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别人家孩子多,咱家孩子少。你说生那些干哈?又不是没小子。

我那时候干活累的不行,身子亏,吃还没啥吃的,嘴里天天冒苦水。

哪像现在似的,再穷也能吃上个糖块啥的啊,就嫁你爹当天算是吃了一块,之后没那事儿了。

没你和大成之前,好吃的都进你小叔肚子里了,他小啊。生了你们了,又可你们先吃。

唉!结果生下来,狗蛋儿瘦的一条条,啊呜啊呜喘气,哭都没劲儿,我还没奶水。

你奶说再等两天,不行用木锨子搓了扔了吧,养不活。

还是你爷,说是个小子,扔了白瞎了,用米糊糊喂喂看吧,能养活还是要养活的。又舔脸儿去大队长家借的粮。

狗蛋儿那孩子啊,现在想想,就是命大,该他给你当弟弟,你再瞅他现在,壮的跟牛犊子似的,跟我顶嘴一个顶八个。”

毕月嘿嘿地笑了,那小子差点儿被木锨子搓了扔喽。还没等笑完呢,却不想,她的糗事也被爆料了:“你小时候不像现在,还烦我?那时候都恨不得我走一步跟一步。

你都不记得了。

我领你去房后你王大娘家串门子,我在前头走着走着,一回头,差点儿没给我吓过去。

你伸着小指头指老牛喊:老牛,老牛。给那老牛备不住惹毛了。

我眼睁睁地瞅着啊,那老牛一头就给你顶飞了,哎呦天啊,你都飞起来了。

得亏老隋家那媳妇是懒婆娘,粪坑就搁门口,你就掉那离去了。

我鞋都差点儿没跑丢了就为捞你啊,怕你呛着,那呛着就完了。

捞上来给你抱家扔炕上脱溜光,上秋那时候都上大冻了,满屋子臭的啊。”

“打那之后,你爹就对粪坑犯膈应。

你们学校不是让冬天捡粪蛋儿,放假还得刨厕所?

你爹这就不干了。说小孩子家家的去收拾厕所?哪下了踩秃噜了,掉下去就得摔懵圈儿了,竟特么祸害人啥的。

学校一布置任务,他就拎着个铁锹去干活。

该咋是咋地,你和大成学习好,我和你爹就这点上,那是一直让村里人羡慕的。

你写雷锋好榜样,草原小姐妹啥的,听完写那些心得,在班级在学校,平时不吱声,一上台当代表说话,那小嘴巴巴的,老师见到你爹就夸啊。

二分钱的铅笔,你爹一被老师夸,他就给你们买铅笔回家削铅笔啊,用锯条磨。

你俩总被夸,我和你爹就卯足了劲供你们。

这咬牙一供,就供到了你们都考上了大学。

咱家都没个鞭炮,其实那天应该放鞭炮的。

哎呦,一寻思那些…”

刘雅芳说着说着忽然顿住,她觉得她咋那么厉害呢?速度极快地眨眼睛,眨没了眼底瞬间泛起的泪光,含糊了句:“供出头了。”

毕月没动静了。

刘雅芳把她闺女那双早已捂热乎的脚,用棉被盖的严严实实的,放轻动作下了床,又摸黑小心翼翼地披了件棉袄出了屋。

门关上那一刻,毕月吸了吸鼻子,用睡衣袖子蹭了把脸。

后来她还真就睡着了,根本就不知道她爹是啥时候回来的,她娘还给她爹和陈翠柳半夜煮面条了呢。

她睡的很熟。

梦到了她没见过的奶奶,梦见了爷爷,还有她爹娘、她小叔、她们仨。

土坯砌平房,火炕小方桌,一家人围在一起,停电点洋蜡,摸黑闲唠嗑。

第二天一大早,毕月没有睡懒觉,她穿着差点儿扔了的破棉袄,脑袋脖子包的跟木乃伊似的,拿着扫帚扫院子。

轻飘飘的雪花还在落着,毕月干的热火朝天。

尤其是通往厨房,通往毕成那屋、她那屋的小道,她不但扫的干净,还拿铁锹把带冰的地方都给铲了…

第二八九章 “会”亲家(二合一大章)

