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二太太重重的咳了一声,几乎要把这个儿媳妇的舌头给剪了。

“三奶奶快言快语,说得也是实情。”肖氏说道,“可是大奶奶身子不好,暂且让她住着吧。”肖氏此刻也有了心情看二房的笑话。

“媳妇这里有个不情之请。”吴怡见肖氏心情不错,连忙见缝插针。

“说吧。”

“我们夫妻离京时日久了,保全儿从小就不在我们身边,难免生疏些,媳妇想着让保全隔三差五的回我那里住着,也好让他父亲多提点一下他的学业。”

肖氏的脸阴了下来,可是这次世子的事也让她看出来了,吴家现在想办的事没有办不成的,眼下沉家还要对吴家多有依仗…“我还当是什么事呢,保全儿是你肠子里爬出来的,母子分离了这么久,自然要多亲多近。”

“正是这个理。”孔二太太说道,“今个儿怎么没见爱宝啊?哎呀,这沈家啊,真的是不知道是不是祖坟上松树、柏树种多了,光生小子,少见姑娘,我一看见爱宝就喜欢。”

“可不是,我没女儿命,可我有孙女命。”肖氏对爱宝也是极喜爱的,“你夺了我的保全儿,可要多抱爱宝到我这里来。”

“是。”吴怡原以为黄氏的种种作为,里面有孔二太太的事,现在看来孔二太太竟换了个人似的,其实换了个人似的不光是孔二太太,这满府的人,自从他们夫妻回京,沈见贤亡故,圣上又封了沉思齐世子,脸都变得极快,原来的恭敬到现在的极恭敬,也就是一两天的事。

“还有一件事,我差点忘了。”孔二太太指着黄三奶奶,“我这儿媳妇,大嫂子你可得还给我了吧?这一两年她帮着你管家,可把我给累够呛。”

“是,是该还你了,这两年的工钱也一并给结了,如何?”

“还是按咱们说的价,一个月八百两…”

“不是说八十两吗?”

“哎哟喂,堂堂奉恩侯夫人竟跟我这个破落户赖帐…”

黄氏听着她们妯娌打机锋,手上搅着帕子,她把持了这些年的管家权,就这样没了。

吴怡收拢着这些年的帐目,原本她理顺的帐目,全让黄氏搞得一团乱,很多帐都是面上平了,却经不起推敲,粗算一下黄氏这些年暗地里面贪的钱足有几千两,吴怡算完了这些也是头疼。

“到底是屠户人家的女儿,帐算得真精,这府里买半头猪,倒能让她花出去三头猪的价钱。”红裳说道,她跟黄氏仇结的深着呢。

“好了,这些帐都封了吧。”吴怡干脆不算了,剩下的帐大约也是如此了。

“封了?”连夏荷都惊讶了。

“难道要去送她到衙门不成?”

“总要让大太太和二太太知道知道…”

“她们什么不知道啊,睁一眼闭一眼罢了,黄氏再不会管家,这家里也让她管得大面上不让人笑话,若是连她的职都给免了,难道真让太太一个人管家?这就是一笔糊涂帐,幸好太太的田契、地契、大金库的钥匙把得严,她贪的都是小头。”

夏荷也知道吴怡说得对,只能是把帐本子收了。

“夏荷,明个儿就让彩鸾的妹妹彩云进府吧,这帐我看得累。”

“是。”

吴怡有话没跟丫头们说,管家的人贪污根本不是沈家的症结,沈家的症结是入不敷出,原本良好的财务状况,在沈见贤丢了差事在家,沉思齐流放在外这些年,竟渐渐恶化了,有些良田莫名其妙的绝了产,店铺也是赔钱,明明是好地段的铺子就是租不出去,光靠着朝廷的奉禄,一家人糊口都不够。

这些都是产业都是肖氏掌着的,肖氏这些年却是越来越衰弱,脑子转得不如当年快了,如今这些帐册一股脑的到了吴怡手上,吴怡是不管也不行了。

沉思齐那里也是千头万绪,回了京以后,原本断了的交情要绪上,新贵要结交,世子要做的往来事宜要一点一点的学起,更不用说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继续发展初小了。

回家之后见吴怡瞅着一本帐发呆,也知道是有事了。

“怎么了?”

