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是穿着单鞋,走南闯北的时候了。

我还记得那时候躺在边境那小旅店里,一整就碰到警察临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再一想到你们也都没了。

晚上自个儿一人,一瓶二锅头,一盒烟,哭了好几场。

唉,我咋跟你们说这个呢?

不用惦记,都过去了。

那时候我就发誓啊,我得折腾出个样儿来,要不然跪在你们面前,没脸。

现在我敢说,你们可以放心了。

爹,娘,我也能帮着我哥我姐了。可…”

毕铁林使劲睁大了眼睛,叹了口气。

可你们却都不在了,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除了过年给娘烧了套毛料衣服,给爹烧了几条好烟,再也尽不了孝。

毕铁林叹了口气,给毕老爷子倒了点儿酒:

“爹,我特意跑村里小卖店打的酒。

知道过年那天的酒,您喝不惯。怕您吶,想这口。

吃吧,喝吧。

你们活着时,没享福,到了那面可劲儿花吧。

我烧的纸钱足够用。别省着。

买大房子,再雇两个人伺候着。地主啥样,你们就啥样。

别当三代贫农,没意义。

到哪个地界儿,都是恨人有笑人无。

娘别总是把好吃的放碗架子里。您想啊,您第一顿舍不得吃,放着攒着的,放坏了再拿出来,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爹也别总是一吃饭就说不爱吃肉啥的。

爹啊,都不是老儿子说你,您吃了一辈子的大葱蘸大酱,您都没吃过啥好的,可不就说啥都不好吃?”

随着说的那些话,就跟自个儿能看见一幕一幕似的。

那些片段,似能看到毕老爷子和老太太的模样,毕铁林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他两手使劲一摩挲脸,才继续用着轻松的语气说道:“娘不是总说富裕人家天天吃细面大饼吗?你们天天吃,卷肉吃。

我们这面也吃着呢,现在连狗蛋儿都有点儿挑食了。

我哥见天的骂他变修了。

吃黄桃罐头,就跟过去喝苞米面稀粥似的。

感冒淌鼻涕吃,饿了也吃,当零嘴还吃。

她们几个小孩伢子,晚上临睡觉前儿,躺被窝里恨不得天天起罐头吃。

还一个个扒瞎,说什么睡炕怕上火,吃那玩意儿去火。

你们要在啊,一准儿会骂他们败家。

爹、娘,你们说咱家日子得好成啥样了,你们不敢想象了吧。

嗯,还有一个事儿,娘,我得嘱咐你几句。

我爹愿意玩牌,娘让他玩吧。

他年轻时忙着干活,老了还没钱,一辈子也没伸手打麻将。

我记得我十几的时候了,那时候的活多重呢,我爹干完活还大半夜偷摸去扒眼瞅人玩。

下晚回家躺炕上说梦话,还给我踹醒了。

我前两天跟我三大爷一起吃饭了,他身体还算硬朗。

听他讲起和我爹年轻时的事儿,说他扒眼看人玩,还老犟犟谁打错了牌,别人都膈应他。

都到了那面了,娘就别管他了。

从今往后,让他玩大点儿的,我没啥事儿就给你们烧钱。

你们在那头要是特别不放心我们呢?你们就给我托梦。

我啊,以前在那里头,还能梦见你们。

现在也不知道咋回事儿,出来了,一次都梦不见了。

你们是不是太放心我了?

别太放心我。我年后回去又要折腾开了。

这回回去是挖煤矿,要是煤矿那活能行,那才叫吃喝不愁。

娘,我知道你指定得骂我,瞎折腾啥啊?把钱都存上吃利息啥的,是不?

老儿子啊,不敢停下,不能停下,你们明不明白?

我让你们受了那么多年的白眼,让娘你跪在政府面前丢了脸,我现在就得全都找回来。

我一定要活出个样来。

以后让谁提起你们,都得夸一夸你们有个好儿子。

要不然,我这!”毕铁林捶了捶心口的地方:“我爱和自个儿较劲。”

当最后一摞子纸钱扔进火堆儿里,毕铁林站起了身。

他用树杈子拨愣着火苗子,让纸能够烧透,最后才小声告诉道:“娘,我知道你们最惦记啥。

嗯,我有对象了。

她是大学生,叫梁笑笑。

长的嘛,长的跟您有点儿像,呵呵,有点儿胖,小脸圆咕隆咚的。

性子也有点儿傻乎乎的。

您要是在,一准儿能拿住她,您说啥是啥。比我嫂子还好欺负。

等过两年,我让她来给您和我爹磕头…”

当火光全部熄灭,毕铁林再次跪地磕了一个头,才起身下山。

只不过跟上山时的状态完全不同,脚步轻盈了许多。

就像离家很久的孩子归家了,得到了父母极大的安慰。

似是听到有人嘱咐他:铁林啊,要在外面吃饱了,注意身体,多穿点儿。

刘雅芳和毕月脚前脚后进了屋,开门就看到毕成冲她们使眼色。

刘雅芳纳闷地东瞅瞅西看看,没明白。

毕月更直接:

“打啥哑谜?咋的了?”

