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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场俱静。

因为聂老头之前的大嗓门,已经来到大厅等着吃饭的人都注意着他们,刚才看到情况不太愉快,还有几个人准备过来劝几句,就这么着,俞遥的一句话,几乎所有人都听清楚了,于是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包括本来就知道俞遥身份的两对夫妻。

一时没人说话,大厅里格外安静,所有人都看着江仲林和俞遥。后脚来到大厅,没听到俞遥说话的几位见了这个沉默的大厅,摸不着头脑的左右看看,“大家这是怎么了,怎么都这么安静?”

这个时候,聂老头终于回神了,他呃了一声,瞪大牛眼,“什么!老江你什么时候新娶了个这么年轻的老婆!你都没有请吃酒啊!”

一下子炸开了锅。

“什么?不是吧,真是老婆?开玩笑的吧?”

“江老师…老婆?”

“这也…太年轻了点…不合适吧…”

众人宛如集体被雷劈过一遭,被这消息惊得魂不附体。大家互相之间哪怕不算好朋友,也是熟人,打过好些年交道了,谁都没想过江仲林会闹出这种事,一时间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

江仲林还没对这些窃窃私语和眼神有什么反应,他知道内情的两位朋友就忍不住了,出声替江仲林说道:“老江哪是那种人,你们别胡说了。”

俞遥几乎是在同时说道:“我和江仲林是在四十多年前结的婚,各位可能也看过前段时间那个穿越第五人穿越四十年的新闻,那人就是我,我从2018年来到2058年差不多两个月。”

众人被这一个接一个的消息惊得一愣一愣的,呆呆看看江仲林,又看看她。特别是聂老头,拍着脑袋喊了声“妈呀!见到活的了!”

俞遥倒是被这老头逗笑了,又看了一圈神情呆滞惊愕的众人,“我和江仲林当年是正常的相恋结婚,虽然突遭变故,但现在,我们双方依然认可从前的婚姻关系,江仲林愿意承担这段婚姻中对妻子的责任,完全出于他本身的责任感和善良,我不希望他因为我被误解。”

江仲林静静凝望着她,似乎有些出神。但他很快回神,对面面相觑的各位文协成员确认道:“确实是这样,俞遥是我法律上的合法妻子。为了保证她的正常生活不被打扰,之前我申请过她的信息保密和肖像传播控制。”

他看了眼下首坐着的一个年轻学生,对她说:“所以,这位同学,请你把刚才拍摄的照片和视频保管好,不要发到任何公共平台,也不要进行大面积传播。”

那年轻学生一下子尴尬的红了脸,虽然江仲林的语气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可她还是在这么多注目中感到坐立不安,赶紧把照片视频都删了,小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已经删掉了。”

江仲林朝她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还有几个刚才同样拍了照片的人见状,也都默默低头删掉了。

经过这一段插曲,后面俞遥总是能感觉到许多的目光盯在自己身上,虽然都不是什么恶意的目光,可还是让人感觉怪怪的。因为江仲林坐在她身边镇着,没多少人敢过来跟她聊天,至少年轻人们不敢来,不过有好几位老教授过来跟江仲林说话,连带着也和俞遥说了几句,态度大多是理解的。

“不要在意别人的目光,这种事,你们夫妻两个自己能接受就可以了,说到底这就是你们的家事。”一个满脸笑容的和蔼老奶奶拍了拍俞遥的肩,朝她鼓励的笑了一笑。

戴着眼镜的老头则对江仲林感叹道:“这样也好啊,你老年也算是有人陪在身边,不至于孤孤单单了。”

大厅里只有他们这些协会成员和家属们,引起了一阵骚乱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那聂老头坐在一边,脸上神情是一种憋得很难受的欲言又止。他这人很多事,又是个话痨,遇上这种事按照他以往的习惯,就该凑到俞遥身边去问个不停了,可他想起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

要是江仲林还是那个死了老婆好多年的老江,他那些话当然没什么大问题,可现在发现俞遥身份,这问题一下子就大了,当着人家老婆的面说这个,这不是找打吗。这要是在他老家,换成是他,他老婆可能要打破他脑壳。

聂老头坐立不安了一阵,觉得饭菜都不香了,食不下咽,最后还是忍不住过去对俞遥说:“你看,我这真是不知道你是老江他老婆,刚才胡言乱语的,小老妹你可别在意,可不要因为我跟老江吵啊,不然我罪过可就大了!”

