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雅芳这才撩门帘子,用着气息呵斥道:“你小点儿声。谁来都说咱闺女睡了,明天再说。”

门栓拿下,门打开了,来人没进院儿,毕月翻书的动作一顿。

毕铁刚看了眼门口的夏利车,看了眼楚亦锋,双手背在身后,也没答应,也没转身就走。

楚亦锋尽量压低音量,就像是怕毕月听到他声音也会烦似的,递给毕铁刚一个档案袋子:“这是月月的病假条,假的,胃炎。她要是想去上学,吐的话就跟同学说是胃有毛病。不想去,您明天把这个交上去。”

毕铁刚微愣的接过档案袋:“你找谁开的啊?你没去医院?”毕铁刚本不想问,可看了眼楚亦锋的胳膊,看了眼楚亦锋的脸,想起这小子的母亲从他家晕出去的,理应得问一句:“你娘啥病?严不严重?”

“爸,这病例能挺到她考试。等下学期开学,她就直接去实习学校了。谁也不认识她。不会丢脸。那面我正给她联系着,你们不用担心这个事情。办好了我再过来。”

说完,楚亦锋将车钥匙递给毕铁刚:“那我先走了。”

“嗳?你?”

直到楚亦锋坐在车里,毕铁刚才敲了敲车窗户叹气说道:“你那嘴,煞白,别是发烧了。回家吃点儿消炎药。”

楚亦锋笑了下,很平静道:“好。”说完就倒车离开。

刘雅芳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她发愁地听着看着这一幕,又回头看了眼毕月那屋,那屋灯灭了。

两口子吃完晚上饭问过毕月,尤其是刘雅芳,她认为一般老爷们脸皮都厚,她心里含糊分手不分手这事儿。哪能那么简单?这还有个孩子拉扯着。

结果闺女说了,楚亦锋会当真的。

而现在再一看,真是那样。这小子不哭不求,只叫爸妈,再连门槛都不迈。

毕铁刚呵斥推搡着要跑出门找楚亦锋算账的狗蛋儿,骂道:“你知道个屁?睡你觉去!”

刘雅芳却没心情管俩儿子,率先回了屋。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时,她问毕铁刚:“这要真拉倒了,闺女生孩子…”

“你别颠三倒四的。有那个缘分,再说。没有就拉倒。”

“那咋能拉倒呢?闹闹别扭,仨月俩月的,我是这么寻思的啊。可你看他那样,像他多有理似的。也不求也不咋地的,咱闺女还让他管好他妈他姐呢,他咋不当回事儿?这说拉倒了,他倒听了。我现在怀疑他对闺女是不是…”

毕铁刚气的一翻身:“你咋这么多事儿?他刚才要是哭嚎的,你烦。人家没给你跪下?不哭嚎了,这又这么的那么的。”

楚老太太捶着后腰仰头看着楚鸿天。

楚鸿天一脸为难,欲言又止。还得时不时看眼走廊,怕再碰见认识人。今天院长老于他们都过来跟他打招呼,唉,臊的他老脸通红。

老太太摆了摆手:

“你不用说了。家里有小刘在,还有你闺女。咋的?你还让我给她伺候小月子?

我八十了,大孙子都顾不上。小锋没露面,你没注意?

你俩啊,这回妥了,风头盖过你儿子了,瞧着吧,不出三天,得传的满大院儿都是。你俩不嫌磕碜继续没正溜吧!”

老太太用拐杖支着台阶,每迈一个,腿都沉的像是抬不起来似的。

她觉得她是有一口气在提着,要不然,今天非得见阎王爷。

拿着在梁吟秋包里翻出的钥匙,打开了楚亦锋的房门,还庆幸自己有备而来。

深蓝色的大床上,楚亦锋光着膀子趴在上面,楚老太太鸟悄地推开了房门。

只一眼,当奶奶的,当即老泪纵横,还不敢让自己哭出声。

楚亦锋后背上全是一条一道被打的痕迹。那只受伤的胳膊也似乎刚上完药,缝针七扭八歪,看起来十分吓人。旁边还扔着解下来的纱布,上面又有了很多血迹。

楚老太太扔下她的小挎包,探身上前摸了摸楚亦锋的额头,被吓的不行:“小锋啊?快起来,咱得去医院。”

