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绝对主角,茉姐儿和宁哥儿这对小姐弟俩隔不几天就要被抱出去会一会客,双胞就不多见了,还是龙凤,上门来的夫人太太们谁都想见一见。两只争气得很,只要吃饱睡足,基本很少哭闹,也不认生,两双大眼睛乌溜溜地转着,被逗弄了就笑成弯弯月牙,咧出粉嫩嫩的无齿牙龈,融化了不知多少来客的心。

作为次要主角的霜娘就闲得多了——事实上就戏份来说她就是个路人甲,因为她还在月子中,除非是如西府和靖国公府那样的至交亲戚,一般人都不会要来见她,至多让人传句慰问罢了。

她被困在床上,哪也去不了,什么也干不成,起初缓过来时还雄心壮志地想要自己喂养,侯府这样人家,依规矩是由乳母来的,不过那时候周连营还在家,随她要干什么都答应,她就突破了金盏的防线,取得了伟大母亲的权力。

但可惜这权力她连一天都没保留住,因为她的产量根本不够两个宝宝吃的,至多只能供应一个,那是给姐姐呢,还是给弟弟?怎么选都感觉自己是个偏心的娘,只好灰溜溜地把孩子还给了乳母,至于她身上的这点口粮,就只好当做是零嘴,在孩子不那么饿的时候给他们解解馋了。

这么一来,她的日常就单调得无以复加了,但她一点也不无聊,两个从她身上掉下来的小心肝呢,哪怕是看他们睡觉她都能看半天。

两个小团团肩挨着肩,头靠着头,褪去了娘胎里带出来的红通通颜色后,如出一辙的雪□□嫩,不只皮肤,连眉眼都像是从另一只的脸上复制粘贴来的,像了个九成九。

差别只在下巴,虽然现在养得一般的圆润,但还是能看出来,姐姐的要窄一点,有个挺秀气的小弧度,相比之下,弟弟的在骨相上则要宽一点。

据说这是官威之相——嗯,是周侯爷说的,霜娘很是拜服,她看自己的孩子那是看哪哪好,打上一百二十分都嫌谦虚,但是要说从一个将将满月的婴儿身上看出这个相来,那只能说,侯爷就是侯爷,慧眼识英雄哇。

月子里唯一的折磨就是不能洗头洗澡,在这点上吴嬷嬷和金盏都非常坚持,霜娘熬不住提过两次都被拒绝。因为她们的态度太坚决了,霜娘只好罢了,当然她妥协的重要原因是周连营已经不在家了,不然叫她顶着这么个形象在他面前晃悠,那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

她像个闭关修炼的高手一样,终于熬到出关后,第一件事就是从头到脚狠狠把自己洗刷了一遍,足换了四遍水,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焕然一新了才罢手。

接下来就是跟着安氏,带上双胞胎去靖国公府走一趟,安老太太年近八十了,寒冬对她这个年纪的老人来说已经是道关卡,她好些年没有在入冬以后出过府门,但这回新添了一对重外孙辈却是不同,几个媳妇跪成一排都拦不住,逼得安二太太不得不去把安氏请了来,安氏又再三跟母亲保证,双胞胎一满月就马上抱来见才终于按下了老太太。

终于见了面,安老太太种种喜爱之情不必细表,到晚间都不放人,还直接扣住不许回家了——这一辈的小字辈们并不少,独有双胞胎获此荣宠,安老太太的心思众人多少也都明白,这显然是想到当年自己早逝的那一对儿女了,人近耄耋,终于又在自家后辈里见着了一样的龙凤胎,伤情,更移情。

老人家这点要求,无人违逆,正好同车带着乳母一道过来的,就在安老太太院里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安氏回了府,霜娘则领着孩子们住下了。

安二姑娘为此有点泛酸,她定了年底的婚期出嫁,如今正备嫁妆,按例公中是拨五千两银子,除此而外,就是指望着长辈们手松些贴补了。关于这个她自家的房头是没戏,就不说她同她父亲娶的继室很处不来,小后娘不可能帮着她了;就算肯帮,安二姑娘自家知自家事,她父亲是个白身,多年就靠公中领月例过日子,她亲娘倒留下些嫁妆,然而她亲娘只是普通官宦家出身,那点嫁妆怎好给她装点出公府小姐的派头?