毕月终于清扫完毕,将扫帚和铁锹都放进了仓房。

她倒要看看,她娘这回还能不能滑倒了,要是再闪着腰,那就是她娘太笨。

进了厨房,抱起茶缸子,也不管凉的热的,咕咚咚仰脖干了大半杯。

喝完用手背一抹嘴,摘掉棉帽子,一脑袋短发被汗湿沾的,软趴趴贴在脑瓜皮上。

毕月也没顾得上歇歇,边纳闷“爸爸去哪了”,边东翻翻西看看。

挺佩服她娘,家里好像没啥吃的了,那都哪整的猪血和豆腐啊?

自言自语道:“不管了,先烧屋子吧。”

重新扣上棉帽子,又拿着簸箕开始端蜂窝煤,挨个屋捅炉子,捅的她满脸满鼻子里都是黑灰。

压了大半宿的炉子,碰上哪个要是不好烧,她还得颠儿颠儿跑到仓房找干木头柈子塞里面。

都忙完了,一抬头看时间,毕月心里真有点儿犯嘀咕了。

蹲在厨房,惦记到都忘了洗脸,皱着小眉头削着土豆皮。

这都六点半快七点了,干啥去也得回来了,人呢都?

她早上起来可挺早,但那时候一摸旁边,那都冰凉的了,她娘那大半个被子都搭在她脚底下。

正琢磨呢,就听到大门有声响了,赶紧站起身探头看看。刘雅芳的大嗓门传来:“哎呦,这谁收拾的院子啊?”

毕月站在门口翻大白眼。明知故问,能谁?田螺姑娘。

随后又是陈翠柳的说话声隐隐约约传来。

陈翠柳冻的嘴唇直哆嗦,说话时两脚还紧着倒换着:“雅、雅芳姐,姐夫,谢、谢谢你们了,不行了,我得回屋先暖和暖和。”

毕月没等她爹娘走到地方呢,赶紧推开厨房门,惊讶道:“你俩领她去看升旗啦?咋去的啊?”

三四点钟可不通车啊,“面的”也少有,那得多大运气能大清早碰到啊?

刘雅芳摘下头巾,两个颧骨冻通红,先抱起茶缸子,才回道:“你还怪知道的呢,我还寻思你别以为俺们丢喽。

可不就是去看升旗?不能让人家白来一趟。

呵呵,咋去的?这回我可能耐了。腿儿着去呗,回来坐公汽。

大妮儿啊,你爹这回不如我,我领他们上的车,几线几线的,我都记得。

去时也帮着指道来着,要是听你爹的,就得走岔道。”

说完瞅毕月笑,吸溜吸溜鼻涕,可自豪了呢。

毕月看向毕铁刚。

毕铁刚正挽袖子准备洗脸热乎热乎,冲他闺女点点头,表情复杂,作证道:“是。你娘可下出息了一把。竟瞎出息,这给我冻的,就是听她听的。

一点儿不省心啊,老算计,算计就别出门,出门就麻溜痛快的。

她可倒好,非得等公汽。

我们看完升旗那是几点吶?那时候车还没有呢,愣是在广场那傻站着。

你翠柳姨差点儿没被冻哭,俺俩也冻的够呛。

你说你娘啊,感冒了,俺俩吃药片不是钱吗?再说给人家孩子冻坏了那不完了吗?

咋说都不听,主腰子这个正,没个整!”

刘雅芳边解外套扣子边打嘴架:

“跟闺女告状你可丁壳(厉害)了,这家伙你爹啊,一问三不知,大妮儿啊?”又看向毕月:“你是不知道,你爹那笨嘴拙腮的。

人小楚那孩子领俺们去看升旗,人家一会儿指这说点儿啥,指对面高楼说点儿啥。

就是升旗时间啥日落日出的吧,人家那说的都一套一套的。

当初,小楚还问你爹,叔啊,记住没?你爹应承了,结果呢?关键时候就卡壳,我让他说两句,他啥啥不知道。

那可不傻等咋的?干巴巴的,连句有用的话都不会说!”

