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娘所有的宽容和忍耐,必得建立在一个前提上——别碍到她的活路。

第30章

“这是肯定的。”金盏先赞同一句,又有点发愁,“只是这由头难想了些,既不能叫人觉得疑惑,又万不能带累奶奶的声名,最好悄没声息地把事办了。”

“不用顾忌那么多,世上哪有许多两全其美的事?”霜娘道,“正好,叠翠受了伤,你去问一问,我看多半是南香推的。就拿这个做由头,说南香为人太尖刻了,我不喜欢,不想还要她在身边伺候。叠翠受伤这事今儿院子里人全看见了,有眼见的事实在,足够了。”

金盏迟疑:“这分量轻了些,南香是一等,把叠翠伤成那样虽然是错,但要为这个就叫她出去,恐怕有不知事的人倒要说奶奶了——”

她顿住没好往下说,霜娘接道:“说我待人严苛,不顾念情分?或者说我嫁进来还没满一个月就把身边的大丫头打发了,处事轻狂,为人骄横?”

“我们院里的人当然不会这样想,”金盏忙道,“奶奶来了这些日子,性格多温柔宽和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连下头的小丫头子都没说过一句重话,所以断不会有人来挑剔奶奶。只是外面那些人,有一等专好生事散播闲言碎语的,见风就是雨,却难管他们的嘴。”

“那就不要管,”霜娘果断道,“由得他们说。说破天也无非是说我脾气坏罢了,跟我身边的大丫头去勾引三爷相比,这种传言就是个不疼不痒的事儿,还能为我脾气不好怎么样我不成?”

她如今的底气比刚进府时要足多了,因为已经摸着了侯府大当家的主脉——婚娶是件十分严肃的人伦大事,无论她出身如何微薄,既然把她接进府完了礼,就是当她是正经儿媳妇看待了,不需要她格外表现争取什么,该她的合理待遇都会给她,她不必须要做个十全十美的好人,有一些小毛病没多大关系,比如说任性要换个丫头什么的,这点自由都没有,她还是不是个享受阶层的主子了?

金盏不甘心霜娘背这个锅,坐在对面不动,皱着眉头只是苦思冥想。

霜娘一杯茶都喝完了,见她眉头越皱越紧,还是没个了局,催她道:“别想了,就这么办了。那些好闲话多嘴的人多半都没个常性,今儿说我,明天要有个别的大事,转眼就去说别人了,哪还记得我这里撵出个丫头还是婆子的。”

霜娘这句从后世而来的经验之谈终于说服了金盏,她叹了口气,不再想了,道:“我只是替奶奶生气,南香猪油蒙了心,干出这蠢事来,到底带累了奶奶。”

“我们觉得蠢,说不定她还觉得自己聪明呢。”霜娘顺嘴分析了一下,“你看她就没妄想去勾搭大爷,知道大嫂两口子感情好,她没戏。也没想找很好勾搭的四爷,知道他房里人多,她进去了也显不出来,专盯上了三爷,要是做成功了,她可是独一份,连三嫂都要避她的锋芒了。”

她的好心态终于感染了金盏,金盏放松了些,一边提起桌上的白瓷小茶壶给霜娘重斟了茶,一边道:“我想,既然拿叠翠做了借口,那就要赶紧把事办了,不能拖。奶奶看,我现在就去和大奶奶禀报如何?奶奶可有什么说辞要教给我?”

霜娘想了一下:“你就照实说罢,叠翠是挂出去给外人看的幌子,大嫂那边还是不要瞒着了,她长那么好看,我不想她对我印象不好,以为我真是个好找事的人呢。”

“……”金盏啼笑皆非,她发现这位新奶奶其实是个两面人,不熟的时候再稳重不过,熟了以后,她跳脱的另一面就出来了,说的话往往都是人想不到的。

被这一岔,她的坏心情彻底没了,领了人去找梅氏。

到了盛云院,却没进得去正房,因为周连政在。

金盏等了一会等不得了,南香的事必须今天就办了,等到明天一夜过来,叠翠受伤的事在众人心里的冲击力就要变小,那时再撵出南香,对霜娘的局势会更不利。

她叫个小丫头偷偷把金桔喊出来,一一和她说了,请她觑着空闲马上把事通给梅氏。

金桔听了应了,过一会见周连政走开去换衣裳,便到梅氏身边,挨着她耳边告诉她,六奶奶房里想撵出个叫“南香”的大丫头。

“那叫她出去就是了。“梅氏道,“我听这名字耳熟,好像是从驸马府里调来的?六奶奶不喜欢她,那就还叫她回去罢。”

金桔小声道:“奶奶不问问是为什么?”