种种情由下,安二姑娘只有指望安老太太,然而她过去不懂事,不知道要迎奉,只由着性子来,现在开了窍再想去抱佛脚哪里来得及。

努力了几番都碰得个灰头土脸,这回见着安老太太把两个没成人的团子当成宝,心下不平,自家里没人可派遣,就跑去和嫂子安大奶奶抱怨:“老太太不知想什么,孩子再可爱,又不是咱们家的人,这么看重,连大哥哥都靠后了。”

安大奶奶比她年长着十来岁了,这么粗浅的挑拨哪有看不出来的?一边欣赏着自己头上的一根金灯笼步摇,一边随意“嗯”了两声。

安二姑娘得不到有效回应,不甘心又说下去,说安老太太一高兴,不知要赏出多少宝贝去,安大爷作为长孙吃亏了云云。

安大奶奶听她说完,自然地把话题绕开到别的上去说了一会,就称有事要忙,和气地把她送了出去。回来继续往妆台前一坐,又取了对累丝镶宝石耳坠带上,专心地对着铜镜左右欣赏着——这套首饰是她才从安老太太那里得的,因她没口子地夸了双胞胎几句,安老太太一高兴,当即就让人寻出来赏了她。

攻克安老太太的正确方式,安大奶奶很久以前就领会到了,奉承安老太太本人是没有什么用的,奉承安氏才是王道,只要她对姑母那一房恭敬,安老太太看她就顺眼,手头就大方。

安大奶奶有点奇怪的是,安二姑娘自己领会不到就罢了,有她这个做嫂子的在前面示范了好些年了,怎么安二姑娘还不开窍呢?当然她是没有明说,可安二姑娘不过是隔房的小姑子而已,又不是她亲妹子,难道她还得一字一句地跟她讲分明了不成?

她不懂就不懂罢,人蠢是没药医的,且正如她自己如说,她要是也得着了,安大奶奶这一房岂不就吃亏了?还是由她糊涂着的好。

不提这段小插曲,霜娘住了两天之后,安老太太就很舍不得地放人了,孩子太小了,不用别人来劝,她自个也不放心把人久留下来。

正好逢着周连营休假,飞马来接,领着媳妇儿女和安老太太送的一个小木匣回家。

马蹄声不疾不徐地敲在路面上。

有过初次时收的见面礼打底之后,霜娘对于安老太太出手的豪阔是有准备的,但一开木匣,她仍是吓了一大跳。

她怀里正抱着茉姐儿,双胞胎出靖国公府前都刚喂了次奶,这马车布置得再周全也难免要有一点摇晃,茉姐儿被晃了一会,晃吐奶了。霜娘忙把她竖起来,结果顾此失彼,乳汁洒了一串进匣子里,她一惊,忙把匣子举高了些,结果茉姐儿不舒服,小手臂胡乱一挥,挥翻了匣子,里面的银票飞得到处都是。

怕冻着了孩子,车帘都拉得严严密密的,霜娘倒也不怕银票落到外面去,她只是有点眼晕地望着对面:“这——会不会太多了些?”

这些银票她还没来得及细看,但看这飞舞的劲头,粗略一算,八成是上万了。

周连营抱着宁哥儿,也微微诧异,但片刻之后就镇静下来,拿手背蹭了蹭宁哥儿的嫩脸,道:“没事,收着吧,外祖母的心思我明白,她老人家的私房除了二舅舅那一房会给些,别人都是不想留的。”

这个想法霜娘也很能理解,一家子隔了肚皮的庶子,安老太太更愿意贴补亲女很正常。

回到侯府,见过安氏,奉上木匣。安氏两天没见着双胞胎,想得不行,一见他们回来,满心满眼都贴上去了,对木匣看都没看一眼,只听说里面是银票,就应了一声,道:“给你们就收着吧,这是老太太给两个重孙辈的,不用入公帐,更不用给我。”

