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赖谁?

毕铁林双手搓了搓脸,回身看了眼在水井边刷碗的刘雅芳。

梁笑笑将水杯往前推了推,小心翼翼瞄了眼毕铁林咬着后槽牙不好看的脸色:“毕月就是随你,有话不会好好说。骂完后悔了吧?再说她是孕妇,咱得让着她点儿。”

这话让毕铁林更是心烦意乱,腾的站起转身就走。

梁笑笑瞬间消音儿,望着院子里的毕铁林和刘雅芳,听到毕铁林说:“嫂子,借一步说话。”

刘雅芳脸色很难看:“这回回来带多少钱?”

“三十七万。”

“你手里还剩多少?”

“拿空了。”

拿空了仨字让刘雅芳叹气,也不好意思发脾气了,心里挣扎了下:“都给月月?让她挺个大肚子在那片地上盖楼?那是女孩子能干的吗?你哥都够呛!”

毕铁林声音很硬:“我姐那面有需要会留下点儿。京都那头我打过招呼,有什么不能干的。明天中午请赵树根吃饭,组个知根知底的建筑队,拉开阵势、说干就干。这三百六十行,哪个行业规定女人不行?”

“那梁笑笑你咋知道让她消停呆着?”

他嫂子是真不讲理啊。毕铁林脱口而出道:“她确实是不行,照月月差远了。”

刘雅芳卡巴卡巴眼睛,心里复杂。三十多万啊,她的真实想法是还想留下,还不想要毕月盖楼。

留手里是觉得毕铁林一个单身汉,手里抓那么多钱干啥啊?别败家了。

“铁林,我知道你看好了,一准儿就是挣大钱的营生。

可丫头眼瞅着要实习了,毕业就当老师,我就盼着她和大成那天呢。

这年月可不像过去被骂臭老九,一天啥活不干都有工资拿。

要不让你哥干这事儿呢?或者让毕月教教我,我干。你不能让我供个大学生,供个一六十三招的打水漂吧?”

刘雅芳说到这,紧皱着眉头,话音儿又一拐:“其实要我说啊,干啥都有风险。别折腾了,咱家钱够花。让她消消停停像笑笑似的多好。你把钱给我,咱三十多万存起来老鼻子利息了,我就存一万还挺多呢。”

毕铁林更不想听这些。

一天天瞎掺和!

要不是嫂子给侄女骂出家门,能有后来这些事儿?他在听到毕月说买荒地被骂走,他就猜到了。

迁怒,也埋怨自己当时怎么就没钱给孩子邮过去。

这趟回来本想耐着性子跟哥嫂好好解释,能挣钱,能实现自己的抱负那叫铁饭碗。混日子那叫什么铁饭碗?他家不需要那俩工资。

可现在他懒得解释。跟糊涂人讲道理,那才是真糊涂。

如此想法,毕铁林语气很不好,第一次对刘雅芳冷声说话:“嫂子,你管不好毕月,不要让她按照你想的去做,那不是个普通孩子。

你想的太局限,只会越管越乱。

她怀孕不结婚,你和我哥都能依着她,工作上就更应该放手。

钱我给她放那,能铺的路我给她铺开,她要做就做,不做拉倒。”

刘雅芳急了:“你啥意思啊铁林?啊,你给俩破钱你就能管大妮儿了,我是她娘,我怎么就不能管了?”

毕铁林太阳穴一蹦一蹦的跳:

“没人说你不是她娘。可孩子的路让她自己去走,我们能帮就帮,不能帮别瞎掺和,看看这半年乱的!”

刘雅芳心寒的站起身,指着毕铁林骂道:“你回家你就骂我闺女,你挣俩钱你连哥嫂都不放在眼里,你这是在教训我?!”

毕铁林彻底急了,他也站起身:

“嫂子,说正事儿,不要说着说着扯吵架那一套,我现在也明白了毕月为什么会被你骂出家门,孩子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但我可没那个时间听你吵!”