“咱们家这些年啊…”吴怡摇摇头,“如今你我既然接过来了这些事,你就包个酒楼,请下面的掌柜、管事、庄头,吃个饭吧。”

沉思齐听吴怡这么一说,又翻翻帐,也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这饭不能白吃,该吐出来的他们得吐,主子好的时候一个个的贪点就贪点了,主子有了难处,他们倒贪得更欢了。”

“这杀伐绝断的事得你们男人做,我不管了。”吴怡向后一靠。

“你不管谁管?”

“你啊。”吴怡站起来搂着沉思齐的脖子,“二爷,求求二爷了!我还要忙四弟的婚事,五弟也要订亲了,二妹妹的夫婿还没着落呢…”

沉思齐装为难的皱皱眉,“亲一下,亲一下就…”

吴怡赶紧的亲了他一下,却没想到保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就看见娘亲搂着爹的脖子玩亲亲,吓得保全尖叫一声跑了…

两夫妻互视一眼,笑得腰都要直不起来了。

吴怡说是事情都交给沉思齐,倒也没有放心,却没想到沉思齐把这事做得完满,说来这事也简单,沈家的田地都是多少年的熟田了,把好年景和坏年景的收成加一加,取个均数,也算是心里有了谱,铺面租金都是现成的,自己家的铺面要是连租金都赚不回来,还不如关张呢。

他在酒楼请了这些人吃饭,这些人心里也是虚的,知道这回是二爷掌家,二爷是个书生好糊弄,二奶奶当年管家的风范他们却是知道的,不是好糊弄的主儿,沉思齐在酒席上没说什么,他们走的时候一人给了一个红封,到家拆开红封一看,都是要补上的钱额,有现银的赶紧的补上了,没有的砸锅卖铁也得补,也有想要浑水摸鱼逃了的,半路上就被锦衣卫给抓了,一家子都下大狱,吓得有旁的想法的,也不敢想了。

也有仗着几辈子的老面子到沈侯爷那里求情的,沈侯爷就是一律的称病不见。

吴怡在内宅里也是一改前次管家的做风,大刀阔斧的换人,赶人,关键位置换上的不是吴家的陪房就是沈家的数代忠仆,半斤做了总护院,八两也进了门房做管事。

如此全家最不高兴的,除了那些丢了差事或者是被赶出府的,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黄三奶奶,一个是连姨娘。

这两人原来没少在中间捞油水,如今油水没了不说,原本安插好的心腹都丢了差事,自然是一个比一个窝火。

黄三奶奶还有一个恨,恨的就是吴怡会拢落男人,沉思齐身边竟连一个通房侍妾都不见,沉思仁身边已经升了姨娘的就有两个了,却不用说通房了。

她在屋子里生着闷气,她的陪嫁丫头,如今已经嫁给了沈家的管事的儿子,做了媳妇子的小满替她捶着肩,“二奶奶看着是个和善的,却是个焉坏的醋婆子,听说啊,她那院子里被她管得风雨不透的,红裳快二十了还不嫁人,也不给开脸,我都替她急。”

“哼,她那样管男人,早晚阴沟里要翻船。”黄三奶奶说道,“只是这满府里再没有像绿珠那样的人了。”她没见过绿珠,却听人说过绿珠,绿珠被这府里的人也是传得神乎奇神的,什么绝色的佳人啊,琴棋书画皆精啊,这满府的丫头加在一起也不及她一个啊…

“三奶奶,怎么忘了一个人…”

●● 171、人心不足

黄家是从泥地里爬出来的人家,自然是不乏穷亲戚,黄家“最爱”帮忙的穷亲戚就是当初跟黄大人一起读书,家境却远比黄家好的所谓世代书香之家鞠家,谁想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倒是黄大人考中了功名,全家都搬到了京城,鞠家却日渐落魄,鞠家是黄家的中表之亲,又帮过黄家,黄家自然要拉鞠家一把,屡试不弟的鞠秀才自然成了黄大人的师爷,跟着黄大人在任上,鞠夫人就带着儿女们,受着黄家的照应,住在黄家的客院。

黄三奶奶想到的就是鞠家五姑娘,这姑娘论长相那是没得挑,布衣荆钗也硬生生的把黄家的姑娘都比了下去,更不用说那书香世家的教养气派了,黄三奶奶虽比鞠五姑娘大不少,小的时候却没少被大人拎着耳朵说:“你看你鞠五妹妹多文静,多懂事,书读得多好…”