于是,两个牙都没长一颗的小东西逛一圈就变成家财万贯的大富翁了。

安氏留了孩子亲热,霜娘抱着匣子和周连营回院子里收拾一二,金盏替她解下外面的灰鼠披风时,她突发奇想,和周连营玩笑道:“一个孩子五千两,这要是做买卖,可再没有比这更暴利的了。”

周连营扫一眼金盏,金盏会意地搁下衣服退了出去,霜娘背对着他,还没察觉有危机,自己把自己逗乐了正笑着,忽然整个人腾空而起。

她吓得忙扭头搂住他的脖子,结巴道:“你、你做什么?”

周连营把她放到床上,表情很正经地回答她:“赚钱。”

作者有话要说:快结束了,好多话想说,最后说吧。

第127章

皇帝要抬举齐王的心十分火热,因开了个不错的头,几个月后陕西又起乱事的时候,就又把齐王派出去了。这回同去的是五军营的中军和前军,皇帝想了个好听的说法,说是京师驻军久不经战事,恐怕懈怠,有此机会,正当轮流跟着齐王出去历练一二——中军没有轮换,因中军负有保护主将之责,不论兵员装备都是五军里的第一等,这是齐王的保命符,换了皇帝可不放心。

周连平若还在后军的话,这回他是不用去的,然而不幸他上回为逃战去抱了齐王的大腿,被齐王调到中军来了,那时候得意,万万没想到现世报这么快:他想跟着齐王混没错,可不表示他想一直跟着上战场啊!中军不出战可是要出京,一路吃不好睡不好,马上颠得昏天暗地,想一想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腿敲断了好逃过去,比划了几回,到底下不了这狠手,只得哭哭啼啼地跟着去了。

真去了又高兴起来,因为齐王很肯抬举他,又把传令的差事给他了。周连平十分得意,动辄去弟弟面前显摆一二——周连营这回手里有兵,他传令的对象当然也包括了周连营领的那一队兵。

对他话语里的挑衅,周连营从不生气,只是一再严肃地告诫他:“四哥,你需心里有数,太子殿下出宫习政,地位日益稳固,储位是不可能再有变动的。如果你想上进,回京后我可以为你引见殿下,齐王那边,你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他越这么说,周连平越觉得被弟弟教训,越是不忿,他不是个能藏心事的人,气冲上了头直接对着齐王说出去了,齐王认真听罢,很是勉励了他。

周连平受此鼓励,找到了向齐王表忠心的好方法,横竖不费一点劲,周连营再和他说什么有关于此的话题,他就都转脸告诉齐王去了,略有遗憾的是这个弟弟过于无趣,翻来覆去地就是和他说太子地位如何如何稳固。

若干次之后,周连平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向齐王发牢骚道:“我倒有心为王爷打探一些太子那边私底下的动静,可我那个弟弟,也不知道他是装傻还是真傻,老是说那几句话,都没点有用的。”

又胡乱揣测,“要么,他在太子那里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就是他自以为厉害罢了。”

——周连营这种太子心腹中的心腹还不是重要角色?齐王简直想翻白眼,他一直把周连营闲置着放在身边图什么,难道是为了膈应自己?不就是想着有万一的可能从他身上寻到突破口么,为此他放下身段连周连平这个纯种草包都拉拢了。

心里这么想,不过齐王是个礼贤下士的人,面上一点没有流露,还微笑着倒回来安慰了他:“令弟没有哄你,皇兄行事堂皇,确实没有什么私底下的作为。”

缩在直袖中的手掌却悄悄握成了拳:他不是装好人替太子说话,而是太子确实如此,依他的心思,他做梦都想太子搞点小动作,只要太子肯动,他有皇爷撑腰,就能抓着把柄,进而打开局面势如破竹地把太子拉下马来。

