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主千金呆霸萌 作者:溪畔茶

她是南武林盟主的掌上明珠,才貌双全,受尽宠爱,
谁知一朝天降灾祸,父亲被指控为武林叛徒,失去盟主之位,
她也跟着遭受了人生中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她居然被退了婚!
气愤之下,她离家出走,想要去寻那背信之人算账,
谁知一切就此都脱离了原有的秩序,她不得不踏上陌生的江湖路……

第 1 章

乔天萧从南武林盟主的位子上退了。
退位的过程不大光彩,他和朝廷方面的来往密信落入了仇家的手里,被人以散发传单的形式,数日之间传遍了全武林。
自百年前一场血流成河的大战之后,中原武林一向分为南北两区,划江而治,如今身为南武林魁首的乔天萧,居然和朝廷鹰犬鸿雁传书,暗通款曲,将武林中的许多秘事一一出卖,以替长子谋换官职,这简直是不可原谅的事。
事情一出,迅速打败之前点苍派掌门和有夫之妇偷情的传闻,登上了年度武林热事榜的第一名。
多少武林名宿为之震惊惋惜,无数江湖少侠为之热血切齿。
向来以儒雅面目示人的乔天萧竟是这样的人!
伪君子!
叛徒!
千夫所指下,乔天萧的盟主位子当然保不住了。
与之产生连锁反应的,是他膝下幼女的婚事也保不住了。
盟主千金乔宝清的未婚夫是武林世家上官家的嫡枝七公子,这项婚约于三年前定下,婚约的当事人素未谋面,政治联姻的意味更大一些。
上官世家是北武林屈指可数的名门世家之一,而乔天萧是南武林的盟主,南北联合,强强携手,在当时算得上门当户对。
可到了今日,情况大变样了。
上官世家还是上官世家,乔天萧却被赶下了盟主的宝座。
按说像上官世家这样的名门,一言九鼎,言出必行,婚约这样的大事,更不可能随便反悔,即便乔天萧不做盟主,成了个随处可见的普通武人,这婚约也不能随意更改。
可,谁让乔天萧退位的原因这么不光彩呢?上官家不愿意和背叛全武林的叛徒拉上关系,谁也说不出什么,还要赞一句深明大义。
所以乔天萧案发不过五日,就接到了爱女的退婚文书——上官家人丁不算旺盛,这一代的少年们都凑不满十个手指头,当然个个都要用在刀刃上,不能随意浪费给前南武林盟主的女儿。
乔天萧正是焦头烂额之际,管不了这许多,退了便退了,收了文书,送上官家的人出门。
他认了,可不表示乔宝清也认了。
乔大小姐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儿,自幼深受宠爱,尤其年长她五岁的长兄,更把她当做眼珠子一样疼宠。及至成年,又出落得娇艳如花,武功由长兄亲手传授,琴棋书画则跟着外面请来的名师研习。不管学得的成果怎么样,作为武人家里的女儿,这就完全称得上才貌双全了。
盟主府里这些年断断续续收了有上百名弟子,这些弟子们对美貌又多才的小师妹自然是不遗余力地奉承,鞍前马后,直将她捧得如九天的仙子一般。
到及笄后,她在长兄的带领下,出了几趟门,去江湖上亮了亮相,轻轻松松地,就捞了个“明珠女侠”的美名回来。
乔大小姐天真烂漫,不晓得这是江湖人士看在她父兄的面上,还以为自己真的出色得不得了。她受多了捧,就渐渐把脾气也养得和天上的仙子一般——凡人消受不了,怎么受得了退婚的屈辱。得知消息后,跳起脚来,先把自己的闺房砸了个稀烂。
按她的想法,她堂堂盟主家的千金,就该配个盟主家的青年才俊才对,嫁到上官家去已经算是下嫁,姓上官的不识好歹,居然还敢退婚!
这真是她自出生以来所受到的最严重的奇耻大辱!
爹爹只叫她“认命”,她肺都要气炸了,怎么可能认这个破命!
无论怎样都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要报仇,爹爹不肯给她出头,她就自己来!
乔大小姐不知世事,以为现在的江湖还和她爹爹做盟主时的江湖一样,一旦有了这个念头,想也不想,乘着家里人多事乱,提上明珠剑,牵上小红马,当夜就从后门离家出走了。
她的目标简单而明确:寻到上官潜,给他一剑,用他的血洗刷她被退婚的耻辱!
这是乔宝清第一次独自出门。
但她丝毫也不胆怯,她对自己的武功和智慧一向都很有信心。在府里时,她时常和师兄们过招,大家都众口一词称赞她,说她骨骼清奇,悟性绝佳,是天生的武学奇才。
个别师兄拍马拍得太凶,偶尔乔宝清也会觉得有点脸红,但她想,至少她是武学奇才这一点是不会有错的。
既然这样,出来闯荡个江湖有什么好怕的呢?更何况还有熊熊的怒火支撑着她,一路向北,一往无前。
不过,乔宝清自小娇养,从没吃过苦,所以为了赶路而露宿荒野这种事她是断断不会做的,天黑了必须住客栈,还非干净整洁的大客栈不住。
这种习性导致她的脚程一直快不到哪里去,而同时,也让她处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中。
直到第十天。
乔宝清骑着小红马,饥肠辘辘地走在荒凉的小道上,放眼望去,暮色四合,方圆十里都没有有人烟的迹象。
她糊涂地愤怒着,想不清楚到底是自己问的路不对,还是自己走错了方向。明明那个脚夫信誓旦旦地给她指了方向,说前面是座叫许昌的大城,路上不停的话,日落之前一定可以赶到。
可现在月亮都快出来了,她连大城的影子都没瞧见!
眼看着天就黑了,她今天晚上要睡在哪里?这周围荒得连个民居都看不见,想借宿都没有办法,难道要睡在路边的土堆上?
乔宝清抖了一下,觉得自己绝对没办法接受。
看着一点点暗下去的天色,感受着渐渐寒凉起来的晚风,乔宝清努力忽视自己内心深处,产生的那一点点小小的后悔。
要是现在还在家里的话,哪里会受这样的罪?这个时辰,她一定舒舒服服地半躺在她窗下的那张斜榻上,随便看点演义,或者和伺候她的丫头乔安下一盘棋,好打发饭前的一点闲暇时间。
一想到饭,乔宝清不由咽了口口水,中午从瑞福楼出发的时候,酒楼的伙计看着她像赶路的旅人,有殷勤地问过她需不需要带些易存放的干粮小点之类,可惜被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干粮有什么好吃的?又干又硬,噎死个人,她晚上就会赶到前面的大城了,到时候想吃什么都可以。
她要是早料到眼下的状况,一定不会拒绝得那么干脆。干粮再难吃,也比没得吃好啊。
乔宝清悟出了自己人生中第一句有道理的话,跟着就觉得眼前有些模糊,糟了,她一定是饿得脑袋发昏了——
想完这句以后,她就失去了意识。
“那个死丫头老实点了没?”
“回夫人,照夫人的意思,绑得结结实实的,灌过软香散后,嘴也堵严实了,她摔不了东西,也骂不得人,这会儿终于安静了,什么事也没闹。”
“哼,早该这样了,就没见过这么疯的丫头!劲头大得离谱,活活毁了老娘两间屋子,要不是看她那张脸还算标致,早给她些厉害尝尝了!”
“那是,还是夫人有办法,再烈的姑娘到了夫人手里,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
“好了,开门罢。”
对答完毕,吱呀一声,门开了。
这是个简陋的房间,除了必备的桌椅床柜之外别无他物装饰,墙角里,是被捆成粽子样的乔大小姐。
她落到这鬼地方已经是第二天了。
简直像场莫名其妙的噩梦,她到现在也没明白为什么昏过去又醒过来,自己就从荒道上变到了这座青楼里。
刚知道自己的所在时,她闹得很厉害,那时她被关在另一间装饰华美的屋子里,她气得发疯,飞速把那件屋子里能拿动的东西全砸了,负责看守她的小丫头从没在楼里见过这么神勇的姑娘,瞠目结舌,等她反应过来时,屋里已经没有能下脚的地方了,她才晓得冲出去叫人。青楼的打手很快冲过来,双方交上了手。
乔宝清,惨败。
被捆住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置信——她这样的武学奇才,怎么可能败在下三滥的打手护院之流的角色手里?
震惊太过,她一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青楼的鸨母徐夫人见状,以为她被吓住老实了,就冲着她放了一堆狠话,然后把她另换了一间屋子关押。
结果乔宝清一看到那间风尘味十足的屋子,飘走的神智就全回来了,二话不说,挣开绳子,开砸。
她砸得极有效率,只是片刻功夫,还没走远的徐夫人掉转回来,就只能对着一屋的狼藉残骸心痛不已了。
徐夫人从业多年,□□过各式各样的姑娘,性情刚烈的也有许多——大凡被坑蒙拐骗进这门里的,都很刚烈,但再刚烈的姑娘也不过是直接寻死罢了,哪有像这样的,不愿意沦落青楼,却一点也没寻死的念头,更不哭天抢地,生猛地见什么砸什么,这性情与其说是刚烈,不如说是暴烈!
对付这样的姑娘,徐夫人虽然没有经验,但她还有办法。
于是,乔宝清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第 2 章

见到门开了,一个衣饰富贵华丽的美妇走进来,乔宝清立刻瞪圆了眼,愤怒地呜呜闷叫。
美妇挥了挥罗帕,跟在后面的小丫头会意地上前,拽出了塞在乔宝清口中的布团。
“你这不要脸的毒妇,快放了我,要是让我爹和哥哥知道了,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徐夫人这两日也算明白了点她的底,知道她脾气虽坏,却没什么脑子,这时被骂了也不生气,反而甚有风情地朝她抛了一个媚眼:“你爹爹是谁呀?可有来光顾过妾身这里?”
乔宝清涨红了脸,骂道:“呸,我爹爹才不会来你们这种下贱地方!”
“那可说不准,男人嘛,都是一样的。”徐夫人轻笑一声,“翠柳姑娘,过一会,你就会明白了。”
乔宝清茫然:“你叫谁?”
“你呀,”徐夫人上下打量着她,那目光犹如守财奴看着珠宝,又像辛苦了一年的猪倌看到终于养大的肥猪。“从今天起,你就叫翠柳了。这是我想了一天的花名,你说好不好听?”
乔宝清听到“花名”两个字就觉得满身别扭,她尽己所能地摆出了一个不屑的表情:“你才叫这么土的名字,我房里丫头的名字都比这好听。”
“你还有丫头?”徐夫人扬了扬描得又细又长的柳眉,“难道你真是什么大家的小姐不成?”
“那倒也算不上。”极其稀罕地,乔宝清居然晓得谦虚了,虽然她满脸的倨傲显得她一点也没这个意思,“还算是有点名气罢了。我要是说了,你是不是就放了我?”
徐夫人失笑道:“怎么可能?不过倒是可以让你少吃些苦头,我这地方还从没有过出身名门的姑娘,你如果是的话,一定可以卖出个很好的价钱。有了银子赚,我当然会对你好一些。”
理所当然地,乔宝清又愤怒了。
“你敢侮辱我,我一定叫我哥哥烧了你的破楼!”
“哟,又出来个哥哥,我可真怕得紧。”徐夫人掩嘴笑道,“说起来,你还没说你爹爹到底是谁呢?”
“他是——”乔宝清猛然缩口,她再天真,也知道自己落到这种地方不是件好事,对家里太不光彩。爹爹刚出了那件事,她不能再给他抹黑了。便转口道,“你不配知道,反正是你惹不起的大人物。别怪我没提醒你,现在放了我还来得及。”
“这个梦就别做了,”徐夫人和她耍了好一会的花枪,这时骤然变脸,“老娘吃下去的肉从没有吐出来过,你乘早死了这条心,乖乖的帮老娘赚钱,好处多着呢!”
她说着,轻移莲步到桌边,从袖子里掏出个白玉小瓶,倒了一小半在一杯冷茶里,扬下巴指示小丫头:“端去给她灌下。”
“又是那害人的软香散?”乔宝清眼见那小丫头逼来,心中又怒又慌,她大小姐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发作,不管不顾地奋力直起身子,用脑袋往前一撞,居然将小丫头撞翻在地上,手里端着的冷茶淋淋漓漓洒了两人一身。
她手脚都被捆住了还能这般勇猛,徐夫人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过去先踹了小丫头一脚:“没用的东西,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然后瞥了昂然怒视她的乔宝清一眼,冷笑一声,俯身把滚在一边的茶杯捡起来,重新灌满,再拿出那个小瓶子来,在乔宝清越瞪越大的眼睛前,干脆地把瓶子里剩下的大半药粉全倒了进去。
乔宝清结巴:“你、你想毒死我?!”
徐夫人不理她,吩咐那小丫头把乔宝清牢牢按住了,然后伸手熟练地捏住她的下巴,迫她不得不张开嘴。
“呜呜——嫩想干哈?!”
徐夫人笑道:“别动,我亲自来伺候你。”
“唔呜呜——咳咳!”乔宝清拼命想挣扎,然而她原本被捆得严严实实,再被小丫头从旁边一压,这下是货真价实地连手指也动不了了,只能由着那加了数倍分量的药茶一点不漏地全灌进了胃里,药效惊人地在第一时间就挥发开来。
接下来,软得棉花一样的乔宝清被扔进了浴桶里,由小丫头仔细洗刷了一遍,给她全身都抹上香得让人透不过气的诡异香粉,穿上轻飘飘的衣裳,一层又一层,似乎很保守,可上了身才会发现,全是薄纱材质,要紧部位格外多裹了两层,还算严实,胳膊大腿却全都若隐若现,显示出少女姣好的身段。
乔宝清只低头看了一眼,就险些晕过去。她这辈子别说穿了,连看都从没看过这么暴露的衣裳。
“这是什么东西?我不穿这种见不得人的衣裳,我原来的衣裳呢?快给我换回去。”
徐夫人全不理会她的叫嚣,满意地眯起了眼:“果然是尤物。有这样美妙的身子,就算脾气坏些,也有的是人愿意捧场。”
乔宝清有许多正当盛年的师兄,很知道“尤物”不是用来形容良家女子的好词,怒道:“呸,你才尤物,你们这里全是尤物!”
徐夫人被逗乐了,咯咯笑道:“这张小嘴可真甜,我就盼着我们这里全是尤物呢。”
说着往后退了两步,指使那小丫头:“来,给姑娘梳个好看的发髻——我想想什么好?唔,就望仙髻吧。”
小丫头便把乔宝清按到椅子上,她梳头的手艺很利落,不一会已经盘出了一个高耸的望仙髻。
徐夫人打量了一下,从自己头上拔下根垂珠摇曳的蝶戏花玉钗来,插在乔宝清的鬓侧,又绕着她转了一圈,满意地点了点头。
“三十两银子花得不冤,打扮好了,果然更添两分姿色。”
“什么三十两——”乔宝清猛地反应过来,“我被卖进来的价钱?谁和你做的交易?我就值三十两?!”
徐夫人只指了指一旁面容平凡的小丫头:“这个丫头当初买进来只花了一吊钱。”
这安慰不了乔宝清,她不可能因此觉得自己的身价是件值得骄傲的事,她忙着开动自己的智慧:“你就想要钱是不是?我给你,你放我走,我回家给你送三百两,不,三千两也行!”
徐夫人笑道:“你当然要给我银子,不过不用回家,在这里就可以。”
说罢,指挥了小丫头,硬扶起了乔宝清,往外走去。
乔宝清再傻也知道自己要倒霉了,她一路又叫又骂,拼命想逃跑,无奈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连走路都要赖着那小丫头,全无脱身的可能。
上了前院的二楼,到了楼梯左转的第三间厢房,还未进门,男子的纵情大笑声和女子的娇声艳语已扑面砸了出来。
乔宝清瞬间听得脸都绿了。
“呦,众位大爷们安乐呀。”
徐夫人掀了叮咚作响的珠帘,当先身姿宛转地走了进去。
“夫人可教本公子好等,到底有没有我要的人,别是糊弄本公子吧?”
“陈公子吩咐的事,奴家怎敢怠慢?”徐夫人的声音又柔又软,含着绵软如糖的笑意,“正是想要公子满意,才耽误了这一会呢。”
她说着回过头去,道:“还不把姑娘请进来?”
乔宝清被迫登场。
一屋子脂粉酒肉的糜烂味道,让她刚被推进去就打了个喷嚏。
这是什么鬼地方!
她又恐惧又愤怒地一抬头,就对上几双陡然闪亮起来的眼睛。
这屋里一共坐了四五个年轻公子,当中的一个似乎是喝多了,眼神含糊地从她的面上一扫而过,就咚地一声趴到了桌子上。被叫做“陈公子”的坐在最外侧,细眼塌鼻梁,眼下有颗黑痣,一身标准的浮浪弟子打扮,身边挤着个酥胸半露的娇艳女子,几双狼眼中,就数他的最亮。
他对着乔宝清堆出满脸的笑来:“果然是个美人儿,是不是冻着了?美人儿身子真是怯弱,快过来哥哥这里,给你好生暖暖。”
徐夫人见他出言轻薄无比,忙笑道:“公子别这么急,翠柳的性子,可有些烈——”
陈公子哈哈笑道:“烈的好,本公子就喜欢烈的!夫人啊,这回算你言而有信,没拿那些没意思的货色来敷衍本公子。好了,你去吧,本公子自有分寸。”
徐夫人拿眼尾扫了一下乔宝清,见她盯着陈公子看,并不说话,她有些奇怪,但巴不得她闭嘴,便也不去管她,只道:“那奴家就把人交给公子了。我们翠柳姑娘刚进门子,奴家也没得空教她规矩,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公子看着奴家的脸面,可要多担待担待才好。”
陈公子迫不及待地挥挥手:“晓得了,放心,这规矩本公子帮你教。”
徐夫人看着他的急色样,掩嘴一笑,把乔宝清往他的方向用力一推,自己掀帘子一扭一扭地走了。
陈公子忙接住到怀的软玉温香,美得心花都开了,笑道:“哎呀,美人儿,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果然是冻着了,这可叫本公子心痛得很。”
“你是福远镖局的?”
这陈公子正是福远镖局的少当家陈少宇,乍听美人开腔,不由一呆:“你怎么知道?”
乔宝清傲然一哼,乘他走神之际忙将自己的手夺出来,嫌恶地甩了甩。她从看见这色胚第一眼就觉得眼熟,努力想了半天,终于从他眼下的那颗黑痣想起了他的身份。
她曾被长兄带着闯荡过一段时间的江湖,她这样的身份,当然不必到处去和人打架来闯出名声,所谓的闯荡,也就是挨个挨个门派去拜见一下,算是发个公告,走个仪式。这个陈少宇就是那时候见过的。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本姑娘是谁?”
陈少宇瞧在她美色的份上,忍了她的出言不逊,还当真仔细打量起她来。
“你是——乔宝清?!”

第 3 章

陈少宇这一惊非同小可,酒都醒了一半。他只见过乔宝清一次,和她长兄站在一起,兄妹二人如同双壁,光看着就十分的赏心悦目,他当时还着实地肖想过乔宝清,不过自知双方家世相差太大,只得悻悻然地算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忍不住问,实在太出乎意料了,堂堂武林盟主家的大小姐,怎么可能出现在青楼里,穿着卖笑的衣裳,画着俗艳的妆?
提到这个乔宝清就没好气:“我也不知道。”
陈少宇听到这话就猜出来了,八成是被人拐卖进来的。像乔宝清这样从小宝贝到大的大小姐,不识人间险恶,一骗一个准。他转了转眼珠,道:“哦——”
乔宝清如今很有警觉心,听到他那个拖长的声调就觉得他不怀好意,警惕地道:“我爹爹很快就会找到我的。陈少侠,你要是愿意送我离开这里,我一定叫我爹爹重重谢你。”
陈少宇眯细了本来就很细的一双眼,暧昧地笑道:“这个好说,大家都是武林中人,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不过——用不着你爹谢我,乔姑娘自己谢我才够诚意。”
乔宝清听他前半截的话刚松了口气,等听到后半截,就觉得不太对劲,狐疑地看他,道:“你要我怎么谢你?多少银子你都可以提。”
陈少宇晃了晃手指,道:“银子本公子多的是,不稀罕。
“那你要什么?”
这句纯洁的话一问出来,在座的其他几个年轻公子不由哄堂笑出来。
乔宝清反应过来,大怒道:“你敢?”
陈少宇笑着将她往怀里一扯:“我为什么不敢?你以为你还是盟主大小姐?既然落到这种地方来,就还是乖乖听话点的好。这也是你我的缘分啊,你把本公子伺候好了,本公子一高兴,就发了善心赎你回家,做个第三房小妾。你放心,只要本公子愿意宠着你,什么大小都是没妨碍的——哎呦!”
他痛叫一声,捂住了脸。
原来乔宝清早已气得发抖,她那样的脾气怎么忍得住羞辱,乘他说的高兴,快狠准地伸手,用染得鲜红的指甲给他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陈少宇摸到脸上的血,大是恼怒,下意识抬手要还回去,却见乔宝清涨红着一张粉艳的俏脸,眼眸里燃烧着怒火,艳光逼人,瞧得他心中痒痒,这一巴掌便打不出去,只骂道:“臭丫头,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惹恼了本公子,有你的好果子吃!”
这话哪里吓得住乔宝清,她虽然站都站不太稳,气焰却一点不弱,张嘴便回骂道:“呸,你才是死到临头了!你们福远镖局算什么东西?没名气的小门小派,以为好了不起么?你敢对我不敬,我爹爹一定灭了你满门!”
陈少宇被当着一桌人的面鄙薄出身,这下再多怜香惜玉的心思都消了,先前没打出去的巴掌立刻奉送出去,只听一声脆响,乔宝清被打得扑到了桌子上,撞得碗碟一阵乱响。
坐在众人中间,喝趴了的男人似乎被惊扰到,埋在臂弯里的脑袋动了动。
陈少宇甩了甩手,冷笑道:“本公子再是小门小派,也比你爹那个叛徒强,都成了过街老鼠了,还想出来吓唬谁?不给你点教训,你真当本公子好性儿呢!”
坐他旁边的一个公子笑道:“好啦,这就够了,若真打坏了,心疼的还不是陈兄你?”
和陈少宇挤在一个椅子里的女子则吃吃笑道:“就是,你看看,那小脸都打红了。逼着我们妈妈要烈性美人的是你,现在人家真烈了,你又不乐意,到底要我们怎么才好呢?”
被这两人一劝,陈少宇的脸色缓了缓,他反手勾了那女子的下巴,摆出风流模样道:“好曼娘,你莫担心,本公子怎么也舍不得对你动手——啊!”
乔宝清手持一盘金玉满堂,连人带菜合身倾倒在他胸膛前,汤水淋漓,金瓜粒儿顺着他的衣襟乱滚,好不狼狈,陈少宇当即跳了起来。
这动静大了,趴着的男人终于从桌上抬起头来,露出来迷离的一双醉眼。
“你你你——!”
中了数倍软香散的乔宝清一手扶着桌沿稳住身形,另一手还不罢休,又从桌上抓了盘鱼片,陈少宇这下反应过来,劈手便把盘子夺了过来,狠狠地扔回桌面。
乔宝清刚挨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耳光,正是气疯了的时候,哪肯就此罢手,挣扎着还要去够别的碗碟作为武器。陈少宇额角青筋直跳,狰狞着面目,扣住她双手,向后用力一拧,跟着哗地一声,从她肩头往下撕裂了一层薄纱。
乔宝清懵了一下,尖叫:“你想干嘛?!”
陈少宇冷声道:“小贱人,你很快就知道了。”
哗,又撕一层。
围观的年轻公子们兴奋地发出嘘声。
乔宝清觉得自己要疯掉了,她拼了命般用自己仅剩的一点力气挣扎,嗓子颤抖得不像样:“你你——混蛋,士可杀不可辱,你有胆子就杀了我,等我爹爹找你报仇,一刀一刀活剐了你!”
陈少宇压低了嗓门狞笑:“杀了你?我还真舍不得,虽然你脾气坏得像鬼一样,可脸蛋生得实在是美,就这么杀了,岂不是暴敛天物?”
他说着,伸手在乔宝清的脸上摩挲,又在她惊恐的目光中向下滑去——
“陈兄。”
陈少宇的手顿住,脸色一变。他忽然想起来,对于乔宝清来说,这桌上有一个特别的人,拥有一个很特别的身份。
要不是乔宝清的突然出现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他被色迷住了眼,本该早就想起来的。
他转头,挤出个笑容来,对上坐在当中的年轻男子:“上官兄。”
位在当中的男子年约弱冠,长相极是英俊,面颊被酒气熏得微红,眼睫乌黑狭长,他向后倒在椅子里,姿势慵懒,整个人带着一种叫少女们一见便脸红心跳的魅力。
他第二次开口,嗓音透着被酒浸过的低哑:“陈兄,给我个薄面,放她走吧。”
坐他旁边的年轻公子恍然大悟地叫道:“哦,对了,这美人是你的那个——哈哈!”
陈少宇的神色很有些复杂,他转头看向乔宝清,她红肿着半张脸,因为不断挣扎而发髻半散,玉钗斜斜欲坠,身上还混杂着菜汁,但即使这么糟糕的形象,也无损她过人的美色,反而因为这狼狈,更显得楚楚动人,像颗落难的明珠。
以乔宝清的身份,要不是因为今晚这样的奇遇,他想得到她,除非重新投次胎。这天赐的机会,难道要就此放弃?
陈少宇咬着牙,内心交战不已。
乘着他出神,乔宝清忙把双手挣脱出来,往后蹬蹬退了几步,又抓个碟子,护在身前。然后,狠狠地瞪了姓“上官”的年轻男子一眼。
上官当做没看见,倒是他旁边穿着蓝衣的年轻公子忍不住调笑道:“乔姑娘,上官兄帮你说话,你不谢他就罢了,怎么还瞪他?”
乔宝清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别以为她傻,猜不出他是谁,“上官”这样的复姓武林中出名的可只有一家。要不是这个言而无信的背义小人,她怎么会离家出走,落到这个下场!
还想要她的感谢?先把欠她的一剑还了再说。
“上官兄——”陈少宇终于色心战胜理智,开口道,“你也给我个面子,当做没看见成不成?你知道,又不是我去强抢了她来,我到青楼花钱买姑娘,银货两讫的事,谁也说不出个不字来。”
上官微扬了眉:“可照陈兄的说法,将来我见了乔大侠怎么交代?”
陈少宇主意已定,立即笑道:“不敢教上官兄为难,我拼着回头挨我爹一顿板子,今日便娶了她。就算乔天萧以后知道,也怪不得谁,谁让他女儿不检点,自己跑到青楼来?”
要不是实在没力气,乔宝清一定已经跳起来:“你做梦,下辈子我也不会嫁给你!”
上官摊了下手:“你看,乔姑娘好像不太愿意。”
陈少宇的笑脸微僵:“这不关上官兄的事吧?你们已经退了婚,难道上官兄不要的,还不许别人要不成?”
他旁边的年轻公子见他语意不善,推了推他,小声道:“陈兄别急,有话好好说,上官兄毕竟有他的为难之处。”
他本是好意打圆场,陈少宇却不领情,声音反大起来:“难道我说错了什么?上官兄,你先前既然装醉,干嘛不索性装到底?又何必要和我为难?”
乔宝清瞪圆了眼。装醉?
上官叹了口气:“我以为你只打算吓唬一下她,哪知道你玩真的。这样罢,陈兄要是真的喜欢这位姑娘,先放了她回去,然后再托个好媒人,上门去向乔大侠提亲。这样既不违了礼数,又显示了陈兄的诚意。”
“上官兄能保证乔天萧一定答应?”
“这个——”上官微微笑了笑道,“乔大侠的意愿,我不敢揣测。不过只要陈兄心诚,想必乔大侠也没什么不答应的理由。”
陈少宇闻言,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道:“我要是有上官兄那么好的家世,当然想娶就娶,想退就退。行了,上官兄不用拿这些话敷衍我,今天除非你和她的婚约重续,不然,就算你是上官世家的子弟,也管不着我要怎么样。”
上官想也不想道:“这不可能。”
第二次!第二次拒绝她,还说得这么干脆!
乔宝清倒抽一口凉气,一时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神化成明珠剑,一剑戳死对面这个讨厌鬼。