毕月:“…”

腿着走的?广场那站好几个小时?你们是卫兵啊?

都挺愁人。她大早上才不断官司呢。

刘雅芳将外套往毕铁刚后背上一扔,惹的毕铁刚对她吹胡子瞪眼睛的,她也不在意,挽袖子问毕月:“你整啥呢?早上要吃点儿啥?”

“还吃啥?”毕月疑惑了:“娘,我刚才翻了一遍,咱家可没啥东西了,土豆子都没剩几个,你昨儿去菜市场了?

刘雅芳抢下来她闺女手里的土豆挠子,嘿嘿笑道:“那你娘还没出息成那样。菜市场认得我,我不认得它。

去,你洗脸收拾自个儿去,我做饭。

是那啥?昨个儿一出门就碰到邻居了,隔一家那老孙家借的。”

毕月瞪大眼:“借的猪血?豆腐?豆芽?”

“豆芽咱自个儿家的,我来那天泡豆子生的。”

毕月看向毕铁刚,毕铁刚被她闺女那“无助”的眼神望的,冲刘雅芳骂道:“你丢磕碜你都丢城里来了。这把你能耐的,脸咋那么大呢?人家认不认识你啊,你就借上门了。”

“咋不认识我?!

我问坐车啥的,那不都是向老孙家打听的。

再说了,咋磕碜了?咱们那嘎达连粮本都借,你就没少出门借,我借豆腐咋的啦?”

毕月扶额,这不是重点好吗?怎么又吵吵起来了。

“娘,你炒个土豆丝,再烙点儿油饼,吃完了你俩赶紧补觉。我去医院送饭。

下午咱俩出去买东西,买了好还人家。正好领你溜达溜达。

娘啊,关系没处到那,张嘴管人借东西,多不好看啊?这地方跟咱农村不一样。”

毕月还没说教完,结果那俩人异口同声道:“我不困。”

“你送啥饭?我去医院,一会儿就走!”

“谁道了?愿意溜达,咱娘俩吃完就出门,大白天睡啥觉睡觉!”

饭桌上,刘雅芳不夹菜,手上撕着饼,嘴里嚼着饼,也没耽误她说话,凑近毕月道:“你扫的院子啊?还刨冰了?”

毕月端起二大碗,喝了口鸡蛋汤,面无表情:“嗯。”

刘雅芳笑了,咧嘴继续吧唧吧唧吃饼,眼睛盯在毕月脸上。

心里寻思,好像生差了,她这闺女啊,现在变的跟小子性子似的。

嘴不甜,也不像人家那闺女没事儿跟娘耍耍贱啥的,但心里有数。

还以为闺女听说她卡个大跟头没反应呢,搞半天是她家月月不爱来那些虚头巴脑的。

刘雅芳是从心里往外的美滋滋。

毕月端碗侧了侧身子,躲开那窃喜的眼神,喝之前瞟了眼她娘,被她娘那笑容闪的…无语。

至不至于啊?笑的真瘆人。

毕月拎个装满东西的网兜子站在菜市场里,状态打蔫,表情无奈,一副困倦的样子,其实心里翻搅着对家长里短的深刻认知。

那是从没有过的深刻认知啊,五味杂陈的!

她眼睛紧盯跟一帮大妈们抢购大骨棒的刘雅芳,就怕她娘一错眼的功夫再被人挤丢了,本来就不知道东南西北的。

毕月觉得,养孩子都不至于如此。

从她爹娘没事儿就拌两句嘴,还老问她谁说的有道理。

再到她出门穿啥也管,兜里带多少钱也问,毕月真心觉得:就这个岁数的父母,才是甜蜜的负担啊。

你说他们要是再老点儿,跟她爷爷那岁数似的,那就能老老实实听儿女的了。

或者他们岁数再小点儿,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更强一些,那做什么也放心。

就这当不当、正不正的年龄,才愁人呢。

你说啥,他们也不听啊?