可惜太子一点非分的举动都没有做过,哪怕如今出了宫,也还是事事依礼而行,人一提起都是赞誉有加,正如周连营所说,太子的地位是一天比一天稳,而他呢,他这么辛苦地听了皇爷的话一趟趟往外奔波,最终也不知道能有多大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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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如春日里生发的草木,见风就长,不知不觉间就从会爬到蹒跚学步,又到跑跳,日升日落,循常间数年时间一晃而过。

这几年周连营在家的时候很少,时不时就随齐王出征,这么辽阔的万里江山,按下葫芦浮起瓢,大大小小的总有乱子给齐王刷成就。对此,朝臣们从起初的抗拒慢慢变得沉默下来——皇帝愿意折腾就折腾吧,反正他不能越过内阁直接下中旨把储君换了,那就随他折腾齐王好了,总比折腾太子强。

这些事身在内院的霜娘都不大清楚了,一则周连营动辄出京几个月,她没处打听;二则双胞胎牵扯了她太多的精力,她不再有心思关注去复杂的□□面。偶尔出去做客时倒是会听到齐王的威名,似乎声势很大力压太子,但等到周连营回来,说到相关的一两句时,他总是气定神闲的,霜娘也就跟着等闲视之了——至于其中的脉络细节,咳,良辰苦短,谁会把时间耗在谈论齐王和太子的储位争夺这种枯燥无味的事情上啊。

三四年里侯府内部也发生了一些变化,重要的主要有两件,一件是五姑娘出嫁,直到她出嫁后,霜娘才知道她为什么曾来求助,这姑娘有个糊涂姨娘,五姑娘第一个未婚夫死了后,她竟想着要撮合女儿和她娘家亲戚家的一个秀才——别说这是个秀才了,就是个进士安氏也不可能同意,这要结了亲,以后两边的关系怎么算?

五姑娘头脑清楚,知道这一点,她劝不服亲娘,又不好说出来,但后来到底没有瞒过安氏, 把她姨娘禁足了足有一年,因不想影响五姑娘的名声,另找的其他理由,这姨娘不受宠,本来就是个透明,苏姨娘又戏多,把她盖得死死的,因此都无人察觉真相。直到五姑娘出嫁时,金盏又想起了当初的事,去追问了金樱,才把这缘由问了出来。

另一件则是郑氏在湖北生了个女儿,生的时机不怎么巧,正碰在周连恭要回京叙职的当口,未能随同回来,霜娘只好准备了一堆东西给捎带着送过去。

算一算时间,周连恭第二任年限已满,这回回京肯定是携家带口一起来了,霜娘坐在炕上,逗着双胞胎:“很快就要见到三伯三伯母家的小妹妹了,你们要好好招待她,不能欺负她哦。”

“我不欺负她,她叫我哥哥。”先答话的是宁哥儿,他才剃了头,大脑袋一圈剃得光溜溜,只有头顶心留了圆圆一小撮毛寸,像顶了个栗子。

茉姐儿梳着两个小揪揪,忙忙地跟道:“我也不欺负她,我带她去跟四哥哥学念书。”

“……”霜娘哑然,扭头看金盏,“你看看。”

谁说小孩子都是天真无邪的来着,她家的这两只才将将四岁,已经各有各的小心眼了。

宁哥儿把“哥哥”两个字强调得特别响亮,因为目前为止他是家里最小的,他对这状况微有不满,所以很想有个弟弟妹妹来提升一下他的地位;至于茉姐儿,听上去很友好的背后其实是用心“险恶”:因为梅氏家的比他们年长一岁的四哥儿很喜欢双胞胎,他喜欢的方式就是把自己学到的一些启蒙书本来教给双胞胎。宁哥儿无所谓,他把念书当成玩儿一样,哥哥念一句,他跟一句,茉姐儿就很不乐意,又逃不掉,她一跑,四哥儿和宁哥儿两个追着她念,魔音变成了双份。这下听说有妹妹来,她立刻就想到了祸水东引了。

金盏如今已经改换了妇人装束,她是双胞胎周岁后出嫁的,当年有孕,隔年生子,生完就又回来迎晖院了,几乎没耽误一点功夫。当下笑道:“哥儿姐儿这份聪明伶俐,真是世上罕有。”