这话差点儿给刘雅芳气个倒仰,她震惊地看着毕铁林。

一看刘雅芳被气那样儿,毕铁林深呼吸,强迫自己要冷静:“嫂子,咱家总共几个人?就这几个人不能把日子过好?

咱家这俩钱,你以为很多?在京都算个屁啊!就是在山西,你看到一脸煤灰夹个收水费的包,那都有可能是身家几十万的老板。

这说明啥?有钱敢干的人有的是。机遇不等人。你抓着毕月给按在学校里能有什么大出息。

你们不明白的,不懂的,最起码要尊重别人的意见。

这次你问毕月一定会结婚了吗?嫂子你就满村子放话?即便逼孩子下决定也得私下,而不是直接替她拿主意。

我都说了,钱给她扔下,因为我认为那片荒地可惜,她也不是能消停干老师的料。

你怎么不问问毕月为什么拿楚亦锋的二十万?

我当叔叔的有那个能力,不需要她想干什么拿别人的钱,咱老毕家有。她愿意干什么干什么,我竭尽所能!”

门外偷听的梁笑笑听到刘雅芳被气哭了。她替毕铁林先尴尬了一会儿。

这可是嫂子和小叔子干架吵个半红脸,还是在大哥不在场的情况下,多尴尬。

梁笑笑两手扭在一起。她忽然像个智者一样摇了摇头。

只觉得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而她和毕铁林之间,都把最难堪的一幕暴露了出来。

其实有什么大事儿吗?都是好心好意闹的。

像她们老梁家,发生那么大的事儿,闹翻天一般,时间一过,迎刃而解。

可好心好意会让大家等不及,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天晚上,刘大鹏出人意料没有喝酒,浑身是灰儿的回了毕家。

他一进屋就嗅到了气氛不对。

俩女人在叠金元宝,毕月那个牛哄哄的小叔呢,据说是去了镇上毕月的姑姑那。

刘大鹏不关心其他,他是带着任务来的,他主要留意了下毕月。

那脖子嗓子那,怎么就大半天时间成紫色了?上火了?

唔,不对。是吵架了。他在这开厂忙乎挣钱是不是有点儿添乱?

而毕铁林到了毕金枝这,姐弟俩聊完正事,毕铁林起身去房后上厕所,可路过院子时,一眼就瞄到了蹲在房后抽烟的付国。万万没想到啊,还能见到这人。

屋里的毕金枝也忽然想起这茬。

最近阴雨天,付国老家那破房子不能住人,娟子给她爸安排到房后那空房子去住了,她懒得伤孩子的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金枝加快脚步往外跑。跑个啥劲儿自己也不清楚,就知道不想让弟弟看见付国,别再认为她这个姐姐没出息离开老爷们活不了似的。

结果到底晚了一步。

毕金枝走向一蹲一站的两人跟前,脸色微红。

付国比谁都坦然,就以蹲的姿势回头,还打招呼呢,跟以前一模一样:“哎呀,铁林咋回来了呢?黑了,还瘦了。”

毕铁林攥紧两拳都无语了。

毕金枝用皮鞋尖儿踢了踢还蹲那的付国,不得不说话,不是好气儿道:“孩子可怜你,借你个空屋子住两天,你别不自觉,满院子乱晃啥?回你屋去!”

“嗳嗳,这就回。铁林吶,多吃点儿,瞅你瘦的,那我先走了。”

毕铁林望着付国渐行渐远的背影,那付国造的像个糟老头。

再一想到刘强东又是借车,这回见他态度特别亲,他歪头看着他姐。

毕金枝脸色通红,略显慌张道:“过去了,真都过去了,是娟子那孩子可怜她爸。那是她亲爹,孩子记吃不记打,我能咋整。”

毕铁林一声没吭。

他姐几十岁的人了,又不是侄女毕月刚开头的人生,没功夫听那些。

这趟回老家,从不跟家人摆谱的毕铁林,态度强硬。包括上后山给他爹娘烧纸,梁笑笑站在山下脚步迟疑时,他撩脸子了。

不认可这是扯啥呢?