第 4 章

乔宝清冲口道:“你滚,我不要你管!”
陈少宇一喜,道:“你听见没有?人家也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其实乔宝清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种形势下,要是上官真的撒手不管,她就活脱脱变成了一只进入狼群的小羊。可要她憋着不说,却实在是万万不能。
好在,她跟着就听见上官悠悠地道:“不行。”
乔宝清松了口气,她不想承认自己还得靠这个讨厌鬼拯救的事实,便把头扭到一边去。
陈少宇刚缓和的脸色又沉下来:“上官兄是摆明不给我面子了?”
“是陈兄不肯给我面子才对。”上官直起身来,嘴角似笑非笑地挑起,“我与陈兄费了半天口舌,陈兄全然不为所动,天下的女人多得是,陈兄偏偏要捡这个和我有关系的下手,死活要送我一顶绿帽子,难道我还一定要接着不成?”
他先前说话一直客气徐缓,醉意朦胧,这下忽然像是醒了酒般,言辞犀利如刀,陈少宇被反问得面色瞬间紫涨,结巴道:“你你——你们都退了婚,还有什么绿帽子?上官潜,你不要强词夺理,别以为你家世好,我就怕你。”
上官笑道:“陈兄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以势压人的事我怎么会做?你我同为江湖中人,有了分歧,自然按江湖规矩解决,不知道陈兄是想点到为止,还是各安天命?”他说着,醉眼缓缓环顾四周,“我看还是点到为止罢,免得伤了和气,各位觉得呢?”
被他扫过的几个年轻公子心中大翻白眼,一致吐槽:还装,你倒是不以势压人,可直接用武力镇压更过分了好不好?陈少宇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明摆着只有挨揍的份嘛。
陈少宇咬紧了牙关,他是很想英雄地回一句“打就打”,可他不像乔宝清,对自己的功夫还是能理智地看待的,真要打起来,他一定输得很难看,那时非但美人还是到不了手,面子里子也全丢光了。
“算你狠!”陈少宇最终抛出了另外三个字,说完绷着脸,再也不看任何人,气冲冲地掀帘子走了,把珠帘在身后摔得劈啪乱响。
次日。
不知道上官潜怎么操作的,乔宝清在一个空屋子里过了一夜后,得回了她的自由。可明珠剑和小红马以及她的包裹银两都没了,徐夫人赌咒发誓,乔宝清来的时候就只有光秃秃的一个人,她绝没有昧下她的东西。
乔宝清很是忿忿,可她除了把那个偷光她东西还卖掉她的恶贼加人贩子诅咒了一番,也没别的办法。
出了那个噩梦般的门后,她挺着胸道:“我不会感激你的。”
上官潜不以为意:“那最好了。”
他不再是那半醉颓废的样子,发髻整齐,束着个质地很好的白玉发冠,整个人看上去极有精神,英姿勃发,有一种介于少年和□□的青竹般的气质。
作为上官世家这一代最杰出的子弟,前盟主乔天萧千挑万选为女儿择出的夫婿,单从卖相上来说,上官潜完全合格。
乔宝清却觉得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她昨夜基本没怎么睡,一则因为之前的遭遇,二便是面前这张可恶的脸老是在她脑子里晃来晃去。一想到他那斩钉截铁的“这不可能”四个字,她就恨不得爬起来,去抓住他痛打一顿。
居然还装醉,害得她被福远镖局的臭小子占了好多便宜,险些恶心死她。
想到这个,她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喂,你认得我?”不然怎么只瞧了她一眼,就立刻趴那装醉了?
上官潜顿了一下,道:“我见过你哥哥。”
要说相貌,乔宝清的长兄确实与她有四五分相像,可毕竟性别不同,差别还是挺大的。乔宝清有些半信半疑,有这么神吗?见过她哥哥,就能一眼认出她?暂时想不出别的缘由,她只得接受了这个说法。
“那你到底干嘛要装醉?”这个问题她昨晚也想不通,要是不打算管她就算了,明明要救她,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出手,非要等到最后拖不下去的时候?
上官潜看了她一眼,眼神幽深难辨。乔宝清被看得心中一跳,正想着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的时候,便听他叹了口气。
“因为我们刚退了婚,这时候,我本不想与你再扯上关系。”
又来一次,又来一次!
乔宝清握着拳头,喘着粗气,简直想要冲上去咬他一口。
她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做了。
唇齿间尝到血腥味的时候,乔宝清一方面痛快地觉得破裂的自尊心得到了修补,另一方面又微妙地觉得有些恶心,这可是人血啊——她真的要咽下去吗?
她的纠结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点时间,很快,两根修长的手指钳住了她的下巴,以不容反抗的力道迫她不得不松开牙齿,从目标物上移开。
上官潜的目光在自己的手臂上停留片刻。
那里留下了一排清晰的牙印,夏衫轻薄,隐隐透出血色。
他的目光转向乔宝清,乔宝清挑衅地看回他,她扬着小巧的下巴,眼神又得意又倔强,红唇带着抹水光,娇艳欲滴。
他看着,眉梢一扬,嘴角忽然绽出抹恶意的笑来。
乔宝清的心中划过危险的直觉,她看不懂男人的笑,但本能告诉她要远离,她往后撤步,可是迟了。
上官潜已然侵压过来——
乔宝清全身的毛孔在一瞬间炸开来,她脑中像被闪雷打过,一片轰隆隆的空白。
上官潜并未多做停留,他很快撤身。
乔宝清直挺挺地站着,眼神发直,像块僵硬的石头。
上官潜觉得好笑,抬手到她耳边,两指交错,打了个响指。
像是被启动了某个开关,乔宝清这才惊醒过来。她慢了好几拍地意识到自己被轻薄了,然后抬手速度地给了上官潜一个耳光。
上官潜没躲,很坦然地站在那受了。
倒是乔宝清听到那啪地一声脆响,觉得有些不真实——居然打到了?
“女孩子脾气太坏,是要吃亏的。”上官潜顶着个微红的巴掌印,摇了摇头道,“你看,你打了我也不疼,可是我要欺负你,你却要吃大亏。”
乔宝清用自己最恶狠狠的眼光瞪他:“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我的天资比你好得多,就算现在打不过你,再过两年,你一定是我的手下败将,不信我们就走着瞧。”
“……”上官潜的表情一下变得很奇特,他像是被噎住了,呛道:“咳——你,天资好?还比我好得多?”
乔宝清骄傲地道:“是啊,我爹爹说我在武学一道上天资聪颖,远胜常人,只要我勤学苦练,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因为之前惨败给青楼打手,导致乔宝清对自己产生了一丝微弱的怀疑,这次下意识地就没好意思把平时师兄们夸她的话说出来,转而搬出了父亲那些听上去显得含蓄一些的说辞。
但就这个也足够上官潜哭笑不得了,他真是没想到,堂堂的一盟之主,整个武林高手榜中位列前三的人物,出了门到哪都是威震四方,可在家里为了讨宝贝女儿的欢心,居然这种鬼话也编得出来。
他忍笑道:“好罢,我先找人送你回家,等你练成大器了,再出来玩不迟。”
乔宝清恼道:“谁想着玩了?你以为我还是小孩子?要不是为了找你报仇,我才不会出这趟门。”
上官潜先诧异了一下,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因为我退了婚?”
乔宝清听到这三个字脸就热了,因为站在当事人面前,那种备受羞辱的感觉更是分外强烈。
上官潜见她窘迫得快气哭了的模样,眼神不由柔和下来,笑道:“这件事不像你想的那样,以后我再给你解释——”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乔宝清立时恼羞成怒:“谁要听你的解释?我才不稀罕你,退就退好了,我找你只是为了报仇,没有别的,你不用多想。”
上官潜道:“我不多想,那你觉得,要怎么样算是报了仇?”
乔宝清只觉得他的脸有点僵——她不知道是忍笑忍的,还以为对方是认真发问,便哼了声,学着平时听到的江湖口吻道:“好说,你让我刺一剑,你我恩怨便一笔勾销,此后山长水远,两不相干。”
“倒也公道,”上官潜先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而后话锋一转道,“不过,我现在有事要办,实在脱不得身。不知乔姑娘能否宽限我半年,半年之后,也不用乔姑娘再来寻我,我亲自上门负荆请罪,任凭发落,如何?”
乔宝清想了想,觉得可以接受。一来上官世家那么大的家业摆在那里,不怕找不着他;二来不管怎么说,人家刚刚救过她,她虽然不愿意感激他,可立刻就反手刺他一剑,好像有违侠义之道;三来,她的明珠剑下落不明,即便想报仇,也没有称手的兵器。
这么一条条想下来,她就爽快地点了点头:“好,就照你说的,半年为期。”
上官潜道:“多谢乔姑娘体谅,那么现在我寻人送你回家吧。”
乔宝清觉得自己被小瞧了,她又不是不认得自己家,难道还会走丢了不成,有什么好送的?她一口回绝:“用不着,我自己回去。”
上官潜并不在意自己的好意被白费,他只温和地笑道:“你有马吗?有路费吗?”
“……”
处于人生最穷阶段的乔宝清最终只得跟在上官潜身后,甚为郁闷地随他进了城里的一座酒楼。
这里是上官世家的一家分号,掌柜对本家少爷自然态度恭敬,办事又麻利,听了上官潜的交代,立时便提供了一名面目讨喜的伙计和一辆舒适的马车,送乔宝清踏上归程。

第 5 章

马车里铺着又厚又软的毡垫,从车壁伸出的小木几上摆着各色小巧可爱的吃食点心,赶车的伙计技术很好,把车赶得又快又稳,坐在车里只感受到极小的一点颠簸。
这样周到的服务,即便是乔宝清这样的大小姐,也没什么可以挑剔的。
但她的心情却不怎么美好。
她的明珠剑和小红马都是及笄时收到的礼物,明珠剑是爹爹送的,出自铸剑大家桑秋子之手,剑鞘上镶着一颗上好的红宝石,她一直非常喜欢,连她的绰号明珠女侠都是由此而来。
而小红马则是来自长兄的赠予,它的父母都是天山脚下的名种,长兄为了得到它,甚至还参加了一场比武。
现在她最宝贵的两样东西都不见了。
她一点线索都没有,再怎么回想,也想不起来当初到底是怎么着了道。
这一趟出门,她一个好人也没碰见,遇上的全是些恶人。偷光她东西的小贼,逼她接客的徐夫人,调戏她的福远镖局的色胚——一路乌云罩顶,简直倒霉到底。
最后搭救她的是她要寻仇的对象。
好吧,乔宝清不情愿地想,他勉强算半个好人。
一想到那张脸,她就觉得说不出的心烦意乱,忙晃晃脑袋,努力想点别的。
对了,等过几天到家后,她要把其他所有的杂务都先放到一边,专心练武。她已经发现自己的武功似乎并不像师兄们吹捧的那样好,这一定是因为她以前要兼顾的东西太多了,学这个学那个,分散了学武的时间。以她的资质,要是全神贯注在练武这一件事情上,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所成就。
一边胡乱想着,一边听着车轮的吱呀声,她慢慢睡了过去。
数日后,乔宝清回到了扬州。
与赶马车的伙计告别后,乔宝清有些犹豫地站在乔府外。
她先前出去完全是偷溜走了,气昏了头之下,连张纸条都没留,爹爹一定很着急,就算平时再疼她,她不告而别大半个月,这一顿骂是肯定跑不了了。
乔宝清想了想,就顺着府墙往巷子里走,里面尽头处有一个小角门,通往乔府的下人居处。她可以从这里偷偷进去,再绕到正院去。然后看看爹爹的心情怎么样,要是没那么坏,她就出去认个错,要是脸色很难看,她就先等等。
乔宝清伸手推门,果然,这道门和平时一样,白天都不锁。她顺利地进去了。
进去的这处院落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乔宝清不由有些黯然,以前这里都是很热闹的,自从爹爹不做盟主之后,除了她身边伺候的一个贴身丫头,余下的下人们全遣散了。
出来往前是练武场,以前不管白天黑夜,这里都能看见师兄们打闹练武,但现在也都没人了,师兄们一大半是在爹爹出事后自己主动要求走了,一小半是被爹爹硬赶走的,有几个师兄舍不得走,跪下来求爹爹也没有用。
爹爹只说:“我能教的都教给你们了,再跟着我也学不到什么。何况,过两天我就带着你们师妹退隐山林了。你们正当壮年,难道也要和我一个老头子一样去砍柴种田?一身武艺就全荒废了?你们若还认我这个师父,就好好出去闯荡一番事业,莫在这里荒废时日了。”
爹爹说完就闭门不出,师兄们无法,陆陆续续地只得全都离开了。
乔宝清看着空旷的练武场发了一会呆,才想起来继续往前走。
她先去了正院,但扑了个空。她想了想,记起离家前,爹爹一直都呆在前院的书房里,现在多半也在那里。
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前院,书房的门正虚掩着。
乔宝清屏住了呼吸,偷偷摸摸地走上台阶,从门缝里张望。
出乎意料地,里面并没有人。
乔宝清呆了呆,她鲁莽的性子再耐不住躲藏,直接伸手推开了门。她把里外两间屋都绕了一圈,确信爹爹确实不在这里。
她站在宽大的书案前,随手翻了翻桌上的物品,都是些爹爹常用的笺纸和笔墨,没有什么特别的。
乔宝清拍了一下脑袋,差点忘了,她可以去问乔安啊,府里就剩她一个下人,爹爹要是去了什么地方,一定会把行踪跟她交代,她根本用不着自己跑来找。
她想着,连忙扔下拿在手里打转的小羊毫,出门往自己住的乐水居赶去。
乔宝清第三度扑了个空。
站在自己熟悉而空荡的闺房里,她终于傻了眼。
她不死心地去梳妆台床头等各处乱翻,想找到点线索,却一无所获。
乔宝清在慌乱中忽然想到,她之前离家出走,该不会爹爹和乔安都出去找她了吧?对了,一定是这样,爹爹这么疼她,她忽然不见了,爹爹一定会到处找她的。
乔宝清如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这个念头,她决定立刻返回书房去看看,爹爹要是出了门,一定会给她留书说明的,她刚才没有仔细看,所以才漏了这个讯息。
这次她的步伐带了些凌乱,路过练武场的时候,心情不再是之前的忧伤,却带了些莫名其妙的恐惧。
这地方真是太大太空了——
以前从没有觉得横穿练武场需要这么长的时间,两旁竖着的木靶平板而呆滞,像一个个没有表情的人站在那里。
大白天的,乔宝清没来由地抖了下,她忙把自己的目光专注到前方。先前爹爹和她说,要搬到乡下去住,她还有些不大乐意,那种到处都是尘土的地方怎么比得上扬州的繁华。现在觉得还是爹爹说得对,哥哥又不在家,他们只剩三个人,住这么大的宅子是不大好。
快步进了书房,她忙扑到书案前一阵乱翻。
这个不对,那个也不是,怎么全是些没用的东西——便在她越翻越心浮气躁的时候,响起了两声很有礼貌的敲门声。
咚、咚。
两下即止,极为克制。
乔宝清欢喜地抬头:“爹——你是谁?”
站在门口的是个身材修长的青年,年约二十五六岁,穿着一身青衣,剑眉星目,五官俊朗,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见乔宝清一脸不掩饰的惊诧,他持剑拱手,意态甚是潇洒:“在下江北赵鹤堂,不请自入,实属无奈之举,还请姑娘莫怪。”
乔宝清瞪大了眼。
江北赵鹤堂。
北武林盟主之子,武林新秀中最闪亮的一颗明星,无数江湖女侠的梦中情人。乔宝清的长兄两三年前还可与他别一别苗头,自从长兄拜了位隐居高人为师、暂时退出江湖后,年轻一代中再也没有人能与他相提并论,他的年纪虽然还很轻,但已有许多人默认他必定是下一代的北武林盟主接班人。
乔宝清之前曾与长兄去他家拜访过,但当时赵鹤堂出门去调停一桩武林事件,所以没有碰过面。
她再也没想到会突然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这个出色的人物,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她在知道被退婚后,出于赌气想到的上官潜根本配不上她,她与北盟主府才算得上门当户对的事。
当时只是一闪而逝的念头,现在却清晰地跳出来。虽然很清楚对方根本不可能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乔宝清却仍是心虚地红了脸,张口道:“哦——”
赵鹤堂并不在乎她些微的失态,声音清朗地笑道:“若在下没猜错的话,姑娘一定就是乔大侠的千金了?明珠女侠,果然人如其号,名不虚传。”
乔宝清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些——她对自己再有自信,也清楚自己这点靠到处拜山门拜出来的名声与赵鹤堂相比,是万万称不上什么“名不虚传”的,但对方神态自然大方,使得这过火的马屁也显得清新不已,让乔宝清脸红之余,又忍不住生出丝丝喜意来。
她定了定神,道:“赵少侠太过誉了。我爹爹此刻不在家,不知道赵少侠前来,有何要事?”
赵鹤堂略略有些惊讶地道:“令尊还没有回来吗?不瞒乔姑娘说,我在这府门外已经等了四五天了,一直无人应门。也找这附近的人家打听过,都不知道乔大侠去了哪里,我今日实在是出于情急,看到有个角门开着,才冒昧走了进来,还请乔姑娘不要见怪。”
乔宝清听了一惊,追问道:“我爹爹这四五天都不在家里?”
赵鹤堂点头:“我想应该是,乔大侠要是在家,没道理会不开门。不过听乔姑娘这么问,难道你也不知道乔大侠去了哪里?”
乔宝清跌坐在身后的椅子里,迟疑着摇了摇头,跟着又点头:“我、我不知道,不,我也不知道我知不知道。”
她失魂之下说得有些颠三倒四,赵鹤堂见她面色发白,便跨进门槛,上前两步劝道:“乔姑娘不要着急,有事慢一些说,若有能帮忙的,在下一定不会袖手。”
他温和的声音听上去很可靠,乔宝清此刻没有别人可以依靠,不由得便说了老实话:“都怪我,我先前因为一件事生了气,偷偷跑出去玩了几天。爹爹一定是发现我不见了,担心我,出去寻我了。”
她一边说一边觉得后悔,爹爹这阵子心情一直不好,她不能安慰他,还冲动地惹了事,更给他添了麻烦。

第 6 章

却听赵鹤堂笑道:“原来如此。乔姑娘大可不必为此忧心,以乔大侠的武功,江湖中难道还有什么人能为难到他不成?乔姑娘只要想法子给令尊送了消息,让他知道你已经回来,自然就无事了。”
乔宝清听得眼睛一亮,对呀,她真是关心则乱,以爹爹的武功,不管去到哪里难道还会吃亏?她的忧心真是来得好没道理,她现在真正该想的,是等爹爹回来后,要怎么向他赔礼保证才好。
她成功地被赵鹤堂的三言两语安慰好了,转而有心思向他探问:“不知赵少侠这么着急找我爹爹,有什么事呢?”
赵鹤堂端正了表情,道:“是家父听说了乔大侠要退出江湖,特意命我兼程赶来的。乔姑娘,令尊真的有这个意思吗?”
被问到这件不大光彩的事,乔宝清咬了咬下唇,觉得脸颊有些火辣辣的,她仰了头,晶亮的眼眸直直地逼视他,道:“是的。府里的人都遣走了,要不是我赌气跑出去,现在我们已经去乡下了。”
她放在椅侧的手握着拳,心里想好了,接下来赵鹤堂要敢说出什么诋毁爹爹的话,她立刻就把他赶出去,再也不会理他。
“怎么会这样?”赵鹤堂的面上满是惋惜之色,他叹了口气,道,“家父就是怕这件事成真,才急命我来的。乔大侠一代豪杰,若是因为些无知小人的谗言蜚语就退隐山林,实在是我辈武林的莫大损失啊。”
乔宝清悬在心口的一口气松了,她不由露出笑容,追问道:“真的吗?你们愿意站在我爹爹这边?”
她这一笑如花绽放,容色照人,赵鹤堂顿了一顿,才道:“当然。南北武林本属一家,本该守望相助。何况这件事,其实疑点甚多,很有可能是乔大侠遭人陷害。等见到乔大侠,在下一定会竭尽所能地劝他。对了,乔姑娘有什么可以联系上令尊的途径吗?”
乔宝清先被他前面几句话说得眉开眼笑,待听得最后那一句问,却有些为难:“我不大清楚。”她往日从未管过这些事,若是师兄们还在,应该是有办法,可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
赵鹤堂问道:“那你知道令尊大约会往哪些地方找寻吗?”
乔宝清懊恼地正要摇头,却突然灵光一现,叫道:“我知道,应该是往北方去。”
爹爹很了解她的心性,一定会猜到她为什么要离家,他要找她,自然也是往北走。
赵鹤堂想了想,笑道:“这样的话,我倒有个一举两得的好办法,不知道乔姑娘愿不愿听?”
乔宝清当然要听,道:“你说。”
“现在我们虽然知道了乔大侠的行进方位,但却无法联系上他,而以乔大侠的脚程,这几天说不定已经赶出去很远,我们只有两个人,便是跟在后面追,也很难追得上,万一走岔了更加麻烦。乔姑娘,你说对吗?”
乔宝清连忙点头。
赵鹤堂接道:“不过凑巧的是,鄙府正在北方。所以我想,不如我们直接赶往北盟主府,路上要是碰见乔大侠当然最好,若是没有,我回了家秉过家父,便可动用家下人手外出找寻,散播消息,这样既可联系到乔大侠,又可顺便请乔大侠到鄙府做客,届时由家父亲自出面劝慰他,想必比我这个小辈说话更为管用。不知道乔姑娘是否同意我的想法?”
乔宝清当然同意。
她简直再同意也没有了,她觉得赵鹤堂的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在她束手无策的情况下,赵鹤堂能立刻就想到解决的办法,既周到又妥当,她发现自己盯着他说话时嘴角含着的温柔笑意,都有些舍不得转开眼睛,从心底里涌出佩服到有点崇拜的情绪来。
这么厉害,难怪可以和哥哥齐名,甚至后来还压过哥哥。
赵鹤堂道:“那事不宜迟,乔姑娘若有需要收拾的东西请尽管去,在下在这里等就好了。”
乔宝清呆了一下,她把刚才听到的话在脑子里回放了一遍,才反应过来:“我和你一起去?”
赵鹤堂点头:“正是。一来乔大侠早一天见到你,就早一天放心。二来,我刚才一路走来,这府里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乔姑娘孤身一人住着实在不安全,叫人不放心。乔大侠知道了,也一定着急。”
这话本身听上去就很有道理,赵鹤堂的语气又坚决,乔宝清再想想那个练武场,三方夹击之下,她只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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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北地的路途一直都很愉快。
赵鹤堂是常在外闯荡的人,对怎么安排行程成竹在胸,乔宝清跟着他,只觉得一路既紧凑又不至于过于负荷,每到黄昏时都正好能赶到城镇投宿。且赵鹤堂虽然为人稳重,谈吐却不呆板,风趣又渊博,一路指点景色,常说些乔宝清从未听过的典故趣闻,引得她不时惊叹。
七八天路程赶下来,乔宝清对他的好感噌噌直线上升,只觉得他满身都是优点,周身上下,就没有让人瞧不顺眼的地方。面对这样出色又体贴周到的男人,乔宝清一颗大小姐的芳心,很俗套地蠢蠢欲动了那么一下。
她脾气虽然一向粗放直接,但在这事上还是懂得少女的矜持,知道无论如何不能说出口,却又实在不能完全忍着,便拐着弯探问:“赵大哥,不知你家里定的是哪派的姑娘?我似乎都没有听说过?”
赵鹤堂闻言,回过身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当然没有听说过,我自出道就在江湖上到处奔波,哪里有空闲管儿女私事?”
乔宝清被看得心中慌乱了一下,她不由低下头,莫名地觉得隐隐窃喜。
这份好心情一直维持到她当晚进了客栈后,上床安寝。
然后就做了噩梦。
睡梦中,她觉得自己似乎被关进了一个狭小的盒子里,四面密不透风,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她绝望地张大了嘴却也没有一点办法,只能感受着自己一点一点窒息——
“……”
乔宝清猛地弹坐起来。
“醒了?”刻意压低的男子声音响起。
乔宝清瞪大了眼,看着坐在她床沿边的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刚从一个噩梦里醒来,又进入了第二个噩梦。
很快,鼻子上被捏过的残存的痛感告诉了她答案。
“……”你是谁?!
乔宝清惊恐地伸手摸自己的咽喉,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黑暗里的男子低声道:“你要是答应我不大声叫喊的话,我就解开你的哑穴。”
“……”我不叫。
乔宝清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还不能出声,她只得不情愿地又点了点头。
男子伸手在她脖颈间一点:“好了。”
乔宝清确实没有叫喊,不过不是因为之前承诺过,而是透过窗户处投进来的微薄月光,她已经认出了这夜半惊悚来客的面目。
她本已快惊跳出胸膛的心脏忽然安稳下来,她半坐起身,把被子一直拉到脖颈,然后傲矜地扬起了下巴:“上官潜,深更半夜,你偷入我的房间想做什么?”
“你爹去哪儿了?”
乔宝清略觉不可思议:“你半夜闯入我的房间,就为了问我爹?你找他干什么?”
上官潜低声道:“自然有要事,你快说罢。”
乔宝清甚是不满,这口气,好像跟她很熟似的,他们可明明只有旧怨未清。便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清浅的月光照在上官潜微勾的嘴角,他微笑着道:“你不说就算了。”
他这样不坚持,乔宝清倒愣了。
过一会,反应过来了:“你怎么还不走?”
上官潜稳坐床边,与她大眼瞪小眼:“我不知道你爹在哪,不能去寻他,怎么走?”
乔宝清怒道:“你——无赖!”
上官潜叹了口气,道:“我确有要紧事寻你爹,有得罪的地方,回头一并给你赔罪,眼下还请乔姑娘指点了我罢。”
他要是一意无赖到底,乔宝清最擅长硬碰硬,一定不会妥协,可他转眼就服了软,说的话不可谓不中听,乔宝清的逆毛被安抚了,酝酿到一半的怒火就没喷得出来。
“可能在北方。”她不甚情愿地给了答案。
上官潜重复了她开头两个字:“可能?”
这事都怪自己——乔宝清有些愧疚又有些心虚,忽的转念一想,不对呀,追根究底,弄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是眼前这个人才对!
她立即理直气壮地迁怒了:“都怪你!”
上官潜稀奇地扬了眉:“愿闻其详。”
乔宝清便把这前后的因果相关一通抱怨,末了不客气地在黑暗里翻出个白眼送他。
“就是说,现在没有人知道乔大侠的确切所在了?”
室内的一点光线不足以让乔宝清看清上官潜面上变得凝重的表情,她只觉得这话听上去不顺耳,下意识反驳道:“谁说的?我们很快就会找到我爹了。”
“我们?”上官潜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所以,赵鹤堂只随便用了三言两语,就把你骗上路了?”