“……”这种找不到共鸣的感觉霜娘也算是习惯了,反正她这院里就没有讲双双胞胎半个不字的,在这方面连周连营这个本该扮演“严父”的都不例外。

正想着,茉姐儿就歪着头发问了:“娘,妹妹都来了,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霜娘道:“快了,快了。”

茉姐儿却不好糊弄,扑上来抱着她的膝盖道:“娘昨天就说快了,前天也说快了,快了到底是哪天?娘不要浮浅小孩子。”

“是‘敷衍’。”霜娘习惯性地先纠正了她,孩子越大掌握的词汇量越多,只是有些记得不牢,会说岔掉。而后才道,“娘没敷衍你,你爹爹已经到城外了,交完差事就可以回来了,你乖乖地等着。”

“我最乖了。”茉姐儿马上表白,又叹了口气,“我好想爹爹哦。”

她这口似模似样的气把屋子里的人都叹笑了,小孩子最有趣的时候就是做大人样。宁哥儿不甘示弱地也扑上来,嚷道:“我也想爹爹,我最想爹爹。”

“不,你是第二想,我才是第一想。”茉姐儿不依反驳。

“我是第一,我就是第一——”

霜娘扶额,双胞胎百分之九十九的时候都友好得不得了,互相谦让一致对外,只有面临这个问题时会内杠,大约是父子天性,又或是物以稀为贵,虽然周连营和双胞胎相处的时候少,双胞胎却都黏他黏得不得了,彼此间还争宠,争着争着就要来找她当裁判——

“娘,你说,我是不是最想爹爹?”果然,茉姐儿来拉外援了,还补充,“爹爹也最想我。”

宁哥儿立即跳起来:“才不是,爹爹一定最想我,我是和爹爹一样的男子汉。”

茉姐儿扬起秀气的小小下巴:“男子汉有什么了不起,娘说过,我是爹爹的小棉袄,我可暖和了。”

“我——”宁哥儿呆了一下,他没想通为什么小棉袄就比男子汉高级,但小孩子的思维本就天马行空不受拘束,他顺着就讲下去,“那我是爹爹的大棉袄,我更暖和!”

两个气忿忿对瞪一会,一齐转头看霜娘,一左一右异口同声道:“娘说,谁更厉害?!”

霜娘忍着笑:“——不管是大棉袄还是小棉袄,现在才九月,你们爹爹都不需要。”

两个团子闻言,一齐嘟了嘴,霜娘“调解”成功,笑眯眯地伸手挨个捏了一把,正要叫他们出去院子里玩一会,春雨掀了帘,匆匆进来。

“奶奶,正院那里来人说,三爷和六爷回来了,叫奶奶带了茉姐儿和宁哥儿过去见一见。”

“一起回来的?”霜娘惊喜起身,“这可巧了。”

不用她多吩咐,双胞胎齐声欢呼着就往外冲,霜娘忙跟上去。

有两匹脱缰似的小马在前带路,一行人很快到了正院,双胞胎行了礼后,立刻就像两块牛皮糖一样甜甜蜜蜜地贴到周连营身上去了,亲热劲儿十足十。

霜娘倒是心有疑惑,因见屋里只坐了周氏兄弟两个,捡了个时机问道:“三嫂呢?没有回来?”

周连恭客气地向她点一点头:“原说好了回来的,但临行前孕吐得厉害,只好留下了。”

原来郑氏又有了,这是喜事,霜娘忙笑道了恭喜。

周连恭谢了,他和安氏关系冷淡,坐一会,尽了归家的礼数就告退出去了。

双胞胎还没腻乎完,站直了送走三伯后,旋即又回去绕着周连营转了,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安氏看得连连笑道:“看这对小人精,那小嘴甜的——”

“太太。”金樱进来了,先不由看了霜娘一眼,而后走到安氏身边去,俯身低低说了几句,霜娘听不清楚,只看见安氏面上的笑容一下消失了。

周连营也留心到了,拍了拍怀里的双胞胎,安抚着他们暂时安静下来,他直起身来专注地看向安氏。

安氏凝神片刻,抬头,开口道:“孩子暂且留在我这里,你们现在速去贺家一趟。”