如今她嫁入了豪门,鞠五姑娘却还没个着落,高不成低不就的还非要嫁个才貌仙郎,把青春都给蹉跎了,如今已经十七了,鞠家的人急得火上房,却也没什么法子,黄三奶奶一算计,鞠五姑娘要是被沉思齐看上,做个未来奉恩侯的爱妾,也算是合了她的心意了,更不用说鞠五姑娘在她眼皮子底下做姨娘,简直是一下子报复了两个她最恨的女人。

想到这里她立刻下帖子请鞠五姑娘过府来陪她说话。

吴怡此刻并不知道黄三奶奶的那点花花肠子,就算是知道她那里来了位娇客,也是懒得去见,她现在是侯府的事眉毛胡子一把抓,又要跟保全把断了多年的母子情联上,实在没空理旁人。

此刻的另一桩烦心事就是沈珊的婚事,沈珊也不小了,也是快二十的人了,她一是被沈晏给耽误了,二是肖氏真没心思去管沈珊的事,三是她这出身也是尴尬。

吴怡重入京城的社交界,每次都是带着沈珊,可以说是撒下大网捞鱼,捞到的小虾小鱼吴怡又都看不上眼,总算吴凤帮到了她。

吴凤提的这人吴怡也知道,只不过不知道他至今未曾定亲,这人就是雷家四房的雷定荣,雷家的男丁跟吴怡同辈的大多成了亲,雷定荣比雷定均小,比吴怡却还大一些,也是入了武行了,在锦衣卫衙门做事,不同于雷定豫一直在做治安、保卫这一块,他就是提调天下刑案,为跑案子四处乱走的,据说是个人物,就这么个人竟然一直没定亲,也够诡异的了。

“雷家为他的事也是急得火上房了,许是从十五、六就在衙门里做事,看见的坏事倒比好事多十倍,一提亲事的事他就躲,躲不过就跑去挖人家女方家里的秘辛,公公扒灰,小妾偷人,大哥常逛妓院得了脏病,全当面给人家揭出来,这满京城谁家没有点背人的事啊,到后来一听说是雷家四房要提亲,京里的人家就是避之唯恐不及,这回雷家四太太为了儿子的事急得都病了,他这才松了口,是你锦表姐想到了你们家还有一个沈珊,这才让我来探探口风,什么嫡庶啊全都不管了,也就是珊丫头那样的老实人,和沈家这样的厚道人家能忍他。”

吴怡知道,吴凤的意思是沈家那点事早被查得底掉了,也不怕他乱揭,沈珊确实是个老实的姑娘,可这老实姑娘要嫁给这么个各色的…虽说人品家世都配得上,也够委屈的了。

“唉呀,你别在这儿为难了,去问问你家太太,若是成了就成了吧,雷家四房虽没有三房那么风光,却也是不凡的,那个雷定荣我见过,模样长相没得挑且不说,他这人再各色讨厌,一年倒有大半年不在家里,忍一忍就过去了,沈珊也不小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吴怡也只能点点头,“我跟太太提一提。”她心里觉得有些不妥,又实在没什么好法子了,这沈珊也是一日大过一日,这又不是像现代可以恋爱,相处一下看看,这万一要是配错了,岂不是害了沈珊?

却没想到肖氏一听这事就满口答应了,“行,雷家四房的二爷,若不是蹉跎了也轮不上沈珊,多谢亲家姑娘费心了,这谢媒礼准少不了她的。”

沉思齐对这桩婚事也是满意,沈珊嫁到雷家,还是嫡支的嫡出子,确实是好事,雷定荣脾气各色,人却不坏,他也是那句话:“都是规矩养起来的,各自尽各自的本份就是了。”最后还不忘加一句,“你我这样的恩爱夫妻百中无一,你也不必替二妹妹想太多了。”

吴怡看周围人对这亲事的态度算是明白了,古人就是先衡量各种条件,条件达到了,性格合不合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内。

沈家这边点了头,雷家四房是盼媳妇盼到眼睛发蓝的,雷家四太太也见过跟吴怡出来交际的沈珊,知道是个本份老实话不多的姑娘,也没有别的话说,趁着雷定荣为了母亲生病愧疚吐了口,赶紧的把亲给定了下来。