第 7 章

他的用词轻佻不屑,显然对那一颗武林中的明星没什么好感。
乔宝清怒道:“什么叫‘骗上路’?你别以你的小人之心度别人的君子之腹,赵大哥帮我是一片好心,才不像有的人背信弃义,食言而肥。就算他像你说的,想要骗我,又能骗到什么好处?”
上官潜被这幼稚的攻击和逻辑逗得低笑出声,他一手滑开,忽然倾身逼近,往她的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而后悠悠道:“才吃没几天的亏,这么快就全忘了?一个男人从一个女人身上能骗到的好处,你难道真不知道?”
陡然逼到咫尺的俊容太有压迫力,陌生的男子气息在暗夜里尤为让人战栗,乔宝清的心跳一下子快得不像话,她慌得想后退,可身后就是床头,无处可退。
她又想推开他,可男人刻意压低的嗓音响在她的耳畔,温热的吐息无处可避,她惊愕地发现自己推出去的手软的如同一团棉花,实在没有一点说服力。
上官潜轻而易举地把她抵到自己胸膛的手抓下来,笑道:“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他说话的时候眼眸含笑,嘴角微挑,明明坏得不得了,乔宝清却觉得自己简直要被他不正经的笑勾得魂魄颠倒。
她——她一定是半夜被吵醒所以思考的方式不对!
然后她才想到他说了多么可恶又颠倒黑白的话,气得涨红了脸道:“你你你真是下流又无耻!”
上官潜抓着她的手,只觉得如握着一团软香,触感奇好,他于是很有耐性地和她耍花腔:“又生气了?看来我还真不必为你担心,你这么坏的脾气,想占到你的便宜,即便是赵鹤堂,恐怕也得脱一层皮。”
乔宝清恨得又想咬他一口了。
不过她想起上次这么做后的教训,说什么也不敢付诸行动,只得自己咬牙。
上官潜像是完全看不出她的恼怒,若无其事地道:“说起来,赵鹤堂怎么会有时间跑到南地来?我以为他这阵子一定要忙定亲的事情了。”
乔宝清一呆,立时忘了赌气,追问道:“定亲?怎么可能?我才问过赵大哥,他说了没有的。”
“那就是还没通知到他罢。”上官潜轻松地道:“这消息确实还没有散发出去,因为请了我娘做大媒,所以我才知道的这么早。”
上官潜的娘亲是上官世家的当家主母,二十年前也是武林中颇负盛名的侠女,一手鸳鸯刀使得出神入化,嫁了人后方渐渐隐退起来,专心打理内务。以她的身份,为盟主府做媒自然是很够的。
乔宝清压根不愿意相信:“你胡说,哪有都要下定了,当事人还一点不知道的?我看一定是你看赵大哥不顺眼,所以才背后乱说编排他。”
上官潜很顺地接口道:“我就不知道啊,长辈们都商议妥了,才把我叫回去说的。”
他说的自然是和乔家那已经作废的前婚约,这一脚又准准地踩在乔宝清的痛处,让她的脸顿时拉了下来。
上官潜还在毫无眼色地接着道:“定的那位姑娘是并州知府的千金,你不是正要往并州去么?你到了就知道了,那位姑娘对赵鹤堂可痴心得很,只要打听到赵鹤堂回家的消息,必定要过去看他,为了他还学了几招三脚猫的功夫。这事整个北盟主府都知道,你随便寻个人打听就知道我没骗你。”
他说得言之凿凿,连细节都有鼻子有眼,乔宝清越听越觉得心凉,从起初的毫不相信到半信半疑到深信不疑。
她这时候再回想起下午时的窃喜,就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也对,赵鹤堂这样风采杰出的人物,怎么会少了桃花?她唯一可庆幸的是,没把那一点刚萌芽的好感说出来,虽然还是很丢脸,可只有自己知道,这点伤就比较好愈合。
但即便如此,在这一点朦胧暗恋刚结束的敏感时候,她不想见任何人,尤其是眼前这张可恶的脸,她更是一点不想面对。知道有好感的男子已经定亲就够衰了,更衰的是这个消息是由退她婚的前未婚夫告知,这种诡异的感觉要怎么形容?简直好像被他又一次抛弃——
她果然是被吵醒的方式不对所以思维混乱了!
乔宝清火速打住了自己往奇怪方向滑去的思绪,然后,她垮着脸硬抽回手——她毫无自觉自己被摸了半天的嫩豆腐,只以为是上官潜为了防她出手打人才扣住她不放,没好气地道:“赵大哥定没定亲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才没兴趣知道,你快走罢,不要一直扰人清梦。”
上官潜有些遗憾空了的手掌,却也没多做什么,从善如流地站起身来,道:“我确实打扰了,对了,别告诉赵鹤堂我来过。”
乔宝清一肚子郁闷,哪里肯听他的,立即唱反调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偏要告诉他。”
上官潜一边往窗边走,一边回头笑道:“那也好,你就如实与他说,我半夜三更来寻你,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畅聊了半个时辰——”
乔宝清愤怒地摔过去一个枕头。
上官潜闷笑着偏身躲过,一推窗格,纵身跳了下去。
乔宝清对着他的背影恨恨地挥了一下拳头,下床去捡枕头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她忘了问一个问题:他为什么也要找她爹?
**
被莫名其妙地午夜惊魂后,乔宝清以为自己一定睡不着了,但奇怪得很,她居然仍睡得很熟,只是做了好几个乱七八糟的梦,最后一个是梦见乔天萧被人一剑穿胸,血染半身,吓得她立刻醒了,猛地一睁眼,就发现天已经亮了。
她抹去额角的冷汗,想到刚才那惊悚的画面,即使明知是幻梦一场,仍觉得心里一阵一阵揪紧。
她爹爹武功那么厉害,谁能正面一剑刺中他的要害?这压根是不可能的事,都怪上官潜,半夜来吓她,害她做这么可怕的梦!
乔宝清鼓着脸颊,抓着被子,在想象里把上官潜抓到面前来凶残地左右开弓,一顿爆揍,这才觉得稍微出了点气,起身洗漱不提。
接下来的旅程里,乔宝清就有些恹恹的,一方面是对那个噩梦还有余悸,另一面是为了和赵鹤堂拉开距离。她不再一直掀着车帘追着他问东问西,有事与他说话时也显得客气有礼。
赵鹤堂很快就感觉到了,问她:“乔姑娘,是我们赶路太快了吗?你身体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乔宝清愣了一下,摇头,找了个借口道:“没有,我只是有些担心我爹。”
以她傲娇的自尊心,是不可能开口问他关于定亲的事情的,她上一次碎掉的自尊还没修补好呢,这种丢脸的事,她恨不得快点忘干净,当做从没发生过就最好了。
这并不很难。
她本来就没有对赵鹤堂培养出多深重的情谊,不过是一点仰慕,一点崇拜,少女们遇见那些传说中的英雄人物的时候,多半都会有这种心态。要再加上有合适的契机,和一些时间的发酵,才会转化成真挚的爱慕。
赵鹤堂出现在乔宝清束手无策的时候,给她指引,助她寻人,这契机其实不错,但缺了时间。
上官潜出现得太及时了,他半夜惊梦,直接而凶猛地把乔宝清刚萌芽的情丝一手掐断。要再过一段日子,乔宝清陷得深了,再想□□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而现在,乔宝清的郁闷期只维持了短短的三四天,就又从车帘里伸出脑袋,兴致勃勃地听赵鹤堂指着远处的一座塔楼说典故了。
之前的遐思对她来说已经随风飘去,甚至她也没有一丝惋惜。乔宝清一向自信得很,以她的条件,想找个如意郎君又有何难?她一点也不为错过赵鹤堂而发愁,满心里只有保存了颜面的庆幸。

第 8 章

半个月后。
上官世家的一处秘密产业。
布置简洁大方的会客厅里,两人相对而坐。
坐在东边的正是上官潜,他对面的则是一个看上去比他年纪略长几岁的男子,穿一身白袍,光洁的发髻上斜插着根青玉簪,五官的轮廓不那么深刻,但皮肤极好,显得相貌十分舒雅。
男子开口道:“我没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上官潜抬手抹去额上的汗珠,叹了口气,道:“我也没有。”
男子抬手给他倒了杯茶,道:“小七,你也不用太着急了,说不定乔盟主有别的打算,来不及告诉你。”
“不,”上官潜盯着在茶盏里沉浮不定的绿叶,语气肯定地道,“乔叔叔一定出事了,我有十成十的把握。我必须得去北盟主府了。”
男子微微皱了眉:“那太危险了,没有别的办法吗?”
“没有。”上官潜回答,又无奈地道,“别说乔叔叔失踪的事一定和北盟主府脱不了关系,乔宝清那个笨丫头已经被赵鹤堂哄去了,她就一张脸能看,脑子里装的都是稻草,脾气还坏得不行,简直随便什么人都能叫她吃亏。”
男子并不管他后面对乔宝清的评价,只玩味地笑道:“这位乔大小姐似乎出落得越来越好了?还记得三年前,娘要向乔家提亲时,你死活不同意,结果自己偷偷跑去扬州一趟,回来再问你就不说话了。现在还说人家只有‘一张脸能看’,想来乔大小姐一定是长成个绝色了?”
上官潜垂着眼:“五哥,别说得好像我是个以貌取人的人一样。”
“那就是说,你不只爱乔家姑娘的容貌,对她的性情也是十分中意的了?”上官五哥笑道。
“难道我应该中意别的女人?”上官潜反问,语气十分镇定,如果不是火眼金睛,绝对发现不了他耳后蔓延开的一小抹红色。
上官五哥的眼力恰恰就十分精准,但他性情和缓,调侃了弟弟两句便见好就好,没再继续逼迫下去,只道:“既然如此,你何不寻借口把乔大小姐救回来?虽然因为没有证据,我们家不能直接出面与北盟主赵天对上,但庇护一下乔大小姐,赵天难道还能硬向我们要人不成?他可也找不出什么理由一定要扣下乔大小姐。”
“但这样一来,赵天就会知道事情有变,乔叔叔就危险了。”
上官五哥沉默了片刻,道:“小七,你的意思是,乔盟主虽然失踪,但是他还活着?你确定吗?赵天疑心极重,手段狠辣,乔盟主假如真的落入他的手里——”
“我确定。”上官潜神色笃定,“否则,赵鹤堂有什么必要冒着风险骗笨丫头去并州?直接杀了她岂不是方便多了。他所以要笨丫头活着去并州,唯一的可能是用来威胁乔叔叔,好让他吐露到底是不是已经查到了什么证据,要知道只是单纯的用刑,根本不可能从乔叔叔嘴里问出来一个字。”
“不错,正是如此。”上官五哥恍悟,他想了想,道:“但即使这样,我也不同意你进入北盟主府。要知道,为了将赵家的警惕降到最低,你只能一个人去。而这样做的后果是,即使找到关押乔盟主的地点,你也不可能在赵天的眼皮下把他救出来,相反,只要你露出一丝破绽,赵天就不会放过你。”
上官潜笑了笑道:“我确实对付不了赵天,不过,说不定他现在已经不在府里了。”
上官五哥挑眉:“嗯?”
“并州城里的粮价开始涨了对吗?”
上官五哥点头:“是,暗探一直在监视着,福远镖局最近也有动静,据传回来的消息说,他们还没有发现暗账的账本丢了,但因为乔盟主查他们的事,已经有些害怕,所以决定这次做一笔大的,做完就收手。不过这和赵天有什么关系呢?他从来都不会直接出面的,甚至也不动用武林盟的人手。”
上官潜道:“以前他不会露面,但这次可不一样。他已经对乔叔叔下了毒手,那又怎么可能会放过连营大哥?我猜他极有可能会暗中潜行,随福远镖局的镖队一起前往关外,去暗杀连营大哥。这等机密大事,赵天绝不放心委手外人。”
他停顿了一下,喝了口茶接着道:“而他留给我们的,就是这段空档时间。”
“你想的这么周全,看来我是无法说服你了。”上官五哥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就不多说了,你一定要打听清楚,确认赵天确实离开了北盟主府,你才可以前去。之后千万小心,赵鹤堂也绝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论武功,连营还可与他一战,你恐怕并不是他的对手。”
上官潜点头:“五哥,放心吧。我总是上官世家的人,不到万不得已,赵鹤堂应该也不愿意对我出手。”
**
另一边,赵鹤堂和乔宝清一路走,一路向人打听,都没有听到什么关于乔天萧的有用讯息,直到五月中旬,进入了并州府。
北盟主府坐落在并州城西,占了小半条街,建筑风格与南地的粉墙黛瓦截然不同,显得古朴雄壮,极有气势。
赵鹤堂和乔宝清两人风尘仆仆,一进门就得到一个不太好的消息:赵鹤堂的父亲有一位多年未见的好友得了重病,他在数日前赶去探望了,那位好友远居边城,所以一时半刻,赵父是肯定无法回来了。
乔宝清立刻急了:“那我爹怎么办?”
她本来心情不坏,并没怎么为乔天萧担过心,可随着数百里路赶下来,竟一点靠谱的消息也没打听到,心里不免就没底起来。好在赵鹤堂现在说过可以调府中人手帮她,她余下的所有指望就全押在了这里,谁知竟要落空,哪有不慌的道理?
“乔姑娘别急,”赵鹤堂很镇定地安慰她,“父亲既然不在,府中事务便是由我接手,我这便去安排,待父亲回来时禀报他一声就行了。”
乔宝清这才松了口气,向他道谢。
赵鹤堂谦逊了几句,便唤人来要先领她去客房休息。
乔宝清赶了这许久的路,确实浑身都觉得酸痛,疲累不堪,当下也不再客气,跟着下人去了。
过中庭时见到一座巨大的假山,竟是由每块重约数百斤的巨石混合了山土堆砌而成,上面种有各色草木,顶上盖着个八角亭,檐角高高飞起,挂着象征吉祥的铜铃,有风拂过时,叮叮当当的甚是悦耳。
乔宝清虽来过北盟主府一次,但只是在前厅坐了坐,并没入内。这时见到这座假山,不由大是惊奇,觉得在扬州见惯的那些由各色玲珑奇石堆成的假山与它一比,简直好像小孩子的玩具一样。
领路的丫环见到她一直回头去望,遂笑着道:“小姐可是没见过这么大的假山?奴婢刚进来做活时,也吓了一跳,这快像一座真的小山丘了。听说这些石头都是以前少爷习武时,领着师兄弟们从城外搬来的,老爷又请了工匠,花了几年功夫才收拾成了。”
乔宝清明白过来,道:“原来是这样。”
一路走着,丫环又寻了些话题说与她听,但乔宝清累得很,除了起初被假山震到后搭了两句话,再没什么开口的兴致,那丫环见她一直没有回应,只得慢慢自己住了口。
一时到了客房,丫环把铺盖略做整理后,便退了出去,乔宝清也没心情打量屋里陈设,一头扑到床上睡倒过去。
而房外,丫环刚出了客房所在的院子,便被人拉到了一边。
拉住她的也是个丫环,穿着一样的青布衣裳,只个头高了一截,年纪看上去也大个两三岁。
高个丫环急忙问道:“柳儿,你问清楚了吗?”
叫柳儿的小丫环撇撇嘴,道:“别提了,不知道是哪家的大小姐,高傲得很,根本懒得理我,什么也没问到。”
“啊?”高个丫环跺了下脚,“你怎么这么没用,这下要怎么给李小姐回话?”
柳儿不服气地道:“这怎么能怪我?人家不把我一个小丫头放在眼里,不愿意理我,我能硬逼着她说话吗?刚才少爷叫我过去时,我瞧少爷对她又温柔又客气,我要是得罪了她,回头少爷罚我,你帮我担着?”
“行了行了,”高个丫环皱了皱眉,“正经的问你说不出来,这些废话倒多。对了,你瞧仔细了,少爷对她很好?”
“那当然,”柳儿肯定地点头,其实她当时守在厅外,根本没瞧见多少,但为了避免再被责怪,就根据自己听到的一点零碎,发挥想象力道,“少爷说话可温柔了,一直安慰她,说一定会帮她什么的,又叫她不要着急,我看,少爷对这个姑娘比对李小姐上心多了——”
高个丫环一指戳在她的额头,打断她的话:“嘘,这话可不能乱说,让李小姐知道,你还要不要命了。”
柳儿道:“不是你问我的嘛。”
高个丫环想了想,道:“算了,我先不告诉李小姐少爷回来了,我们先花两天功夫,至少问出少爷带回来的这个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然后再去说给李小姐,也算有个交待了。”
柳儿点头应了,道:“我都听你的,反正别的我也不管,只要到时候李小姐给了赏钱,你别忘了我的那份就行了。”
高个丫环笑道:“知道,就惦记这点银子。”
两个人说了一通,各自走开。

第 9 章

乔宝清整整休息了三天,才终于缓过劲来。
一有了精神,她就迫不及待想去找赵鹤堂,问问有没有自己爹爹的消息。
她找来柳儿问了问,知道赵鹤堂一早出门还没回来后,犹豫了下,在屋里实在呆不住,决定先出门走走,说不定在城里走了一圈后,回来就能见到赵鹤堂了。
当下便招呼着柳儿出了院子。
这三天一直是柳儿跟着伺候她,乔宝清一则觉得她话多,二则觉得她眼神不老实,总是打探来打探去的,叫人不很舒服,总不如自己的乔安用得顺手,但人在屋檐下,她不好随便发脾气,只得将就着使唤了。
途中路过练武场,场中有许多盟主府的弟子们在习练各种武功,乔宝清秀颀的身影从场边走过,她乌发如云,容颜娇艳,引得一群成日苦练少见美色的男人们齐齐失了神,都转过头盯着她发呆。
乔宝清早习惯了这种待遇,她昂头挺胸,神色自如地走过。
等她走远后,场中哎呦惨叫声不绝,扭了脚的,岔了气把自己震得生疼的,对打到一半摔成一团的,什么怪样都有。
柳儿听着身后的各种动静,不由偷偷咋舌。这位乔姑娘论容貌还真是少有人能及,怪不得少爷一直对李小姐淡淡的,倒对她好得很。
跟着行自中庭,没走两步,忽听得一声尖锐的破空声,一根小箭直冲乔宝清袭来,钉在她布靴前两步之遥,箭身雪亮,尾部系着的红缨不停颤动着。
乔宝清十足十地呆了一下,才“啊”地尖叫起来。
柳儿也被吓得不轻,她忙四处张望,结果一抬头就见到前方假山上亭子里的几道人影,她立刻反应过来来者是谁,忙低下了头,心中暗暗叫苦。
这位姑奶奶,早知道她脾气坏,却没想到能这么坏。就算再生气,也不能直接跑到盟主府里对客人出手吧,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少爷回来一定要生气的。
这时乔宝清也看见了罪魁祸首,她生气地冲上前去,仰头叫道:“是谁射的箭?没长眼睛吗?伤到人了怎么办?”
亭子里有人高声回道:“住嘴!你是什么身份,敢对我家小姐说话如此无礼!”
另一人慢悠悠地道:“小萍,不许多嘴,确实是我一时闪神,没有注意。”
又一人道:“小姐,你就是待人太宽和了,又没有伤到她,小姐何必放在心上?照奴婢说,明明是她忽然走过来,自己撞到小姐的箭下,倒吓了小姐一跳才对。”
这主仆三人一边说着,一边不疾不徐地下了假山。
乔宝清原本只有五分怒气,被他们这一搭一唱的几句话迅速撩拨成了十分,怒道:“明明是你们差点伤了人,不道歉还装模作样,颠倒黑白,你们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身份?想吓唬我,别做梦了!”
那个叫小萍的丫头在半山腰处接口道:“倒真怕吓着你,我家小姐乃是并州知府的千金,嫡出的大小姐,身份尊贵无比。”
乔宝清脑中迅速闪过先前上官潜的话,不由震了一下。她好奇心大起,一时忘了回小萍,转而瞪大眼去看她们。
这时三人已经下了山,只见走在当先的是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华服少女,相貌清丽,眉目间隐含高傲,她身上穿的是江湖儿女常见的劲装样式,但不管是衣料还是剪裁都明显下了大工夫,袖边衣摆处的绣花精致无比,绝非寻常可见。
乔宝清在打量她的同时,那华服少女手里摆弄着个黑沉沉的木匣,眼神也居高临下地扫过乔宝清的脸,僵了片刻,旋即闪过一丝不甘的嫉火。
她一直刻意摆着的漫不经心的笑容垮了,张口道:“柳儿,我听说你们府里最近来了个武林叛徒的女儿,就是她吗?”
“……”柳儿简直想挖个地洞藏起来,她分明感受到乔宝清身上瞬间燃起的熊熊怒火,她很想当自己聋了哑了,可一想到对面这位李小姐的脾气,她就不敢不答,“回小姐,这是少爷带回来的朋友,乔姑娘。”
李小姐见她回话有意模糊重点,不由沉下脸,剜了她一眼。
站在后面的小萍察觉到主子的不悦心绪,立刻高声道:“那没错了,就是乔天萧那个叛徒的女儿嘛。真是和爹一样不要脸,做爹的被官位迷了眼,再无耻的事都做得出来,做女儿的更厉害,自己家的地位没了,转眼就勾搭上赵公子,上千里的路程孤男寡女——”
啪!
好响亮的一巴掌。
柳儿惊得一缩头。所以她刚才没敢顺着赵小姐的话说下去啊,赵小姐的脾气坏,这位乔姑娘的脾气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猛虎相争,必有一伤啊。
乔宝清保持着扬手的姿势,面无表情地道:“你有胆再说一遍。”
小萍的脸已经红肿起来,五个手指印清晰可见,她觉得嘴角发痒,下意识伸手去摸,就摸到一手血,傻了。
乔宝清的功夫虽然与她自以为的有很大一段距离,但要教训一个从不曾接触武学的普通丫环,还是满够用的。
李小姐勃然大怒,秀丽的眉目扭曲出极尖刻的神气来:“贱丫头,你敢打我的人!”
她把手里的木匣子对准了乔宝清,低头便去按机关。
此刻两人相距不足三尺,乔宝清待要躲避,已然迟了,这木匣子的威力她刚刚才见识过,机关一旦启动,这么短的距离内她断然躲不过去——
叮!
一枚铁莲子激射而来,在间不容发的几息之内,几乎是擦着乔宝清的衣角,将那根袭来的小箭打飞,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李小姐。”
赵鹤堂大踏步走来,衣袂随着他急促的步伐翻飞,显得甚是潇洒。他的脸色却相反,强压着怒意:“你的玩笑开得过了些,这样的凶器,怎么能随意对着人使用?”
从他出现起李小姐就低了头,这时重新抬起头来,脸上已经见不到一点怒意,她含着微微矜持的笑意,看上去像一枝清新优雅的幽兰,她柔柔地道:“是我鲁莽了,都怪我不好,一看到我的丫头受了伤,就急得什么都忘了。赵大哥,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眼见着恶人变脸先告了状,乔宝清气得快爆了:“少装无辜,要不是你们侮辱我爹,我怎么会动手?”
李小姐咬着唇道:“是我的丫头不好,乱说话。”
小萍捂着红肿的半边脸,不服气地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嘟囔:“奴婢明明说的是实话,又没有说谎。”
“你——!”乔宝清气急,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两难:她要是不反驳,就是默认,她要是反驳,就得当着赵鹤堂的面把小萍刚刚说过的那些混话重复一遍,这两样她一样都不愿意。
赵鹤堂打破了僵局,他道:“看来这是个误会,既然这样,就让它过去吧。柳儿,李小姐累了,你身为府里的丫头怎么也不知道招呼?还不送小姐去客房休息。”
李小姐闻言用力捏紧了手里的匣子,面上却笑道:“谢谢赵大哥,我才练了一套拳,确实有点累了,没想到赵大哥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说着,姿势优雅地福了福身,领了丫环随着柳儿去了。
假山旁,乔宝清面皮仍是绷得极紧,眼神又凶又艳。
赵鹤堂深深地凝视着她,叹了口气道:“李小姐脾气大,叫你受委屈了。”
乔宝清咬牙,不肯说话。
“是我疏忽了,”赵鹤堂继续赔罪,“一听到有令尊的消息,就匆匆出去探听了,没想到李小姐会在这时候过来,她脾气一向娇贵——”
“等等!”乔宝清听得自己想要的消息,哪还有心思听他说什么张姑娘李小姐的脾气,连忙道,“你打听到我爹的下落了?”
“不算十分确切。有人说曾在汾河边上见过像乔大侠模样的人乘舟,但他说得不细,所以我一早出去,去向那河段的船夫打听。”
乔宝清连声追问:“打听到了吗?”
赵鹤堂点头:“我问的那个船夫确定他载过乔大侠,不过可惜,他说乔大侠中途又转了别的船,以后去了哪,他却不知道了。”
乔宝清心中咚地一沉,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乔姑娘不要丧气,这至少说明乔大侠离并州不会太远,说不定就在这附近,再打听打听,说不定就找到了。又或者,他听到你在这里做客,很快就自己找过来了。”
乔宝清虽然失望,但是转念想想,这总比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要好得多了,她的心情好了些,想起来向赵鹤堂道谢:“多谢你,又叫你费心了。”
赵鹤堂笑道:“可以将功折罪了?不与李小姐生气了罢?”
提到之前无端受到的惊吓和侮辱,乔宝清哼了一声,仍是没好气地道:“赵大哥言重了,谁敢生你未婚妻的气?算我倒霉罢了,不过我有言在先,她再来招惹我,我可没这么好说话。”
赵鹤堂一直温和有加的表情终于变了:“谁告诉你,她是我的未婚妻?”
“啊?”乔宝清呆了,她瞪大了眼眸,“难道你还不知道?”都回到自己家了,就算赵父不在,府中下人也总会告诉他的吧?