毕成坐在小板凳上还当烧火丫头呢,闷声闷气道:“姑哭了。”

刘雅芳顾不上摘围巾,开门进屋,就看到她家狗蛋儿的小手正摸毕金枝脑门呢,小嘴也巴巴地问道:“姑,你也没发烧啊?要不要吃罐头?吃上备不住能好点儿。”

刘雅芳扯开狗蛋儿:“去外头呆着去。你当你姑像你似的呢!”

说完,先把两手放在炕上热了热,才放在毕金枝脑门上也摸了摸,小声问道:“发生啥事儿啦?这咋都不在家呢?”得,刘雅芳直接忘了她闺女惹祸的事儿。

毕金枝默默流泪不语。

被人一关心,那心酸的呢,哭的更邪乎了。

第三百一一章 啥叫人味儿(二更)

刘雅芳看着泪流满面的毕金枝,一时无语加无奈。

还闹个是爽利人!

这家伙,哭起来没头了,哭有啥用?你倒是说说咋的啦?

“别哭了啊,金枝,咱家不缺吃不少喝的,大过年的,啥大不了的事儿,哭成这个样儿啊?”

毕金枝被噎在当场,想起事出起因,上来那股不讲理的劲儿,她瞪着刘雅芳道:“还不是你家月月惹的祸?赶上你们都走了!”

刘雅芳半张嘴又合上,干巴巴道:

“啊。干仗啦?跟大国还是娟子啊?”想起来了,艾玛,到底干起来啦?

她就说嘛,咋没看见付国和付娟呢?还有她家那口子人呢?

同一时间,毕月也站着厨房门口回身问毕铁林:“小叔,你身上咋那么大烟味儿,干啥去啦?”

毕铁林含糊了句:“上山了。”说完直接进了屋。

毕金枝坐了起来,和刘雅芳对视了一眼,俩人齐齐看向毕铁林。一句上山了,听的她们心里这个不得劲儿。

毕铁林笑了笑,也没背着刘雅芳,劝毕金枝道:“姐啊,我刚才寻思了一路,娟子那孩子确实得管管了,可不能老那么又打又骂的,换种管法吧。

哭啊嚎啊的,啥啥都说不明白,你教育她也不往心里去。

而且你都给她打皮了,时间长了就记仇。

她又不是听不懂话,十多岁了,你以后要发火前先听听她要说啥,还得以谈为主啊!”

毕金枝立刻火冒三丈:“她就是短揍!还十来岁,一点儿不懂人事儿,长到八十也那味儿!”

毕铁林拉下了脸,沉声道:

“姐,你要这么说话,我跟你也没法唠。你就躺炕上哭吧。

那是你生的,能掐死能打死?说那些置气话有啥用?

要不你就跟我这趟一起走,去京都看看大夫,想招再生一个。

这个不指望了,任由她以后爱咋招咋招,你看看行不行?!”

刘雅芳一看那架势,一听毕铁林那声都不对了。心话了:这姐弟俩都容易干起来,可得离他们远远的,人姐弟俩是亲的,咋干架不记仇,她比不起。

赶紧下炕边假装扑落衣裳的灰儿,边往外屋走。

刘雅芳出了屋,对着和毕成打听事儿的毕月,上手直接给后背一拳头。

还没等毕月急眼呢,她扯住毕月小声嘀咕道:“就你惹的事儿。到了给你姑夫干没影子了。你还有理了。去,去你胖婶儿家借块大豆腐去!”

“娘,你要和豆腐干上了?咋又吃豆腐?反正我不吃,我不去!”

这给刘雅芳气的,嗓门飚高:“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屁磕?晚上我做豆腐丸子,以前你奶就爱给你小叔做那个。”

刘雅芳倒不是有意大嗓门邀功,但得说她这一句话,让屋里的姐弟俩都哑了声。

尤其是毕金枝,她捋了捋那一头大弯儿的烫发:“你别操心我了。我这对你都不如嫂子。行了,我也去给你炒个菜去。”

“姐?”毕铁林的怒气也没了,仰头看毕金枝。

“知道了知道了,谈。又掐不死。等我在这再呆两天消消气的。还生啥生?那孩子独性,别说我生不出来,就是真再生一个,她委屈更大了。”

毕铁林躺在炕上正合计着,等他姐回去时他送一趟,问问娟子那孩子到底想咋的?再找付国聊聊,还得去他们那门市看看咋样。

正寻思着呢,没想到他哥又给他找一事儿。

“铁林吶?铁林?!”