俞遥笑了一下,对聂老头说:“没事,我还要多谢你呢,不然我也不知道,原来我家江老先生还有一位红粉知己。”

江仲林的筷子顿住了。

聂老头的冷汗一下子冒出来,糟糕,小老妹这是开玩笑呢还是认真的?

他又去看江仲林,见到江仲林放下手中筷子,抬手推了推眼镜,很认真的看向他,说:“聂磊,你坐到那边去,好好吃饭。”

完了,直呼名字了!聂老头一溜烟跑了,再没敢过来。

江仲林犹豫的看俞遥,还是说:“聂磊他很不靠谱,经常喜欢胡言乱语,你不要在意他的话。”

俞遥若无其事,好像根本不在意,“哦,我知道了,你快点吃,吃完我们去荷田那边看看。”

江仲林看她不想提起这事,只能捏起筷子继续吃饭,心里想,她是不是准备把自己一把推进荷田里。

俞遥怎么想?俞遥当然是快气炸了。

好哇江仲林,家里没有老奶奶,你外头有老奶奶!她相信江仲林的人品是一回事,要不要吃这口陈年老醋又是另一回事,就算她很清楚江仲林不太可能和别的什么人有什么感情纠葛,可心里还是不舒服。

要是江仲林还是年轻的小江,她就把人踢荷田里去。浅浅的荷田也就没过膝盖,顶多算夫妻吃醋情趣,但是现在,她要是这么做,情趣说不定就变事故了,所以她得憋着。

好气,气到没有胃口吃饭,感觉肚子撑的都想吐了。

俞遥深吸一口气,放下只吃了一半的饭。江仲林担忧的看了看她的碗,他知道自己的妻子肯定生气了。

可他真的不知道怎么解释。因为世间这种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根本就是无法解释的。用‘不是’论证‘没有’是个天大的难题。

而且他其实明白,问题并不在于其他人,在于这两个月来,他们始终分开的那两间房。

他心里叹息一声,默默吃完饭,和俞遥一起去那边荷田散步。

四四方方的荷田一块块排列在一起,像棋盘一样,细细的田埂纵横交错,走在田埂上,两旁及腰的荷叶触手可及。

这大片荷田里还有稀疏的荷花,拳头大的绿色莲蓬一枝枝矗立在飘摇的绿色荷波里,人走在其中,能闻到一股清新浓郁的荷香。

俞遥沉默的走了一阵,在这片荷香里慢慢平静下来。她忽然开口说:“我知道你没有。”

跟在她身后的江仲林一愣,又听到她说:“可我不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为什么更新早?因为我有存稿!

17

荷田里那细细的田埂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两人是一前一后的走着,俞遥在前,江仲林在后,两人中间隔着半米的距离。

俞遥头也没回,手触碰着两边荷田里的荷叶,“你是不是觉得年轻人很烦?无理取闹,太麻烦了。”

江仲林静静看着妻子的背影,“不是,是我不好。”

他想起来,自己年轻时候,也曾因为这样的事不高兴,可他不像俞遥这样勇敢且直接,不敢说出来,怕说出来俞遥会生气会笑话他。那时候喜欢俞遥的人很多,她有前男友,也有关系不错的男性朋友,出门玩,他看到俞遥和其他朋友说说笑笑,心里就很不高兴。他知道俞遥和他们都是普通朋友,可嫉妒心这种东西根本没有道理,自己也是控制不住的。

他没说自己不高兴,俞遥当时好像也没发现,但他们回家后,俞遥把他按在沙发上,坐在他对面跟他说:“这位冠军朋友,你都已经成功娶到了我,是个人生赢家了,开心点。”

