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奴婢即刻就去办。”

当晚,淑仪便跟林语轩说起了林黛玉的事情。

林语轩俊朗的眉目微微一皱,沉思片刻后才道:“这到底是李家的家事,我们府到底不能参合得太多。”李家的老太太是个怎样的人物林语轩也知晓一点,但黛玉毕竟是他妹妹,总得为她做些什么才是。林语轩沉吟了一下,便道:“这样吧,我跟子成谈一下,此事毕竟牵涉到长辈。”

“你说的是,只是黛玉到底是咱们府的姑娘,我又怎么能不管?”淑仪却有另一个想法,“出嫁的女孩子能不能在夫家站稳脚跟,还是得看娘家的地位够不够高。李家的老太太这般不喜欢黛玉,实际上就是看不上我们林家,我又如何能不管呢。”

“好,你有理。这些事情你看着办吧,到底是后宅的事情,我也不便干预。”

“知道了,我只是说与你听罢了,省得你还蒙在鼓里。”淑仪愉悦地笑了笑,“左右妹夫如今也忙着,得空了我还要叫黛玉回来小住一阵子呢。”

孕妇最大,林语轩也就随她了。

进入五月,天儿开始热起来,淑仪也进入了待产期。林语轩终于把万国来朝的事情办得七七八八,皇后也知道淑仪快要生产,特意劝了徒清泽减少林语轩的工作量,好让他得空回府陪在淑仪身边。

林如海已经从百里书院赶回来了,等着抱自己第一个孙儿。他的岁数渐大,除了新年以后就很少再回府里来了,而且他也觉得在书院的日子更为舒服,更是打算常住在书院里,不再回林府。

五月二十九日夜半,淑仪便开始作动。宫里派来的接生嬷嬷早就准备好,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林语轩守在产房前,听着房内时不时传来淑仪呼痛的声音,有些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古代的女子生子就如同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由不得他不担心。

好在这个孩子是极其乖巧的,只让淑仪疼了两个时辰便顺利出世,等嬷嬷们给孩子擦拭干净身子后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儿了。林语轩接过接生嬷嬷递来的襁褓,看着襁褓里那个皱巴巴的小孩儿,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与这个世界紧密的联系。

一直以来,无论是林如海还是林黛玉,又或者是淑仪,都无法让他完全融入这个世界。可唯独这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真真切切让他感受到了作为父亲的喜悦。

“恭喜驸马,是个姑娘呢。”接生嬷嬷见林语轩抱着孩子这么久都不哼声,以为他不喜女孩儿,便道,“姑娘长得极好,虽然如今还没长开,但已经能看出与驸马有几分相像了。常人说生女肖父,是福气呀!”

“那是自然的。”林语轩小心翼翼地挪动一下自己的臂膀,生怕把孩子惹哭,“传下去,这个月每人的月钱都涨一倍。”又对接生嬷嬷说:“公主怎么样了?”

“公主脱力,现在昏睡过去了。出宫前皇后娘娘就吩咐过奴婢们要好好照顾公主的,奴婢已经叫人去炖了人参乌鸡汤,补元气是最好的。等公主醒过来以后就能喝了。”那个嬷嬷回道,“姑娘还小,也该抱进去了,免得吹了风着凉。”

“那赶紧抱进去吧。”林语轩立马让嬷嬷抱着襁褓走入房间,自己则往林如海的院子去报喜信。这是林家这一代的第一个孩子,即便不是男孩,也足以让他们满府上下的人感到高兴了。

宫里面也送来了赏赐。除了一些补身子的药材以外,便是各种花软缎、素软缎、九霞缎这些表面平滑光亮、手感柔软的布料,用来给孩子做衣裳是最合适不过了;又有玳瑁、秘银、鎏金、琥珀等材质做的长命锁,雕着各式各样喜庆吉祥的花纹;还有挂着铃铛的小银手镯跟脚镯,样样做工精细。

林语轩现在走路都是飘着的,孩子一天一个样,他都巴不得天天守在孩子身边看着,哪儿都不去呢。淑仪已经醒过来了,正在暖阁里坐月子,林语轩也经常去跟她讲话,虽然隔着一个屏风,但无碍两人的交流。

这日,林语轩刚刚踏入礼部,连一杯茶水都还没来得及喝,就被戴权火急火燎地拖走了。戴权说皇帝生了大气,叫驸马跟恭亲王去劝说一番。

林语轩凝重地点点头。要让徒清泽生大气,只怕不是一般的事情,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包子终于出来了,至于肉的话,估计会当成番外来写,但不一定是语轩跟公主的。

第四十八章

“戴公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林语轩不明所以,连忙低声问道。

“林大人,不得了了!今日主客清吏司的另外两位郎中上奏,说林大人您玩忽职守,以致接待使者的礼节礼仗出了大错。皇上正生气呢,林大人要千万小心!”林语轩素来待人温和,所以戴权也提点了几句,“大人赶紧想想如何为自己辩论吧!”