第 10 章

赵鹤堂诧异道:“完全没有的事,我怎么会知道?你是听谁说的?”
他的诧异太真实了,乔宝清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消息渠道出了错。
上官潜那个小混蛋!
那个可恶的身影第一时间从脑海中翻了出来,乔宝清没有意识到自己把他记得如此清楚,她只希望那个信口开河的骗子能立刻出现在面前,让她随心所欲地揍到爽为止。
她脸色青青红红变个不停,赵鹤堂再聪明也不可能猜中她内心真正所想,见她一直不说话,还以为她是不好回答,就往别的方向误解了,笑容淡了淡,道:“是听下人们说的罢?他们素来不懂什么规矩,以讹传讹是常有的事。我一向只把李小姐当做个顽皮些的妹妹,再没有别的心思。乔姑娘,别人怎么说都不要紧,还请你信我。”
说到最末一句,他眼神款款,语意诚恳中带着一丝缠绵之意,然而乔宝清满心想着有机会再见到上官潜,要怎么收拾他才解气,全然没把他的话往心里去,只随口道:“我信我信。”
赵鹤堂瞧出她的心不在焉,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暂且算了。
**
接下来的几天,乔宝清的日子都不太好过。
那位李小姐据说是拜了赵鹤堂的一位寡居师姑为师,学一些防身的功夫——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其实这不过是一个让李小姐随时出入盟主府的借口罢了,只有赵鹤堂在的时候,李小姐的向武之心才显得特别虔诚。
现在这个规律被打破了。
不管赵鹤堂在与不在,李小姐都天天登门,天明即来,暮色方归,比赵鹤堂在时耗的时间还长。
乔宝清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坏。
李小姐没有再做出直接拿箭射她的事,但暗地里各种小把戏层出不穷,府里很有几个像柳儿那样被收买了的下人,为李小姐整人大开方便之门,即便没有被收买的,也不会站到初来乍到的乔宝清那边。
乔宝清在爆炸的边缘。
她从来不是受得了气的性子,能忍这几天,于她自己而言已经算了不起的突破。要不是想到自己在别人家里做客,还有求于人,早在第一天她就大闹一场,然后破门而去了。
“喵!”
“哎呀!”
门外传来一声尖利的猫叫和一声惊呼。
乔宝清心中闪过丝不详的预感,她冲出去一看,只见廊下晾着的一条海棠红绫裙被拖到了地上,裙摆处破开好几处,成了布条状。
台阶下的院中央,李小姐的排场又大了,身后除了两个一直跟着她的丫环,又多了个面目普通的中年仆妇,此刻手里正抱着一只毛色雪白的胖猫,慢慢地给它顺着毛。
“这是你的衣裳?”李小姐满脸写满了明知故问和挑衅,“我的猫太顽皮,不小心碰掉了它,明天赔你一条新的。小萍,回去记得去我新做的衣裳里找找。”
小萍露出为难的表情:“小姐,这可难倒我了。您的那些衣裳,别说新做的,就是几年前的旧衣也找不出质料这样普通的啊?只有去奴婢的衣箱子里翻一翻,说不定还能寻到。”
李小姐笑睨了她一眼:“还是这么不会说话,幸亏乔姐姐大人大量,不和你计较。行了,回去可别忘了。”
不屑地瞥了地上的破裙子一眼,李小姐转身便欲带人离去。
“站住!”
李小姐娉婷的身影一顿,转头笑道:“怎么了?难道乔姐姐还要和一只猫认真生气不成?”
乔宝清握紧拳头,这几天来一直都是这样,鸡毛蒜皮又没完没了的小麻烦,事情都做得像意外一样,分开来看哪件都不值得她发脾气,可累积起来,就像团棉花样梗在她胸口,吞不下吐不出,难受得要命,还不如直接射她箭。
“你到底想怎么样?”因为憋闷,乔宝清的音量扬得很高,“别管我叫姐姐,我根本不认得你,看在赵大哥的面子上我容让你很久了,再找我麻烦,别怪我不客气!”
李小姐的脸色一下子阴了,她身后另一个肤色微黑的丫环抢着道:“你这人的心眼怎么这么小?我们小姐都说了是猫儿顽皮,又答应给你赔新裙子,你还这么凶做什么?一条不值钱的裙子而已,难道要我们给你跪下才行?”
乔宝清怒道:“这不是裙子的事,你们明明是故意的!”
“你有什么证据?”丫环针锋相对地顶上来,她的口才明显比小萍好,“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赖人,我家小姐可不是你们这些到处抛头露面的江湖女子,名声贵重得很,容不得人泼污水。”
乔宝清努力克制住动手的冲动:“你不用和我装,事情到底是怎么样,你心里清楚得很。这些天你们都毁了我多少东西了?难道全是巧合?”
丫环夸张地“哦”了一声:“原来还是惦记着‘东西’?先前我们小姐赔给你的时候你都说不要,现在又拿出来说,大方全是装出来的啊。”
“这是两回事——!”乔宝清气急,发现自己怎么说都会被带歪,“我只要我自己的东西,谁稀罕你们的?”
“赔你好的不要,偏偏要自己原来的复原如新,”丫环笑道,“小姐,我怎么听着这话这么耳熟?”
斗嘴一路占上风,李小姐终于重新露出个笑脸,接道:“别胡说,乔姐姐怎么会和前天那个讹人的骗子一样?”
“那可说不准,”一直没机会表现的小萍终于抢到话,赶忙道,“人心难测啊,小姐,这些江湖上混的女人和您这样的大家闺秀可不一样,她们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何况,爹是那个样子,女儿还能有什么好家教?这俗话说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么着,明明小萍的口才比另一个丫环差一截,但每次最踩到乔宝清死穴的话都是她说出来的,这回因为她好一会才抢到发言的机会,情绪激动下嗓门还特别高亢,成功地把乔宝清那根本来就快绷到极致的弦给踩断了。
眼见着乔宝清以猛虎般的气势冲过来,小萍眼神中闪过惊慌和害怕,她忙向那中年仆妇后躲去。
“让开!”乔宝清根本没把那不起眼的仆妇放在眼里,伸手便要将她推开,这一推之下,却如同推到了一块铁板,对方纹丝不动。倒是她怀里的胖猫喵了一声,被吓得窜下了地,跑远了。
乔宝清猛地一惊,这是碰上练家子了。她恍然大悟,怪不得今天李小姐比先前还要嚣张,原来不只带了狗腿子跟班,连保镖都配上了!
哼,以为这样就能吓到她?她明珠女侠的称号可不是白叫的!
噼里啪啦的,两个人连过了几招,两个丫环甚是忠心地把李小姐护着退到一边去,小萍讨好地道:“小姐,又是那个臭丫头先动的手,这下赵公子再怎么也不能怪您了。”
李小姐扯出一抹冷笑:“赵大哥明里不说,可心里总觉得我脾气刁蛮,我倒要他看看,到底谁的脾气更坏。”
另一个丫环低声道:“小姐安心,我和张嫂说过了,姓乔的丫头那张脸,看着实在叫人碍眼得很。”
李小姐眼神一亮,竟高兴地笑出声来:“你做得好。呵呵,刀剑无眼,不是他们这些江湖人常说的话吗?”
乔宝清没办法分神听到这些算计她的话,几乎从交上手开始她就稳稳落在下风,中年仆妇一双手如铁爪,力道极大,出手角度也刁钻,乔宝清临敌经验极少,凭一股无畏气概撑了几招,而后再无还手之力。
乔宝清节节败退,中年仆妇侵身上前,一手抓住乔宝清的左臂用力向后一拧,在她痛叫踉跄的同时,另一手向她脸上斜斜划下,指甲里闪着乌黑的微光。
乔宝清脸上现出一点血光的同时,一道修长人影自院门处如大鹏展翼般扑来。
砰,一掌拍在中年仆妇肩头,将她直接拍到了几尺外的小花圃里。
没了支撑又肩膀剧痛的乔宝清摇晃着便要倒,被来人带着巧妙地绕了个圈,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她脱臼的肩关节被接上,跟着便倒入身后宽阔的胸膛,两步一气呵成,几乎同时完成。
来人手段如此利落迅速,伤人救人连成一气,李小姐主仆三人眼睁睁看着局势逆转,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个个张大了嘴,却连惊呼都忘了。
来人向院门处点了下头:“赵兄,我先瞧瞧乔姑娘的伤,有得罪的地方,我稍后向你的朋友赔礼。”
院门处,赵鹤堂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脸色沉沉,道:“上官兄这么说,在下要无颜答话了。这件事全是因为在下的疏失所致,赵某惭愧无地。”
他说话时目光一直定在乔宝清脸上,充满歉意,可是乔宝清处在震惊中,半点也没有接受到。他眼神黯了下,转向李小姐。
李小姐眼神游移了片刻,定了神,楚楚可怜地向他福身道:“赵大哥,都怪我不好——”
来人显然对她的表演没有兴趣,看也没有看她,径自扯着乔宝清进她的屋子,顺手甩上门。

第 11 章

直到被按坐下来,柔软湿润的布巾狠狠擦上她的脸,乔宝清才被那粗鲁的力道擦得回了神,惊跳起来。
“我的脸!”她慌了,推开男人的手就要往梳妆台扑去,“我的脸怎么了?!”
上官潜把她硬按回来,又往她的脸上擦了两把才罢手,道:“没事,不是什么烈性的□□,只沾了一点,擦掉就好了。”
他口气轻松自在,可没有哪个美貌的少女不在乎自己的容貌,乔宝清听到“□□”两个字就吓傻了,瘫在椅子上道:“我,我毁容了?!”
她本来要冲去照镜子的,这下上官潜放开她,她反而不敢动了,脸色唬得苍白。
还是上官潜丢下布巾,过去把雕花的小铜镜拿过来,向她面前一晃:“什么毁容?别自己吓自己。”
那一晃之下,乔宝清恍惚看见自己脸上并没有什么吓人的血迹疮疤之类,这才定了神,一把夺过小镜子,贴到面前自己细看。
镜中容颜艳色依旧,只有左边太阳穴下有个倒月牙形的指甲掐痕,正渗出微微的血丝来。
乔宝清犹不放心,仔仔细细地把自己的整张脸都摸了个遍,确定只有那一点伤痕,才终于松了口气,重新去看那道小掐痕,嘀咕道:“还是破了相。”
她的肤色白皙如玉,肤质吹弹可破,凑得近了能清晰看见太阳穴处淡青色的血管,那一道渗血的掐痕就显得分外怵目碍眼,上官潜原来不以为意,这时也不禁微微皱眉道:“真歹毒的女人。”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乔宝清心中一跳,这才发现上官潜与她的距离近得几乎可以用耳鬓厮磨来形容,吐息相闻。她慌得面红耳赤,忙将他一推:“不许靠我这么近。”
触手处却是一片软绵绵的,原来她紧张之下,手掌直接推在了上官潜的脸上。
上官潜向后退开,笑道:“轻些,想让我也破相?”
乔宝清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少自恋了。”然后才想起来要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就为什么。”
乔宝清起先以为被敷衍了,脱口道:“不愿意说就算,以为我很想知道吗——”忽然反应过来,“你还在找我爹?”
她顾不得镜子了,扔到一边去仰头追问:“先前问你,你就没说,你找我爹到底要做什么?你从那个客栈一路找过来的?那路上你打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她一串问题丢出来,上官潜伸手止道:“慢点慢点,一个个说。”
乔宝清憋闷了这么多天,赵鹤堂虽打听到了一两个消息,却全是过时无用的,白白让乔宝清悬心一回又失望一回,这下见着转机出现,她恨不得跳起来抓着上官潜的衣领叫他快说,哪里还慢得下来?
好在上官潜甚为识相,不用她动手,跟着便道:“其实半年多前,乔叔叔有托我做一件事,我们之间一直都有联系,直到你被拐入青楼那回,乔叔叔那边的联系忽然断了。我赶到扬州,你们府里却空无一人,我在城里查问许久,也没人知道乔叔叔的下落,只打听到你回去了,但没多久又跟着人走了。”
乔宝清这才明白,那时候上官潜并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客栈里,前面居然有这许多因果。赵鹤堂带她离开扬州时去车马行找了马车,一路也没有隐匿什么行迹,要问到他们的行踪,并不是什么难事。
上官潜接着道:“我后面的行程和你们差不多,你们没有打听到的,我当然也没有。”
乔宝清眼中充满希冀的光芒刚刚熄灭,却见上官潜手掌一翻,道:“不过没追上你们之前,在出扬州城时,我却找到了这个。”
带着薄茧的大掌里,是一枚璀璨生辉、闪烁着神秘光泽的红宝石。
乔宝清惊跳起来!
再也没人比她更熟悉这颗宝石了,没有丢失之前,天天都在她眼皮底下,这样大颗又品质极佳的宝石,说句世所罕见并不为过,它的形状和光泽,她一眼就认得出来。
“我、我——”乔宝清惊讶得结巴了,“我佩剑上的宝石,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城墙外一棵大树上的鸟巢里捡到的。”
乔宝清眨巴着眼,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我的东西为什么会跑到树上去?还在鸟巢里,难道当初绑架我的是一只鸟?”这句话听上去很好笑,她说完却一点也笑不出来,这太荒谬了。
上官潜嘴角一勾:“乔姑娘真聪明,立刻就能想到这和你当初的遭遇有关。”
“我本来就不笨——”乔宝清下意识道,忽然反应过来,大怒,“你明明在骂我笨!”
偷她剑的人一定就是绑架她的人,这两者间的关系就是头猪也能想到的吧!她早该知道,臭小子笑得那么坏,嘴里能说得出好话才怪!
“开个玩笑,放松一下心情而已。”上官潜若无其事,在乔宝清准备找东西砸他之前,他面容忽然一板,那股谑笑意味一扫而空,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极为陌生严肃的气势,连眼神都变得锐利起来:“乔姑娘,事到如今,恐怕你不得不有个心理准备,你爹现在的状况,一定极为危险。”
乔宝清头脑一蒙:“你胡说!我爹怎么可能出事,他武功那么高,武林中能打败他的根本没有几个。你只不过找到一块破石头,和我爹有什么关系?他肯定好好的,也许明天就来找我了,你敢咒他,小心我不客气——”
上官潜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冷硬,不含任何安慰之意。
乔宝清的声音慢慢小下去,住了口,无意识地狠狠咬着红唇,与他相对瞪视。她此时若是照照镜子,就能发现自己的目光有多惶恐多软弱,与她想要表达出来的气势一点也不相符。
上官潜全部看在眼里,锋锐的眉目舒缓下来,他在乔宝清对面坐下来,道:“我没记错的话,你的佩剑是在许昌城外丢的?”
乔宝清别过头去,她一点也不想理会他,更不想回答他的问题,这样就好像承认了爹爹已经遇到不测一样。这一刻她看他极不顺眼,恨不得直接把他撵出去,她这么想,却没办法付诸行动。
上官潜坐在那里的气势太强,完全压制住她,好像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他从来不像师兄们一样顺着她,每每把她惹怒,但之后,不管是调笑还是正经,他总有办法对付她。
“是。”她终于不情不愿地吐出了一个字。
“那么之后,这颗宝石却与佩剑分离,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扬州城外。据你的了解,它从剑身上自然脱落的可能有多大?”
乔宝清断然否认:“这不可能。”这颗红宝石本是出自她娘亲的陪嫁,由扬州城里最好的匠人精心打磨,镶嵌到明珠剑上。那位匠人本身也是半个江湖中人,从事这门手艺更有数十年之久,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上官潜点头:“我想也是如此。那么,就只剩下人为的可能了。”
乔宝清不得不同意,然后就陷入困惑之中:“那是为什么?想拿去卖吗?那应该直接拿着剑去才更值钱啊。”她的明珠剑一看就不是凡品,而宝石在撬下的过程中多少会有点损伤,怎么想,都觉得没有把两者分开的理由。
上官潜道:“你想不到,恐怕贼人也没想到。”
乔宝清愣了一下:“你是说,他打劫了我之后,又有人打劫了他?”她眼神一亮,精神起来道:“哼,活该,这才叫恶人有恶报!”
上官潜笑道:“你想得不错,不过你更应该想,天下那么大,这颗宝石为什么不在别的地方,好巧不巧,偏偏要在扬州出现呢?并且这么贵重的物品,那个人好不容易得了手,怎么会不好好保管,居然让一只鸟抓到了鸟窝里?”
乔宝清道:“也许这个人想在扬州销赃卖掉?只是他粗心大意,被鸟偷走了——一般人也不会想得到要防范一只鸟吧?”
上官潜摇头道:“若是换了你,用偷抢一流的手段弄到了这颗宝石,会不会随便把赃物乱摆在外面,以至于让喜欢鲜艳色彩的鸟类瞧见了,偷了去装扮它的窝?你莫忘了,即便撇开宝石的本身价值不谈,它也是个不能见人的东西。”
乔宝清不大服气,但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更有道理些,便急躁地道:“那你说是为什么?”
“我只能推断出,恐怕这个人也遇上了麻烦,所以他连这么贵重的物品都无暇顾及,不能把它藏好了。”
乔宝清听他说了一句就没了,不由跺脚:“然后呢?你分析了这么多,到底从哪里能扯上我爹?难道是我爹找了他麻烦?那也不能证明我爹有危险啊。”
“不是这样。”上官潜合掌将宝石包上,凝视着她道,“即便没有捡到这颗宝石,我也知道乔叔叔的处境多半不妙。乔姑娘,你难道真的一点预感也没有?就算不再是南武林的盟主,乔叔叔也是武林中屈指可数的前辈高手之一,他如此大的名头,有无数的人见过他认识他,竟然无故在世上消失这么长时间,没有一个人说得出他的踪迹,这本身还不够反常吗?更何况,他杳无消息的这段时间,还是他的掌上明珠离家出走出了意外的时候,乔叔叔有多宠爱你,你都明白的对吧?他没有满天下散播消息找你,却自动消失掉,反过来让你找他,你心中不曾觉得不安吗?”

第 12 章

“我、我……”乔宝清的嘴唇颤抖着,被他逼人的视线盯着,她心中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重的焦虑感再也无处隐藏,只觉得他句句都切中她的痛处,叫她再也无法说出逞强的话来。
她当然不安,她虽没有上官潜想得那般透彻,但心中隐隐约约的,也早便觉得事情不对劲了,要不是这样,她又怎会暴躁到不过几天就与李小姐掐了两架?
她的目光朦胧起来,便没瞧见对面人的唇角微微弯起。
从进门到现在,上官潜所走的每一步没有不经过精心思虑的。对付乔宝清这样的暴脾气,想让她听进去她最不想听的话,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争吵上,就只能先亮证据震住她,而后气势上压倒她,一步步带她进入话题,到她不能逃避时再吓唬她,把她吓唬慌了,才会心神大乱地接受现实。这中间错了哪一步,都可能让这脾气暴烈的丫头翻脸,直接把他打出去。
“喂,你哭什么?”目的达成的上官潜假惺惺地用无奈的语气道,“你怎么说哭就哭啊。”
乔宝清瞪着他,眼眸里含着两颗豆大的晶莹泪珠,要掉不掉的样子既倔强又可怜:“谁哭了?我爹说了,江湖儿女流血不流泪,脓包才遇事就哭呢。”
她声音中带了哭腔,显得比平常分外娇软,偏偏说的话却又铁血有种得很,“流血不流泪”什么的——
上官潜及时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才把冲到喉间的一声笑给压回去,哑着嗓子道:“正是,那你好好忍着,可别做脓包。”
居然一句也不安慰她还挤兑她!乔宝清一赌气,当真屏紧了呼吸,努力忍泪。
上官潜欣赏了一会她那两颗转呀转的泪珠,忽地伸手,向她憋得通红的小脸上一掐。
“你!”
上官潜撩拨成功,心满意足地擦去滴在他手背上的泪珠,又稍微回味了一下刚才又嫩又软的手感,才道:“没事,这全怪我,你英雄得很。”
“……”觉得事情很不对一时又想不起要从哪反驳的乔宝清卡住了。
上官潜已经若无其事地切入下一个话题:“之后捡到这颗宝石,则是让我对整件事有了个具体的猜测,不过证据不算充足,暂时没办法说与你听——”
“不行,你快说!”正憋屈着的乔宝清立刻打断道,浑然不觉自己又上了套。
“那好吧,”上官潜从善如流,摆出正经的表情,同时压低了嗓门,“我怀疑,你一开始被绑架就不是单纯的意外,对方早就设计好了,目的根本不是为了求财。”
说这话时,他姿势微微前倾,阳光从窗棂处投射进来,在他身后拖出一地碎金,对比之下他的脸却隐入了黯沉的阴影中。
从没往这方面想过的乔宝清再次被吓唬到,一时觉得寒毛都竖了,她不自觉地抱住了手臂:“怎、怎么会?你肯定猜错了,我又没有仇人,谁会来故意对付我啊?”
“你没有,你爹呢?”
乔宝清哑口了,乔天萧纵横武林多年,又身为白道魁首,怎么可能没有仇人?只怕数都数不过来。
上官潜道:“你平日很少出扬州城罢?若是出了一定是有人相伴的罢?”
乔宝清闷闷点头。
“所以能逮着你这个落单的机会,实在是千载难逢,恐怕贼人自己都没有料到。”
乔宝清奇道:“什么意思?你刚才不是说那个贼人绑架我是预谋好的吗?”
上官潜道:“预谋好的不是绑架你,而是对付你爹。因为某种仇恨,对方一定要害了你爹,但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猜那个人一直没有找到机会,直到看见你一个人出了门。但他原本并没有想到能有机会从你身上下手,所以手段仓促得很,居然把你卖进了青楼——他若是直接带着你去威胁你爹,岂不是比什么都有效?”
乔宝清一面觉得寒毛直竖,一面又有些糊涂:“那这个贼人为什么不这么做?他把我卖掉做什么?”
上官潜答道:“你那时已经快到许昌了罢?再返回扬州要好几天时间,是带着一个大活人快,还是带着一柄不会乱动乱闹又轻巧的剑快?”
电光火石间,乔宝清想到了她曾经做过的那个噩梦,剑身滴血的那个画面清晰地重现脑海,让她的脸色苍白起来——不会的,那只是个梦而已,怎么可能会成真?
上官潜继续道:“那个人选择这么做,显然他的时间很紧迫,但在这么急迫的情况下,他还没有直接杀了你,或者就把你丢在路上,反而是费事地赶入最近的城镇卖了你,让你暂时失去自由行动的能力。很显然,他留着你还有用处。”
乔宝清满脑子可怖的画面驱之不去,反而难得地灵光起来,恨声道:“他还想拿我威胁我爹!”
上官潜赞同点头:“不错。”跟着他话锋一转,“不过,由此亦可推断,对方虽然抓住了乔叔叔,但一时半会,还不至于直接下手害了他的性命。想必是乔叔叔抓着了他的什么把柄,他要逼乔叔叔吐出来。”
乔宝清的目中愤怒地几欲冒出火焰来:“这个杀千刀的恶人!他到底是谁,你查出来了没有?”
上官潜叹了口气:“我虽有怀疑的人选,但拿不出一点证据,你是不会相信的,不说也罢。其实当初如果我没救你,你早会知道了——那恶人把你卖入青楼也是不得已之举,他腾出空来一定会回去找你的。”
“那我一定杀了他!”乔宝清握拳放完狠话,莫名地自己有点发虚,干咳了一声,道,“你怀疑谁?”
“过两天吧,”上官潜道,目光中若有深意,“你真的想知道的话,过两天我再告诉你。我需要点时间,来确定一些事情。”
乔宝清只觉得他故弄玄虚,然而这短短时间内她接受的信息量过大,一时间便也提不出再追问的精力,反正总会知道,只是过两天,倒也无所谓。
**
当晚,赵鹤堂在前厅开宴,为上官潜接风洗尘,顺便请了乔宝清作陪,也有为下午的事向她赔罪之意。
乔宝清这才晓得,原来上官潜进入北盟主府打的旗号竟然是为了保护她。他与赵鹤堂说,因他觉得退婚一事有愧于乔家,所以特意亲赴扬州去寻乔大侠道歉赔罪,没想到却扑了个空,他打听良久也不知道乔大侠去了哪里,倒知道了乔宝清的消息,听说她一人在外,他不放心便一路追了过来。
“所以,要给赵兄添一阵子麻烦了。”灯火明亮的大堂内,上官潜笑吟吟地道,“等乔大侠来,瞧在我陪伴乔姑娘的份上,说不定心一软,便不怪罪我了。赵兄放心,只要乔大侠来了,在下将乔姑娘完好无缺地交到他手上,立刻便走,绝不多加打扰。”
饶是乔宝清满腹心事,也不由被这番话麻得直翻白眼。这坏小子满口瞎话,偏偏编得似模似样,谁要他陪伴了?哼,也不怕闪了舌头。
赵鹤堂爽朗地笑道:“上官兄说这话真是太客气了,像上官兄这样的青年俊杰,赵某平日请都请不来,谈什么打扰不打扰?只要上官兄不嫌弃寒舍简陋,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只怕主人粗鄙,留不住客呢。”
当下,两人言笑晏晏,推杯换盏起来,酒入肚肠后气氛就更为热闹。赵鹤堂博学多闻,出道又早,说起许多武林中的趣事秘闻都如数家珍,上官潜也不遑多让,两人看上去聊得投机得很,说到兴起时,甚至还出去比划了两招。
因是一时起意,两人都没动兵器,赵鹤堂使拳,上官潜用掌,一灰一白两道人影近身相斗,衣袂翻飞,拳影交错,顷刻间过了数十招,各自退开。
唯一的看客乔宝清茫然四顾——过招太快,她根本没看清怎么回事。
重新回到席上后,她就忍不住一直用余光去瞄上官潜。瞄到不知第几眼时,赵鹤堂低头倒酒,上官潜忽然转头,向她眨眼一笑。
“……!”偷瞄被逮个正着的乔宝清心脏猛地一跳,险些骇掉了手里的筷子。
赵鹤堂抬头正见她面色大变,关心地问道:“乔姑娘,你怎么了?”
“我、我手滑,”乔宝清干笑,“一时手滑,没事。”臭小子,一定是纯心吓她!
“乔姑娘想必是累了吧?”赵鹤堂笑道,很是善解人意,“怪我和上官兄聊得太投机,忘了时间不早了。上官兄也是远道而来,想必早疲累了,在下这便送二位去休息。”
上官潜起身笑道:“不敢有劳赵兄,赵兄才是事务繁多,该早些歇息才是。我和乔姑娘顺路,一道走就是了,此刻月色正好,也可欣赏一二。”
赵鹤堂又客气了几句,又要唤下人来,见他还是坚持不受,便不再勉强,任他二人自回客院。