他听了,不知道怎么一下子就笑起来,觉得心里那点不高兴被俞遥轻轻巧巧的抹掉了。她是很好的,察觉到他的情绪就能马上轻松解决这个问题。当时他开心过后有点沮丧,觉得自己很不像话,还要妻子来开解自己,因为他比俞遥小三岁,他那时候还是多么的青涩而不成熟,这种不成熟令他羞愧。年轻人总是想要追求成熟,以此来证明或者保护一些什么。

三十而立,三十多岁时,他在清贫与苦难中彻底洗去身上青涩。

四十不惑,他飘荡的人生沉淀累积,变得坚厚稳重。

五十知天命,他看开了很多事,更明白强求无益。

而今六十耳顺之年,他能遇事波澜不惊,学问修养都无可挑剔。

但哪怕是现在,他也没有办法抚慰俞遥此刻那一句沉甸甸又轻飘飘的不高兴。他在六十多蓦然回首,发现自己仍然完不成二十多年轻时那一个简单的愿望。

俞遥走着走着,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了,她转过头,看到江仲林停在那看着她。他的眼神里有一点难过,她心里突然就一软,觉得这男人怎么回事,年轻时候眼神撒娇就很厉害了,老了更厉害了,看一下就心软。她只好走回去,拉老头的手。

“算了,不跟你计较。”她说。

江仲林很难得的,主动伸手摸了一下她脸颊边上的头发,眼神很柔软。

“我真的希望你能高高兴兴的。”

俞遥也不知道怎么的,鼻子一酸,侧了侧头勉强忍下去了。

这时候忽然哗啦一声水响,荷田里重重荷叶被人拨开,一个背着背篓的人从里面钻出来。是农庄里面的人,正在采莲蓬。

背篓里的莲蓬带着长长的茎,碧绿修长,一捆捆被扎好了。那人看到站在田埂上的俞遥和江仲林,知道他们是农庄里的客人,很热情的从背篓里抽出几枝莲蓬送给他们吃。

“这个是刚摘下来的新鲜莲蓬,很甜的,这种嫩莲蓬里面的莲芯都不苦,不用剥出来,这样直接吃都好吃。”

采莲蓬的人告诉他们,他们农庄里这些荷田,产出的荷花荷叶莲蓬还有莲藕,除了供农庄里,还会卖出去。顺便还给他们介绍了一下农庄里其他东西,除了养鱼的池塘和几个果园,竟然还有两个草莓大棚,这时候的草莓正能吃。

俞遥听了精神一振。问他:“我们能去摘吗?”

那人笑道:“能啊,有一个大棚是开放的,进去随摘随吃都可以,就是不要浪费。”

俞遥谢了他,按照他说的方向,拉着江仲林走出荷田范围,果然没有走多久,就看到了两座相邻的大棚,一扇关着门,一扇开着,罩在上方的透明材质看着像玻璃一样。

棚子外面有一个中年女人在守着,俞遥发现她正沉迷看剧,个人终端里传出一个女人痛苦的嘶喊:“你跟我在一起就是为了我的钱!”然后是个男人同样愤怒的声音,“你呢,你跟我在一起,难道不只是因为我的脸和身材吗!”

俞遥往她的个人终端画面上瞄了一眼,中年女人这才发现有人来了,飞快抬头看向她们,指着旁边的小篮子说:“一人可以免费摘一篮子,多的要另外收费。”说完又马上垂下了头继续看。

拿了两个小篮子,递给江仲林一个,俞遥两人走进了那个巨大的棚子。棚子里没有其他人,一走进去就能闻到草莓的甜香,抬眼望去都是大排的三层架子,每一层架子上都结了红彤彤的草莓,颗颗饱满。

俞遥最喜欢这个摘草莓的环节,亲手把这一颗颗的草莓摘下来,比吃掉还要觉得舒爽。她挑剔的选着形状好看颜色好看的草莓,见江仲林摘了两个,她不太满意,愣是洗了洗塞他嘴里,让他自己吃掉了。

“我来摘,你提着这个。”