林语轩心头念想一转,就知道是有人给他挖坑让他跳下去了。接待使者的礼节礼仗都是跟各司郎中主事一起商议的,要是真的出错了那也是大家的不是,怎的到了这两个郎中嘴里就是他出了错呢?他握紧拳头,随着戴权步入太政殿。

“微臣林语轩,给皇上请安。”林语轩注意到了站在一边的两个男子,果然是主客清吏司的另外两个与他平起平坐的郎中,一位姓杨,一位姓周。只是他暂时还无法仔细观察这两人脸上的表情。

“林语轩,起来吧。”跟随徒清泽久了的人都知道,徒清泽生气时不会像别人那样大动肝火,他只会坐在那里,通身气派迫人心弦。

林语轩也听出了徒清泽话里的怒气,只是他觉得“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对于他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他自然能理直气壮。

“杨卿家跟周卿家向朕进言,说你前段时间玩忽职守,以致迎接来朝使者的礼仗未得修缮,行宫也未曾拾掇,你可知罪?”徒清泽冷眼扫过两个缩在一边的郎中,挑眉问道。

林语轩见他们两人瑟缩了一下身子,就知道他们心中肯定是有鬼的,便上前一步拱手道:“回皇上的话,微臣并没有做错事,请皇上明鉴。”

“你还狡辩!”周郎中第一个站出来与林语轩呛声,“你交与工部的折子上丝毫没有写上行宫修葺一事,如今使者业已开始进京,此等失误实在不是我泱泱大国该犯的。微臣奏请皇上,革除林语轩主客清吏司郎中一职。”

“周大人说的这条罪我是万万担当不起。”林语轩一听这个错漏百出的指责就想发笑,“回皇上,微臣从未给工部送过什么折子。修葺行宫一事是微臣亲自与工部尚书何大人商讨的,户部尚书刘大人也在现场。微臣与两位大人商量过后,由刘大人与何大人联袂上书一封,微臣从未写过什么折子。”

“你胡说!”周郎中听到林语轩的辩解后就开始冒冷汗了,“我那日明明见你拿了折子进工部的!”

“周大人不信的话,尽管请人去问一问两位大人。”他是拿过折子去工部,但那不过是重新誊写的资料,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都是徒清泽的心腹,想必不会对徒清泽说假话,“倒是周大人,往常不见周大人去司里值班,怎的今日到有空进宫了?其实提醒公布修缮行宫一事原也是周大人负责的,微臣不过是见周大人时常不进宫,怕误了大事才帮了周大人一把,却不想…”林语轩一边摇头一边用眼梢观察徒清泽脸色的变化,他已经注意到了,徒清泽眼中开始露出不屑的笑意,便知道徒清泽心中肯定是明了些什么的。

“我,微臣…”周郎中丝毫没有想到林语轩真有人证证明自己的清白,眼看着徒清泽要将怒火烧到他身上,便连忙跪下来,嘴里却吐不出什么话来。

杨郎中也没想到周郎中这么快败下阵来,只能吃惊地等大双眼不知该说些什么。

浸淫官场这些年,林语轩已经懂得了什么是“穷寇莫追”,他眼含不屑地看着两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中年男子,心中却在盘算究竟是谁要这般陷害他。玩忽职守的罪名可大可小,如果皇帝有心保存他,就会被认为是包庇有罪之臣;皇帝若不能保全他,那么他与林家的前途也就完蛋了。

“你们真当朕什么都不知道,真正玩忽职守的人是谁你们都心知肚明!构陷大臣、满嘴胡言,朕看你们头上的乌纱帽也是时候摘掉了!”徒清泽不紧不慢地说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私底下的那些破事儿,从前礼部的银钱去了哪里你们心里清楚。朕原想着你们是父皇留下来的臣子,给你们一条出路也未尝不可,却不想你们竟如此心狠,诬陷自己的同袍。既然如此,你们也不必再入朝为官了。”

听到徒清泽的语调越来越舒缓,林语轩心头一震,他抬头看了看徒清泽,见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莫名其妙地就打了个寒战。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直到林语轩一步一步走上内阁丞相的位置,再回首此次事件,才发现此次设局原来要动的人,不仅仅是他…