第 13 章

今晚的月色确实很好,一地银辉如水。
上官潜双手负后,缓步慢行,月色下背影修长挺拔。
乔宝清本不想再理他,奈何旺盛的好新奇作祟,她走了一段到底憋不住了,赶上两步道:“喂,你们到底谁赢了?”
上官潜瞥她一眼:“你看不出来?”
乔宝清不由地有点脸红,这话问得好像她多不学无术似的。好在有月色的遮掩,她倒也不觉得有多窘迫,理直气壮地道:“看出来了谁还问你?”
上官潜不答,却道:“你刚才在席上一直偷看我,就是想问我这个?”
问个问题而已,废话怎这么多?乔宝清有些不耐烦的点头。
“你怎么不去看赵鹤堂?”
“我为什么要看他?我愿意看谁就看谁。”乔宝清哼了一声,“你真虚伪,当面满口叫人家赵兄,背后就直呼人全名。”
“我虚伪?”上官潜转头,看着她微微一笑,“傻姑娘,你以后才知道到底谁虚伪。”
“你又说人家坏话,难道你和他有仇?”
乔宝清只是顺口一说,不想上官潜居然点头:“自然是有仇,不然我为什么不喜欢他?”
乔宝清惊呼一声,好奇心一下爆了棚,忘形之下拽住他的手臂追问:“什么仇?”
上官潜道:“夺妻之恨算不算?”
“你哪来的妻子?什么时候成的亲?”乔宝清一头雾水。
上官潜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你只帮他说话,以前说我小人之心,现在又说我虚伪,胳膊肘总往外拐,从不向着我。这样还不算夺妻之恨?”
“……你满口胡言!”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的乔宝清一下子满面晕红,恨恨地握拳用力捶他。
上官潜不痛不痒地由她捶,脚下步伐依旧,身形稳稳的晃都不晃一下,口中低低笑道:“难道我说错了,你虽然表面上帮着他,可心里其实是向着我的?”
“鬼才向着你!”乔宝清捶了几下捶得手疼,原本准备罢手了的,听闻他又来调侃她,恨得去掐他胳膊上的肉,“我说的都是事实,哪有偏帮谁?赵大哥帮我这么多忙,我说他两句好话怎么了——你真讨厌,肉怎么这么硬!”捶得手酸就算了,居然连掐都掐不动,还险些折了她的指甲!
上官潜失笑道:“习武之人自然筋骨结实,我若是软脚虾,你才该抱怨呢。”
“我抱怨什么?那又不关我的事。”乔宝清跺脚,“少东拉西扯的,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们到底谁赢了?”
月光下,上官潜偏头,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你猜?”
乔宝清信口道:“我猜你多半是技不如人,打输了,所以才说这么多废话,不肯爽快告诉我。”
上官潜不笑了,叹了口气,道:“乔姑娘,这回你是真聪明。”
乔宝清呆了呆——她都做好了要嘲笑他的准备,可真的听见他认输,她怎么好像并没想象里那种开心解气的感觉?总是他不正经地惹她跳脚,难得寻到一个能还回去的机会,她却连讥讽的话语都不想说出来了。
一只大掌按上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做什么垮了脸?赵鹤堂的武功在年轻一代中若排第二,无人敢称第一,我输给他是情理中的事,不算丢脸。我再不喜欢他,也要承认他在武学上的造诣胜过我许多。”
从乔宝清的角度看,上官潜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英挺又忧郁,话语中流露着淡淡的落寞,她从没见过他在不正经外还有这一面,心里不由跟着觉得闷闷的,决定不计较在她头顶上揉来揉去的爪子了。
“这个,胜败乃兵家常事,”她有些别扭地试图安慰他,“赵大哥年纪比你大,练武的时间比你长,武功好些是正常的,就像你的功夫也比我好一样,你要多练嘛,早晚会赶上他的。”
上官潜的手一顿。他其实不过是逗她逗成习惯,瞧见她又呆又蛮的小模样就想调戏一把,没想到这次会有意外收获,他在立刻笑出来惹毛她和继续示弱两个选项中犹豫片刻,果断选了二。
于是他的侧脸就显得更忧郁了:“武学一道,除了勤学苦练外,天赋也是很重要的。”手掌自然缓慢下滑,搭到她的肩上,“恐怕我的天赋及不上他,再练也没用。”
“你这么想就不对了,我爹说了,做人怎么都好,一定不能有暮气,还没开始就觉得自己不行,自己对自己都没信心,这怎么可以呢?”乔宝清严肃地教育他,“尤其武学一道,学无止境,一时胜败是最平常的事,要越挫越勇才对。”
上官潜简直要对她刮目相看了——乔盟主教女也不是完全不靠谱嘛,这些话听着就很有一代武学大师的风范,只可惜他却舍不得落实到行动上,把爱女教成了个半壶水,一身花拳绣腿却自信爆棚,害他总觉得不逗她实在是一项损失。
然后他就觉得掌下的纤肩没有精神地颓了下去,乔宝清低落地道:“我想我爹了,他到底在哪里?”
上官潜心中一软,欲言又止。他垂睫遮去眼中的精光,证据还是太少了啊,又不能打草惊蛇,否则现在就可以让她认清伪君子的真面目了。
“别想那么多了,”他安慰地拍拍她,“明天我们出去,在并州城里转一转,打听一下有没有你爹的消息。”
乔宝清无精打采地应了。她对此没报什么希望,赵鹤堂都帮她打听这么多天了,也没听到什么有用的,他们两个去难道还能触发什么奇迹?
“对了!”她猛地抬头,“刚才怎么没想起来,和赵大哥说一下你的猜测?说不定他知道最有可能对我爹不利的人是谁。”
“不行。”上官潜立刻否决,道,“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如果那个人知道他胁迫你爹的事情泄露了,说不定会狗急跳墙,为了销毁证据,而危及乔叔叔的性命。”
这个理由其实有许多漏洞,但乔宝清关心则乱,一听会让她爹爹陷入更危险的处境中,心脏就吓得一颤,连忙打消了之前的念头。
上官潜收回了手,道:“进去吧,好好睡一觉,明天才有精神出门。”
乔宝清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她住的院子,她哦了一声,有气无力地冲他挥了下手,走回自己房间。
**
次日一早,两人就相约出了门。
乔宝清对并州一无所知,全由着上官潜东走西绕地带路,进了一家名为“静茗楼”的茶楼。
这间茶楼分上下两层,占地阔大,一楼大厅二楼雅间,因为时辰尚早,客人只有两三个。
乔宝清颇有些莫名其妙地跟着上官潜找了个靠门边的位置坐下,道:“我不想喝茶,只想打听我爹的消息。”
上官潜先随意报了几个茶点的名字给在桌边等候的小二,把他打发走后,才转回头笑道:“想打听消息,最好的去处就是这里了。这间茶楼虽然不是并州城里档次最高的,却是最大的。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会进来歇歇脚,因此什么样的消息都会流传出来,你看到靠在楼梯边拎着篮子、头包白巾的几个人没有?”
乔宝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点了点头。
“那是专门兜售各种干果的,他们每天从早到晚都在茶楼里,听到的小道消息再多也没有了,你若是嫌光喝茶没什么趣味,花上几个铜板,就可以叫一个过来把这阵子最热门的消息都说与你听。”
乔宝清惊讶地张了嘴,觉得大开眼界:“他们除了卖果子还卖消息?”
上官潜却又摇头,笑道:“算不上,只是为了赚钱罢了。事情到了他们嘴里多半都会夸张许多,真真假假,还需要自己分辨。”
“原来是这样,”乔宝清收回了一直望向那边的目光,有点失望地道,“那我们还要不要叫一个过来?”
“现在不用,”上官潜温和地道,“若是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再去问个详细不迟。”
乔宝清听他早已做好安排,微微定下心来,这时小二满脸笑容地吆喝着过来上茶点,她便暂时把注意力转移到那堆碗碟上了。
随着日头升高,茶楼里的人渐渐多起来。就像上官潜说的,各个社会层级的都有,有穿着朴素的普通百姓,也有白胖挺肚的富商,有带着兵器的江湖中人,也有巡街累了进来坐一会的衙门差役,乔宝清前面那一桌,甚至还有个极瘦的书生,抱着本翻卷了边的破书,在人声嘈杂里埋头苦读。
他们就在这茶楼里坐了一天,喝了一肚子各种各样的茶水,听了一脑子或家长里短或离奇古怪的消息。
而乔宝清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居然是关于李小姐的。
那个人一落座就抱怨,出门没看黄历,差点被李小姐的车撞到,她的丫头还倒过来怪他走路不长眼,惊到了她家小姐。坐他对面的人便安慰他,叫他忍了算了,知府的千金讲不得道理,等她嫁到赵老爷府上时,多去吃几趟流水席,把受的气都吃回来。
乔宝清心里咯噔一下,往旁边倾了倾身,半掩住口低声道:“哪个赵老爷?”
“就是赵盟主。”上官潜也低声回道,“他是并州城里的大地主,一般百姓不懂江湖上的事,就叫他赵老爷。我曾与你说过,赵鹤堂和李小姐快要定亲了,你忘了?”
乔宝清脑子里一片凌乱:“可赵大哥坚持没有,他说是下人们乱传的。”她很不想怀疑赵鹤堂一直说谎,但再乱传也不会传到大街上的路人都在说吧?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对双方的名声都会有很大的影响。

第 14 章

上官潜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道:“所以你又选择相信他,怀疑我骗你?”
乔宝清有点心虚地咬唇,她何止怀疑,她本来还打算要揍他一顿来着。这种心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她避重就轻地道:“我只是想不通赵大哥为什么总不承认这件事,他骗我这个有什么意思?没道理啊。”
上官潜看她眼珠乱转的样子哪还不明白她心里想什么,哼笑道:“有什么意思?一个快定亲的男人偏偏总要和你说没这回事,你说有什么意思?”
乔宝清想了想道:“难道他有什么难言之隐?那个李小姐又恶毒又讨厌,大概赵大哥也不喜欢她,所以才不想说吧。”
“……”上官潜的眉头跳动了下,油然而生出一种想要大笑的冲动。
“喂——!”乔宝清眼见他露出个诡异的表情后,忽然把头埋到桌子上,跟着肩膀不停耸动,不由吓一跳道,“你干什么?”
上官潜不理她,埋头笑了个畅快,才直起身来,一本正经地道:“没什么,就是忽然有点同情赵鹤堂。”
都做得这么明显了,这笨丫头居然一点知觉都没有,她难道以为赵鹤堂是出于武林同道讲义气的缘由才对她这么好吗?赵鹤堂素来最会做表面功夫,这回不知道他的演技哪里出了错,让识人不明的笨丫头实实在在把他当个好人,却也仅止于此,再没多的遐想。
他真是白担心了,就算没有他的提醒,笨丫头和赵鹤堂也不会怎么样,她那点幼稚的崇拜敬慕,压根就不靠谱,真正的动心是什么,她恐怕就没开窍。
乔宝清才不信他,道:“少装了,你笑成这样,哪有同情人家的意思?我看你明明就是幸灾乐祸。”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上官潜笑眯眯地夸奖她,“你真可爱。”笨得着实可爱。
乔宝清有点疑虑,因为这前后两句好像搭不到一起去,她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只能以强大的直觉道:“你是不是又在讽刺我笨?”
一边说着,她同时紧盯着上官潜的表情,试图瞧出他有没有什么阴暗嘲笑之类的小动作,但上官潜的神情再正常也没有了,微笑着道:“我说的是真心话,你怎么会这么想?”
“少花言巧语,我才不吃这一套。”乔宝清说着,却低下头去,嘴角不由偷偷翘起来。
这么闲扯几句,李小姐那回事就被抛到了脑后,两人继续听起周围那五花八门无所不包的对话来。
有大嗓门的茶客和小二吵架:“怎么回事?我前天来这芙蓉糕才十文钱一碟,今天就涨到十二文了?这才一个月不到,已经涨了两次价了!你再看看,价钱涨了就罢了,分量还少了!这是给人吃的还是喂鸟玩的?”
小二连连打躬赔罪不迭:“客人您也知道,近来米价面价都涨了,小店也是没有办法,只得跟着涨。不过这分量可是一点都没少的,您再仔细看看。”
一旁有人插话进来:“可不是,都怪那些黑心粮商,把价钱抬这么高,再这样下去饭都吃不起了,天天来喝碗茶算了。”
这大概是个热门话题,周围立时一阵嗡嗡的附和议论之声。
跟着斜侧方有个进来歇脚的衙役和同伴说:“你听说了没有?杀千刀的蛮子又打来了,今年他们吃错了什么药,这么早就来?”
他的同伴道:“这我可不知道,你从哪打听来的,别是听错了吧?”
衙役道:“怎么可能,我亲耳听班头说的,班头听钱师爷说的,这两天知府大人还要去城外大营见王统领,让能预备的先预备起来,说不定朝廷就要从我们这里调兵呢。”
同伴“哦”了一声道:“那也犯不着操心,反正调不到我们身上,管他那么多呢——”他说着打了个哈欠,“昨晚不知哪来的一只野猫叫了半宿,困死我了。”
乔宝清听得糊里糊涂,伸出根手指戳了戳身边听得聚精会神的人:“喂,什么早啊晚的,打仗还有固定的时候?”
“说的是关外那些草原上的蛮子。”上官潜似在凝神想些什么,心不在焉地给她解释道,“他们自己不能种粮食,所以每年秋收时就会打进关内掠夺我们,抢夺许多粮食和物资好回去越冬。现在才刚过端午,离秋收还早得很,这时候开战确实不合常理。”
乔宝清听了,觉得这和她爹爹的安危毫无关系,便一点也没往心里去,听过就忘了。
茶客们一波波来,又一波波去,时间一点点慢慢流逝。
直到夕阳西下,上官潜才结账离开,乔宝清满怀失望地跟在他身边。
整整一天下来,坐得她腿都僵硬了,却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听到。唯一提到乔天萧的只有两个陌生的江湖人,却是满口嘲笑讥讽,说什么算他识相,立刻就选择了退隐江湖,不然他们一定要去为武林除害之类的。气得乔宝清当即就跳起来,要不是被上官潜眼疾手快地拦下,她一定拿茶碗飞过去把他们砸得满头包。
想起那两人的嘴脸,乔宝清走在路上还觉得愤愤不平,一路嘀嘀咕咕个没完。
上官潜认真想事的思路被她再三打断,只得暂时放弃,转而去哄她道:“别生气了,他们不知道真相才乱说,你爹是真正的大侠,不会在意这些闲言碎语,就算那两人当着他的面说,大概他也只会一笑了之。”
这番话正说到了乔宝清的心坎上,她立刻点头:“那当然,我爹才不会和这些小人计较。”她的火气便消散了,道,“我们明天还来吗?今天都没有什么收获。”
上官潜却笑道:“那可不一定。”
“你知道什么了?”乔宝清大喜,忙拉着他催他快说,又觉得疑惑, “我怎么没觉得听到什么线索?明明我和你听到的都是一样的话。”
上官潜摇头:“哪里有这么好的事,你想听什么,别人就原原本本说给你听?自然要你自己善加分析才可以。比如说,你听到最近并州城里的米价涨了,会想到什么?”
乔宝清水灵的眼眸茫然地眨了眨:“涨了就涨了,能想到什么?粮商黑心?”
“商人虽然逐利,不过粮食的价钱却不是他们想涨就能涨的。”上官潜道,“尤其是短时间内接二连三的涨价,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去年天时不好,收成很差,所以推高粮价,要么是附近突有大灾,出现了饥荒,对并州造成威胁。可从我们所听到的,这两种情况都没发生,并州一切都很正常。”
乔宝清没想到这么简单直白的一件事里居然真有玄机,不由跟着他的话思考起来:“那是为什么?对了,粮商乱涨价,官府都不出面管管,难道是官商勾结?”
她这句话其实纯属不想自己显得太笨,跟上官潜一比好像脑袋空空,才胡说八道硬讲出来的,讲完了自己都没底,不想上官潜居然停了脚步,赞赏地看了她一眼:“不错,照常理来说,官府确实该出面打压,可茶楼里没人提到这一点,可见官府采取了默许的态度。”
乔宝清登时飘飘然起来,她原来对什么米价面价一点兴趣也没有,这下兴致大增,主动积极地问道:“那我们要怎么办才好?去把奸商揍一顿,吓唬吓唬他?”
上官潜刚觉得她有所长进,听了这话险些绊一跤,哭笑不得地道:“乔姑娘真是侠义心肠。不过世上的事,若是都能用拳头来解决,那也太过简单了。”
乔宝清被笑得有点脸热,知道自己讲的话不大靠谱,她到此时已经很习惯去问上官潜讨主意,就半是恼羞半是撒娇地道:“谁像你们想那么多,那你说怎么办?”
“这不一定就是粮商的错。”上官潜缓缓道,“粮商卖的粮食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能推高粮价的,除了粮商,还有手中握有大片土地的地主。”
乔宝清有点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粮价会变高,最直接的原因是,粮食变少了。”上官潜道,“此时既无天灾又无人祸,并州一切正常,粮商没有必要囤积粮食不卖,那少掉的粮食哪里去了?只能是握在地主手里。”
乔宝清眨眼:“地主种地不就是为了卖钱吗?怎么会留着不卖?”
“对,这些粮食必然会有个去处,既然没有流入并州城里,那就只能是运到了别处。你觉得,为什么会运到别处去?”
乔宝清猜道:“别人给的价钱高?”她像模像样地摸着下巴思考,“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我想不出来了。”
“你说的就是唯一的理由,没有别的了。”上官潜给了她十分的肯定,接着道,“但朝廷年年都有调控,大部分省区的粮价都差不了多少,这批粮食又能运到哪里去?要知道,它所获得的差价必须要足够的高,否则沿途所需的运费就能把利润抵消掉。”
这个问题是真的超出了乔宝清思考的范围,她只得摇头:“我不知道。”
“你忘了?”上官潜笑道,“我们今天还听到另一条消息,关外的蛮族打进来了。”
“你、你的意思是——”乔宝清惊得站住了脚,她虽对外面的事知晓甚少,但上官潜把话题都引到了这个程度,她再听不出来的话,就不是单纯而是痴傻了。

第 15 章

“有人在暗地里与蛮族做交易。”上官潜肯定地道,“蛮族所以选在这种时候来犯,不是真的想要入关,他们根本也没有这个能力,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迎接这批粮食,很可能还有别的物资。”
乔宝清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想到了昨天上官潜与她说的话,立刻道:“所以,我爹发现了这件事?他抓到了那恶人的把柄,所以才有人想害他!”
“嘘——”
上官潜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按到她的唇前,向她眨了眨眼,轻笑道:“小声些,别让人听见。”
乔宝清赶忙闭紧了嘴,眼睛睁得大大的看他,粉润的脸颊严肃地微微鼓起来。
她这模样甚是可爱,上官潜没忍住,伸手摸摸她的头发,谁知不小心手劲大了些,把她头顶一块揉得毛躁躁的,插在鬓边的一根珠钗也跟着歪了,他轻咳一声,假装没事地放下手,路过她鬓边时,手指不经意地一弹,将那根歪掉的珠钗扶了正。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谁知乔宝清蹙了蹙眉,忽然踮起脚来,向他头顶便是一通乱揉。
她身高不及上官潜,要做这动作时便需离他很近,少女的幽香扑面而来,上官潜一时心神荡漾,又见她娇嗔微嘟的唇瓣极是惹人疼爱,虽抬手便能将她制住,但竟不舍得立即出手,任她胡乱扑腾了片刻,才轻轻将她的手腕抓下来,扣在掌中笑道:“又没有镜子,你怎么发现的?”
“钗尖都戳到我的头皮了。”乔宝清瞪他,“你是不是把我的头发全都弄乱了?”
上官潜镇定又诚恳地否认:“并没有。”
乔宝清才不信他,但瞧瞧他也变得毛绒绒的头顶,使得他那张英挺俊美的脸都难得地多了一丝呆气,她自觉已经报复回去,便不再与他计较,又觉得他看上去可笑得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上官潜全不把她的嘲笑放在心上,拉着她继续往前走,把话题拉回了最初:“根据今天的收获看,我们的动作要加快了。边关那边很可能已经接上头,如果他们的交易顺利完成,那人折返回来,就会全力对付乔叔叔,如果他们的交易失败,消息传回来,在这里看守乔叔叔的人极有可能破罐子破摔,不再逼迫他交出证据,而选择直接灭口。”
乔宝清刚轻松一点的心情荡然无存,她再笑不出来了,咬唇道:“交易失败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还会不交易了?”
“那不用你我操心。”上官潜微抬起下颌,看向出现在前方的古朴建筑,目中闪过一丝刀锋般的锐芒,声音沉沉地道,“中原既然有人知道了这件事,岂能坐视不理?自有人去叫他们的买卖做不成。我所负的责任,就是将乔叔叔救出来。”
乔宝清精神一振,正要问他是不是知道了她爹的下落,却见赵鹤堂英挺的身影从前方大门里走出来。
“上官兄,乔姑娘,”他笑着道,“我怕两位对并州不熟,迷了路,正要出门去找,不想两位就回来了。”
上官潜自然地答话道:“有劳赵兄了。乔姑娘担心父亲,我陪着她出去转转,希望能打听到消息,就回来得有些晚了。”
赵鹤堂面上的笑容微微敛了,叹了口气道:“是在下能力有限,费了这些日子,也没能找到乔大侠。”
乔宝清不好意思了,忙道:“这怎么能怪赵大哥?赵大哥一直替我费心,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赵鹤堂道:“乔姑娘太客气了。”
他的话音淡淡的,目光复杂地看着乔宝清和上官潜牵在一起的手,但乔宝清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她心里只惦记着要寻个背人的地方继续向上官潜问话。
只是这一天剩下的一点时间里她再没找到机会,赵鹤堂一直与上官潜相谈甚欢,她等来等去,也没等到单独询问的时机,只得怀揣着一颗满满不甘愿的心去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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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乔宝清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几天,她居然一直没能把想问的话问出来。
北地武风比南方更为隆盛,盟主府里收的前来学艺的弟子们也更多,上官潜前来做客,难免要与他们碰面寒暄,他本身在武林里算得名气不小的年轻俊杰,虽然出身上官世家,但并不像有些名门二代那样眼睛长在头顶上,众弟子见他谈吐开阔可亲,一时都想来结交他,寻他攀谈的,要和他切磋试招的,天天都排了老长的队,乔宝清挤都挤不进去。
更过分的是,白天这样就算了,连晚上都很忙,晚晚都有人拉了上官潜出去喝酒,一开心起来更没个谱了,完全抓不到他的行踪。
乔宝清忍了好几天终于爆发。
这日晚间,她从用过晚饭后就直接守到了专为男客居住的院子门口,怒火熊熊地想,她就不信守株待兔还逮不到他,明明说要帮她找爹爹,连责任不责任的都说了,结果只帮了一天就去花天酒地了,天天喝的醉醺醺回来,也不知道去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
一弯弦月高挂在夜空中,倾泻一地银辉,夏日的夜风轻柔地拂动着,带走丝丝白日的燥意。随着时间流逝,乔宝清的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耷拉,她平素作息极为规律,从不晚睡,坚持到这个点眼皮都快黏在一起了。
终于,在她就快被周公成功召唤的前一刻,略带踉跄的脚步声自前方响起。
乔宝清一下子惊醒过来,她忙揉了揉眼,定睛看去,一人自路那头行来,身形颓废,步履缓慢。
乔宝清一下子没好气起来,她就知道,要不是又喝得烂醉如泥,上官潜的脚步绝不可能这么重!
她直起身来,往路当中一站,双手叉腰,开口指责道:“你又出去鬼混!”
上官潜的脚步一顿,似很惊讶她的出现,而后带着一身酒气慢慢走近她。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不知是喝醉了还是怎样,他的声音又低沉又温柔,还微带一丝疲倦,却绝没有半点为她的指责生气的意思。
乔宝清的气势不由弱了一点,嗓门也小了一点:“你也知道这么晚了,那怎么不早点回来?害我等到这么晚。”
上官潜抬手揉了揉眉心:“等我做什么?有事可以明天说。”
“明天谁知道你又去哪里鬼混?”乔宝清说着,闻到他身上除了浓重的酒味之外,还掺杂着一丝腻人的脂粉味,不由板了脸,瞪着他道,“你去那些不干净的地方了?哼!”
上官潜随口道:“男人嘛,难免逢场作戏。”
“你——”乔宝清没想到他这么不知廉耻,直接承认就算了,还表现得一副这很正常的样子,她心中好像被尖利的针戳了一下,怒道,“你这个下流胚,就慢慢做戏去吧,再别和我说话了!”
说着埋头就走。
错身而过时,她的胳膊却被人一把抓住。
男人醺醺然的吐息吹在她的额头上:“生什么气?要不是为了你,谁乐意整天应付他们?”
乔宝清被熏得立刻捂住了鼻子,又努力想把手臂挣脱出来:“这关我什么事?你找借口也不找个像样点的,自己下流还怪到别人身上——快放手啦,你喝了多少酒?熏死人了!”
上官潜非但不放手,反而向前一倾,半个身子都压到她身上,嘴里咕哝道:“别动,我头晕,站不住了。”
乔宝清被压得连往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她涨红了脸忙去推他,上官潜却似座泰山一样赖在她肩上,她除了让两人都差点摔下去之外,根本不能撼动他分毫。
她肩上的那颗大头还有脸抱怨:“叫你别动了,晃得我都站不稳了。”
乔宝清一点也不同情他,道:“你活该,谁叫你去鬼混?”说着又用力推他,“臭死了,快让开,找完姑娘又来找我,我才不要和你说话。”
想到这几天上官潜都在外面和那些穿着布料很少的姑娘们乱来,她就觉得心中憋闷,看他百般不顺眼,很想一脚把他踹得远远的,又或者把他压着狠狠打一顿,叫他再也动不了那些坏心思。
上官潜任她推动,只管赖着她:“你想到哪去了?我进青楼是迫不得已,可没找姑娘,更没做什么。我要是有坏心眼,晚上就不会回来了。”
乔宝清愣了一下,停了动作,想想觉得他的话似乎有些道理,将信将疑地道:“真的没有?”
上官潜靠着她闷闷地笑了出来,声音哑哑的,勾动着她的耳廓:“骗你做什么?真的没有。那些庸脂俗粉,我从来就没有兴趣。”
乔宝清的心中冒出一连串喜悦的泡泡,她这时再闻到上官潜身上的酒味反倒有点心软,想到他都没力气站稳,就不忍心再推他,出口的话虽然还是抱怨,语调却软软的,道:“那也不用喝这么多吧,你有什么迫不得已的?”
“因为我要打听些这府里的事,当然只有找府里的人才最准确了。”上官潜低笑道,“而不喝点酒,又怎么会把平常不会说的秘密说出来?”