江仲林怕她还不高兴,现在看她这么有兴致,哪里会拒绝,就提着篮子在她旁边,看着她摘。

大棚走了一半,两个小篮子就已经装满了。可是俞遥眼神一转,发现大棚后半截种的是乳白色的草莓,这草莓带着一股奶香,闻上去像草莓牛奶。

俞遥尝了一颗,觉得味道很不错,她看看已经装满的两篮子,心想这也太心机了,走到后面才发现有更好的,这边还特地放了不少小篮子,看来就是为她这种游客准备的。

江仲林默默又给她拿了两个空篮子。

俞遥又摘了两篮子的白色草莓,和江仲林一人两小篮子提着离开了草莓棚。

路上遇到其他过来玩的协会成员,看到他们手里的草莓,都很感兴趣的询问在哪里摘的,知道地方后都跑去摘草莓了。

俞遥中午没怎么吃,这会儿有点饿,把草莓洗了,就坐在荷田附近一块大石头上吃草莓。有协会里的年轻人路过,看到她们两个,俞遥听到身后传来年轻姑娘激动又特地压低的声音,“你快看!那里江老师竟然在陪他老婆吃草莓!”

俞遥:“…”吃草莓而已,又不是种草莓,至于这么惊讶吗。

看她吃了那么多草莓,江仲林不得不阻止她,“算了,剩下的晚上再吃吧,你要是饿了,不然去那边的小餐馆让老板给你煮碗面好吗?”

俞遥答应了,拉着他站起来。

身后围观的年轻女孩子又是低低惊呼,“啊啊啊牵手了!”

俞遥:“…”牵个手而已啊年轻人们。

她坐在农庄饭馆里吃面条的时候,江仲林也坐在旁边,俞遥问他要不要也吃点,拿小碗给他拨了一小半面条。

不远处路过的几个协会成员见到这一幕,感叹:“江老师和他妻子感情真好啊。”

俞遥不明白,他们说悄悄话为什么都这么大声,当事人能听得一清二楚。但看江仲林一点反应都没有的吃面条,她又有点怀疑其实是自己耳朵太好,江仲林根本没听到这些。

这些还好,晚上吃过饭,他们去那个山泉疗养馆泡澡的时候,俞遥一和江仲林分开,几乎立刻就被包围了起来。

她在女浴池,这边差不多都是协会成员带来的家属和学生。一些年轻人们胆子比较大,有一个上前后其余人也跟着过来了。

“江师母。”一个年轻学生凑到她身边,小心观察她的脸色后问她:“您真的是穿越了四十年啊?”

俞遥朝她笑笑,“是啊。”

见她态度很好,其他人都胆子大了很多,纷纷将各种问题抛过来,什么“江老师年轻时候是不是超帅的?”“江师母当年是怎么和江老师在一起的?”还有问“四十年前是什么样子的啊?”“穿越是什么样的,会觉得晕眩吗?有没有穿过宇宙的感觉?”

俞遥都回答不过来,泡在流动的加热山泉水里,她选了几个问题回答。

“四十年前啊,你们不是能在历史书上看到吗,基本上就是那样了,很多东西没有现在方便,老一代人都知道。”

“穿越就是一瞬间的事,眨眨眼就过去了。”

“江仲林年轻时候确实很好看。”

“我怎么和他在一起的,最开始相亲遇上的…”

几个年轻的女孩哇了一声,对这种古老的男女认识模式感到惊讶,强烈要求她多说点。

其实这事,有点复杂。俞遥认识江仲林好长一段时间,都以为那次相亲是他们第一次见,直到婚后江仲林跟她说了初中的事,俞遥才知道,原来二十六岁那年相亲遇到江仲林,是他们第二次见。江仲林说,因为第一次见她印象太深刻,所以他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那次相亲,本来是俞遥的好朋友杨筠相亲,相的是江仲林的表哥。然后因为杨筠没时间,又对相亲对象不感兴趣,所以俞遥江湖救急,替了她一次。巧了,江仲林他表哥是个工作狂,刚好紧急加班开会没时间,为了不失礼,就让他表弟江仲林代替自己来了。

于是本来该相亲的一对男女没来,来了各自的亲朋好友,他们反而莫名其妙的成了一对。

应付完了太过热情的年轻姑娘们,又和几位老太太寒暄几句,俞遥赶紧起身离开了浴池。江仲林说的没错,她果然会被围观,还是和江仲林一起比较清静。

她走出山泉疗养馆,在前面一座临水的小桥上坐着吹风。那里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白头发的老太太,老太太气质很好,显然年轻时候饱读诗书,有种很优雅沉稳的感觉。

老太太看看俞遥,微微笑了起来,“能和我一起到附近走走吗?”

