样儿,不用羡慕。不是要来京都念书了?等你开学穿新的。”

毕晟仰头看楚亦锋。他以为是开学时,楚亦锋会偷着买了送他一套的意思。

楚亦锋回笑了下,心话:到时候学校发。谁给你买那个?傻不拉几的!

一挑眉,像是坏笑般,大步流星的离开,冲卖糖葫芦的招了招手。

刘雅芳拽了拽毕铁刚的衣袖,眼睛里冒着亮光的瞧热闹,纳闷问道:“你说也真是怪了哈?咱跟着小楚这孩子出来,就没人敢过来问咱是不是住店照相买不买车票的,他们是咋看出来的呢?还能认出谁是外地人不外地人?”

毕铁刚点点头,也挺唏嘘的瞧着:

“那备不住练出眼力了。你瞅瞅,这刚亮天儿多大一会儿,人乌央乌央的(很多),天天瞅这老些人,看多了也就练就一双慧眼了。”

怎么分辨本地人还是外地人呢?

楚亦锋给毕晟买了根儿糖葫芦正好回来听了个尾巴,给出了一个简单粗暴的解析:“叔、婶儿,你看那无论长发短发都烫头的妇女,还都跟要爆炸了似的发型,那一准儿是本地的。

这一年半载的吧,京都流行烫头,就是明星,我瞧着都认不出哪个是哪个,那都一个模样。

还有,你看那不管穿呢子大衣还是穿棉袄的男同志,对,你看那个,就那个现脱大衣穿中山装的。

就那个形象,穿着多体面没用,只要胸口别支钢笔,那一准儿是外地人。

所以这些招揽生意的都看出来了。

现在人还不算多,等中午大太阳一出来,提着鸟笼子的,拎着水桶夹着大号毛笔来写字的,那都来了。

这个城市很包容,它是首都,要面对四面八方的来客。

其实哪的人也并不重要,咱不都是中国人?”

刘雅芳笑的点点头,瞟了眼吃糖葫芦的毕晟,小声嘀咕道:“你不酸牙啊你?竟让你大哥花钱。个败家孩子。”

刘雅芳早就知道毕晟身上的棉袄、帽子,那都是楚亦锋给买的了。

你说那身行头还是她给吐的,人还在外头,又不能骂孩子,只能拿糖葫芦磨叽两句。

四口人溜溜达达往停车的方向走。

马路边儿停着好几台能拉开车窗的老旧汽车。

有人穿着破旧棉袄,脖子上挂着黑皮兜子,喊道:“颐和园了,去颐和园了?还差两位?还有没有人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