第 16 章

“原来是你拉别人去喝酒!”乔宝清恍然大悟,太奸诈了,明明想套别人的话,却弄得像别人都争相来亲近他一样。“你想知道什么?干吗随便打听别家的秘密,这里的事和你没关系吧?”
上官潜怜悯地叹了一口气,道:“只有你这个傻妞才觉得没关系——呵!”
乔宝清一抬手,正好掐在他手臂内侧,上官潜再练得铜皮铁骨,那一块的肉还是很嫩的,当下倒抽了口凉气。
攻击成功的乔宝清得意地弯起嘴角:“你才是个傻醉鬼。”
上官潜的眼神黯了黯,张嘴一口咬在她小巧的耳垂上。
乔宝清只觉得头皮一麻,那种过电般的感觉顺着脊椎一路下去,瞬间她连腿都软了。
这、这是什么诡异的感觉?!
乔宝清整个惊悚了,失口道:“爹爹怎么没告诉过我耳朵也是攻击要害?”太可怕了,她差点就倒下去了!
“……”上官潜被口水呛得咳了一声,道,“当然,这一点只有我才能告诉你。”
乔宝清直觉哪里不对劲,她虽然不通□□,又很少出门,但并没傻到一张白纸,上官潜毕竟喝得多了,表情伪装就没那么到位,乔宝清眯着眼看了他一刻,忽然红了脸将他一推:“臭小子,又占我便宜,还假装没这回事!”
上官潜顺着她的推拒往后退了两步,却又一伸手掐上她深粉的脸颊,迷离着眼神道:“反应这么慢,还说你不傻,我若不来找你,你被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乔宝清以为他说的是他们最早相遇时的青楼事件,拍开他的毛手辩解道:“那是意外,意外懂不懂?别人存了心算计我,我又没有防备,那至多说明我没有江湖经验,才不是我傻。”
谁知上官潜昏昏地摇了头,道:“错啦,我说的不是那个。”
“那是什么?”乔宝清蹙眉回忆,她不记得自己还上过别的什么当。
“你还记得吗?我曾经说过,那日我若不从青楼里救你出来,真正的凶手必定会折回去找你,你便可以知道他的真面目?”
话题怎么又突然跳到这个?乔宝清有点愣地点头:“记得,不过我被救出来,那个机会就错过了吧——”
“并没有,”上官潜打断她,“虽然曾经错过,但最终他还是找到了你。”
乔宝清更愣了:“你说什么醉话?哪有人找我——?”
她猛然失了声,口型停留在最后一个字上。
夜风轻柔地拂在身上,她一瞬间从头凉到了脚,那种彻骨的恐怖和寒意,竟让她在夏夜里打了个冷颤。
“不,这不可能,”她语无伦次地道,“怎么会?一定是你弄错了——这怎么可能!”
说出如此劲爆的事,上官潜的声音却一直是懒散的——他确实喝得有点多了,此刻这懒散中又带上丝因被断然否认而生出的不悦:“为什么不可能?你不相信我,却选择相信他?难道我曾骗过你什么?”
乔宝清被接连的反问问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像被野马群踩过。上官潜没有骗过她,他虽然总逗得她跳脚,可确实没对她说过什么谎,她曾以为他骗她赵鹤堂定了亲,可最后证明他没有。但即使如此,要她相信赵鹤堂居然——居然会这样害她,这太荒谬了,她怎样也不能相信。
“一定是你喝醉了,所以才乱说,”她胡乱地找着理由,“你又一直不喜欢赵大哥,对了,你以前就老说他坏话,一定是这样。”
“那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不喜欢他,为什么一直说他坏话?”上官潜更不悦了,逼近她道,“哪怕别的什么都不提,我只问你一点,从当初事发到现在,有没有别的人试图接近过你?除了他,再没有吧?这就是唯一的可能,你想一想,难道真的想不明白?”
乔宝清脱口道:“还有你啊!”
上官潜僵住了。他像被捅了一刀,五官都扭曲了一下。
乔宝清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只是太过惶恐,直觉地想找理由,她相信赵鹤堂,可更从没怀疑过上官潜啊!
上官潜扯出一个笑容来,笑意中带着冷冷的失望,他狭长的眼睫中连酒意都褪去了两分,道:“对,还有我。”
淡淡的四个字,将乔宝清心中的慌乱推到了最高点。她不由伸手扯住他的衣袖,急急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怀疑过你。”
上官潜道:“我知道,你没这么聪明。”
他淡漠的嘲讽让乔宝清心里也像被割了一刀,她从不知道上官潜冷言冷语起来居然会这么可怕,他从没有对她这样过。
上官潜又补了一句:“你只是不相信我而已。”
这一句激活了乔宝清吃软不吃硬的属性,她抖着嗓子回道:“我就不相信你怎么了?本来就是你乱说,你——你还这么凶!”
她的性格一点都不脆弱,这一刻却突然觉得很委屈,心情复杂得要命,只说了一句就说不下去了,她分不清到底是因为他说赵鹤堂是凶手,还是因为他对她这么凶,只觉得眼眶酸酸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她不想再看他的冷脸,跺一跺脚,赌气地跑掉了。
这一回没人再伸手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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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
乔宝清刚要出门,柳儿走了进来。
她蹲身行礼:“小姐,我们少爷请您过去,说有话要和你说。”
乔宝清满腹心思,根本没注意到她行礼的姿势有些僵硬,声音也干巴巴的很不自然,闻言眼睛一亮道:“正好,我也有事找他,他现在在哪?”
昨晚和上官潜不欢而散后,她在床上辗转了大半夜,她虽绝不相信赵鹤堂会是绑架她爹爹的人,但上官潜的话到底在她心中种下了一根刺。事关至亲,她决定直接去找赵鹤堂问个清楚,她想只要她小心一点,别把怀疑的意思露出来,赵鹤堂应该不会发觉什么。本来她也没有要怀疑他,只是求个心安而已。
柳儿垂着头,避开了她的视线:“请小姐跟我来。”
乔宝清一路跟着她出了院门,却没有往前厅走,而是循院墙向南,走上一条小径,穿过一片绿林,又踏上一条整齐的青石板路。随着她们的不断走动,沿途能遇见的人越来越少,周遭的环境也愈显安静。
乔宝清有些疑惑:“你带我去哪里?”她确定自己从没来过这里,单凭感觉来说,这个方位似乎是深入了整座盟主府的腹心。
柳儿走在她前方,两只手用力地绞着,含糊地道:“姑娘别急,就快到了。”
乔宝清只得继续跟着她往前走,好在没多久,柳儿就在一处院落前停了下来。她像是完成了什么艰难的任务,用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道:“小姐进去吧,少爷就在里面。”
乔宝清只觉得这处院落比别的地方都格外规整阔大些,她抬头看了看匾额上的“正气居”三个字,道:“这是赵大哥的院子?”
柳儿愣了下,旋即道:“是的。小姐快进去吧,少爷恐怕等急了。”
乔宝清以为赵鹤堂有什么特别用意,所以叫人带她来他住的院子,便没有多想地伸手推开虚掩的院门,走了进去。
在她身后,柳儿重新带上了院门,往左右看了看,见无人经过后做贼一般迅速溜掉了。
乔宝清走进正堂,扬声道:“赵大哥,你找我?”
回应她的却是一道少女的嗓音,冷笑着道:“是我找你。”
是李小姐!
乔宝清的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一方带着奇异香气的帕子已掩住了她的口鼻,她只挣扎地挥了两下手,便软瘫了下去。
李小姐从门背后走出来,狠狠地踹了地上失去知觉的人一脚,道:“小贱人,害得赵大哥生了我好大的气,这回终于教你落在我手上了。”
将乔宝清迷晕的中年仆妇道:“小姐,你说的那个机关在哪?别耽误时间了,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
李小姐不耐烦地道:“知道了。”又踹了乔宝清一脚,道,“敢勾引赵大哥,这回叫你吃个大苦头。”说完,这才往里间走去。
中年仆妇拖着乔宝清跟在她身后。
里间是卧室,布置大气简朴,窗下放了张简单的书案,墙角的大床挂着青布帐幔。李小姐钻到帐幔后,在墙壁上按着一定的次序拍了几下,便听咯噔一声,书案下的一块石板向一侧滑去,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来。
那洞口的大小大约容一人进出,凿着平整的土梯一路往下,不知到底有多深,也不知通往何处。
中年仆妇将乔宝清拖过来,向下一扔,她便骨碌碌地顺着土梯滑了下去。
李小姐凑过头来看,兴奋地道:“小贱人,这下就看你的运气了,迟一天被发现,你就多挨饿一天。就算被救上来,你也少不了一个擅闯密地的罪名,这回赵大哥一定讨厌你。”
她俯着身,咯咯地笑着,这一笑,她袖子里便有样东西滑了出去,掉进洞里,一路咚咚咚地滚下去。
几乎与此同时,咯噔之声再起,石板重新滑回来,地面恢复原样,严丝合缝,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李小姐傻眼了:“我的东西掉下去了!”她转身就要往床后去,想要重新开启机关。
中年仆妇为这意外白了下脸,拉住她道:“小姐等等,这下面到底是什么地方?”
李小姐跺脚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当时我一个人,没敢下去。”
中年仆妇皱了下眉,道:“就是说,没有别人知道小姐知道这个地方?”
李小姐点头:“所以我才不怕小贱人听见我的声音,她供出我也没关系,只要我不承认就行了。可是现在我的东西掉下去——”
中年仆妇的眉头松开了:“这不怕,就说是她偷的好了。这个密地肯定是盟主府很要紧的地方,不会有人想到小姐会知道的,这跟小姐一点关系也没有。”
李小姐听着露出放心的笑容来:“不错,这一点也不关我的事,全是这小贱人自己的错。那东西不用去捡了?”
中年仆妇道:“这下面不知到底有什么,若是贸然下去,耽误了时间,被人发现就糟了。小姐,我们还是快走吧。”
李小姐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这下面又脏又黑,我本来也不想下去。”
在中年仆妇的催促之下,两人很快离开了。

第 17 章

半个多时辰后。
一片黑暗中,乔宝清的眼皮不安地动了动,终于自昏迷中醒来。
她有点茫然地想爬起来,刚一动弹,就不由发出了一声□□:“哎呀——”
从头到脚都好痛!
简直像被马车碾过一样,各处关节都火辣辣的,头也很痛,她往脑门上一摸,就摸到鼓出来的一个大包和微微的湿意。
流血了!乔宝清吓了一跳,忙又把自己全身各处都摸了一遍,确定只有脑门上一处流了点血,才松了口气。
想到昏迷前听到的那个声音,她的火气噌噌地冒上来。李小姐这个恶毒的女人,年纪不大,心眼怎么会这么坏,连迷药这种下三滥的东西都用上了!这回谁的面子都不管用了,她一定要去找她把账算清楚。
忍着全身的酸痛,她摸索着站起来。四周一片黑乎乎的,眼睛瞪得再大也看不清什么景物,完全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人对黑暗总有种未知的恐惧,乔宝清也不例外,她迫切想离开这里,便张着手,试探着刚走了两步,就一脚绊上个硬硬的东西,让她险些摔倒。
她犹豫着蹲下身去,手微微颤抖着在地上摸了一圈,摸到个长方形的盒子,像木头做的,盒子的一侧有些凸起的按钮,不知是做什么用处。
似乎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乔宝清松了口气,这时没空研究它,就顺手拿在手里,继续往前走。其实一片安静的黑暗中,她辨别不了方向,根本也不知道到底走的是前是后,纯属凭着感觉乱走。
冥冥之中,也许真有天意存在,如果之前她站起来时转个身,那么走不了几步就会碰到台阶,顺着一路爬上去,那就是出口的方向。可偏偏她没有,所以现在,她走的是更深入密道的方向。
密道不长,大概走了半柱香时间,中途摸索着转过两个弯,就看到前方有一扇门,从门缝里微微透出烛火的光亮。
乔宝清心中一喜,都顾不得脚上的酸疼,忙加快脚步奔了过去。
然而奔到近前,她一推之下,才发现这道不起眼的小门竟是生铁铸就,门上还缠着把大锁,她根本撼动不了。
她正觉得失望丧气时,门里有人道:“二宝,是你吗?”
那声音低沉浑厚,是她在这世上最熟悉最眷恋的声音,也是她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的声音。
**
乔宝清脑中一片空白,她几乎真的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全身僵硬得一动不能动。
那人见她没有回应,又唤了她的乳名,这回声音中带了丝紧张:“二宝,你怎么了?受伤了?难怪我听你的脚步声一拐一拐的。”
像被启动了某个开关,乔宝清猛然惊醒过来,整个人扑到了铁门上,她迫不及待地张嘴想要说话,眼泪却先流了下来,嗓子被一层又一层厚重的情绪堵住,哽咽地只能喊出一个字来:“爹!”
门里的乔天萧道:“二宝乖,不要哭,你哪里受伤了?”
乔宝清眼泪糊了一脸,点头又摇头,自己都不知道要表达什么,混乱了好一会才说出话
来:“爹,我没事,你有没有受伤?谁把你关在这里的?谁害了你?”
乔天萧道:“有一点小伤——”
乔宝清的心脏像被戳了一刀,全身都冷了,哭声瞬间大了几倍。
乔天萧忙道:“别哭啦,爹没什么事,只受了一点小伤。”
乔宝清哪里信他,边哭边使劲拍门,又用脚踹,恨不得连牙齿都使上,好把这扇破门打开。
乔天萧沉声道:“二宝,这里没有钥匙,门是打不开的。你冷静一点,先告诉爹,你离家后都发生了些什么?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乔宝清折腾了一会,拿这扇门毫无办法,只得听了乔天萧的话,一边抽噎着一边把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都说了出来。
就快说到最后时,乔天萧忽道:“嘘——有人来了。”
乔宝清一紧张,忙抬手捂住嘴,下意识往铁门处缩了缩。
这暗道里十分安静,来人虽已竭力隐藏了声息,但鞋子踏在土地上,那一点轻微的响动却仍是暴露了他。
乔宝清紧紧贴在铁门上,短短的时间内她脑中似转过了无数想法,又似什么都没想,只听得那沙沙的脚步声缓缓接近,紧张得心跳都好像停止了。
那脚步声在拐角处停了一下,然后,一道人影就出现在通道的那头。
那人影在发现了门缝里透出的微弱光源后,立刻加快步伐走了过来,并出声道:“乔姑娘,你没事吧?乔叔叔是不是被关在里面?”
“……怎么是你?!”乔宝清又惊又喜,上前两步。
上官潜已走到她面前,晃亮了手中的火折子,上下打量她,一眼看到她额上渗着血丝的大包,皱了眉,抬手拂开她的额发细看,问道:“痛不痛?还有哪里受伤?”
“有点痛,不过没事。”乔宝清这时早已将昨天和他闹的矛盾抛到了九霄云外,急切地转身,指着铁门道:“我爹在里面,可是门锁住了,打不开。”
上官潜将火折子凑近那道大锁,看了看,将火折子交给乔宝清:“拿着。”
乔宝清乖乖接过,正要问他有没有办法,上官潜抬手在她发鬓边一摸,取下根珍珠钗来。他将钗尖捅进了锁孔里,不断试探拨动。
不多时,只听一声轻响,锁头开了。
铁门被推开,光亮倾泻出来,一个年约不惑,面容清瘦俊逸的中年男人站在门里,穿一身简单的布袍,脸色有些苍白,却丝毫无损于他身上那种渊停岳峙般的沉稳气度。
乔宝清眼泪汪汪地扑进去:“爹爹!”
乔天萧被她扑得退了一步,笑着摸摸她的头:“傻丫头,还没哭完?摔了这么大一个包,刚才怎么不和爹说?”
他这一动弹,便有哗啦的铁链声响起,乔宝清这才发现他脚上扣着两条黑黝黝的链子,这间密室的四角都立有粗柱,大概为支撑所用,铁链的另一头就栓在其中一根柱子上。
乔宝清气得红了眼:“太过分了,还拿链子锁着你!”
上官潜走过来,蹲下身去,手中多了把看上去平淡无奇的匕首,他将内力灌足到匕首上,手起刃落,只听铿锵两声,两道铁链都一断为二。
乔天萧拾起一截铁链,瞧了瞧断口处,赞道:“好匕首,特制的寒铁也能断得这般平整,难为你想得周全。”
上官潜起身微微一笑:“乔叔叔过奖了,不把东西带得齐全一些,我也不敢来闯这龙潭虎穴。”
乔天萧闻言叹了口气,道:“这次辛苦你了,只怪我一时大意,未曾想到他有胆子向我动手。二宝性子莽撞,不听人劝,想必也没少给你添麻烦。”
上官潜看了眼乔宝清,笑道:“没有,乔姑娘性情爽直,天真可爱,哪有什么麻烦?这回要不是她,我还寻不到这里。”
他瞧着乔宝清的目光温柔含笑,显见是真心这么认为,乔天萧深知爱女一点就爆的脾气,以往常为她忧心,只是怜她幼年丧母,已经将她宠成这个样子,再想拧过来也晚了,没想到上官潜竟丝毫不为此头痛。他一面心中称奇,不知道这两人平日是怎么相处的,一面又不由露出了舒心的和悦笑意。
乔宝清却被夸得红了脸——门和铁链全是上官潜弄开的,她什么忙也没帮上,昨晚倒刚和上官潜吵过嘴,乱讲话伤了人,上官潜现在一个字也没有提,反帮她讲好话,她心中又羞又愧,忍不住想要道歉。
她还未开口,上官潜已先道:“乔叔叔,乘着没有被发现,我们先离开这里吧。我试探过盟主府里的其他人,他们基本都被蒙在鼓里,不知道您被暗中关押的事。只要离开这间密室,赵鹤堂不敢明目张胆地为难我们。”
乔天萧摇了摇头,道:“不行,这里的机关只能从外面打开,赵鹤堂每次来时都会在上面留一个心腹,专为开启机关。现在我们只能等他发现下来时,才能找到机会出去。”
这真是再严密没有的密室了,将乔天萧锁在铁门内、扣上铁链不算,竟不留任何开启的机关,即便他有办法脱离掉两道禁制,也还是要被困在里面。
其实从在这个地方看见乔天萧起,乔宝清心中已预感到了真凶的身份,这时听到他的名字,只是证实了她的预感没错而已。她想到赵鹤堂那张俊朗端正的脸,她一直相信他,感激他,上官潜向她暗示明示了那么多次,她没有一次相信他,总是坚定不移地维护赵鹤堂,可原来她一直在把仇人当做恩人,看见的只是赵鹤堂虚假的面具,她简直蠢到可笑!
“到底为什么——”她红着眼问,“爹,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害你?!”
“这说来话就长啦。”虽然仍处在困境中,乔天萧的情绪并不焦躁,言语镇定地将整件事的始末从头道来。
话说两年前,乔天萧收到一封好友寄来的信,这位好友是边关军队中的中级将领,他发现关内有人向蛮族走私粮食等物,因对方的行动极其秘密,将领始终无法追查到来源,便向乔天萧去信求助。乔天萧收到信后,派长子前往协助,为了保密起见,对外宣称是去派一位不世出的高人为师。
另一方面,乔天萧自己也开始在南地盘查,一年下来没有任何线索。他意识到问题应该是出自北地,于是将查探方向转换,这一查终于揪住了条尾巴,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条尾巴竟来自北武林盟主府,只是不确定是府里的不肖弟子所为,还是直接与盟主赵天有关。

第 18 章

乔天萧在北地的势力有限,再查下去恐怕打草惊蛇,无奈之下,他将此事托付给了上官潜。但没想到赵天狡猾机警,乔天萧在北地只有一点活动痕迹也被他抓住,意识到阴私可能暴露,他先下手为强,散传单毁了乔天萧的声誉。因为乔家长子此时确实在军中做了个小官,乔天萧无法辩驳,怕事态进一步恶化,将上官潜也暴露出来,便沉默地认了那盆污水,被逼退位。
而上官潜在同时宣布与乔家退婚,实则是为了与乔天萧划清界限,不让人想象他们有什么联系,以便安心追查线索。乔宝清在青楼碰见他那次,便是他查到福远镖局参与其中,提供运粮线路和掩护,于是刻意接近少主陈少宇。当时他已经套到存放可作为证据的账本存放地点,在送走乔宝清后,他便去偷了账本,旋即与乔天萧联系,却迟了一步。
而所谓赵天去边关看望好友之类的话,根本只是编的托词罢了,他确实去了边关,但真实的目的是为了押送粮食和物资,以前他是从不会自己出面的,也不会动用武林盟人手,都是交给福远镖局,于是在明面上,谁也抓不到他有什么不轨。这次他会冒险亲自前去,是因为收到消息,似乎有人潜入关外,去调查他与蛮族的交易——他再小心,蛮族也不是傻的,不会随便信任中原人,他们敢与赵天交易,当然不会不想办法扣下他的把柄。
乔宝清听得瞠目结舌,她从不知道在她悠哉度日的时候,背后竟已发生这么多惊险严重的事。她心中又激动又伤心,爹爹果然是被陷害的,传单上说的那些小人行径,他根本不可能做,那些恶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居然这么冤屈她爹!
她又不免有些疑惑:“可是赵大——赵鹤堂怎么能抓得了爹?他根本打不过爹的!”
“你难道忘了你的明珠剑?”答话的是上官潜,“我猜当时的情形,应该是赵鹤堂拿了明珠剑去求见乔叔叔,说乔姑娘遇到了危险,乔叔叔心神大乱之下,才被他得了手。”
乔天萧微微颌首:“说来都是我大意,若是赵天来见我,我一定会多加提防。但来的是赵鹤堂,我只以为他要拿二宝来暗中要挟我,却没想到他一个小辈敢和我动手,在剑上抹了烈性麻药,我一时不查,竟真的着了道。”
他说着,神色间若有遗憾:“此子武功胆略皆是上上之选,不愧为江北俊杰第一人,只可惜走了岔道,白费了一身资质。”
乔宝清怒道:“爹,他害得你这样,你还夸他!我要是早知道他是害你的凶手,肯定一剑杀了他!”
乔天萧失笑道:“你这丫头,还是一点气都沉不住,和潜儿在一起时也总这样?亏得他受得了你。”
乔宝清一听就要反驳,想说上官潜哪有那么好,可是想来想去,话都到嘴边了,硬是说不出来。她自己都想不通,上官潜顺着她的时候极少,大部分时间要么撩拨她,要么压制她,偶尔赞美她都赞美得她满心狐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说反话。可偏偏,她居然觉得他对她还不错,为他那些或真或假的赞美而晕陶陶,更没法在父亲面前说他的坏话。
她只能跺脚道:“爹,你干嘛向着别人说话?好像他对我多好一样。”
乔天萧直接摇头了:“傻丫头,还嫌他对你不够好?看人不要看他说了什么,再好的甜言蜜语也当不得真,你该看他的作为。”
乔宝清不吭声了,她又傻又天真地一路被人骗到并州来,除了心灵饱受被欺骗的伤害,其实没吃过什么别的苦头。可上官潜肯定不一样了,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又要找证据又要救人,想也知道其中有多少艰难险阻。
想到这里,她有点别扭地转头,想要向上官潜道个谢,却吓一跳:“人呢?”
乔天萧有点发愁又有点好笑:“你刚才发呆的时候他就出去了,外面的机关响了。”
乔宝清精神一凛道:“一定是赵鹤堂下来了!”
说着就要冲出去,乔天萧一把拉住她:“你修为太低,别出去添乱。”
乔宝清焦急地跺脚道:“爹,你不知道,他们过过招,上官潜打不过他的,我要去帮忙!”
这两句话的功夫间,外面已响起沉闷的拳脚碰撞声。
乔天萧皱了皱眉:“二宝,你呆在这里,爹去。”
乔宝清一怔,揪紧的心脏放松下来,她刚觉得自己是昏了头,居然没想起来爹爹这个绝世高手,而要自己出去送死,便听外面上官潜喝道:“乔姑娘,看好乔叔叔,他武功尽失,别叫他出来!”
“……”乔宝清难以置信地道:“爹?!”她的嗓子颤抖得厉害,几乎以为自己是耳鸣听错了。
乔天萧叹了口气,道:“二宝,这没什么,别难过。”他的态度淡定自若,即便遭遇如此巨变,也不坠宗师身份。
乔宝清的牙都快咬碎了,她爹爹苦练半生,一身绝世武功就这么被废掉了?!对了,她早该觉得不对劲的,她爹爹武功若是还在,几根链子怎么锁得住他?一扇铁门又算得了什么?这些东西在南武林盟主的手下,根本就该是一堆破铜烂铁。
可是现在——可是现在——
乔宝清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恐怕自己一开口,眼泪就要像瀑布一样流下来,可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爹爹被人害成这样,没法再保护她,她不能躲在他身后了。
她咬紧牙关几步出了门,将门关好,把那把大锁重新挂上去,将乔天萧困在里面,然后昂着头冲了出去。
出场很英勇,但跟着她就傻眼了,密室里的那点烛光所能照耀的范围十分有限,转了个弯后,她就只能看见前方一团黑呼呼的影子,勉强能分辨出是两个人,可要再搞清楚谁是谁,就根本没办法了。
她呆了一瞬,便见其中一个影子挨了一掌,闷哼一声,她由那调子里听出是上官潜,热血一沸腾,正要冲上去助阵,那两个影子又战成一团,无法辨认了。
乔宝清急了,叫道:“喂,你没事吧?受没受伤?”
回应她的是称得上凶恶的喝声:“谁让你出来的?回去!”
可这时他再凶也吓不住乔宝清,她怎么可能听他的?他在为她和爹爹拼命,却叫她躲在后面旁观,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她才没这么孬种!
可上官潜似乎料到她的心思,再也不肯出声了,缺乏了声音的指引,乔宝清不知道该上前打哪一个,空有满腔斗志,憋得直跺脚。
两个黑影间的攻势渐次凌厉起来,密道空间狭窄,无处退让闪避,两个人纯是硬碰硬,拳脚声声着肉的闷响,听得乔宝清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忍不住叫道:“上官潜,你要不要紧?”
没人理她,两个人从碰面就是生死之斗,互相都想速战速决,上官潜固然担忧时间拖久了再来敌手,赵鹤堂更怕事情败露不可收拾。只是真的动起手来才发现,那天切磋时不只他未尽全力,上官潜也留了一手,论起真正的实力,上官潜虽仍稍逊他一筹,但他想要快速灭口,却是怎样也办不到的。
两人谁也奈何不了谁,身上的彩都越挂越多,陷入了惨烈的困斗。又是数百招过后,赵鹤堂终于慢慢占了上风,他便把战线往密室那头推进,乔天萧是最大的活证,原本要留待父亲回来逼问他收集的证据都藏在哪里,但现在顾不得了,那些东西再多也比不上乔天萧的杀伤力,只要让他活着出了府门,北盟主府就全完了,必须杀了他!
乔宝清眼看着他们往密室那头打过去,心知不妙,那里面关的是她爹爹呀!
她一路贴着墙摸到了铁门前,展开双臂挡住铁门。左边的袖子忽地往下一坠,她这时候脑子都紧张得蒙掉了,胡乱地把那沉沉的东西掏出来,才发现原来是之前摔进来时捡到的盒子,借着门缝里透出的烛光,她终于大概看清了它的轮廓,却是个木匣子,黑乎乎的,好生眼熟。
有劲风扑面,扬开她的发丝,乔宝清一抬头,便被一掌掀到了墙角里。
赵鹤堂打开她后,旋即一手与身后紧迫追来的上官潜过招,一手扯下挂在铁门上的大锁。
爹爹!
乔宝清的脑中一片空白,她完全感受不到身上的痛楚,手指摸到木匣子底端的凸起上,疯了般一直按动。
**
锐器破空的声音。
箭身入衣入肉的声音。
重伤身躯颓然倒地的声音。
在这与世隔绝的寂静地层下,所有声音都显得那么清晰而明确。
哒哒哒。
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了她还在不停按动的手指,对她道:“好了,箭都被你射完了。”
乔宝清大口喘着气,失神地看着倒在铁门前的男人,他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样。
“我杀了他?”
“没有,还剩一口气呢。”上官潜咳了一声,身躯晃了晃,就势倒在她的肩头,又咳了一声。
乔宝清只觉得脖颈处一湿,她下意识伸手摸去,便摸到一手厚重的湿润。她一下子吓得醒过神来,连忙伸手扶住他,慌得声音都发抖了:“你、你吐血了?”
上官潜低声道:“没事,此地不宜久留,把门打开,我们带着乔叔叔快走。”
“哦。”乔宝清惶惶地应声,扶着他走了两步,伸手把门上的铁锁取下来。
乔天萧早已被困得心急如焚,立时冲了出来。他是久经战场的人,一生中不知对敌过多少次,光凭听到的声音已可大致判断出之前的状况,因此什么也没问,一出来便扣住了上官潜的腕脉。