俞遥开始还以为是协会里的人,可仔细看看又觉得陌生,好像今天没见过她。

“你是?”她疑惑的问。

老太太友好的笑,“我叫曹清泠。”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是不存在的

18

疑似她情敌的,怎么就是个老太太呢。

为什么她还要和疑似自己情敌的老太太一起,在这微风徐徐的良夜漫步湖边呢。

俞遥猜着这老太太要和自己说点什么,心情非常平静。

曹奶奶似乎是斟酌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第一句话是:“我很爱我的丈夫,虽然他已经死了几十年了,但直到现在,我依然爱他,想念他。在这一点上,江仲林和我是一样的人。”

她转头,抱歉的朝俞遥笑了笑,“我晚上刚来农庄,听聂老头那家伙说了些不着调的话,担心影响你们夫妻,你们本来就很不容易,我不想再给你们平添阻碍,所以冒昧过来跟你说话。其实,我很久之前就想见见你。”

俞遥问:“你认识我?”她想起刚才,曹奶奶是一见到她就认出来了。

那么,就是江仲林给她看过她的照片了?

曹奶奶缓缓道:“是啊,我见过你的照片,江仲林跟我们夫妻说起过你。”

“我和我的丈夫,跟江仲林是校友,很多年前,我们还年轻的时候,曾在同一个地方支教,是因此才熟悉起来的。”

“那时候,我和丈夫刚结婚不久,我们有一样的理想,一样的爱好,在云贵那边遇到了江仲林,他独自一人,和我们都不一样。我们最开始认识江仲林,他的情况不是很好,整个人很瘦,心事重重的,因为我们夫妻两很照顾他,所以他喊我们一声哥和姐。”

俞遥听杨筠说过江仲林年轻时候曾经去支教过好几年,但这些事杨筠也不太清楚详细,所以只是简单说了两句,现在看曹奶奶这仿佛准备详细述说的架势,俞遥也认真聆听起来。

曹奶奶看她这个神情,眸光柔和,“最开始我们不太熟悉,所以不知道江仲林具体是怎么回事,后来熟悉了些,就想开解一下他,但江仲林平时好说话,关于这件事,却是绝口不提。”

“他是个太执着的人,这种执着有时候不是件好事,人要是太在意什么了,就会过得很痛苦。”曹奶奶神情渺远幽微,“那年,我们支教的地方,发生了一场地震。山体垮塌,连续的暴雨又导致了泥石流,几乎整个村子都没了,而我的丈夫正是死在那一场灾难里。”

“我们三个被困在垮塌的山体中,过了不知道多少天。我的丈夫因为被石块砸了一下,受了伤,三天都没能坚持,很快就…死在了那个黑暗的洞穴里。我几乎疯了,差点跟着他一起去,可他死前跟我说,要我好好活着出去,因为我怀着孩子,他希望我们的孩子能出生看看这个世界。因为这个,我坚持了下去。”

“我们三个人中,只有江仲林最冷静,与其说冷静,不如说他没有我们那么在乎生死。在等待救援的几天里,他终于在我丈夫的询问下,第一次跟我们说起了你。”

“他跟我们说第一次见你的情形,说他后来转学了,还时常想起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孩子,说第二次见你,他是去替表哥见相亲对象,认出你的时候非常高兴,要了你的电话但一直不敢打,说你们第一次约会,说你们每一次约会,见他的父母,结婚,说你们婚后很多事,你说的话,做过的事,他都说了,说了很多很多。”