梅氏无所谓道:“要问什么原因?无非是处不来罢了。六房那些丫头原就是临时凑了去,良莠不一,除了金盏是太太院里出来的,不能动她,别的不中意换了便是,总没有委屈主子迁就下人的理。”

金桔笑一声:“哪里像奶奶说的这样简单,那可是个有大志向的丫头,都钻营到三奶奶跟前去了。”

就把南香背着霜娘自作主张去给郑氏请安的事说了,金桔都能一听就明的事,梅氏有什么看不穿的,脸就冷了:“果然比别人都知道上进。”

“幸而这事捅破的早,且又瞒住了,连三奶奶都不知道其中的问题。奶奶看,如今怎么处置?”

“你即刻带人去,堵了嘴带走,别给她狗急跳墙乱叫嚷的机会,把人拖到外院找个空房关一夜,明天一早就送庄子上去。”梅氏补充一句,“送个远点的庄子。”

金桔应了,出去会了在耳房等待的金盏,两人商量几句,金桔就往院里点了两个粗壮仆妇,吩咐了差事,领着径往迎晖院去。

进得院门,金盏打头,带到南香那间房门口,推开门,两个仆妇直入其中,一人扭住正坐在床上发呆的南香胳膊,一人掏出早就准备的破布塞进她因惊讶而半张的嘴里,而后一人拧住她一条胳膊往外拖去。

“……唔!”

南香惊愕欲绝,奋力挣扎着,发现自己的力道不可能挣脱两个仆妇的手后,顾不得体面直接往地上赖去,一双眼睛瞪得变了形,狠狠盯在金盏身上。

金盏平静地回视她,一言不发。

南香很快顾不得瞪金盏了,她赖到地上也阻止不了自己持续地被往外拖,眼看快拖出房门了,她拼尽全力硬挣了一下,短暂地脱离了仆妇的控制,立刻如溺水般死死抱住了门框。

金桔原本抄着手站在门外,见状,矮身凑近了,对着南香的眼睛,吐息喷到她脸上:“行啦,你自己干了什么,自己清楚吧?能留下条命来算你走运了,还闹什么,嫌命长哪?”

金桔的声音极低,低得只有南香听见了,却像炸雷一般响在她耳畔,炸得她一下脱了力。

金桔直起身来,扬了下下巴:“别耽误时间,带走。”

仆妇即上前重新控制住南香,南香还想挣扎,然而这回她无论如何也使不出先前的力气了,很快被拖出了房门,拖下台阶,拖过石板走道,直到拖出迎晖院的大门。

这一番动静虽不甚大,却惊得满院子人瞠目惊舌,有原就站在院子里的,有察觉气氛不对后出来的,都干看着不敢动弹,也不敢出声。

金桔跟着到院门口时,悠悠转过身来,环视一圈众人,说道:“南香久已不服管教,仗着你们奶奶性子好,平日里懒散懈怠就罢了,今日更是跋扈,为一点口角竟致使手底下的丫头伤到满脸是血,如此暴虐,断不能再留在主子身边伺候。你们还有谁想学她,也在这院里呆腻了的,现就站出来,我一并带走,大家省事。”

哪有人敢应她?都噤若寒蝉地戳在原地,连呼吸声都放轻了。

金桔站了两秒,转身走了。

众人憋在心口的那口气方敢吐出来,因这一场来得十分突然,都还懵着,仍都不动,向金盏看。

金盏面色如常,向众人道:“南香平时什么样,你们都看在眼里,她到如今才有这遭,已是奶奶格外容让了。这与你们不相干,不用为此胆战心惊的,只是你们也须引以为戒,从今往后,当差都多留点神,多仔细些。行了,散了罢,做你们的事去。”

众人参差不齐地应了,这才动了,有交好些的不由地就往一处凑去,显是各各揣了一肚的话想要交流去了。

这是人之常情,再禁也禁不了的,金盏也不去管她们,进屋去找霜娘交差。

霜娘听完点头:“办清爽了就行。再叫人去把南香的东西收拾收拾,一并给她都带走罢,留在我们这里没用,我也不乐意再赏给别人,想着心里别扭。对了,还有叠翠,叫来我安抚两句,她心里肯定慌着。”

“我去和她说就行了,奶奶和她说,她更不知怎么回事,更要慌了。”金盏说着,忙忙出去,先把收拾南香包裹的事交给了春雨,又去找叠翠。

叠翠正慌得坐都坐不住呢,她吃了这么大亏,心里自然恨南香,没少想以后她有机会爬上去要怎么报复南香,谁知不用等以后,南香现就被撵出去了。

——讲真,叠翠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自己有这么大脸啊!