楚亦锋却迷迷糊糊地说梦话道:“月月,别闹。”他的梦境里,全是跟毕月在秦皇岛的那几天。

这一宿,恍恍惚惚中,楚亦锋觉得他好像被人喂了粥,吃了几片药。

等他满头大汗睁眼时,已经是第二天。

楚亦锋脑门上全是汗,全身像是虚脱般,勉强用胳膊肘撑住自己,结果弄疼了伤胳膊,疼的他一拧眉,这才清醒的发现,他身上盖着两床被子,奶奶已经歪在一边儿睡着了,还打着呼噜。

心里一抽一紧的疼,不是毕月,是奶奶。

他告诉自己,又一天了,以后的每一天,要习惯。

这天早上,楚亦锋做的早饭,楚老太太吃着吃着像个小孩儿似的哭出声:“你就一只胳膊,还给奶奶做饭。”

楚亦锋像是说别人的事儿告知道:

“奶奶,那我说件不是好孙子该做的事儿。我和毕月分开了,她生孩子,但不结婚。咱不闹了,奶奶,我不想再对您失望。”

第五二三章 毕家当自强(二更)

老太太惊愣到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饭桌,再没胃口了。

孙子的那句奶奶你别让我再失望,也让她的心情很沉重。

楚老太太瞟了眼端着筷子不吭声的楚亦锋,看到孙子垂下头只看饭桌,都不敢瞧她,她心里一时间,酸楚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十来分钟后,她坐在沙发上,十分平静的,像是闲唠嗑说道:“现在的人呐,都有毛病。

过去竟听说过多子多孙才叫福气。谁家要没个男孩接着,那叫没劳动力,嘴损的得骂句这家绝户。

现在可倒好,吵着嚷着让少生孩子多种树。

你说管的那么严,管的还挺宽。那就都不让结婚得了呗?指定整不出孩子啊,更能控制人口。

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就不显得那么特殊了?”

说到这,老太太一顿,停顿几秒,才下定决心说出来:“小锋啊,奶奶不管你失不失望,我倒觉得我不说大实话,糊弄你,你该对我心寒。

咱那个家,太多人对你不说实话了。

人活的那张面皮,虚着呢。人性吶,也恶着呢。

要我说啊,行啊。

现在月丫头她不结就不结,只要生就行。我不在意这个,我不在意她,我只在意她肚子里的那个。

万一呢,她要生的是女娃娃,就占他们毕家一个名额,姓毕去吧,我都不稀得抢。

等你俩和好了,她大一些,多吃点儿亏,也就老实了,不能像现在性子这么烈。

到时候你们再结了婚,还能有第二次机会再生小子。这样更保准儿。不结,我指定不闹。”

楚亦锋不可置信的站起身。

这和口口声声叫月丫头的奶奶不一致。

这和昨晚照顾他累的呼哧带喘的奶奶不一致。

难道他就这么没有亲人缘吗?

“奶奶你?!”

“你才是我亲孙子。小锋,奶奶不是什么善良的人。

我要是当善良的寡。妇,领着你爹你叔,跟村里有一帮爷们的大家庭抢地、抢粮,我们娘仨都得活活饿死,更没有你。

几十年了,我厉害惯了,我自私惯了。别想着改变我,不可能。我要是不知道自己要啥,早被磋磨死了。

我现在就要重孙子,我能为了重孙子丢脸?不对,丢命都行。

其他的都不算事儿。你妈那是摊上好时候了,还生了你。要不然,恶婆婆?她才见识我哪到哪?”

说完,楚老太太拄着拐杖站起身,一天一宿要折腾死了,她得回家睡觉。

别重孙子出世,她再没抱到手死啦,那不白忙了吗?

歇着,养身体,歇口气揍楚亦清。

“我不碍你眼,反正你退烧了,改天再来瞅你。”

楚老太太从容地离开,等楚亦锋不知道是以一种什么复杂心情趴在阳台,担心他奶怎么回大院儿时,探头一瞧,得,他奶真行,让人司机小张和他爸的专用车,愣是在楼下停一宿。

楚亦锋都能看见她奶上了车,还拿着小扇子扇风。气的他心颤。

毕铁刚气哼哼地猫腰坐在床边儿,刘雅芳疑惑地跟着进了屋。

“那房子,能不能卖?”