又把婚期定到了三个月后,这在豪门婚姻里绝对是快得不能再快了,满城的人都知道这两家的难处,背地里笑笑也就过去了。

这边沈家的人都在忙着沈珊的婚事,那边黄三奶奶还在给鞠五姑娘洗脑:“这沈家啊,百年的世家,铁帽子的爵位,更不用说沈二爷人品长相那都是一流的,又是个不好色的,这么多年就是守着个二奶奶,二奶奶会管家,人也宽和,你若是跟了二爷啊,好日子就在后面。”

鞠五姑娘闺名就叫五娘,是个美貌爱读书的,却也是心高气傲的,第一回听黄三奶奶说要让为妾,甩袖子就走了,又被黄三奶奶拉了回来,架不住黄三奶奶一直提,她碍于鞠家还要依靠黄家,只能耐着性子听,听到黄三奶奶这么说,也只是把脸转到一边。

“你也不必觉得嫁给二爷丢了家里的面子,若不是清白人家的好女儿,沈家也不会要,再说了,若是攀上了沈家这棵大树,他们家指缝里流出来的银子,也够你们家重振家业的了,你弟弟如今已经十六了,若不是没银子,怎么能连好书院都进不去呢?”

黄三奶奶一提鞠五娘的弟弟,鞠五娘把脸转了过来,“沈家正能送我弟弟去好书院?”

“沈二爷现在是读书人的表率,随便一教就能教出一个连中三元来,提点一下你弟弟还不是小事?”黄三奶奶刻意忽略了这些都是她一个人的意思。

“行。”鞠五姑娘咬了咬牙。

保全鼻尖有些冒汗,习惯了没有父母的生活,到如今被父亲抱着在花园的石桌上写大字,保全总忍不住脸红或者是掐掐自己确定没有作梦。

沉思齐拿帕子给保全擦擦汗,“不要太用力,手腕放松…”

沈岱头发梳成一个单攥举着大风车在花园子里举着风车绕着父亲和哥哥转圈的跑,一直到把自己跑晕才停下来,双手扒着石桌看哥哥写字,见父亲和哥哥都没注意到他,小手直接就伸向了装满散发着松香味的砚台…

等到沉思齐发现他的小动作,他的小手已经全插在墨里了,“保成!”

沉思齐一把把保成抱过来,保成一搂父亲,一手的墨全抹在沉思齐的衣服上了,就这样保成还是不甘心,伸手还要抓墨,“我要!我要!我要!爹!我要!”

“都成小花猫了,还要。”沉思齐索性把他糊在自己身上的墨水,抹到保成的脸上。

保全原本还替弟弟担心,却没想到父亲竟然跟弟弟玩了起来,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有些发酸…

“保全,今天的字是练不成了,咱们给这小猫洗澡。”沉思齐转头对保全说道,“下回咱们得先办法把把这小猫给甩了才成。”

保全笑了,“我喜欢带弟弟玩。”

“哥哥!哥哥!”沈岱张着小黑手要哥哥抱。

“不行,把我的衣裳弄脏了,还想弄脏哥哥的。”沉思齐拍了一下沉岱的屁股,另一只没抱着沈岱的手去牵了保全的手,父子三人一起往回走。

转过头却看见黄三奶奶领着一个陌生的姑娘隔着远远的看着他们,沉思齐本来就不太看得上黄三奶奶,再说做大伯子的也不好跟弟媳妇话太多,略向黄三奶奶点了个头,算是打了招呼,带着两个孩子就走了。

鞠五姑娘以为沉思齐是个有才无貌的,或者是旁人被吹捧出来的,见到穿着宝蓝宽袍大袖衣裳的沉思齐,被小儿子弄了一身的墨水还是慈和的笑,还不忘了逗不高兴的大儿子,慈父情怀让人心颤,更不用说面目英俊斯文,浑身上下透着浓浓的贵气和书卷气了,真真如同戏文里说的才貌仙郎一般,只可惜,是个有妇之夫…

这阵子吴怡的事多,事关沉思义的婚事还要经常去问过肖氏和孔氏,孔氏也是被黄氏吓到了,沉思义的婚事上慎重极了,娶的是世代书香的六品京官之女,对方也是重礼数的人家,半点错处都犯不得。