金盏的到来算是拯救了她,被安慰了好一会,她才慢慢镇定下来。

“你这阵子就好好养伤,不用当差了——”金盏竖了手指挡住她着急要说话的嘴,“不要多想,等你伤好了,自然有差事给你。”

这后一句话终于让叠翠的心彻底稳下来,她不是会钻牛角尖的人,管南香被撵走的理由到底牵不牵强呢,只要不牵连到她,奶奶还肯用她,她想那么多做什么?

第31章

撵出南香这件事在霜娘主仆的预计里,多少是要在江湖上流传一阵子的。

然而世事难料,因为另一件大事的发生,南香事件犹如一颗小石子丢进了水里,刚要泛出波纹,冷不防隔壁一波大浪打来,直接压得影子都没了。

大事件的主角是周连平,他昨天出去和人喝酒,一夜未归,因他生性浪荡,这般是常事,因此四房的人都不在意,无人找他。

结果今日一早,门房开了角门,见大门旁的石狮子下卧了个人,原以为是哪里来的醉汉吃醉了,过去翻了一看,却是他家四爷,打得成了个烂羊头,人事不省。

门房大吃一惊,跌跌撞撞进去报知,消息像长了翅膀般,极短的时间内传遍全府。

霜娘请安回来也听到了,愣了片刻,忍着等小丫头把早饭在炕桌上摆好,退出去,忙向金盏道:“我那时去向大嫂告状,她告诉我不用再为那事烦心,她会解决的——她就是这么解决的呀?”

“奶奶不要乱想,不可能是大奶奶做的。”金盏笃定地道,“大奶奶不是那样暗地里行事的人,如果真是要打他,会由大爷直接出面请家法,明公正道地教训他。像现在这样,把人没来由打一顿丢在门口,八成是四爷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

霜娘松了口气:“这就好——我也不想这样干。”即使周连平试图损害的是她的利益,她仍然不希望用这种方式去报复他,她还是希望府里能尽量维持有一个底线。

就像现在这样,即使有不顺心的事,也还是在可控范围之内,有规矩可依,有道理可讲,没有谁和谁弄到非你死我活不可的境地,什么下毒暗杀都冒出来。风气真要到那样,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她一无过人智商二无强硬后台,都不用特别对付她,扫到点台风尾就够她成炮灰了。

“我们吃饭吧,管他谁打的,”霜娘笑道,“打的好,就当是替我们报仇了。”

金盏心情也轻松,不过她的关注点在另一事上:“奶奶昨天随口说的还真灵,如今出了这事,满府里肯定都盯着四房去了,我们这里讨了巧,悄悄就混过去了。”

她主仆二人开开心心地开始用早饭,更多的人却是没这般好心情了。

周连平遇袭这事,可大可小,只看缘由。是因财,因情,还是因仇?是他个人惹来的恩怨,又还是冲着永宁侯府来的?

人抬去了四房,周侯爷亲自赶来,大夫在里间诊治,周侯爷在外间审问下人。

一圈人问完了,却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后院里伺候的丫头固然不知周连平在外面的行踪,平素跟他出门的几个小厮提了来,一样也说不出周连平昨日的去向,他昨日竟是独个儿自己出的门,一个下人都没带,只知道他说出去和朋友吃酒,再问别的都是摇头。

四奶奶秦氏和几个妾在旁边嘤嘤嘤地哭,周侯爷听得心烦气躁,不好冲儿媳妇发火,向妾室们沉了脸道:“一问三不知,还只在这里添乱,回你们屋去!”