“咋的了?大妮儿说刚买就卖,得等一阵儿。这孩子买的时候也不说,你瞅瞅这事儿整的。”

“那你别跟她嘟囔了,怀孕上火不行。”

刘雅芳忽然明白了这人为啥去店里转一圈儿就回来了:“你不说给铁林打电话?动烟酒行的钱?他不同意?”

毕铁刚叹气:“没找着铁林,大鹏说不知道啥时候回来。我寻思直接用,结果…唉,就是瞧不起我啊。”

“咋的了?”

“别说来福了,就是别人都能呛我,说是账目清晰不能借用。他们都是那么做的,有急事儿宁可管别人借。”

刘雅芳不干了:“啥意思啊?他们知不知道自个儿几斤几两?你是铁林亲哥,他们充什么大瓣蒜?这就臭不要脸!”

“别吵吵。说白了就是不服我。别看一口一个大哥的叫着,但他们只认铁林,咱也理解。”

刘雅芳气的不行:“那咋整啊?贴出卖房也得有人买啊。还能装傻不还人钱?就赖那死小子!你说不是真心的,给那些钱嘎哈?真心的,现在整成这个样,不上门再求求,他还来脾气了!”

毕铁刚站起身:“别说了,大妮儿睡了没?我去问问金枝。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不抓紧还,还是觉得矮人家一头。”

两口子都怕毕月听见,放轻脚步去了客厅。

养殖场里,技术员小王正在劝毕金枝,得乘胜追击,抓紧扩大规模,垄断附近县市往外扩张。

毕金枝问道:

“再抓猪羔子?咱刚扔进去好几万买牛。这再抓?那么多头,我算了,那还得一万七千五。呵呵,我闺女学费都得没了。”

就在她咬牙想说“好”时,外面来收羊的手扶车到了,院子里立刻忙碌起来,电话也在同一时间响了。

毕金枝接起来一听,借两万?

“哥,我这有。下午给你汇,挂了。”

她匆匆跑出门,对收羊的喊道:“现钱,不给现钱今儿不行!”

刘雅芳还没等夸关键时候得自家人时,刚挂的电话又响了。

赶回工地的毕铁林,紧握电话,他倒是问的很细,足足说了十来分钟,听说了这个意外的答案,他静默了好一会儿。

“还他。住院、落户,孩子将来上学,都不用他楚家。哥,我这就去市区给你汇。”

毕铁刚着急道:“别,铁林,我都跟金枝说了。我就是磨叨磨叨,你还得折腾去…”

“哥,我给你汇五万,我第一批煤款到了。让侄女别瞎琢磨,你们也要多注意身体。我姐那头我通知,我也得给她汇钱盖奶制品加工厂。”

干脆利落的毕铁林说完就挂了,毕铁刚眼圈儿通红却还拿着话筒:“苦了铁林在外头,一直折腾着。”

二十万的存折在毕父手里握着,只等上门就还给楚亦锋。

可几天下来,毕家院子只多了两包东西,大清早发现的,没露过面儿。

那个大兜子里装着八十年代孕妇们能吃上的所有营养品,还有很多真丝纱料的衣服裤子裙子平底鞋。

毕成看着他姐,这面吐完漱口,那面就拿起吃的往嘴里放,边吃着,手上的书本还不离手。他问道:“姐,为啥这次非要考第一?”

毕月平静地继续写字,随口回道:

“我这身体,暂时能让爹娘笑一回的,也就是考个第一,力所能及。”

毕成说:“我也去复习。”

第五二四章 各自安好(三更,为舵主吾爱堂和氏璧+)

“刘哥,楚哥是不是你们包房的?”

“呦呵,徐老四,你也在这吃饭。”

“快点儿,楚哥摔厕所里了。”

刘大鹏一听,和刘立伟、左涛对视了一眼,赶紧往外跑。

边跑边听到来人说道:

“哥们进去蹲位,干拽门拽不开,旁边俩还坏一个蹲一个,问话还不回话。嘿,我这暴脾气,一脚踢开就看到楚哥倒里面了。”

刘大鹏喝的涨红的一张脸,大大咧咧骂道:“你给他吓废了呢?”