她刚想要去正院找肖氏和孔氏,就看见沉思齐父子一身狼狈的回来了,折腾着伺侯他们父子三人洗了澡,这才匆匆忙忙赶去了正院,却正好看见肖氏拉着一个陌生姑娘的手说话。

这姑娘穿得不算好,可也不算差,桃花绣白花的衫子,白绫缎绣红花的裙子,料子一般,难得的是心思灵巧,头发上只侧戴了一只质料不怎么名贵的白玉攒,耳朵上是两个泪滴型的珍珠耳环,长相就是一等一的了,瓜子脸大眼睛细眉毛,皮肤白得跟细瓷似的,透着那么股子干净清爽,看起来是好人家的姑娘。

吴怡进屋先给肖氏和孔氏施礼,施完了礼笑指着那姑娘,“这位妹妹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谩说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是三奶奶娘家的表妹,姓鞠的,排行老五,真是个美天仙。”肖氏拉着鞠五娘的手说道。

“原来是鞠家妹妹。”吴怡看了眼看见她进屋,表情明显有些尴尬的孔二太太,心里也就明白了。

“给二奶奶请安。”鞠五娘躬身上吴怡施礼,吴怡也有二十多了,生了三个孩子,又跟沉思齐去过辽东,鞠五姑娘原以为是个徐娘半老的,却没想到是个出奇年轻的美妇人,只穿着对襟的杏黄家常长袄,红绫裙,头上侧戴一只点翠的侧凤钗,整齐标致不说,不笑不张口,透着十分的亲切温和,全无一丝的凌人之气。

“都是自家亲戚,叫什么二奶奶啊,叫我二嫂子就是了。”吴怡用帕子掩了嘴笑道,沉思齐若在场必然知道她这是客套假笑,旁人却觉得她真的是极认亲的。

“二嫂子好。”鞠五娘又福了一福,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妹妹几时来的?多大了?可订了亲了?”

鞠五娘低下了头,“来了有几天了,今年十八了,未曾定亲。”

肖氏听到这里就乐了,“二奶奶真的是越发的爽利了,盯着人家姑娘就是问,作媒就上瘾了不成?”

“可真的是作上瘾了,我娘家二叔家的大弟弟还未曾订亲呢…”

“你真的要把天下的好姑娘都划拉回你们吴家不成?我们肖家也有未定亲的子侄…”肖氏指着吴怡笑道。

肖氏也是人老成精的,黄三奶奶把鞠五娘往她这儿一领,明明有自家的婆婆不去讨好,却来讨好她这个大伯娘,她也就明白三、四分了,她心里面十二分的看不起黄三奶奶,连带着对鞠五娘也没什么好感,吴怡拦着沉思齐不让纳妾她是有些许的看不惯,可也没想过找一个明显是二房的亲戚做贵妾,吴怡对沈家是有功的,这些年跟着沉思齐风里雨里的,她又不是铁石心肠,除了对保全的事略有不满,在旁的事上对吴怡做得都是里外两面光,肖氏年岁也大了,闹腾不起了,塞妾的事,她是没想过的。

她们婆媳这一搭一唱,倒把鞠五娘说得面红耳赤的,心里面不停的埋怨黄三奶奶,沈家根本没有想要给沉思齐纳妾的意思,却偏要让她来这里丢这个脸。

到了晚饭之前,就藉口家中有事,甩袖子走了,黄三奶奶这边闹了个尴尬,回到自己屋里刚跟沉思仁说几句,就被沉思仁甩了脸子,“你还嫌我在家里丢脸丢的不够吗?我现在在二哥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了,母亲也被你气病了好几回,你再闹当心我休了你!”沉思仁骂完了她,一推门出去了,转身就钻到了姨娘屋里,气得黄三奶奶在屋里砸烂了不少东西摆设。

吴怡使尽了浑身的解数,总算在腊月之前把该娶的娶进了门,该嫁的嫁了出去,该订亲的沉思礼也订了亲,到了腊月又要忙年,这年刚过,二月二龙抬头的祭品还没摆完呢,京里忽然气氛紧张了起来,四门紧闭,开国八大侯和三品以上的官员,全都进了宫。

二月初六那天,紫禁城里敲响了丧钟——洪宣帝驾崩!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在二月初九那天正式登基,年号顺和,吴怡穿着世子夫人的大礼服,在初九那天随着外命妇进宫朝贺,吴玫早已经长大,在明黄的重重礼服的包裹之下,那张脸粉白的看不清五官,眼睛却是明亮的吓人,小小的下巴扬起,端庄大气中透着吴玫与生俱来的傲气。