几个妾吓得一凛,哪里敢跟周侯爷挺腰子,捂着脸一字不敢回忙忙出去了。

秦氏心里称意,一时倒不想哭了,这时里间传来周连平哼哼唧唧的喊疼声,周侯爷听了抬脚往里面去,秦氏忙也跟着。

周连平醒过来了,他身上别的伤还好,都只是皮肉受苦,唯独左腿骨头折了,最是难捱,他会醒来正是因为大夫扳着他的腿给他正骨,硬生生疼醒的。

周侯爷站在床边,听他随着大夫的动作“哎呦哎呦”地惨叫,眉头皱得死紧。因周连平不争气,性格也没有讨喜可疼之处,他平时待这个儿子最淡,但再淡也是自己的儿子,平白被打得肿头肿脸,腿都折了一条,岂有不心疼的。

等了好一刻,终于大夫都替他包扎处理完了,自出去写药方,周连平像个卖相极差的粽子,摊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哼哼。

周侯爷见他神智还算清楚,就问他是何人打的,周连平哼哼着说不知道,再问在哪里打的,他也说不清,问他可有怀疑的人选,他眼珠转了半天,报了十来个人名出来,末了又说这些人虽跟他不对付,背地里找人打他应该不敢。

说了半天等于也是个一问三不知,周侯爷气的,差点想骂他句“活该”,看他那惨样到底忍住了没出口,拂袖而去,却连句叫他“好好养伤”都懒怠说了。

回到外书房,叫来陈大管家吩咐他去查探,从周连平昨日的行踪入手,他和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喝酒,喝完酒又去了哪些地方,可有和谁起过冲突,一一都要查明来回。

后面两条还需要多方走访一下,第一条是很容易搞明白的,虽然周连平没有提供任何讯息,但他这样常在外面浪的侯门公子,认识他的人极多,他又不可能去那些三教九流参杂的低档场所,陈大管家撒了人手出去,往京城里各处他常出没的地方一问,就问出来了。

隔天早上,一份完整的宴席名单已经出现在了周侯爷的书案上面。

周侯爷皱着眉,拿起名单,只看了第一个名字,目光就骤然凝结。

——二皇子诚。

周侯爷心神大乱,勉强按捺住震惊又往后看去,蔡翰学,弘绍,乌荣轩,裘良哲……越往后看,周侯爷心中的侥幸越少,最终荡然无存,站立不住向后跌坐在紫檀官帽大椅里。

“去把世子叫来。”周侯爷捏着薄薄的纸张,咬牙厉声道。

站在书案前的陈大管家躬了腰,快速向后退出书房,去请周连政。

周连政现任着右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这个时辰已穿戴整齐正要出去衙门当差,在仪门处被拦了下来,匆匆转到书房来。

进来行礼:“父亲召我何事?”

周侯爷把那张纸扔到案上,连声道:“你看看,你看看,这个孽畜!”

周连政不明所以,上前双手捧起,拢共不过二三十个字,他一眼瞄过心里已有了个大概,惊讶道:“这名单上都是二皇子那一派的人,父亲昨日叫人去查四弟在外吃酒的事——难道,他竟是和这些人搅在了一起?”

周侯爷面寒如霜:“正是。若是只有二皇子在席,还能说是凑巧碰上的,一席人都是二皇子派,哪里还能自欺欺人,分明是老四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和那边搭上了!”他心中怒极,恨不得去把周连平的另一条腿也打断才好。

周连政面色同样变得凝重,道:“父亲可有去问过四弟,确是如此?”

“哪里还用问他!”周侯爷恨声道,“昨天我去看他,问他那么些问题他一个也不答,都装记不得,出门也是独自出门,连小厮都不知他的去向,这岂不是想好了要瞒着人?这孽畜,平日里斗鸡走狗无所不为也就罢了,这样关乎全族的大事他也敢胡来,在里面瞎掺合,安心要气死我。”

他已是气成这样,周连政原也恼怒的,倒冷静下来,把纸放回书案上,想了想道:“父亲不忙生气,我先去问问四弟,看他与二皇子那边究竟交往到何种程度了,若只是吃了一两顿饭,倒也没有什么。他如今受了伤,也惹不了更多的事了,再跟着禁他一年半载的足,不放他出门去,慢慢的自然就淡了。”

他说的有道理,周侯爷的气慢慢平下来,点头道:“你去——慢着,我亲自去,你去办另一件事。”

周连政疑问地看向他:“请父亲吩咐。”

“你叫人替你去衙门告个假,今天就不要去应卯了。”周侯爷一边说一边起身,“你往东宫去,求见太子,将老四犯的糊涂禀告太子,请太子见谅,这绝不是我们家的意思。为了太子,连你弟弟的命都搭上了,我们不可能再改弦易辙,那就不能跟太子生出任何芥蒂,宁可多礼些,不能叫太子以后从别人嘴里听说了,心里犯嘀咕,以为我们家有蛇鼠两端的嫌疑。”