“说到你有一天,忽然消失,再也找不到,我和丈夫都听到他哭了。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了,只看他哭过两次,一次是说起你,还有一次是他父母的葬礼。早年他发表的作品被抄袭却诉讼失败,带学生外出为了保护学生摔断了腿,那么多艰难的时候都没红过眼睛。真的是那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那次,我要多谢他,是他坚持到最后,把奄奄一息的我和我丈夫的尸体背了出去,我们一家都感谢他。”曹奶奶说到这,眼中已是泪光闪烁。

她擦了擦从眼眶里溢出来的眼泪,对俞遥说:“江仲林深爱且挚爱你一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你要相信。”

“…我知道。”俞遥感觉脸上一片冰凉,曹奶奶轻轻叹息一声,用手绢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在湖边驻足,各自为了多年前自己爱的男人心痛。

“这些年江仲林对我们很照顾,可能就是因为这样被人误会了,他又不爱多解释这些。多少年了,他忙于学业研究,来来去去,认识他的人中都很少知道你,因为他不爱与人说,但我知道,心里的人是怎么都忘不了的,就像我忘不了我的爱人那样。”

俞遥忽然说:“我问过他,等待这么多年会不会很难过,他当时笑着摇了摇头,我一直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您能告诉我吗?”

曹奶奶怜爱地拍了拍她的手,“你没有等待几十年,所以不明白,那是用千言万语都无法描述出来的,无法诉诸于口的感情,因为太复杂了。你能想象吗,一个人,无数个日夜,都突然会有那么一瞬间想起一个人,不管是思念还是愁苦,不管是高兴还是悲伤,各种感情全都被混杂在一起,什么滋味都有,一层一层的堵在心里,怎么说得出口呢。”

俞遥感觉自己此时的心口,也像堵着什么,沉甸甸的。

曹奶奶和她告别的时候,她的女儿来接她了,扶着她在湖边走远。俞遥远远望着这对母女一高一矮相依偎,影子在路灯下被拉长的样子,有一瞬间想到了不知哪里看到过的一句话。

——那一朵花,最终凋零在爱人不会途经的黑夜。

江仲林从几个朋友那边脱身回到房间,发现俞遥已经躺在床上,被子盖着脸似乎睡着了,只露出后脑的那一点黑发。江仲林不由得放轻了声音。他关了灯,坐在自己那张床上,望着俞遥侧躺的背影。

在黑暗中静静看了一会儿,他才抬手脱了外套,掀开被子睡下。

可是没过多久,俞遥那边床的被子一掀,她披头散发从床上坐起来,走到江仲林的床边,拉开他的被子躺了进去,把还没完全睡着的江老师给吓了一跳,立刻清醒了,半撑着起身开了一盏壁灯。

在温暖朦胧的橘黄灯光下,他看到妻子的脑袋扎在自己胸前,她一动不动,一声不吭,抱着他的脖子。

江老师看着那个发顶,有点哭笑不得,还有点窘迫,可他不知道俞遥怎么了,只得轻声问她,“怎么了?”

俞遥不理他,简直像睡着了,一副准备就这样睡过去的样子。可江老师睡不着,他被抱着,抬起一只手,半天才放在俞遥背上,哄孩子一样拍了拍,“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嗯?”

江仲林很快感觉到自己胸口处的衣服有点湿了,他这下子更惊了,伸手费力地探了探俞遥的额头,紧张的连声问她,“怎么哭了?遇到什么了?是不是有人说你了?”

俞遥不答,只哭声越来越大。

江仲林看到她最多的就是笑呵呵的样子,可这次她回来,已经哭过好几次,而且这次毫无预兆,抱着他这样哭,真是哭得他心惊肉跳。

老先生手足无措,唉了半晌,他一动,俞遥就哭得更大声,他没办法只能拍拍妻子的背徒劳安慰。

“好了好了,没事了。”

俞遥哭得好大声,也许是因为声音太大,旁边房间的人听到了,没一会儿有人来敲门,俞遥默默地扎进了被子,江老师赶紧去开门,门外的朋友含蓄的对他说:“有什么事你们夫妻好好说,可别吵架,老江你让着点你老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