霜娘心下一沉,站起身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一定没有好事,以至于安氏都顾虑着没有当着孩子们的面说出来。

周连营也有数了,没有多问,跟双胞胎保证了过一会就回来,把他们交给安氏之后,就随着金樱走了出去。

出门后金樱不用人问,就低声道:“六奶奶,您娘家有个丫头哭着跑来报信,说是亲家老爷被一个房里人下了毒,快不行了,现在家里乱成一团,请您快去主持一下。”

第128章

霜娘在匆匆往二门去的一路上都在琢磨着是哪个房里人,又为什么要给贺老爷下毒,但她这些年和贺家的联系越发稀薄了,对贺家的人事所知实在不多,一点头绪都没想着,直到见了那个眼圈红红的贺家丫头,才从她那里得到了答案。

——居然是胡姨娘。

霜娘大出意料,她真一点也没有想到胡姨娘头上去——实在胡姨娘跪舔贺老爷在她的印象里太深刻了,听见说房里人,只以为是贺老爷后收的哪个丫头。惊讶过后,忙问究竟。

主家出了这么悚然的事,来报信的丫头还在惊吓的情绪里出不来,回起话来东一句西一句的,直到快到贺家在的街区时,霜娘才终于把整件事都理顺当了。

原来打从雪娘被拐走后,胡姨娘和贺老爷两个间就不大自在起来,胡姨娘心里很是怨怪贺老爷曾拦着她不叫她去找,她虽不敢明说出这层意思,但叫她还像以前那样再使上十二分的去奉承贺老爷她是不情愿了,她不贴着,以贺老爷的性情不可能倒过来俯就她,两个眼见着就疏远起来。

开头一二年是冷淡,而随着时间推移,楚王那里始终没有传来找到雪娘的讯息,眼睁睁守着希望越来越渺茫,胡姨娘一天比一天伤心,她为人再怎么,对自己女儿的一片慈母之心是一点不掺假的。和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贺老爷却是日渐平静起来,说实话,他看待雪娘比霜娘高强不了多少,都是迟早要泼出去的一盆水,只有官哥儿才是贺家顶门立户的宝贝儿。

胡姨娘这边凄凉冷寂的时候,贺老爷要是肯来安慰一下她,哪怕只是做一做和她一样痛失爱女的面子情,胡姨娘都能好过一点,偏偏贺老爷不,娶了贺太太后,他所以还没抛下胡姨娘,只为她伺候多年,能顺着他的心意来,如今她既没这个好处了,贺老爷眼里也就瞧不见她了,自顾自往贺太太那里去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了。

这叫胡姨娘如何能甘心?她那些怨忿再也压不下去,言行里都带出来,贺老爷哪受得了这个,没闹几回,两边的关系从冷淡更降到了冰点。终于,胡姨娘感觉到了绝望,她不再指望贺老爷了,偷偷收拾了金银细软想自己跑出去找女儿,运气不好,被下人发现报到了贺老爷那里。

胡姨娘的私房还真不少,霜娘聘礼初送来那一阵,贺太太还没进门,胡姨娘很是扣下了一些,贺老爷那时也由着她了——因为他的脑回路是这样的,胡姨娘作为一个妾,整个人身权利都是他的,她存下的东西自然也是他的,所以在贺家范围之内,胡姨娘捞钱他都不怎么管。可现在胡姨娘要把私房带出去,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情分近乎磨光的情况之下,贺老爷大发雷霆,给胡姨娘下了个“偷盗主家财物”的罪名,当即对她动了手不说,还要把她送官。

闹腾中,最终是贺太太出了面,求情保下了胡姨娘。贺太太是小民思想,怕惹官非,也怕家丑外扬丢人,胡姨娘既然没走成,贺家不算有损失,那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罢了。