提到幼弟,周连政眼里闪过伤痛,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应了,见周侯爷没有别话,告退离去。

周侯爷把那张名单撕碎了团起,丢进字纸篓后,跟着出门。

陈大管家一直守在门外,见了跟上来道:“侯爷,四爷出酒楼后的行踪,恐怕需要多查几天,那间酒楼的掌柜伙计都说没有留心到四爷往哪个方向去了——”

“不要查了。”周侯爷冷冷道,“这孽子正欠人教训一顿,我要是知道了是谁,倒要谢谢他。”

陈大管家住了口,那张宴席名单是他查来的,他很清楚为什么侯爷会有这前后的态度变化——永宁侯府是明确站队的□□,周四爷却跟一桌二皇子党搅到一起去了,这岂是可以玩笑乱来的事?

第32章

太子朱谨今年二十五岁,正值青壮,是个看上去英气勃勃的青年。上午是他听老师讲学的时辰,捡着中间休息的空档,他在西配殿里接见了周连政。

听完了周连政告罪自家弟弟站过界的事,太子不以为意道:“孤知道此事,无妨。”

周连政正惊异太子的消息如此灵通,就听太子反过来问他:“你那四弟散席后,是不是被人打了一顿?”

周连政收敛心绪躬身道:“正是,他素来行事不检,不知是哪里惹来的仇家,家里正在查访。”

太子点了点头,说道:“家去与你父亲说,别查了,打他的事,有孤一份。”

“……”周连政凌乱了。

太子爽朗一笑:“吓着卿了?”

周连政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只好道:“太子玩笑开得太真了,臣差点信了。”

“并未玩笑,实情如此。”太子看了看周连政的表情,“哦,你当成我因为你弟弟跟我弟弟来往才揍他?那当然不是了,孤还不至于是这么小气的人。”

“……殿下宽宏。”周连政十分牵强地奉承了一句。

“就你四弟那样的,哪怕有一百个投靠到二弟那边都无妨,”太太继续很有储君气度地说,“说不定反而是帮了孤的忙呢。”

周连政只能安慰自己,太子在他面前说话如此坦荡无忌,可见对周家仍然信重有加,并未因幼弟之逝而有疏远了。

“还请殿下明示,可是臣弟胆大妄为,竟有冒犯了殿下之处?”

太子起身负手,踱到周连政身边,低声道:“周连平调戏了你六弟媳身边丫头的事,你可知道?”

周连政悚然而惊,周身冒出薄薄一层冷汗:“臣——臣知道,内子私下告知过我,我训诫过四弟,警示过他绝不可再犯。”

“莫紧张,孤没有兴趣私窥大臣家事。”太子很明白他想到了什么,安慰了一句,续道,“所以知道此事,是周连平与元文争吵时说出来的,元文十分气愤,来密告与孤,必要揍他一顿出气方可。”

太子口中的“元文”是大理寺卿家的小儿子雷元文,周连营还在世时,与他相交莫逆。

雷元文是个直肠子,脾气和自家姓氏十分般配,他要知道好友遗孀被欺负了,会有这个反应是很正常的事,才不会管这么干会不会掺和进人家家事里去了。

疑虑略有开释,但周连政并未放松下来——周连平愚蠢得超出了他的想象,明明已经严厉地警告过了,他竟还敢到外头去胡说,他那条腿真的断得太迟。

“请问殿下,四弟当时都说了些什么?还有哪些人在场?”

太子道:“卿放心罢,周连平是私下与元文起的口角,他两个原不对付,争吵间扯上了连营,然后又扯上了连营的遗孀。至于原话,元文情绪激动,没有完整复述与孤,孤也不好细问。你若想知道,回头可去问他。”

周连政忙道:“不曾外传就好,臣不再多问。”他一个做大伯子的,也不好细问关于弟媳的事,想来不管说了什么,相骂无好话,总是关乎弟媳闺誉了,他知道了同样尴尬得很。

太子“唔”了一声:“孤知道竟有此事一样生气,连营因为护卫孤出了事,如今他的遗孀遭人欺辱,孤岂能冷眼坐视?所以拨了人手给元文,再三嘱咐了他,人是必要教训的,只是不可着急,须得等个好时机,不能叫人联想到未亡人身上去。”