杨家与周家因为贪吞国库被抄家后,京中世家又经历了一次洗牌。皇帝登基不足十年就抄了三个根基颇稳的世家,足以叫朝堂上蠢蠢欲动的人心平静下来。因为主客清吏司缺了两个郎中,在继任人选派下来之前,林语轩就成了司里最大的官儿了。

只是此事林语轩却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一则不想自林如海、林黛玉还有淑仪担心,二来皇帝只怕也有心掩盖此事,给隐藏的幕后黑手一个假象。如果不能把对手一击即中,那么就得懂得隐忍。

难得的休沐日,林语轩决定自己出去走走。他许久没去过巧致斋了,也不知那里的生意如何,只记得林鑫提起过,他们已经盘下了隔壁左边的那家铺子,把两家铺子打通,将店面扩大。可是林语轩万万没有想到,这铺子一下子竟扩建了将近一倍。

等柳湘莲大笑着迎接他进去时,林语轩还是有些晕乎乎:“不过短短一年,巧致斋竟变化这么大,柳兄功不可没呀!”

“哈哈,没把修和给吓到吧。”柳湘莲拍了拍林语轩的肩膀,“鑫叔肯定是忙过头了,忘记跟你讲,这铺子上个月把右边那个铺子也盘了下来了,打通以后就更宽敞了。”

这银楼对林语轩而言原本就只是个帮补家计的小铺子,却不想如今竟发展到如此规模。老一批的师傅已经休隐了,现在在店里工作的都是他们带出来的徒弟。柳湘莲说了,不是没有学徒学会东西后就自己跑掉到外边开铺子,只是正品永远都是正品,即便你模仿得再像话,也终究达不到巧致斋的高度。

林语轩拿起一支白银卷须红宝石簪,做工精细之余,他还在白银卷须尾部看到了“巧致斋”三字,只是字极其小,若不是他认真检查只怕是看不出来的。林语轩轻轻一笑,这个柳湘莲果然有生意头脑,有了这个标记,即便出现再多的赝品伪品,只怕也赖不到巧致斋头上来了。

“我的主意很不错吧。我还跟鑫叔商定过了,不同的饰品会由不同的师傅刻上这个名字,并且每隔一段时间换一人,这样就能确保不会被人模仿得太过了。”柳湘莲爽朗地大笑。

林语轩看着柳湘莲俊逸的脸庞,又想起他似乎还未娶妻,便忍不住取笑道:“说起来柳兄也有二十五了吧,怎么还不成家?”

“孤身一人多自由。更何况我只是一个没落子弟,哪有人愿意跟着我?”柳湘莲斟了一杯水喝了一口,“如今我看着这家铺子,得空去戏园子唱上几句,又或者去找我的红粉知己喝酒聊天,日子别提多快乐了!”

林语轩无奈地摇摇头。

“不过说起议亲一事,倒是有人跟我提起过。”柳湘莲道,“我之前去戏园子唱戏,认识了忠顺王府的一个戏子叫琪官的,他介绍我认识了荣国府的宝二爷。听那位宝二爷说宁国府的尤夫人有两位妹妹,其中的最小的那一位因为守孝,如今跟我年纪差不离,问我要不要与之议亲呢。”

尤夫人的妹妹?尤三姐?林语轩有些晕头转向了。尤三姐不是薛蟠给柳湘莲介绍的么?薛蟠如今已经伏法了,又换上贾宝玉这个人来介绍了?又恍然大悟,原来尤氏继母已经带着两个女儿投奔尤氏了,估计贾琏与尤二姐偷情的事儿也该要发生了。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还是阻止柳湘莲娶尤三姐,他可不想发生什么尤三姐自尽,柳湘莲出家的悲剧。林语轩偷偷观察了柳湘莲,发现他的鸳鸯剑还悬在腰间,就知道这定情信物是还没送出去的,先安了一半的心,咳嗽一声以后才道:“那柳兄可是对这位姑娘感到满意?”

“还好吧。到底我不熟悉宁国府的事儿,也不便多打听。”

“这宁国府我倒是知道些,柳兄可别忘了我家与贾家还是姻亲呢。这宁国府虽说也是世袭官爵,贾家族长便是大老爷贾敬,只是他素来不问世事的在庙里修行,”林语轩不屑地笑了笑,“找了几百个童男童女一起修炼呢。”

听罢这一句,柳湘莲就已经开始皱眉。

林语轩再加一把火,道:“至于他的儿子与孙子,都是些纨绔子弟,家风如此,也难怪。”

“看来修和很是看不惯这一家呀。”柳湘莲挑眉一笑。

“但凡他们能拿出半点让我折服的气派,我又怎么会如此厌恶这一家子呢。”林语轩哼笑了一声,“时候不早了,我还得回去呢。柳兄,巧致斋就拜托你了。”