命妇参拜结束,吴玫留下了吴凤和吴怡,两个姐姐都是笑眯眯的看

着自己的妹妹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张罗来张罗去的,吴玫见没了外人,把凤冠一脱,往凤椅上一躺,整个人都瘫在那了一样,“两个姐姐好没良心,看我累成这样都不管管我。”

吴怡掐了掐吴玫的脸,“做这么多年太子妃,又做了皇后还是这么孩子气。”

“我也就是在你们跟前这样。”吴玫又甩了鞋子,“累死我了,昨个晚上陪着皇上背了一宿的祭文,白天又要折腾一天,我现在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背祭文?”吴凤看了眼吴怡,“我听你姐夫说,这祭文都是差不多的,无非是改几个字罢了,太子早把前朝的祭文背下来了,怎么又会背了一宿?”

“还不是恂郡王…昨天才把写好的祭文送过来,跟前朝的除了开头之外就没有像的,皇上本来就不是个有急智的,背了一宿还嗑嗑巴巴的,急得眼睛都红了,就怕当众出丑…”

“你五姐夫刚才还跟我说皇上祭文背得好呢。”吴怡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恂郡王这是贼心不死啊,只要皇帝在百官面前落了个无能的模样,他做不了皇上,却能做得了“太上皇”。

“这是我出的主意,让皇上照着前面背的前朝祭文背,左右恂亲王也不敢当众揪着皇上的领子说皇上背错了。”吴玫狡黠的笑道。

“这真的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吴怡摇了摇头,如今恂郡王有救过当年还是太子的圣上的功劳,本来就已经是王爷里的头一份了,却还要再争…

她们正在说着话,吴玫身边的大宫女忽然从外面匆匆的进来了,在吴玫耳边说了几句话。

吴玫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母后要将无所出的后妃全部殉葬?”

“现在慈宁宫里哭声一片了。”

“后妃殉葬本是陋习,革除甚久,太祖还曾下旨永禁活人殉葬,母后这是伤心得迷了心窍不成?”吴玫说道。

“宗室大臣怎么说的?”吴怡问那宫女。

宫女看了眼吴怡,又见吴玫点了头,这才答道,“回世子夫人的话,宗室大臣说——百善孝为先…孝以顺为先…”

吴玫一拍桌子,“我看他们是巴不得皇上改了祖制,留了个暴君的名声。”

“皇后…”吴凤拉了拉吴玫的衣袖。

“既然有了宗室大臣的话,皇上也不好随意驳了太后的旨意…”吴怡咬咬嘴唇,看了眼吴玫…

“左不过我当这个恶人,去慈宁宫外面长跪不起,求母后收回成命就是了。”

史书上记载着吴氏贤后,身着全套皇后吉服,手捧《太祖训》,在慈宁宫外长跪不起,求冯太后收回成命,勿叫顺和帝做不孝子孙。

顺和帝闻讯而来,陪着皇后跪在慈宁宫外。

冯太后无法,只得收回懿旨。

吴怡坐在驶离皇宫的马车里,回头向后看,她知道吴、冯两家因为这件事,将会开始一场有分有和,一只手牵着手,另一只手互殴的争斗。

●● 172、钉子

吴怡知道无论是吴家还是沈家都已经卷入了太后党和皇后党的争斗之中,但没有想到过涉及的这么深,顺和帝登基之后,除了升任皇兄、皇弟们为亲王之外,又封了岳父吴宪三等承恩公,又特准内阁行走等,吴宪除了三等承恩公的职衔之外,其余一概以年老体弱推脱;冯太后的兄长则被封了一等承恩公。

吴家三子,则各掌实权,也被盛传为吴氏三杰,因为这三个人都是走科举路线,正经的两榜进士出身,吴家本身也是书香世家,治家严谨,吴家子弟行事低调小心,就算有人说外戚干政,也难撼动大局。

比较出乎吴怡意外的是沉思齐的意外崛起,也许是因为在辽东时的患难之交,也许是沉思齐脾气性格温和,对人有耐心,刚满十五岁的小皇帝对他极为信任,数次称之为师,一时之间沉思齐竟位列宠臣之列。

沉思齐对这样的情形颇为意外,沈侯爷倒是极高兴的,沈家从落到谷底,到如今重新崛起,这样的情形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如今这纷纷乱乱的,真不如在山东专心治学。”时序已经进入五月,天气热得很,沉思齐一进屋就拿冷帕子盖了脸。