刘雅芳和毕月拎着筐在旁边听着。

“怎么?是近乡情怯还是就不想?”说完,毕铁林掏兜点烟,给梁笑笑侧脸看,他站在一边也就不再吱声。像是给梁笑笑机会再好好考虑似的。

那张臭脸看起来是从没有过的欠揍,至少梁笑笑是这么觉得的。

很没面子,梁笑笑眼圈儿微红,低头看脚尖儿:“我要说还没结婚就上坟,是不是程序不对?你是不是会嘴黑问我那跟来干嘛?”

毕铁林身子一僵。

在毕月抿唇不语、刘雅芳的大白眼中,梁笑笑又囔囔了句:“我有点儿害怕。”

毕铁林将烟头弹出几米开外,也不顾及还有别人呢,大掌一把握紧梁笑笑的手,大步流星往前走。

毕月在后面听到她小叔说:

“那是咱爹娘,你毕业那天就是咱俩领证那天,怕啥?擦擦眼泪,让娘看看你长的多好看。”

刘雅芳一个踉跄,被毕月扶住。

赵家屯村支部的院子里摆着两个破木头桌子,木头桌子上摆着相同的白纸黑字一张张合同书。

赵家屯排起了长队,舅姥爷和三爷爷坐阵,二舅配合赵树根维持秩序,毕月的亲舅舅刘丰和也耀武扬威的站在场子里喊话。

要感谢刘强东在开会时往下通报,县里告诉镇里,镇里告诉乡里。

毕铁林和刘大鹏结伴招工。

毕铁林对刘大鹏的态度也不同了。

不是听说刘老板有能力才刮目相看,而是毕月坐着刘大鹏的车离开时的那句:“小叔,我会抽空结个婚。”

毕铁林警告毕月:“你决定了,脚上有血泡也得给我趟过去。招工开始,没有退路。”

刘大鹏的两个司机特意送了一趟毕月和梁笑笑。

刘雅芳留守,生气毕铁林的一言堂,却不得不给这一大帮人再做几天饭,等着那俩司机返回再给她拉走。

第五四八章 只有他把她当笨蛋看(一更)

梁笑笑从司机减速靠边停车开始,她就挤了下毕月,从后座探头往中间凑,透过车窗看向对面。

对面车上,下来一位身穿陆军夏季常服的高大男人。

梁笑笑半张着嘴。

板正的军衬,高大男人笔挺的身姿,浑身散发着硬朗气质。

奈何长相清隽俊逸,也比别的军人稍微白了点儿,减弱了特种兵和上过战场的煞气,只眉宇间有好斗神色。

不像那个军辉似的,额头斜道疤,粗犷且看起来爱斗狠。

望着楚亦锋大步流星的奔她们车的方向走了过来,梁笑笑眨了眨眼睛,嘴角控制不住上翘,心里直钻粉色泡泡,这还没进城呢就接月月了?这是有多上心啊?

也憋不住笑自己,真没正溜,她都爱瞅。

“嘿嘿。”梁笑笑回眸间有点儿兴奋,还用胳膊碰了碰毕月,意思是你也瞅瞅啊。不过只三两秒,她就收敛了脸上的嬉皮笑脸。

因为毕月靠在后座,面无表情,没丁点儿反应。

梁笑笑为自己汗颜了一把,又偷摸看了几眼毕月的神色。

也是哈,闹这么凶。再说楚亦锋是月月的,备不住早瞅够了。

司机撂下车窗打招呼道:“楚哥。”

楚亦锋微点了下头,直接开后座车门。

车门打开,外面的热风涌进了狭窄的车厢。

楚亦锋一手放在毕月的头上,另一只干燥的大手直接牵起毕月的手。

车门还是大敞四开的状态,梁笑笑再次半张着嘴,眼睁睁看着那男人旁若无人牵走毕月。

她眼睛忽然又是一亮,因为毕月走出十几步站住脚回头了。

她刚要挪屁股跟着下车,楚亦锋也回眸看了过来,朗声说道:“给那个送家去。”