胡姨娘得以仍旧留在贺家,但她苦心多年攒下来的那些私房一样也没保住,全被贺老爷收了去,只给她留了个光秃秃的屋子。

很容易可以想象出,胡姨娘面对着如被洗劫过的居所时的心情是怎么样——女儿没了,钱也没了,半生筹谋尽付流水,恨意压过一切别的情绪。

虽然胡姨娘已经一无所有,但她毕竟在贺家呆了这么多年,还曾做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实际女主人,她安心要起意报复,那总是有办法的。

不知她通过什么渠道搞到了一块信石,丢进了贺老爷夫妇晚饭时的汤品里,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官哥儿生了点小病,孩子不舒服就不愿意吃饭,贺太太一直哄劝着他,结果她这边才吃到一半,那边贺老爷已经腹痛如绞,毒发了。

当时离宵禁还差着点时辰,下人飞奔出去就近拉了个大夫来,贺老爷这症状算好认,大夫很快辨出了,但去请医的下人不通医理,当时贺家也没人想到会有人下毒,于是跟大夫说的是病家吃坏了肚子,这跟信石之毒的严重程度差远了,大夫医箱里带来的几味药都不对症,没奈何,只好先令赶紧煮一大锅绿豆汤来,预备着给贺老爷洗胃催吐。大夫则又飞奔回药堂去,此时赶上宵禁,路上遇着了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官兵不免要解释周旋一番,时间受了耽搁,救治上添了难度,耗了一夜下来,贺老爷还没脱离危险。

来请霜娘是贺太太的主意,一则贺老爷出了这么大的事,于情于理都该给她报个信儿,二来贺太太也想找个支撑,贺老爷救回来万事好说,救不回来,后头的麻烦事多了去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个垂髻小童,好多事是不便抛头露面去办的。

说话间终于到了贺家,周连营先下了车,再搀扶着霜娘下来,他的手没有放开,沉声道:“别怕,岳父不一定有事。”

霜娘笑笑没有说话——她总不能说她一点也不怕更不伤心,贺老爷和胡姨娘这个结局,对她来说就是狗咬狗一嘴毛而已。

进了大门,贺太太很快迎了上来,她逢此巨变,面容很是憔悴,但此刻憔悴里又透出一丝光亮来:“姑爷和姑奶奶回来了。”

霜娘看她的表情便明白过来:“老爷救回来了?”

贺太太牵紧了身边蔫头蔫脑的官哥儿,点点头:“谢天谢地,这会正睡着。”

贺老爷是报信的丫头走了后缓过来的,贺太太也是撑到那时才合眼眯了一会,时间不长,接到霜娘来的消息又爬起来了。

“胡姨娘现在关在柴房里,还没得空处置。唉,被发现是她下的毒后,她先还狡辩,这哪里辩得了?家里拢共这几个人,一对就对出来了。她知道逃不掉了,才说了实话,姑奶奶猜她说的什么?”贺太太问是问了,但并没和霜娘打谜语的意思,跟着就自问自答了,“她就是想毒死我和老爷两个,我和老爷一去,家里就是她做了主,到时候把她事先选好的一个丫头当做替罪羊推出去,贺家亲眷少,多半无人往细里追究,过了这一关,以后就能由她带着官哥儿过活了。”

霜娘不由问:“官哥儿?”

贺太太苦笑:“是的,她没打算杀官哥儿,所以特意选择把毒下在了汤里——昨晚的汤是咸口的,官哥儿从来不喝,只喝甜汤。”

霜娘一想也就明白过来:这不是胡姨娘对孩童有什么慈悲心,而是官哥儿是男丁,有在他,贺家的家产才在,他要也不在了,那贺家的家产不管怎么处置,都肯定不会落到她一个妾手里。

一路说着话,到了正院,离着还有点距离时,便听到有“啪、啪”的沉闷响声传来。

霜娘还未反应过来,周连营一下拉住她止了步,眉头微微皱起,道:“你别过去了,我去就是。”

霜娘疑问地:“嗯?”