“二爷此言差矣。”吴怡摇了摇头,爱宝已经开始试图走路了,小胳膊用力挥开不放心的奶娘,想要自己独立站起来,吴怡现在眼睛是片刻也不敢离开她,听沉思齐这么说,也只得分出一半的心神来给他。

“有什么差的?”沉思齐掀开帕子坐了起来,走到爱宝跟前蹲□扶着爱宝,如果说他对两个儿子是爱,爱宝就是他的心头肉,最是溺爱不过了,爱宝却不给面子的也想要挥开他的手,沉思齐只得虚扶着她。

“你常说推行初小甚至是高小之事甚难,可这事若是圣上力主呢?更不用说圣上与你谈论的多是圣人文章诗词歌赋,朝局政事你一概不管,就算此时旁人觉得你是外戚干政,靠着裙带关系向上爬,年长日久,自然也都知道你了,再说了,为人做事整天只想着别人怎么想的岂非太累?知道你的人自然就知道了,不知道的与你何干?”

沉思齐本来也只是心中有个疙瘩,听吴怡这么说也就释怀了,“也确实是如此,再说了,我娶你在先,皇后为后在后,总不成为了不让人说是裙带关系,就休了你。”他说着说着竟然笑起来了。

“休了我才好呢,我先带着爱宝走。”吴怡笑道,两个人正在说着话,爱宝已经颤微微的放开了把着床沿的手,站了起来,晃了两晃就向后倒,沉思齐眼疾手快的一把接住她,爱宝觉得这个游戏挺好玩的,咯咯咯的笑得欢。

“这丫头胆忒大…”

“都是惯出来的。”吴怡摇摇头,“别看小孩子小,自己受宠自己知道,从两个哥哥到祖父母,都对她另眼相看,她自然胆子大,就怕到时候管不了。”

“谁家的孩子不是宠大的,到大的时候自然就好了。”沉思齐亲亲女儿的面颊,“再生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她也就懂事了。”

“儿女各凭缘份,再说怎么样也要爱宝满了两岁再生。”

“你都说了儿女凭缘份,再有了难道不要不成?”

吴怡心里碎碎念,男人果然是觉得做爹容易,只需要等一等就有活蹦乱跳的小孩子让他玩,却不知道女人要遭多少的罪。

“行了,不用摆臭脸了,爱宝都要学你了。”沉思齐捏捏吴怡的脸颊。

本来已经走到外屋的夏荷听见他们夫妻在屋里调笑,低头避到了廊下,见沉思齐出去了,这才进了屋。

“二奶奶…”

“怎么了?”

夏荷看了看屋里面吴怡身边的翠喜、翠雯,爱宝和爱宝的奶娘,吴怡心领神会,“你们都下去吧,叫红裳来。”

红裳来了之后,吴怡也只是让她守在外间,此时是夏天,门窗都是敞开的,吴怡也没有费心去关,只是让夏荷跟着她去了耳房。

“出什么事了?”

“回二奶奶的话,翠玲跟偷偷跟奴婢说有个久不联络的远房亲戚到了她家,又是送礼又是要给她找个好婆家,绕着弯的问府里主子的秉性喜好,还有侯府的秘辛,她觉得这事不对劲,又不敢跟旁人说,偷偷告诉了奴婢。”

吴怡点了点头,这是沈家开始树大招风,有人想要往府里插钉子了,翠玲这种情形就是遍地撒网,翠玲把这事告诉了夏荷,焉知府里有多少没跟旁人说偷偷收了银子的,难怪夏荷一进屋就是谁也不信的样子。

“我没什么可避人的,告诉翠喜,再有这种事就捡着那些平常的事说一说,多赚些嫁妆银子也好,你也不必自乱阵脚,咱们内里自杀自乱起来,才是称了旁人的心呢。”

出了这事倒是坚定了吴怡的另一个决心,她原想把红裳嫁到平常人家做正头娘子,如今看来她身边可靠的人太少,只能委屈红裳了…

沈家的老帐房本姓于,几辈子都在沈家做事,最是牢靠不过的,他儿子去得早,只有一个孙子,本来想着走科举取仕之路,却没想到是个会算帐不会写文章的,也就在沈家的帐房做事了,于家人知道沈家的事太多了,几辈子娶的都是沈家的心腹丫环,没敢外聘别家之女,于小帐房吴怡见过,长得神似吕秀才,配红裳倒也不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