第 19 章

上官潜道:“我没事——”
“你别说话啦。”乔宝清打断他,门一开,她瞧清楚了他的惨状,此刻眼泪就在眼眶里打着转,“叫爹爹给你看看。”
上官潜青着一只眼,肿了半边脸,下巴上都是狰狞的血迹,一点也没有什么青竹的风采了,形象比从前差了百十倍,乔宝清却一点也感受不到他的狼狈,只觉得心中酸软,想着这么多伤,她要是能帮他分担一些就好了。
“我应该早点帮你的。”她忍不住后悔地道。她为什么要犹豫那么长时间啊?哪怕上去打两下乱拳也好啊。
上官潜一边咳一边笑出来:“那现在躺下的人恐怕就是我了。”
“你!”顾虑到他是个伤员,乔宝清这次只白了他一眼了事。
乔天萧收了手,呼出一口气道:“根基无碍,先出去罢,找个好大夫慢慢养着。”
上官潜应了声是,看向倒在地上的赵鹤堂:“乔叔叔,他怎么办?”
乔天萧跟着看过去,目光停在赵鹤堂的后腰处,那里深深地扎入了两枚铁箭,只余一点红缨露在外面,浸在晕染开的血色里。
他沉吟着,慢慢道:“两箭都是这个位置……他的丹田已被搅散,一身内力必定保不住了,一饮一啄,也许真有天意存在。罢了,瞧在他对二宝手下留情的份上,由他去吧,是否能留下命来,便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乔宝清忍不住道:“他几时对我手下留情了?”
乔天萧微微摇头道:“傻孩子,他先前不是打过你一掌?只看你现在神完气足,就知道他那一掌恐怕连两分功力都没用到。不管为了什么,总之还他这份情罢。”
言毕,三人皆知仍在虎穴之中,不可多说,遂抓紧时间向外赶去。
摸索着到台阶处时,上官潜低声道:“乔姑娘,你大声叫喊,让上面守着的那人放你出去。赵鹤堂没有动静,你却忽然出现在这里,他惊慌之下必定要打开机关来查看的,他既是赵鹤堂的心腹,那么多半知道你功夫的底细,不会对你有多少提防。”
“……”乔宝清的自尊裂了一块,羞恼地瞪了他一眼,把这伤害化成动力大叫了几声。
上面果然有人惊咦了一声,跟着头顶上的机关就向旁边滑开去。
上官潜游鱼般蹿了上去!
那人对乔宝清确实没什么提防,居然还伸了脖子往洞口处看,全没料到出来的是另一个人。上官潜手中那把销金断玉的匕首利落在他颈间一划,他吭都没吭一声就向后倒了下去。
事情如此顺利,上官潜不由松了口气,他实已是强弩之末,再没多少体力应付另一场恶战了。
乔宝清在最后爬出来,没敢多看那尸体一眼,扶着父亲迅速往外走去。
临出院门前,她转头望了眼上面的匾额,怒道:“赵鹤堂做这样下作阴险的事,还好意思把自己的院子起名叫‘正义’。喂,把你的匕首给我,我要把那两个字剁下来!”
上官潜有气无力地笑道:“错了,这是赵天的院子。所以我一直虽有怀疑,但没有证据不敢擅入,一旦被发现再不会有第二次机会,赵鹤堂有足够理由撵我离开。”
擅闯北武林盟主的居室,这绝不是一句“误入”能开脱的,走了这一步,就等于是撕破了脸,原本是他计划中的下下策,没想到阴错阳差,竟让李小姐破了局。赵氏父子若知真相,恐怕要怄得吐血。
乔宝清呆了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又被坑了一把。她跺了跺脚:“快走快走,这里没一个好人,以后再也不要来了!”
乔天萧和上官潜闻言一左一右地闷笑起来,旋即被乔宝清拉着一齐向外冲去。
**
上官潜是在并州城外倒下去的。
好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交待了该交待的:“一路往北走,二十里之外有个小村庄,村口有棵大槐树的就是了,我请了一个大夫在村里候着……”
但饶是如此,也把乔宝清吓得不轻,差点跟着倒下去。
接下来的路程便完全由乔天萧主导,他武功虽失,阅历及处事能力这些却是丢不了的。
城里不能回去,重伤的赵鹤堂随时会被人发现,届时北盟主府必定会全城搜凶,他们等于自投罗网。乔天萧在城门口站了一会,选了个出城来的商队,他与商队的管事攀谈了片刻,管事人不错,同意带他们同行一段,并让出辆载货的木板车来,让他把昏迷的上官潜放在上面推着走。
乔宝清见乔天萧俯身要去推那板车,忙抢上去道:“爹爹,我来。”
乔天萧含笑道:“没事,爹爹先推着,累了再换你。”
乔宝清哪里肯依,硬挤到他身边和他一起推。
管事是个中年人,见状笑道:“老哥好福气啊,养了个这么漂亮的女儿,还孝顺肯做活,就是女婿运气差了点。唉,城里这些拿刀使剑的江湖人都是惹不得的,下回可千万躲着他们走。”
乔宝清听得“女婿”二字不由面红耳赤,只得当做没有听见,埋下头去用力推车。
好在那管事还要照管商队,盯着货物,也没多少时间闲话,与乔天萧说了几句便罢了。
父女二人跟在商队里默默推车,只是乔宝清毕竟是女子之身,气力耐性都有限,乔天萧困于地底多日,体力更加匮乏,两个人在太阳底下推了半个多时辰,都冒出了满头汗珠,手臂酸软无比,脚下灌浆一般,全凭一股毅力撑着,渐渐就落到了商队的最后面。
那管事当真好心,见状便让个伙计接替了他们。其实乔宝清附近的几个伙计早都在偷偷注意着她,要不是碍于管事的在,早就抢上去帮忙了,这时听得吩咐,几个人抢作一团,最终由一个最健壮的拔得头筹,余下几人都向他投以嫉妒的瞪视。
整个过程压根没给人留下推脱的余地,差点被挤个跟头的乔天萧只得哭笑不得地向众人道谢。
那伙计人既健壮,又做惯粗活,推个板车根本不在话下,不一刻就重新赶到了商队的前面。又过一刻,商队拐了弯,拐进的这条道却远不如之前的道路修缮良好,不但狭窄,路面还极不平整,时有坑洼。
上官潜的脑袋在板车上被颠得咚咚作响,乔宝清跟在旁边,听得紧张起来,他本来就有伤还吐了血,这么颠下去不会再把脑袋颠坏了吧?她盯着上官潜,见他眉心皱起来,似乎在昏迷中也觉得不适,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掌垫到他脑后去,以作缓冲。
这姿势并不舒服,她须得半侧着身子走,目光无可避免地时不时要落到上官潜脸上,不知看到第几眼时,上官潜的睫毛颤了颤,忽然睁开眼来,向她微微一笑。
这路况实在太差了,虽然有了缓冲,上官潜还是被颠醒了过来。
乔宝清惊喜道:“你醒啦?你撑住啊,我们就快到了。”
上官潜感受到脑后垫着的柔软物体,心情甚好,道:“嗯。你好好走路罢,像个螃蟹似的,小心摔跤。”
他精神不济,天上阳光又刺眼,说得一句便重新合上了眼,听乔宝清炸了毛回道:“你才像个落汤鸡!”
她语气虽凶,放在他脑后的手却并没有收回去,上官潜勾着嘴角,很快又半睡半昏了过去。
过了这条窄道,商队终于回到了平坦的官道上。又过得一个多时辰,太阳将要落山时,他们终于看见了一棵要两个人才能怀抱过来的大槐树。
商队还要赶到前一个镇上,乔天萧与管事告了别,进入了炊烟袅袅升起的小村庄。
庄子不大,里面的人也不多,但出乎意料地,居然连七八岁的赤脚小童都认得上官潜,这些在田地里疯跑的小童很快叫来了大人,将他们领入庄里最大最齐整的一处宅院,而里面迎出来的大夫,与乔天萧却是认识的。
乔宝清在旁听了片刻,才知道这大夫姓张,乃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受了上官潜重金礼聘,在此等候已有一月之久。
这时治伤要紧,无暇多说,张神医的手指在上官潜的腕脉上搭了一会,移到他前胸,双臂一分,将他上衣撕裂开来。
乔宝清原本正聚精会神地盯着他,冷不防见他动作,吓得惊叫一声,慌忙转身,想要离开,却又舍不得,强自镇定地将目光放到大门外的稻田里,耳朵竖得尖尖地,听他诊断。
“这两根肋骨断得真齐整,必是近身搏斗所致,好在没戳进肺里,倒也不妨。”
“腰侧这一拳重了些,须得好生养养。”
“不只腰侧——五脏六腑都受了些震动,这是什么打法?难道没躲么?”
“这块小腿骨被踢裂了。”
每听见一条,乔宝清的心就揪紧一下,听到后来已然觉得心都揪成了一团,恨不得去把那大夫的嘴堵上,叫他不能再说出什么新的吓人的伤了。
张神医终于从头到脚检视完毕,给出最终诊断:“没事,养上两个月就好了。”说毕便唤人准备净水布巾等物。
看看帮不上什么忙,乔天萧招招手,把乔宝清叫到身边,道:“二宝,这里应该是上官世家经营的庄子,你们在这里安全无虞,爹爹放了心,这便得走了。”
乔宝清惊道:“不——爹,你上哪里去?你武功都没了,不行,我要保护你,除非等哥哥回来,不然我不放你走。”
乔天萧被她缠住了手臂,无奈地笑道:“难道没了功夫就不过日子了不成?我正是要去帮你哥哥的忙,赵家勾结关外蛮族的案子还没完,这是关于天下百姓的大事,必须得了结的。”
乔宝清失望地放开了手,她虽然不懂什么天下大事,但再清楚不过,只要扯上这些,她爹爹是非做不可,她根本不可能说服了他。
“爹,那你一定要小心,时常给我送消息,处理完了立刻来找我。”
乔天萧道:“爹爹都答应你,你也要听话,在这里安心住着,好好照顾潜儿,莫和他耍小孩子脾气,遇事多听他的意见。”
乔宝清不大乐意地撒娇道:“我哪有什么小孩子脾气。爹,太阳都下山了,你明天再走好不好?”
乔天萧笑着摸摸她的头,却不应允,坚持走了。乔宝清的目光恋恋不舍地追着他,眼看他的背影越来越远,渐渐看不见了,只得罢了。

第 20 章

乔宝清在庄子上住到第十天,张神医宣布上官潜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告辞离去。
上官潜开始卧床静养,虽然被困在屋里,哪里也不能去,全身各处还在隐隐作痛,但有乔宝清时时围着他,瞧她笨手笨脚地做东做西,动不动闹个笑话,他养伤的日子居然过得并不无聊,还甚有乐趣。
但当然难免有美中不足之处。
乔宝清端着个木盘进来,放到外间的桌上:“吃饭啦。”
遥遥看见那木盘上放着的几个碗碟,上官潜的眉头就痛苦地拧到了一起。这几日的饭菜一直都是庄上的一个大嫂来做的,乡户人家,能吃饱饭就很满意了,多不讲究口味,并且调料金贵,本也舍不得放。上官潜再不讲究,毕竟出身世家,哪里吃得惯这些一锅乱炖、口味混沌的食物?
他意兴阑珊地把目光转到乔宝清身上:“一上午没见你,去村里玩了?外面日头大,当心把你晒成小黑脸。”
乔宝清正搬个小几过来,闻言哼了一声:“胡说八道,我好多事情要做,哪有空闲去玩。”
她把小几靠着床边放下,转身去外间,端了木盘回来。
今日的菜色数量与往常差不多,但每道菜看上去都清爽干净许多。一碟青椒炒鸡蛋,翠绿配嫩黄,一小盘切得薄薄的黄瓜片,微淋了醋,点了几滴香油,另有一条红烧鲫鱼,白米饭旁边放着一大碗排骨汤,这汤也与之前漂着厚厚油花的不同,汤色清澈,可以看得见在碗底处半浮着的葱段。
上官潜的眼神一下子亮了,他这几日每常到了吃饭时间就懒洋洋的,今次却精神起来,亦不用人扶,自己撑坐起来,端过饭碗开吃。
他下箸不停,只觉每样菜都十分合他胃口,不消一刻吃得干干净净,留下一桌空碗碟来。
“这厨子是从谁家找来的?”上官潜喝完最后一口排骨汤,满足地摸了摸肚子,终于腾出空来问了句话。
乔宝清似笑非笑地道:“问这干嘛?”
她向来喜怒分明,怒便勃然,笑便嫣然,极少有这样暧昧压抑的表情显现,上官潜心中奇怪,道:“这厨子的手艺比先前那大嫂好一百倍,自然要把他留下来,你去与他说,随他要多少工钱,肯留下做饭就成。”
“随便要多少?”乔宝清扬一扬眉,拼命绷住嘴边的笑意,“口气倒大,只怕你付不起。”
她虽已极力忍耐,但终究不惯做戏,哪里瞒得过上官潜这等灵醒之人,他吃惊地看一眼桌上的空盘子又看一眼乔宝清的古怪表情,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他语气神色中的惊异都毫不掩饰,乔宝清自认得他以来,只有遭他作弄的份,这是头一回做了一件叫他想象不到的事,心中的得意再也抑制不住,眉开眼笑地道:“正是。”
上官潜当真大出意料,乔宝清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小姐形象,貌美如花,不知世事,一身花拳绣腿,自觉武功盖世。他实从没想过,这位一瞧便是娇生惯养的盟主大小姐,竟能站到厨房去,在烟熏火燎里,持着锅铲,整治出一桌好饭菜来。
乔宝清追问:“快说,你要给我多少工钱?实告诉你,除了我爹和哥哥,可从没外人吃过我做的饭菜。”她这么说其实当然不是看重那几两银子,不过是占上风的感觉太好,忍不住要多说几句而已。
上官潜见她乐得满面生光,心中不由一动,便道:“你过来,我们好生商量商量。”
乔宝清不疑有他,唇边带着收不住的笑意,走到床边去。
冷不防胳膊叫人一扯,将她扯跌在薄薄的一层夏被上,她“啊”地惊叫到一半,一双温热柔软的薄唇堵上来,将她的声音全堵回了嗓子里。
唇齿间尽是陌生炽烈的男子气息,让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胸腔,晕晕乎乎地被轻薄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要推拒反抗。
上官潜本不将她那点力道放在眼里,但是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很快肺部一阵不容忽视的闷痛传来,他捂着胸口,皱着眉,不得不直起身来,给自己以充分的喘息空间。
乔宝清被放开,抬手就要给他巴掌。
手举到半空中了,发现到他的动作和不大好看的脸色,乔宝清羞恨地顿住,握拳,在他的腿上捶了一记:“下流!活该!”
上官潜倒抽了口冷气。
乔宝清一下想起来,他不只胸口有伤,小腿上还有处骨裂,她慌了,忙转身低头去看:“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忘了你这里有伤,你疼不疼——?”
她这一拳着实不轻,正好落在那块还未长合的骨头上,上官潜的脸都白了,这蛮丫头,可真会捡地方下手。瞧她已经是受了惊吓的样子,上官潜不想再增加她的心理负担,勉强露出个笑容:“你亲我一下就不痛了。”
“……”乔宝清红晕满面,拳头痒痒,但不敢再对他动手,只得用眼神攻击他,“再对我无礼,就饿你三天!看你还有没有力气动坏心眼。”
上官潜道:“哦。”
乔宝清不满:“你这是什么态度?难道以为我不敢?你要是不信的话,大可试试看。”
上官潜这时已捱过了腿骨的那阵疼痛,听她这话,嘴角饶有兴致地一勾,倾身便是一吻。
乔宝清被他的厚颜无耻调戏得傻了:“——你!”
上官潜甚是无辜:“你叫我试的。”
乔宝清抖着唇瓣,几度开合都不晓得要说些什么,以前还能掐他几把出气,反正他从来也不还手,但现在失去这个优势,单论嘴皮子的功夫,她拍马也赶不上他,明明知道他没有道理,偏偏想不出厉害的话还击,只有完败的份。
上官潜见她这副气懵了的样子,长长的睫毛茫然地一扇一扇,不由伸手去摸一摸她白腻的粉颊,笑道:“别生气啦,你这般可爱,我实是情不自禁。”
乔宝清自有记忆以来最不缺的就是别人的赞美,上官潜这一句比起来并没什么稀奇之处,却不知怎的,由他说出来就是特别动听,乔宝清硬咬着唇,可忍住了嘴角的上扬,却控制不了眉眼间扩散出的心花怒放,她更再端不出架子对他怒目了。
“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这也太不谦虚,尤其对上上官潜含笑的眼睛,她更觉得脸热,忙定了定神,组织了一下语言,重新道,“你救了我爹,对乔家有恩——”
上官潜眉心微皱,打断她道:“乔叔叔这次陷入危险,并不是为私人恩怨,蛮族一旦打入关内,遭殃的是天下百姓。这等大事,同为武林中人,我能出力的地方自然责无旁贷,有什么恩不恩的?这都是应做之事。何况乔叔叔愿意把事情交待给我,那是他瞧得上我,认为我能当此任,我该感激他的信任才是。”
这个口气听上去无比熟悉,俨然是乔天萧平日会说的话,乔宝清头一回见识到他正经说话,虽则他多日卧床,此刻形象不算上佳,乔宝清却不由心生怦然,竟有些仰慕之感。
她第一次意识到,虽然他看上去总不大正经,可确确实实是个少年英杰,胆略心计一样不缺,更难得是头脑清醒,以他的年纪,这些日子的作为拿出去实是好大一份功绩,却不见他有半分自矜自傲,他那些同辈与他比起来,实在都差得远了。
“谁管你那么多啦,”怕自己的思绪被看出来,乔宝清有点慌张地避开他的眼神,“你救了我爹是事实,所以我现在照顾你是应该的,但不表示你可以对我不敬,你如果再像刚刚那样,我就不理你了。”
她自觉自己态度认真,说的话也十分有理有节,上官潜也应该郑重起来才对,谁知他却冒出一句不相干的话:“但我要付你工钱啊。”
“啊?”乔宝清充满疑问地望向他。
上官潜憋着笑道:“不是你问我要工钱的吗?刚才是中饭的工钱,到晚上时,我还要再付你一次。”
“……谁要你这种工钱!”乔宝清终于反应过来,气得差点把自己呛到,“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再说,你难道以为自己很值钱?我才不稀罕呢!”
上官潜很失落地叹了口气:“我不值钱?”他用一种吃了亏受了伤害的语气接着道,“那就只好多付几次了。”
乔宝清警惕地跳起来:“你这登徒子,留着付给你自己吧!”
她飞也似地逃走,上官潜在她身后发出一串可恶的大笑声。
**
接下来的日子里,上官潜的伤势一直在稳定痊愈中,没有出现过什么反复,这本来是件好事,但乔宝清对此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事实上,她被折腾得连在他饭菜里下蒙汗药的心都有了。
自那天后,上官潜就像头觉醒的兽,年轻力壮,不知餍足又玩心十足,他随时都能想出五种以上的办法把乔宝清诱骗到身边,然后变着花样去占她的便宜。
他一点也不打折扣并且还偶尔超额兑现他的承诺:一天付三次工钱。
乔宝清被偷香偷到气急败坏,无论她怎么下定决心,下回再也不听他的鬼话,等真正到了下回,她都还是会踩进他的陷阱。
她懊丧于自己的容易受骗,恼怒于上官潜的狡猾多诈,却绝不肯承认自己的被吸引。
她自以为把情绪掩藏得很好,谁也看不出她心底最深处的悸动,却不知在上官潜眼中,一切根本就像阳光下的碧清小溪,清楚到一目了然。

第 21 章

下午时分,外面日头太大,无处可去,乔宝清只得坐在简陋的桌边,托着下巴,有一下没一下地发着呆,间或想想心事。
正想得快要睡着的时候,忽地一阵闷笑声将她惊醒过来。
“你笑什么?”乔宝清莫名其妙地转脸。
上官潜正悠闲地靠在床头上,因为天气炎热,半敞着怀,露出里面包扎伤处的白色细布,周边精壮的胸膛若隐若现,两条长腿一曲一伸,手掌随意地搭在膝盖上。
见问,他笑答:“笑你。”
乔宝清睨他一眼:“我坐在这里都没动过,有什么好笑的?”
上官潜道:“你过来,我告诉你。”她的人是没动,可表情却没一刻停过,一时烦恼一时纠结,似乎有很多难解的心事,但每样表情却都持续不了多久,总是一会就放空了,变成一副昏昏欲睡的茫然。
“休想。”乔宝清朝他翻个大大的白眼,“这种无聊的话早用过了,你省省吧。”
她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不去理会上官潜,但上官潜观察她已久,却很有兴趣来理会她:“二宝,你有心事?”
乔宝清嗔道:“不许叫我小名。”
上官潜当做没听见,笑道:“二宝,你有心事可以同我说,我帮你解决。”
乔宝清别过脸去不理他。
上官潜兴味地挑眉:“难道你的心事就是我?”
“……你怎么这么烦!”乔宝清干脆趴到了桌子上,把头埋进臂弯里。
上官潜道:“生气做什么?我又不会笑话你。”
“没有才怪,你明明刚才还在笑。”
她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音量小又含糊不清,但上官潜耳朵尖,居然一字不漏地全听见了,道:“那不是笑话,只是觉得你很有趣——”他这么说的时候居然又笑了起来,“你到底想出个结果没有?还是莫为难自己了,你走神的时间比思考的时间起码多了两倍,你想知道什么,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
乔宝清不肯抬头,哼,她才不要上当,就不相信他真的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想听你说句好话怎地这么难。”上官潜叹气的声音听上去很失落。
乔宝清努力绷住了不答腔。
上官潜像是终于腻了,不再逗她说话,室内陷入了一片安静。只听得外面大院中的两棵老树上,蝉鸣阵阵,此起彼伏,像是在互相应和一般。
在这有规律的蝉声催眠中,乔宝清迷迷糊糊的,慢慢竟真的睡了过去。
**
两个时辰后。
乔宝清醒了过来。
“头好昏……”她刚坐起身又倒回去,捂着脑门□□,“一定是睡太久了。”
屋里有人笑道:“确实很久,太阳都下山了。”
乔宝清蓦然觉得不对,又坐起来,迟钝地左右看看:“我怎么睡在床上?”然后看见坐在桌边的上官潜,与他对视片刻,她清醒低头,检查自己衣物是否完好。
上官潜捂着胸口道:“你这是什么反应?我费尽力气将你扶上床,赠你一场好眠,你不感激我也罢了,竟还把我当做乘人之危的色狼?”
乔宝清吃亏吃多了,想也不想道:“你本来就是。”
“你竟然这般践踏我的人品——”上官潜向她挑眉,“好吧,下回必定如你如愿。”
乔宝清不理他的调笑,自顾自检查完了,确认自己的衣裳除了睡得皱了些外,别无其他手脚,方松了口气。
“如何,秋毫无犯否?”
乔宝清下床穿鞋,道:“那你也该把我送回我自己房间去,怎么能让我睡这里的床?”
上官潜伸出受伤的那条腿来,嘴角上挑,看着她但笑不语。
“……”乔宝清被堵住了,目光游移了一会儿,忽然注意到窗外的天色,夕阳西下,晚霞映红了半边天,她惊道,“这么晚了?我饭还没有做!”
便要往外冲,路过桌边时却被上官潜扣住了手腕:“你辛苦好多天了,今晚就歇着罢。”
乔宝清不耐烦地要甩开他:“别人做的你爱吃吗?就吃那么一点,伤怎么会好”
上官潜听了这话非但没有放开她,反而抓得更紧了,眉眼带笑,道:“知道你心疼我,不过晚饭有人会做的,不是先前那个大嫂,你放心好了。”
外间此时恰好传来脚步声,一个中年美妇走了进来。这妇人穿一身朱衣,虽看得出已有些年纪,但肌肤白皙光润,眉目宛然,行动间别有韵致,仍旧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丝毫不见迟暮之感。
上官潜叫了一声:“娘,你来了。”又推乔宝清,“叫娘。”
乔宝清正疑惑这美妇从哪里冒出来的,神思不属,下意识跟了一句:“娘。”
上官夫人眉开眼笑,两步跨过来就拉了她的手,清楚地答了一声:“哎,乖孩子。”
乔宝清一下子被窘得脸面通红,整个人僵直地被她拉着,想要改口又觉得不大礼貌,但初次见面就管人叫娘,这份不自在感无论如何也消不下去。
尤其想到这妇人的身份,乔宝清更加觉得紧张得手心都快出汗了,她想要悄悄把手抽出来,上官夫人却不肯放,拉着她只管感叹:“好孩子,这回吃了大苦头了,小七这臭小子有没有欺负你?只管与我说,我帮你好生教训他。”
乔宝清僵硬地摇头:“没有,没有。”心里把上官潜骂了个臭头,居然哄她乱叫人,上官夫人这下要怎么看她呀?
她显然是多虑了,因为上官夫人对她热情得很,又拉着她说了好一会,才忽然拍了拍额头:“啊,瞧我,都高兴得忘了,该去叫人上菜了。”
说着风风火火地走了,她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门外,乔宝清就崩溃地原地乱转了一圈,然后向着上官潜咬牙扔出一连串疑问:“你娘怎么会来?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不叫醒我?就让我像个傻子一样睡到天都黑了?你还哄骗我乱称呼!”
上官潜一点也感染不到她的焦急,不急不缓地道:“我娘也没告诉我要来,她收到了我受伤的消息,自己跑来的。她大约一个时辰前到的,也没有多长时间。”
乔宝清更崩溃了,上前揪住他的前襟:“一个时辰?!你为什么不叫醒我?”完了,上官夫人一定把她当成睡不醒的懒鬼了。
“我叫了。”上官潜道,“但是你没听到,我娘便不许我再吵了,还责怪我不够体贴,我想想觉得也是——”
“什么也是!”乔宝清简直要悲愤了,她第一次觉得上官潜也有蠢的时候,“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上官潜的表情甚是无辜:“这本来就是件小事,你何必这么激动?”
乔宝清放开了他,无力地挥了挥手:“算了,不跟你说了,随便怎么样吧。”
上官潜拂了下自己被抓皱的衣襟,慢悠悠地道:“二宝,你这么在意我娘对你的看法?”
“……”乔宝清刷地抬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那你装什么傻?!”
上官潜嘴角噙笑,那副坏得让乔宝清心脏乱跳的样子又冒出来了:“我没装傻,是你紧张过头了。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那么在意我娘的看法?”
“你、你娘是长辈,”乔宝清眼神飘忽地转向窗外的晚霞,“我身为晚辈当然要对她尊敬一些,这有什么不对?”
“这对得很。”上官潜表示十分赞同,然后道,“所以我让你和我用一样的称呼,正是为了充分表达你的尊敬,这有什么问题吗?”
“才不是一回事——”
乔宝清又羞又恼地拔高了嗓门,正要反驳他的歪理,上官夫人进来了,后面跟着两个随同她来的婢女,手上捧着各色菜肴。
“是不是都等饿了?来,开饭啦。”
她笑眯眯地拉着乔宝清坐下,吩咐婢女上菜,又向乔宝清道:“别不好意思,只管捡你爱吃的多吃些,我特意叫人做了两道扬州菜,你尝尝看正不正宗。”
乔宝清唯诺着答应了,在上官夫人热情个不停的夹菜中,她紧张的心情终于慢慢舒缓下来。
上官夫人真是又爽朗又和气啊。她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不无羡慕地想。她幼年丧母,对娘亲基本没有什么印象,虽然有爹和哥哥卯足了劲宠她,但这缺憾毕竟是无法弥补的。上官潜的运气真好,有这么美丽又和善的娘,他在家的日子一定过的很享受。“对了,“上官潜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我娘刚带来的消息,赵天已经被抓到了,不会再有人对乔叔叔不利,你可以放心了。”
乔宝清忙咽下一口饭去,坐直了身体道:“真的?”
上官夫人笑道:“千真万确。总算大家没有白白辛苦,费了这么久功夫,终于把他抓住了。如今正在押回来的路上,他偷卖粮食就罢了,居然仗着武林盟主身份的便利,连刀剑等兵器都敢运出去,全不想想,蛮族以劫掠为生,他为了钱财给蛮族提供这些利器,会给我朝的边境百姓造成多大伤害?幸好,以后他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最后一丝乌云自头顶上散开,乔宝清欢喜非常,笑容打从心底冒出啦,止也止不住。
“从福远镖局里偷出来的账本送到了衙门,整个镖局的人立刻都被抓了起来,现在已经押解进京待审了。”上官夫人继续道,“不过,少当家陈少宇失踪了,似乎是他爹在被抓之前偷偷将他藏了起来,应该还留给了他一大笔财物。官府现在只能发通缉令找他,这个人虽然不怎么聪明,但终究是个祸患,你们还需留有一丝警惕之心为好。”
乔宝清脱口道:“我一定要找到他!”她对那个色胚的印象真是再深刻也没有了,要是让他逍遥法外,她怎样都不能甘心。
上官潜放下筷子,抬了眼,漫不经心地笑道:“那就把这个漏网之鱼抓住好了,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难道你能猜到他藏在哪里?”乔宝清半信半疑地看他,她知道上官潜似乎要比她聪明那么一些,但有没有这么神?天下之大,能藏人的地方多了去了,从何找起?
上官潜但笑不语。