“这是杖刑的声音。”周连营道,“现在里面应该不大好看,连一点挣扎动静都没有,人恐怕已经没了。”

霜娘心里一跳,脸色白了点,贺太太吓得更狠,忙拉着官哥儿停住,还倒退了两步。

周连营独自大步上前,进去院里一看,两个小厮按着个人,也没抬个凳子什么,就压在地上打,血迹把周围的泥土都浸透了。打人的那个小厮已经不太敢下手,但堂屋门口放着张藤椅,贺老爷就窝在里头,脸色蜡黄似鬼,眼神也似两盏幽幽的鬼火,直愣愣地盯着监督,他就算觉出不对劲来也不敢停。

周连营过去,手伸下去试了试胡姨娘的呼吸,而后抓住了那小厮挥下来的板子,道:“够了,已经没气了。”

小厮没干过打死人的活计,一吓,险把板子丢了,忙踉跄着缩到了一边去。

周连营上去同贺老爷说了,贺老爷虽然捡回了命,但还有余毒未清,困难地从喉间发出干哑之极的声音来:“便、便宜她了。”

这种岳父,周连营和他没多的话说,自进去找了块布出来,把胡姨娘盖住,而后出去引了霜娘和贺太太进来。

贺太太不敢往盖住的那块地方看,一路都捂着官哥儿的眼睛——她本不该带着孩子进来,但出了这桩事,虽然胡姨娘已经死了,她仍旧一刻也不放心让孩子离开自己的眼前。

霜娘和贺老爷也没什么话好说,不过面子上慰问了两句,贺老爷是在贺太太睡后不久就又痛醒过来,愤怒下令人拉了胡姨娘来打死的,这会胡姨娘真死了,他一口气算是出了半口,很快支撑不住,又让人扶回床上休息去了。

似胡姨娘这等毒害主家的婢妾,可以不必经官,打死勿论,因此周连营帮着差遣人去买了口薄棺来,也不讲究什么时辰之类,直接抬出去寻块野坟地埋下就算发丧完了。

贺太太谢了几句,霜娘再客气几句,拢共加起来在贺家耽误了半天功夫之后,告辞离开。

回到侯府时,周连营在外院先下了车,去问周侯爷要了张名帖,命人持着去请侯府常来往的那位太医去给贺老爷瞧一瞧。

霜娘在二门处停了一会等他,听闻之后心中一暖,她知道周连营这是为了她才费这个事,免得别人诟病她。

“我看岳父不大好,”周连营一边往里走,一边沉吟着和她道,“人往里抬他时,他两条腿一动不动,好似没有一点知觉。我昨天交完差后见太子,刚听殿下说了人瘫时的状况,似乎就是岳父那样。”

霜娘一奇,没管贺老爷,先压低了声音道:“怎么太子好端端和你说这个?他身边谁得了这个毛病?”

周连营先没说话,只是往天上看了眼,而后才低声道:“是卒中引起的,殿下起初不知道,但连着罢了好几天的早朝,说是风寒,殿下要去侍疾,玉年宫却不许他进去。殿下觉得不对,拐了好几道弯,终于从张太监的外宅那里打听到了风声,如今朝里还不知道,殿下虽然知道了,也不敢透出去,恐怕犯了忌讳。”

霜娘大为咋舌:“这——严不严重呀?”卒中就是中风,有程度差别的,并不一定发病就永久瘫痪,程度轻发现早治疗及时,初期是可以扳回来的,但是无法根治,而且基本上年纪越大,复发率越高。

周连营摇头:“不知道,殿下只得到了‘卒中’两个字,病征都是回来查的,好在这病来的虽急,但一时还不危及性命——”他中间含糊过去两个字,继续道,“又是第一次发,应该问题不大。”

他说着有点歉意,“我先骗了孩子,那边形势未明,这次休假的几天我恐怕都不怎么能在家里,他们该闹你了。”

霜娘有点失望,但兹事体大,她分得清轻重,就打起精神来笑道:“不怕,我收拾他们容易得很,你安心忙你的去罢。”

作者有话要说:信石的毒就是砒,霜,这两个字会被屏蔽,我就换了个词,

谢谢给捉虫的姑娘,确实该是伯伯不是叔叔,

我对这些亲戚关系不太在行,一不留神就绕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