敞开外屋门,大伙全看向院子。

毕铁林披着件棉袄,先是看了看他哥,又看了眼三大爷和他身边的小少年,多少有直觉是求他办事儿的。

“三大爷,您不是今个儿要出远门吗?咋这时候回来了?来,咱先进屋,正好我嫂子炸丸子,一会儿搁这吃晚上饭。”

毕铁林看着虚岁十五的陈大鹏,有点儿为难。

老头也看出来了,紧着被让座,他也不坐,略弯着腰又磨叨道:“铁刚、铁林吶,三大爷一辈子没求过啥人。可这回真没招了。

我家那小子是个囔囔踹,当不起家,啥都听媳妇的,我还得指望他们,要不咋整?我也不能自个儿过,死屋里都没人知道。

这是我亲妹子的孩子啊!

可能干了,搁我家这一年,没像我那儿媳妇瞎巴巴的说白吃饭啥的。不信你们搁村里打听打听。

你说孩子正长身体,吃的多点儿,她就不容了,跟我摔盘子摔碗的。我这个舅舅当的…

这孩子是个苦命的,我那妹子妹夫前年没的,老来得子,就这一个根儿。

我一寻思大鹏就睡不着觉,这要是等我一蹬腿,这孩子就得被赶出去。

三大爷这回厚着老脸求你们了,给他领走吧,不要工钱,让他吃饱饭就成。

身体壮实比啥都强。等我死那天,再让他回来给我磕个头就行。”

老头的几句话,听的陈大鹏红了眼圈儿,低着头,一副犯错的模样。听的厨房里的刘雅芳和毕金枝,直探头看情况。

毕晟插科打诨问道:“你十五?你咋比我长的矮?”毕成看着他弟弟无语,给毕晟扒拉走了。

毕铁林没表态,眼睛盯看陈大鹏。

他不是想拒绝,是在琢磨怎么安排这孩子。答应了,就得真能给人带好。

这不是成年人,让他带个半大孩子做买卖,不现实。更何况,他年后就要去外地,根本不在京都。

毕铁刚急了,和毕铁林也有点儿生气。他先表态道:“三大爷,你放心,您第一回 张嘴,我怎么的也得让你闭上这嘴。不就是养孩子吃喝吗?我那头…”

毕铁刚寻思退一万步来说,弟弟那头做不主,闺女的主还是敢定下来的。不行去饭店干活。结果毕月就闻着手上的水豆腐味儿进了屋。

“咋的啦?”

“这孩子十五,是你三爷爷九妹家的孩子。想找个活。”毕铁林微侧头,小声问毕月:“你那头,能不能接收?”

毕月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九妹?这得生多少孩子?晚上睡觉少回去一个都不察觉吧?

除了三大爷和陈大鹏,家里人也都知道饭店是毕月的,自然都看毕月表态。

毕月很干脆:“十五岁可不行。”

别逗了,童工?罚死她再。就是雇人也不雇这么瘦不拉机的啊?

毕铁刚顷刻被气的变了脸色,直奔毕月吼道:“你有没有人味儿?!”

第三百一二章 专业疏通人员——毕月(二合一大章)

毕月觉得自个儿倒霉透顶了。

她又咋地啦?她才说一句话好吗?

再说就那一句也没说错啊?别说小屁孩儿去她那了,就是家里人,那也得分的清谁是谁的,饭店又不是大车店。

一天天的,不是娘给一撇子的,就是爹对着吹胡子瞪眼睛的。她是发泄桶啊她?!

毕月来了倔脾气,皱皱着小眉头,直脖扬着脑袋跟毕铁刚瞪眼睛,瞪了两秒钟,抿了抿小嘴咽下了气话,一扭身直接出了屋。

走的那几步,踏的步子极重,谁都能看出来她脾气大。

那一出,给毕铁刚气的呢。

敢跟他犯倔,还当着外人面儿敢甩手就走的,毕铁刚觉得挂不住脸儿了。脖子粗脸红,手指头指着忽闪着的房门,嘴里边骂边往外喷吐沫星子:“你给我站住!你个不孝的东西,跟谁俩扭头别棒的?惯的你没个样儿了!

供你念大学念个一六十三招,就供出你这么个没人味儿的?还不如小时候懂理明事。

人家那孩子都知道认祖归根儿的?你可倒好,挣俩钱都要掉钱眼里去啦?!”

毕铁林赶紧拉住他哥的胳膊:

“哥,可别吵吵了。啥大不了的事儿?骂孩子干啥?”又对满脸尴尬的老头说道:“三大爷,刚才是我考虑不周。饭店那头吧,也不怪月月说不行。

我就忘了她那人来人往的,城里是有规定不让使唤未成年人,不像过去有徒弟工啥的。

这么的吧,这孩子还是我带着,您老要是放心,我答应下来。

先让他给我跑个腿啥的,只要他将来别长歪了,为人正派,先不说工资不工资,我亏待不了他。能信得着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