他们不承认老了,自认为年轻人能干啥,他们就能干啥。

最让人无奈的就是还认为比儿女有经验,啥事儿都想掺和,啥啥都想管。

毕月叹息了一声,冲刘雅芳扯嗓子喊道:

“娘,差不多点儿行了,你可别买一大堆。”捡便宜没个够,这可咋整。

刘雅芳在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中,对毕月挥了挥手,十分嫌弃毕月打扰她。

这一刻,毕月非常羡慕医院里的毕成和毕晟。

逛街,那活也不归俩小子啊?

唉,她是多么想给她娘扔一沓钱,你花吧,可劲儿花,花没了再给。

她负责上外面挣钱去,她爹娘消消停停的就行。听话,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其他都好说。

而实际上呢,从来就没有听她话的时候。

刘雅芳拎着一大袋子骨头棒子啊,呼哧带喘地站在毕月面前:“还买啥不?你缺不缺啥?哎呀,这些个老娘们太能抢了,手要不快都抢不过她们,还城里人呢!”

菜市场,她能缺啥!

毕月皱眉道:“娘,你让我说你点儿啥好呢?咱是不是说好一会儿要去百货大楼?拎这一网兜子就够呛了,你还整一大袋子它。油乎乎一股子肉味儿,售货员都得膈应咱俩。你还不让我打车,你说你…”

刘雅芳看出她闺女有要急眼的迹象,哄道:

“没事儿,我拎着,我都能拎动。妮儿啊,那骨头上都带肉啊,碰着就合适啊,按大骨棒钱卖的,咱村儿可不这样。缺心眼吆喝赔本买卖的不好碰,多买点儿,呵呵。”

毕月抢过刘雅芳手里的塑料袋,迈大步离开,刘雅芳跟后面紧着磨叨着:“大妮儿,给娘拎,我拎,别蹭你棉袄上。”

毕月没搭理她娘,提起棉袄更生气。

她要穿大衣,她娘愣是不让她穿,非说溜薄一层冷,那是百分之百羊绒的好吗?

倒是这破棉花棉袄,多少年的棉花了,根本不扛冻,赶紧快步离开菜市场。

“哎呀,你这孩子咋那么倔呢?给我一样也行啊,咱俩一人拎一个。”

就这么两分钟,毕月的情绪就稳定了,可见磨其心智磨着磨着就能锻炼出来,头都没回道:“不用,我拎吧。娘,你就负责坐公汽别晕车。

要是感觉真难受,别忍着,告诉我一声咱赶紧下车。

你得这么想,你要是万一忍大劲儿了吐别人一身,会更麻烦的。

再一个把好扶手,别老扑人怀里对不起对不起的。记住了没?”

“知道了。你给娘拎一个?”

“娘!你再磨叽一个?”

“你拎吧都你拎,不知道好赖。”

“闺女,你累不累?”刘雅芳又换了一种问话方式。

毕月深呼吸,装听不着,直到站在百货大楼门前,发现商家红灯笼都挂出来了,心里终于舒畅点儿了,暂时忘了被网兜子和塑料袋肋的不行的手指头。

有钱没钱,都要过年。

楚亦清将车一个甩尾停在百货大楼的门口,嘴边儿带笑给她妈开车门子:“妈,今儿喜欢什么买什么,我送您。”

梁吟秋盘头发型,穿着件棕色唐装盘扣棉袄,脸上也终于浮现出点儿笑容,边下车边小声道:“你啊,孩子又扔给你婆婆,就把童童一起带出来逛逛呗?”

楚亦清锁好车门子,一只胳膊上挎皮包,又一把搂住梁吟秋的胳膊,亲昵道:“嘿嘿,我跟我婆婆说公司有事儿,带童童出来就得露馅了。”

梁吟秋侧头看她女儿,不解问道:“撒这谎干什么?”

楚亦清露出无奈:“她要大扫除,年年如此,谁家过年前两回大扫除啊?

再说了,不找阿姨扫,非得问我有没有时间,那不就是想折腾我?

哼,得亏我不是坐办公室闲的不行的那种,要不然啊,都没借口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