等几个人到了厕所一看,无语了。

楚亦锋在饭桌时可嘛事儿没有,喝了一瓶又一瓶,还讨论生意经要重出江湖。

问他怎么调回来了,他指指胳膊就说个借调,其他再不多提。别人说什么还附和,看起来挺正常的。

左涛扶额,搞半天,强撑着,早就多了。

地上一片狼藉,楚亦锋人歪倒在一边。几个人合力扶着抱着抬着,从狭窄的厕所里给楚亦锋拽了出来。

“开个房间吧?让他醒醒酒。”

楚亦锋躺在套间的大床上,他想说他还好,可他起不来。发生什么也都知道,感觉酒精只麻痹了他的四肢,却没麻醉他的大脑。或者是,酒精让他泄了气。

外面的几个人小声唠嗑,刘立伟率先说道:

“我说,不会是那个毕月当咱们面儿报警,被军辉使劲一追弄到手,想和楚哥拉倒了吧?

要知道军辉以前可说过,要么不出手,出手必弄到。喝最好的酒,睡想睡的妞。”

左涛也听说了,他啧了声:“你们猜刚才那徐老四跟谁喝呢,就是军辉。他们几个给军辉送行。估计明天走吧,隔壁包间。就没通知咱几个。”

刘大鹏下结论:“锋子指定是不对劲儿。从来没这样过,他要酒醒知道自己这么丢人,估计会臊死。咱别提这茬。嗳?你们说…”

刘大鹏不说了,他发现那俩人都看他身后。

“疯子?”“楚哥!”“亦锋!”仨人拽愣是没给拽住。

楚亦锋一脚踹开了包房门,屋里的男男女女全都看了过来。有不明就里的还问道:“楚哥?你怎么也回来了?”

而楚亦锋已经直奔军辉,军辉也将手上的纸巾扔在了桌子上,站了起来,很从容道:“都出去!”

没一会儿,门外的刘大鹏,他们听到里面传出凳子倒下,酒瓶子碎裂以及闷哼声。

而门里的军辉也只用一只胳膊和楚亦锋对打。

两个人全程无话,却都彼此心里知道,打坏的不是伤口,是打碎了二十多年的友谊。

酒店门外,瓢泼大雨中,两个人全都是鼻青脸肿。

军辉说:“对毕月好点儿,不是谁都能有勇气在二十岁给你生孩子,还没名没分。

我目睹全程,你家真是一团糟。

可惜了她宁可大学不念,宁可为你在父母面前…很多,你自己去想。想不到,那就是你对她不好。

下一次我回来,她后悔了,楚亦锋,我来给你打个样,再用礼炮迎接我大儿子出世!”

“放屁!”楚亦锋撸了把脸上的雨水,缓了缓自己,眼中是浓浓的嘲讽:“她只是暂时不想考虑婚姻,想嫁人那天,一准儿还是我。你这辈子下辈子都没戏!”

说完,楚亦锋率先背对军辉。

这就代表他放下了二十多年的发小情。

也再不会有他和军辉骑着二八锰钢,在绿荫遮蔽、郁郁葱葱的小路上对《追捕》的台词。

只因为那天,他和军辉同时在电影院道口转弯,在人海茫茫中,不经意的遇见了毕月。

军辉在大雨中逆风而跑,像个疯子一般,边跑边学着当年的毕月,喊道:“糖炒栗子,快进场啦,还有买的吗?”

半个月后…

梁笑笑站在黑板前,兴奋的手舞足蹈:

“啊!月月,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天天学,我才考十一,你什么脑袋啊?”

闹哄哄讨论成绩的班级,静了那么一瞬。毕月走到前面大言不惭的吹牛皮道:“我你不知道吗?要么不出手,出手必伤人。比如伤到了…”她回身看向摘下眼镜正哭着的付晓琳。

这位心理精神压力过大,考砸了。

毕月看着付晓琳哭,她笑的异常灿烂。

她也是刚知道大字报是谁贴的,教务处关于她的小报告是谁打的。还别说,只有楚亦锋找的人,才叫真的用心照顾啊。

可知道了又能如何?对手太弱了,她都跟付晓琳吵不起来,没有成就感。

梁笑笑挎着毕月的胳膊出了教室,撇嘴道:

“聪明,美貌,财富,女人拥有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是不幸,毕月,你注意点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