第 22 章

不料上官夫人一筷子敲在他头上,训道:“臭小子,卖什么关子?宝儿问你,说就是了。”
上官夫人好威武!
乔宝清依赖地往上官夫人那边靠了靠,然后冲上官潜抛出一个得意的眼神。
上官潜无奈地摸了摸被敲痛的地方,道:“娘,你要打我也别当着二宝的面啊,她以后要跟你这么学怎么办?”
“胡说!”上官夫人说着抬手又要敲他。
上官潜笑着举手投降:“好啦,娘,我说就是了。你先前曾说,现在江湖上都在流传,我和赵鹤堂生死相搏,双双受了重伤的事?”
上官夫人点头:“还有说你们同归于尽的呢,这是小八听到的,他恼得很,在大街上就和人打了一架。”
“这就好办了。”上官潜胸有成竹地道,“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明日就启程送二宝回扬州,对外则声称我因为伤势沉重,要去江南寻访名医,我们找辆大车一路慢慢地走。接下来,等着陈少宇自己跳出来就行了。”
乔宝清对回扬州并无异议,只是有些怀疑地道:“这样有用吗?他要不敢出来怎么办?”
“那也无妨,我们又没什么损失。”上官潜笑道,“其实这要看他手里还有多少筹码可用,若是一穷二白,那他除了逃跑就顾不上别的了。可若是他握有足够的财物,以他的性格,叫他咽下这口气,不来找我算账,恐怕是件很困难的事。”
“那就这么办,成与不成,姑且一试。”上官夫人同意了,道,“我带来的人留给你们一半,叫他们在暗中沿途护卫。小七,你的伤虽已好了七八成,但最好还是别动武,凡事交给护卫便是。”
上官潜与乔宝清一齐点头。
上官夫人站起身来:“既然定好了明日出发,今晚就早些休息吧。”她笑眯眯地看向乔宝清,“我带来的人多了些,把庄子上的空屋都占满了,宝儿,我同你一个屋好不好?”
乔宝清对上官夫人很有好感,闻言立刻点头,还殷勤地过去扶住她的手臂,道:“夫人跟我来。”
说着,一大一小两美人和和乐乐地走了,留下上官潜在后面露出了难得的郁闷表情——娘真是的,把他晚餐后的付账福利都剥夺了。
**
马蹄声一下又一下,规律地踩在土板路上。
车夫戴着草帽,坐在外面的车辕上,懒洋洋地摊着手脚,只有在遇见岔路的时候,他才扬起鞭子,抽在马屁股上。余下的大多数时间,就任由马匹慢吞吞地迈着小步往前走。
这样缓慢的行程进入了第十天,乔宝清憋不住了,靠在车壁上问:“不能快一点吗?这样也太慢了。”
上官潜坐在她对面,正闭目养神,闻言回答道:“我身受重伤,经不起颠簸的。”
“可是好无聊,天天坐在马车里,没有事情做,你又不说话……”乔宝清碎碎念。
“你坐在车里闷,就出去坐一会,看看风景好了,叫小席把帽子给你戴。”
乔宝清一脸的不乐意:“外头热,我不去。”
上官潜道:“热了你再回来,小席会讲故事,让他讲给你听。”
“我又不是小孩子,谁要听什么故事?”
“那到下个城里给你买几本书,你爱看什么?还是喜欢别的消遣?”
回应他的是一个重重的“哼”字。
上官潜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乔宝清不是觉得路程走得慢了,也不是嫌无聊了,她根本就是在找别扭。
“你怎么了?”他睁开眼来,果然看见乔宝清的俏脸上写满了“我就是不高兴”!
“哼!”乔宝清扭过脸去,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上官潜不由失笑,探身凑过去,捏捏她的脸颊:“二宝,生什么气?”
乔宝清啪地打开他的手:“不许碰我,你不想理我就算了,我一点也不稀罕,谁要你假惺惺的!”
“我不想理你?”上官潜甚觉匪夷所思,“你这是从哪里得出来的结论?”
“还装蒜!”乔宝清转过脸来,向他怒目而视,“我跟你说话,你都三言两句就打发我了,你以为我感觉不出来?现在连三言两语也懒得跟我说了,叫我去找车夫聊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就想早日把我送回扬州,就可以摆脱掉我,以后再也不用管我这个累赘了——你、你居然还笑,有什么好笑的?!”
上官潜确实在笑,他没怎么出声音,整个人却都笑得发抖,坐都坐不稳了的样子。
“你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他笑得停不下来。
乔宝清气得用脚踢他:“不许笑了,有什么好笑的!”
上官潜由着她踢,又笑了好一阵才停下来,解释道:“我不说话是为着别的原因。你想,如果陈少宇决定来袭击我们,事先怎会不派人来打探虚实?若是让他知道我还有力气在车里一直和你说说笑笑,他还怎么敢来?”
听上去好像有那么点道理?乔宝清想了想,就觉得自己先前的抱怨显得十分丢脸,偏过头去不想说话了。
“还在生气?”上官潜笑道,“早跟你说了,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是,偏要自己瞎琢磨,总往歪了想。”
乔宝清忍了忍,没忍住,回道:“谁往歪处想了?明明是你不对劲,之前是那样,现在忽然就变成这样,忽冷忽热阴晴不定的,还好意思怪我乱想!”
上官潜向她眨眼:“之前是哪样?”
“你——明知故问!”
上官潜点头:“我明白了,所以你是生气我现在不那样了?”他探身便凑过去,“这好办极了。”
乔宝清慌忙抬手,拍开他的脸:“你走开,我才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上官潜向后倒在车壁上,见乔宝清张口欲言,他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止住她的话,然后道,“好啦,傻二宝,别再自己想一些奇怪的事了。听我说,我们的婚约一直都在,从来没有真的取消过。”
“……”乔宝清震惊之极地看着他,就好像他的头上忽然长出了一只角——不,应该是他的屁股后面一定多生了一条狐狸尾巴才是,不然他怎么可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明明一个字都没有透露过,这辈子她都没有这么沉得住气过,可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上官潜被她那副炸了毛的小动物般的表情逗笑了,道:“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你那些小心思,也就你自己以为藏得好罢了。好了,现在可以安心了?”
“有、有什么安心不安心的。”乔宝清结结巴巴地道,视线一个劲往车顶上飘去,“其实不用你说,我早就猜到了。”
“哦?愿闻其详。”
“你这个人,虽然心眼多得不得了,太不老实,人品倒还马马虎虎。”乔宝清的视线定在车顶上不肯下来,“假如不是婚约还在,应该不会一直要对我那样啦。”
上官潜笑道:“多谢赞誉。不过,似乎你对我的人品也并不是有十分的信心?否则何以好多天都坐立不安,忧思难解?”
乔宝清道:“我又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
“那么你为何死撑着不肯问我?我瞧你憋了几天,恐怕你不好意思开口,主动问你,你还是不说。”
当然是因为她开不了这个口啊!虽然不想承认,但曾被“退婚”这件事对她的打击确实非同一般的大,她才丢不起这个脸,主动再提起什么婚约不婚约的。
“谁死撑了,我才没那么在乎呢。”心里别扭着,乔宝清嘴上就说得很硬。
“真的?那你猜错了也没关系?假如婚约其实是取消了呢?”
“那又怎么样,别以为就你聪明,我也是有主意的。”
上官潜兴致大起,问道:“你想了什么主意?”
“你要是真的是个坏人,只打算占我的便宜,”乔宝清咬了咬唇,逼着自己忽略掉脸颊上不断攀升的热度,低头直视上官潜含着笑意的眼睛,道,“等我哥哥回来,我叫他打死你!”
“哈哈……”
上官潜的朗笑声直冲出车外,在旷野上传出好远。
“笑这么大声做什么?!”乔宝清凶巴巴地踩他一脚,训道,“被陈少宇识破了怎么办?”
“放心,这段路是安全的,前后左右都一片荒凉,既无建筑也无草木,功夫再高的人也无法在暗中靠近窥伺。”上官潜说着,仍在断断续续地笑,一副惬意开怀到不行的样子。
乔宝清恼得想再去踩他一脚:“那也不许笑了,你难道以为我在说笑话?本姑娘可不是好欺负的,你要是敢始乱终弃,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她自以为在撂狠话,却不知上官潜完全是拿了当情话听,心怀大畅,他的笑意就没收起过,眼神也没从她的脸上移开过,深邃又迷恋。
乔宝清哪里经得起他这么看,虽然他没做任何越矩的动作,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她却仍是羞涩到不敢与他对视,心底不受控制地流淌出丝丝甜蜜来。
她扭着自己的手指,以为这下上官潜多半要忍不住对她做点什么了,思绪不由挣扎起来,想着她是坚决反抗好,还是、还是就从了算了?反正他们有婚约在,偶尔亲近一些,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把自己想的怦怦心跳,两腮晕粉,几根细白的手指扭过来扭过去,谁知过了好一阵,也只听得马蹄悠扬,对面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忍不住偷偷抬眼,向对面望去。
她此刻的眼神杀伤力实在巨大,眼波欲滴,欲语还休,上官潜只与她对视一瞬,便逃一般别过脸去,深沉地叹了口气。
乔宝清与他相处日久,模糊意识到他这样代表什么意思,心跳不由更快,脸也烫了,又有些微自得于自己对他的影响力,低语着嘲了一句:“装什么正人君子。”
“你这丫头,真是不识好人心。”上官潜无奈地转回头来,道,“我可曾与你说过,小席很会讲故事?”
乔宝清不懂他的意思,嘟唇道:“我说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要听人讲故事。”
“不是说这个。”上官潜摇头,“我的意思是,假如不想变成他故事的素材,我们就最好克制一些。”
乔宝清愣了一下,尖叫,“你为什么不早说?!”怪不得他一路都正经得不正常!
上官潜道:“这又没什么要紧——小席平常是收集情报的,并不怎么出现在明处,你以后也很少会见到他。这次是为了抓陈少宇的行踪,娘才叫他跟我们一起,他的视力和听力天生就比常人高出一截,有他在更保险一些。”
“……”乔宝清开始回想她先前都说了哪些蠢话,越想脸色越垮。
上官潜安慰道:“不用紧张,你说话声音不大,车轮声又吵,小席即使听见你在说话,也听不清你说的是什么。”
乔宝清觉得有道理,脸色刚刚和缓了些,便听外面的临时车夫小席扬声道:“七少说的是,属下一个字都没听清楚!”

第 23 章

夕阳西下时,他们赶到了前面的一个县城,寻了街上最大的一家客栈投宿。
上官潜做戏做足全套,下马车时都直接由小席背着进入房间,往常乔宝清也会做做样子,在旁边假装扶一扶,这次因为小席欲盖弥彰的那句喊话,乔宝清深觉丢脸,索性不搭理他们,把包袱一放,就径自出门寻书坊买书去了。
房间里,上官潜从小席背上跳下来,踹他一脚:“臭小子,戏弄到我头上来了。”
小席垂着眼,也不躲,十分老实地道:“属下知错了,请七少见谅。”
上官潜本来也不是认真教训他,便挥了挥手:“行了,去跟着二宝,叫护卫们也去。”
小席迟疑了一下,道:“那七少您呢?”
“我这里没事,你看好她就行。”见小席还在犹豫,上官潜补充道,“不制造几次我落单的机会,那些躲在暗地里的宵小怎么肯冒头?”
“是。”小席应下,这才转身离开。
**
乔宝清站在书坊里选书。
她翻了一圈,有点失望地发现这家书坊的书籍种类实在不多,候在一边的掌柜见她面色不豫,笑着搭讪道:“姑娘,可是没有您想要的书?”
乔宝清的目光在书架上扫视,心不在焉地回道:“嗯,你们店里就这么点书?怎么不多进些货?”
掌柜笑道:“姑娘见谅,您瞧见了,我们这是个小地方,识字的人不多,城里只有我一家做这个买卖,却也只好维持这么个规模。您与我说说,想找什么样的书?我帮着找找,若实在没有,只得请您去别处的大城买了。”
乔宝清本已准备去别家看看,但听他一说,这里竟是只有一家书坊,要离开的脚步只得停了下来。
“我倒也没什么特别想买的,不过旅途无聊,想找些演义话本之类,打发一下时间。”
那掌柜听了,便给她推荐了两本,乔宝清接过来,刚翻开封面,眼前便觉得一暗。
她抬头一看,却从门边走进一个客人来,身影挡住了照射进来的夕阳余晖。
她没在意,因被挡了光,看不清楚内页的小字,便走到一旁的窗边去。她此时背对着那个新进的客人,面朝窗户,不经意间向外一望,不由一愣。
斜对着书坊的一家屋檐下,小席半垂着眼,双手环胸,嘴里叼着根不知名的野草,正站在那里发呆。
似是感觉到她的视线,小席忽然向她这里看来——他的脸色立刻变了,迅捷向上比出一个奇怪的手势。
乔宝清还没反应过来他比的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是比给谁看,便觉得身后有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与此同时,屋顶轰然一声,破开一个大洞,一柄长剑直刺下来,她余光便见肩上的那只手缩了回去。
发生什么事了?!
乔宝清惊吓地转身,只见那个后进来的客人捧着流血的手臂踉跄后退,而屋顶跳下另一个不认识的人来,举剑逼上前去,与那客人打成一团。
“乔姑娘,跟我来。”
小席冲了进来,拉住不知所措的乔宝清往门外跑。
“是陈少宇的人?”
小席应道:“是!”
他步履匆匆,乔宝清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刚出门没几步,他忽地停住,乔宝清没刹住,一头撞他背上:“哎呀,怎么了?”
小席没答话,扯着她回头跑,居然又退回了店里。
乔宝清止住了到嘴边的再次疑问,因为她已经看见,外面的街道上,不知从哪冒出两拨人来,衣着都普通不起眼,没有任何人看上去有什么特别的标记,假如不是他们互相打斗起来,乔宝清甚至会以为他们都是一伙的。
外面乱,屋里也不太平,两个人噼里啪啦打飞了满地的书纸,掌柜开始还叫唤劝阻两声,后来见两人竟是生死相搏,吓得窝到了角落的墙角里,扯了块木块挡着,只在嘴里心疼地念念有词:“小人这是小本生意,小本生意……”
乔宝清被小席挡在身后,光听见屋里屋外的乱响,刀剑交错,不时夹杂有人的闷哼声,她蠢蠢欲动地踮着脚,从小席肩头上往外张望:“哎,我们不要去帮忙吗?”
小席的嘴角抽了下:“乔姑娘,你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帮忙。”
居然嘲笑她!乔宝清的热血一下子就被浇熄了,磨了磨牙,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属,嘴巴都这么坏。
这时屋里的两人已经分了胜负,从屋顶跳下来的上官世家护卫用剑逼在另一个人的颈间,正欲说话,小席插嘴道:“长云,你快回去客栈,那里只有七少一人。”
护卫长云应了一声,利落地收剑抬腿,当胸一脚将那人踹翻在地,摸出一截绳子,三绕两绕,不知怎么弄的片刻功夫便将他的手脚都捆在了一起,弄得像个蜷缩的大虾米一样,然后闪身出门。
乔宝清想跟在他后面,但脚步一动便被拦住,她着急地道:“你不是说客栈没有护卫?我们快回去啊!”
小席指向窗外,皱眉道:“太乱了,长云是护卫里身手最好的一个,他能冲过去,我们不行。”
“那也得试试!”乔宝清毫不犹豫地道,见小席没有要动弹的意思,她跺脚道,“行了,我知道我功夫不怎么样,我不跟你添乱,你自己回去总行了吧?快去快去,我不用你保护!”
小席的目光在窗外定了一瞬,转回来,道:“不用了,七少来了。”
“真的?”乔宝清眼睛一亮,扒到窗格处去看,却只看到那一群人乱糟糟地打来打去,正疑惑间,身后传来一声响动,却是上官潜自屋顶上的大洞跳了下来。
乔宝清忙迎上去,将他上下一通打量,松了口气道:“还好你没事。”
小席也过来,三言两语把先前的情况讲了讲,然后道:“七少,陈少宇的手笔比我们估计的大,没想到他会找这么多人来。客栈那里情形如何?我们一时分不出人手过去,幸好七少闯了过来。”
“用不着分,陈少宇的人全集中在这里了,根本没有人去客栈找我。”上官潜看了乔宝清一眼,目光柔和,语气却罕见地森冷。
小席愣了一下,然后道:“看来陈少宇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他一定是见上官潜一人呆在客栈里,疑心有埋伏,不敢向他动手,于是转而来抓乔宝清,却没想到上官潜那里的空城计是真的,乔宝清的身边才是埋伏重重,上官家的护卫全隐在了她的四周。
上官潜却道:“他没这份机灵,我抓个人问过了,外面那些杀手接到的赏格就是抓住二宝,所以一见我和二宝分开,他们立刻就行动了。”
乔宝清听了又恼怒又莫名其妙:“为什么只抓我?我还没来得及找他算账,他居然又来害我!”
上官潜道:“等会就知道原因了。我问出了陈少宇的位置,他就躲在城外的小树林里,刚才碰见长云,他已经赶去了。”
乔宝清气得脸颊鼓鼓的。
上官潜道:“这种人不值得与他生气,等下抓回来,随你怎么处置都行。”
乔宝清嫌恶地道:“我不想再看到他,把他关大牢里去,让国法处置好了。”
上官潜允诺:“好,都听你的。”他的神态终于重新温和下来,语气中的杀气也少了些,专注地望着乔宝清,“他那双脏眼,这辈子也别想有机会再看你一眼。”
乔宝清的怒气一下全消了,心中甜蜜蜜的。她眼珠一转,忽然看到几步开外被捆着的那个杀手,便踏步过去,喝道:“喂,你们为什么偏偏抓我不抓他?”
那杀手被那么个扭曲的姿势捆了好一会,血脉难以流通,早已十分痛苦,这时候被责问,就兴不起什么反抗的念头,老实回答道:“陈少宇起初是要我们来杀上官公子的,但像我这样的层级,哪里敢接下这种委托,他就又改了念头,说把上官公子身边的姑娘抓回去出气也行,但必须要活的。”
“我就这么好欺负?”乔宝清很不满,伸手指向上官潜,“江湖不是都在传闻他身受重伤了?难道你们看出什么破绽了,所以才不敢接?”
杀手艰难地摇头道:“没有,其实不管上官公子有没有受伤,与我同一层级的人都不会接杀他的委托——失败了会死于他的手下,成功了则要面对上官世家不死不休的复仇,即使是江湖上最顶级的杀手,也不会想冒这样的风险。”
乔宝清扁了扁嘴,不说话了。她发现对比起来,她还真是好欺负的那个人,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南武林盟主府已经解散,父亲武功尽失,没有谁可以再站在她背后撑腰,她自己的功夫嘛,不提也罢。
小席慢吞吞地道:“蠢,你以为我们家七少不好惹,七少夫人就好惹了?”
上官潜迅速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杀手吃惊地道:“你、你们没有退婚?”
上官潜悠悠地道:“我为什么要退婚?这般美貌可爱的妻子,难道天底下还能找到第二个?”
“你怎么这么肉麻。”乔宝清嘴上嗔怒,却掩不住眼角溢出的笑意,心底受用无比。
杀手苦笑无语。早知如此,他说什么也不会贪图陈少宇出的那大笔赏格,现在后悔也晚了。

第 24 章

外面长街上的打斗渐渐接近尾声,镇上的几个捕快躲在街角探头探脑的,直到最后一个杀手被擒住,才终于敢跳出来,询问是怎么回事。
这么大的动静要不惊动当地府衙是不可能的,上官潜本也要寻他们帮忙,便出去与他们交涉了一番,请他们腾出几间牢房,将这些杀手们关上一夜,明日由上官家的护卫们押走。
捕快们听得这个要求,立时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没人肯答应个准话。他们只是迫不得已来问两句,做个样子好对百姓交代,事实上不敢也不想管他们这些江湖豪客的事。直到听说这些杀手和最近出的那桩大案有关,捕快们的态度才不那么回避,上官潜又允诺会分护卫去牢房外守夜,捕快们终于答应了下来。
这时长云也回来了,他一手扛剑,一手拎着根粗绳,绳子的另一端绑着陈少宇,一路被像拖死猪一样拖了来。
乔宝清忍不住看了一眼,她不是看陈少宇,而是看绑着他的那根绳子,嘀咕道:“哪来这么多绳子?”
小席耳朵尖,听见了,道:“那是长云随身带着的,他不会点穴,想控制一个人的行动时,只能找绳索绑住。”
乔宝清奇道:“你不是说他功夫最好?”点穴确实是门高深的功夫,内力手劲悟性一个不能缺,所以她没有学会,但这个在上官世家里排第一的护卫没道理也不会吧?
小席道:“对,但他手太重,每次出手要么把人点废,要么直接点死,后来他就弃用这门功夫了。”
乔宝清:“……”这也太凶残了吧。
他们聊这几句的功夫,上官潜已将一切安排好,当下,护卫们一分为二,一半押着杀手们前去牢房,一半和上官潜等人回客栈休息。
**
十多天后。
乔天萧如今隐居在了扬州城外自家的一个庄院里,他将诸般琐事完结时刚好听说了陈少宇被擒的消息,知道爱女将要回来,十分欣喜,连着数日都不出门,专一等她回来。
等到第三天时,终于将乔宝清盼了回来。
父女相见自是好一番亲热,各叙别情,起初是父女两个说话,后来就慢慢变成了乔天萧和上官潜的对谈,乔宝清站了一会,看看天将近午,便往厨房走去。
她正琢磨要做哪个好菜给爹爹下酒,谁知刚进厨房,便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正挥着膀子在锅里翻腾,尖椒和鱼片的香气弥漫出来,十分诱人。
“二师兄?”乔宝清不由失声道。
魁梧大汉的目光看过来,咧嘴笑道:“小师妹,你回来啦,师父念叨你好几天了。”
乔宝清开心地一跳一跳地过去,问道:“二师兄,你不是走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赵天那老贼干的好事我们都知道啦,怎么能不回来?”二师兄道,“不止我,你另外三个师兄也来了,就住在隔壁,一会吃饭的时候来。小师妹,你回来了就好了,给我们说说情呗?师父只准我们住几天,不肯让我们留下来侍奉他。”
乔宝清听了,很想同意,又有点犹豫,道:“爹怕耽误你们——”
二师兄大大咧咧地道:“学武也不一定都为着要扬名立万嘛,我们几个都是想好了才来的,就乐意挨着师父过日子,互相既可以切磋,有问题也可以随时请教师父。等将来要是想出去闯荡了,那时年纪也大,武功也高,一出去就威震江湖,你说牛不牛?”
乔宝清连连点头,拍胸膛保证:“爹那边交给我了,我一定说服他!”
“小师妹办事,我们就没有不放心的。”
两个你来我往地聊着天,没过多久,果然另三个师兄也来了,帮着往堂屋里上菜,众人挨挨挤挤的,坐满了一桌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团圆饭。
饭后休息了一个时辰,上官潜就把乔宝清拉到一边,道:“二宝,我要回去了。”
乔宝清十分吃惊:“这么快?你有急事?”她以为他至少会住个两三天。
上官潜点头笑道:“正是。”
“难道还有哪里的漏网之鱼没有抓到?”
上官潜刮了下她挺秀的鼻梁:“就是你这条呆鱼,我得回去准备婚事了。”
乔宝清愣了一瞬,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道:“这、这么快?”她其实已有三年的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天就这么来临了,还是觉得很突然。
“这还叫快?要不是出了之前的事,你现在早已嫁给我了。”
乔宝清有些晕乎:“我以为会过一段时间——”
“难道你不想早点嫁给我?”
乔宝清忸怩得很,眼神飘着:“也、也不是——”
上官潜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眯了眼,上下打量了她一遍:“二宝,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谁说的!”乔宝清瞪他一眼,终究有些心虚,嗓门很快降下来,道,“只是,那时候听说你悔婚,我一生气,把我绣的嫁衣什么的全都剪了。”
上官潜先吃了一惊:“你会刺绣?”
江湖女子中会刺绣的当真不多,能做出整件嫁衣这等整齐活计的就更少了,他的小未婚妻整日摆出个侠女的范,结果又会做饭,又会制衣,内里却原来是个大家闺秀?
乔宝清不满道:“我五岁就开始拿针,当然会绣了,你难道以为我是个笨蛋,什么都不该会?”
上官潜哄道:“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那你重新绣一件新衣的话,大约要多久?”他说着,心中不由一片荡漾,畅想起乔宝清穿着亲手绣的大红嫁衣向自己一步步走来的场景,当真美妙无比,若为这一刻,他多等上几天倒也很划得来。
乔宝清道:“一年。”
“……”上官潜当机立断地道,“算了,还是找家好绣纺定做吧,你绣个盖头就成了。”
乔宝清扭着手指,低低“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上官潜伸手过来,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道:“乖乖在家呆着,别再给人拐了乱跑,等着我来娶你,嗯?”
“我什么时候给人拐了乱跑啦。”乔宝清不服气,然而在他含笑眼眸的注视下,她没坚持多久,还是软了下来,用一种故作不情愿的甜蜜语气道,“好嘛。”
**
快至中秋时,北武林盟主一案终于落下最后的帷幄。
北盟主府与福远镖局两家的家产都被抄没,主犯一概斩立决,其中赵氏父子和陈氏父子都包括在内,但出了点意外的是,赵鹤堂自府中消失,不知所踪,官府多方查探下也没查到他到底去了哪里,是生是死,只得暂且发了通缉令。并州知府因收受贿赂、渎职枉法,被籍没家产,罢职去官,永不复用。
对这些外面的风风雨雨,乔宝清听过便算,没多余的精力去理会了。
上官潜要回家去忙,她作为快要出炉的新娘子,当然也不可能闲得下来。她起初心中还有些慌乱,但忙忙碌碌地准备着各项待嫁的事宜,每天都排得满满的,渐渐地也就安定了下来,有时还偷偷地一个人傻笑。
百忙之中,她抽空去威胁了一把她爹:“爹,你不许把二师兄他们赶走。”
乔天萧讶然了一下,道:“放心吧,二宝,爹现在不会叫他们走的,总要让他们送了你出嫁。”
乔宝清道:“我嫁了也不许赶,就叫师兄们住着。”
乔天萧有些为难:“二宝,你师兄他们都正当盛年——”
乔宝清撒娇道:“可是师兄们乐意陪着你嘛。”
“二宝,爹知道你的意思,你怕爹现在的状况,一个人住着不安全,不过你忘了你哥哥了?他来了信,要不了几天就能回来了。”
“哥哥又不能一直都在家,他总会有出门办事的时候的。”乔宝清使出了杀手锏,“爹,反正我不放心你,你要是不叫师兄们留下来,我就不嫁了。”
“你这丫头——”乔天萧再一次拿爱女无可奈何,只得无奈答应,“好罢,爹听你的。”
乔宝清满意地跑走,向师兄们去通报这个好消息了。
中秋过后,就是佳期。
乔家长兄乔行江及时赶了回来,背最宠的妹妹出阁。
无处不在的大喜红色,鞭炮锣鼓声连绵了数里地,乔宝清坐在精致的喜轿里,抱着个大红苹果,哭得花了脸。
呜呜……她后悔了,想回家了,哥哥刚回来,她一直被好几个喜娘包围着,都没空跟他多说两句话。上官世家那么远,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一次啊,爹爹一定天天在家想她。上官世家的人除了上官夫人她一个都没见过,那么陌生,想起来就好紧张……
轿帘被拨开一条缝,一柄剑伸进来戳了戳她。
乔宝清愣愣地掀了盖头。
伸进轿子的是柄适合女子用的窄剑,剑鞘是漂亮的银白色,上面镶了一颗十分眼熟的红宝石。
正是她原有明珠剑上的那颗,也是先被乔天萧取下丢弃示警、又被鸟儿衔入鸟窝、最终被上官潜找到的那颗。
轿帘被拨大了点,上官潜骑着马跟在轿子旁边,一身大红吉服,英姿勃发,俊美的脸庞正望着她笑,把那柄剑又向她递了递:“拿着。”
乔宝清抽噎了下,接了剑。
上官潜道:“别伤心了,以后你想什么时候回家,我都陪着你。”
乔宝清眨了下眼,心里定了一点。
上官潜又道:“到我家去也不要害怕,娘早盼着你了。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跟我告状,我护着你。”
乔宝清抬手擦擦眼泪,心里又安稳了一点。
上官潜接着道:“要是我欺负了你,你还记不记得我欠你一剑?你就把那一剑还给我。”
乔宝清终于被哄得破涕为笑,看着他道:“说话算话!”
上官潜点头:“一诺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