他说着一笑:“卿看这时机可是选的恰到好处?即便叫人查出来知道了与孤有关,也只会想到孤是不忿周家左右逢源,断不会想到后院女眷之事。”

“……”周连政心情十分复杂。从理智角度来说,他该劝诫太子身份贵重,不当行此险举,但从感情角度来说,太子对属下情谊深重,恩泽馈及眷属,不惜甘冒自己名声有损的风险,又实在令他震动。

如果小六还在,身为近臣,辅佐这样的储君一路上攀,将来君臣相得,前程该有多么光明远大?可惜,终究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总是微臣无能,未能处置好家事,令殿下劳心。”最终,周连政道,“但请殿下保重自身,不可再如此了,若因臣家之故,使殿下声名有损,招致皇上责备,则,臣全家百身莫赎。”

“卿也想的太重——好罢,听你的就是了。”

太子话到一半转了圜,言辞从善如流,那股子不以为然的劲却没跟着转过来,周连政不好再穷追猛打,倒显得自家把太子的一片心都抹去了,听出来了也只好当做没听出,行礼退出。

他前脚刚走,太子正要回去正殿读书,从宫门处跑进来个华服少年,人高马大,年约弱冠,一副浓眉大眼的相貌。

“殿下!”少年哭丧着脸拦在了殿门前,道:“事发了。”

太子挑眉:“嗯?”

“我办事粗心,被弘绍那个阴险的货看见了,他当时憋着坏不说,今早一状告我家里去了,我爹气死了,说我蠢。”少年垮着脸说,“当时就找棍子要打我,幸亏我娘拦着了,叫我快跑。”

太子看了他一会,扶住了额头:“连营一去,孤身边果然没有可用的人了。”

少年不大服气:“殿下怎么这样说,我就是为了给子晋出气,才招来的这顿打啊!殿下别看我爹一把年纪了,打起我来可狠了,他说我把周老四的腿敲断了,他要把我的腿也打断,再绑去给周老四赔罪,呸!赔个鸟,我才不去!”

太子叹了口气:“你爹能打死你不?”

“那应该不能吧,”少年雷元文有点听呆,道,“虎毒还不食子呢。”

“……”太子感觉到了周连政刚才听他说话时的复杂心情,道,“你这句话千万别去你爹面前说,本来要打断你一条腿的,听了这话,定要连你另一条腿也打断了。”

雷元文诉苦归诉苦,心还挺宽的,说:“应当不会,我娘肯定会来救我。”

“那你就快回去罢,”太子下了台阶,边走边道,“横竖你这顿打跑不掉,早些挨了,早了了这桩心事。”

“挨打就挨打了,我替子晋挨的,倒也甘心。”雷元文磨磨蹭蹭地跟在旁边,“只是还叫我去给周老四赔礼,我不乐意,他不要脸极了,连欺负寡妇的事都干得出来,我看见他只想揍他。”

“这不敢劳驾你,我替你去。”

“啊?!”雷元文惊叫起来,在太子微瞪过来的目光中忙重新压低了嗓门,悄悄道,“殿下,我没供出你来呀,我嘴可紧了,连我爹都没说,我就一口咬定是我自己气不忿周老四跟二殿下混一块去了,所以才揍了他。”

太子停了脚步,斜他一眼:“你都叫人看见了,说不说的又有什么差别?有几个信我的伴读出去打人是自作主张,不是出自我的指使?行了,别啰嗦了,你去挨你的打,我下午闲了,去永宁侯府上赔礼,各干各的罢。”

雷元文听这么说了,才知道太子不是玩笑也不是吓唬他,竟是认真的,就有点傻眼:“殿下,我、我真连累了你呀?要不,还是我去给周老四赔礼吧,我就当自己是忍辱负重了。”

“你要去,就得真瘸着一条腿去,不然显不出赔礼的诚意,你想好了,确定去?”

雷元文纠结极了,浓眉拧来拧去,眼看太子重新抬脚,快走到正殿门口了,一咬牙,拉住太子的衣袖道,满脸悲壮道:“瘸就瘸!我这是为主尽忠,太子记得我的一片忠心就成!”

太子一甩衣袖把他的手抖开了,笑骂:“呸,你倒会讨巧,明明是你办事不利,把孤都拖了下水,说了一圈倒成了你的忠心了?滚,我看你就欠你爹狠捶你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