毕月眼神落在被紧握的大手上,她刚才站住脚时,这人忽然用力抓疼她了。

而楚亦锋也微侧头,眼神落在毕月的脸上,看着抿唇不语低头看手的毕月,他盯着那张想念至极的脸蛋儿松了松手上的力度,刚才心里那一紧的状态也稍微松了口气。

梁笑笑是以跪在后座,手拄下巴的姿势离开的。

她两手托腮,透过后车窗,望着楚亦锋给毕月塞到副驾驶座上,望着还在道边儿磨蹭不离开的灰色轿车。

直到拐弯儿什么都看不见了,她还心里埋怨司机你着什么急啊?才转过身老实坐着。

月月可是说了,抽空结个婚。多般配啊,别闹了。

两个人坐在车上不语。

楚亦锋安顿好毕月后,笔直地坐在驾驶座上,望着前方。

只有他自己知道,大脑有点儿空白。

下意识紧张、激动、忐忑,肾上腺素指定分泌的厉害。

以前在雨中偶遇毕月,在电影院并排坐着感触少女气息,在她那个小破出租屋里偷亲,在车上进入那一刻,他都没这样过。

楚亦锋侧头看了眼毕月,暗中偷偷观察了下,抿了抿唇又继续目视前方。

他瞄那一眼太快,自然没看到毕月无语的白眼。

最普通的白衬衣底边儿打个结,最普通到膝盖的牛仔裤,最普通的马尾辫儿,见他连打扮都懒得打扮。

都怀孕了,他至不至于?

心心念念,倾心。

她说句好话,他就能卯足了劲儿,像朵格桑花,还是孩儿他妈,就想跟她成家,怎么不至于!

楚亦锋忽然俯向毕月。

毕月心里一紧,屏住呼吸,两手攥拳维持姿势不动,不想闻扑面而来的男人味儿,随之微拧了下眉头。

就这微拧眉头的表情,楚亦锋立刻没了刚才乱七八糟的感受,智商归位,心像是有人拿针扎了一下。

知道毕月嫌弃他,眼神落在毕月的脖子处,俯身拽安全带,尽量不碰到毕月的身体。

毕月明白那人是要扣安全带,松开了攥紧的拳头。

默剧演了好几分钟,楚亦锋终于启动车了,开车时又瞄了一眼毕月的手。

以前他开车,都是拽着那只手的。

就这么一会儿,他毛寸头发里布满了汗珠。

他没见到毕月前,甚至来接毕月的路上还气愤的想着:为什么回老家不告诉一声?回去干嘛去了?躲他?躲到他滚出京都再回来的意思?

谁让她碰小动物的?还放羊养兔子唱山歌,摔一跤怎么办,心怎么那么大?

肚子里是他的儿子闺女,他儿子闺女知道多重要不?

有没有吃好喝好照顾好肚子里的孩子?要是照顾不好,咱没完!

结果此刻的楚亦锋,他全忘了。

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伸向后座抓啊挠啊够啊,抓住他的公文包拿到怀里,在里面拽出一个黑皮日记本递给了毕月。

毕月瞟了一眼没接,直接扭头看向车窗外。

楚亦锋又往前递了递,还用日记本碰了碰毕月的胳膊:“看第六条。”

毕月这才又扭头迟疑地接过。

旁边高大的男人再没说话,看起来是专注的开车。

毕月摘下捆绑日记本的皮套,打开第一页,上面是密密麻麻龙飞凤舞的字迹。

有的地方有划掉的痕迹,有修改的字迹,有补充说明的括弧。

第一条:媳妇你要是感冒了:

轻度感冒刚刚发现时,用五个苹果去皮,切成小块,加水煮沸五分钟,用蜂蜜搅拌吃。

姜丝萝卜汤加红糖也尚可。

葱蒜粥做法。橘皮姜片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