“这是自然的,修和放心。”

第四十九章

林语轩料得不错,尤老娘带着尤二姐与尤三姐进了宁国府以后,便想着如何能叫自己过上像自己继女尤氏那样富贵的生活,明里暗里地就让尤二姐尤三姐多多接进贾珍跟贾蓉。尤二姐是个软包子没什么主见的,尤三姐却偏不这样,她看不起贾珍与贾蓉。听荣国府的宝二爷说起过柳湘莲这个男子,尤三姐不是不动心,只是那人一直没来提亲,她也不能不顾廉耻地投奔,只能郁郁地等着罢了。

林语轩跟柳湘莲说罢以后就再也没管了。他如今正忙着查找究竟是谁在背后陷害他。虽然徒清泽叫他先不要把此事宣之于口,但并没有要阻止林语轩自己查清真相的意思。林语轩官职虽然不高,但与同科的进士交好,无论是翰林院还是六部都有谈得上交情的人。他只是偶然提起周家与杨家的事,便收集了不少情报。

周家是从江南起家的,原本只是一个商家,只是据说后来周郎中靠上了一棵大树捐了官,又因为有些个小聪明,慢慢地进了礼部做了郎中,直到徒清泽登基。杨家的状况也大致一样,只是杨家本就是小官之家罢了。

江南…大树…林语轩挑了挑眉,心中似乎肯定了些什么。只是他向来不明白,自己人轻言微的,怎么就要挑他这个小人物下手呢?就因为他是驸马,深得徒清泽信任?可是得了皇帝信任的人多了去了。

还没等林语轩更深一步发掘黑幕下的事情,礼部就又多了一大堆的事宜——茜香国女王派遣自己的女儿恩颜长公主亲来,祝贺徒清泽整寿。接待公主的礼仪要比接待普通使者要高些,所以林语轩又开始了忙碌的工作。

淑仪如今已经出了月子,身子也将养好了,每日在府里忙着照顾女儿,虽然是累了些,却倒也觉得日子十分充实。林如海在自己孙女百日礼后就搬回书院了,临走前给自己的孙女取了小名叫宁纯。宁纯在娘胎中的时候就长得很好,如今五官也渐渐长开了,白白嫩嫩的很得人喜欢。

“宁纯长得真可爱。”林黛玉看着在悠车里睡得正香的宁纯,笑着道。她今日是特意回府一趟,除了送来中秋礼外,就是要看看自己这个侄女的。左右今日也是她一个人在状元府也无聊,还不如来看看小孩。

“你要是喜欢孩子的话,也自己生一个吧。”做了母亲以后,淑仪性子就愈发开朗了,一边给自己的孩子绣小衣裳一边打趣林黛玉。

“嫂子越发会取笑我了。”林黛玉抿唇一笑。她何尝不想要个孩子,只是子成总说她身子弱不宜这么早怀孕生产,老太太也说过她几句,但都没子成一一劝回去了,就连府里的两个妾侍子成也是叫人吩咐喝了避子汤的。林黛玉心中有丝丝甜意,但看到宁纯这般可爱的模样,她却真的心动了。

也许是时候要个孩子的时候了,她都十七了…

“娘娘,今儿是家宴,晚不得。”抱琴看着殿内西洋钟的时间,又看了看还悠哉悠哉地贾元春,还是忍不住出声道。因着十月三十那日皇上要接见各国来使,因而庆生的家宴便要提前举行,只是她家主子如今倒不着急那样子,真不怕误了时辰被皇上责罚么?

“急什么,去到那里也不过是坐着陪笑脸罢了。左右还有大半个时辰呢,倒不如好生打扮一番,也好取悦皇上。”贾元春轻描淡写地道,“芍药,去把本宫那套石榴红五彩连波水纹鸳鸯刺绣宫裙拿出来;抱琴,来给我梳妆,嗯,就梳那个回心髻。”

“是。”抱琴与芍药相视一眼,便各自忙去了。芍药如今算是出头了,年前就被提拔做了贾元春身边的一等女官,与抱琴一样贴身伺候着贾元春。有时候抱琴甚至觉得,贾元春信赖芍药更甚于她。

梳好发髻,换上衣裳,芍药又打开贾元春的首饰盒,挑了一具凤穿石榴花衔红宝石步摇别在贾元春的发髻上,恭维道:“娘娘戴上这具步摇真真好看。”

贾元春也很是满意,又点两支金菱花、两支鉴银镶南珠珠花的簪子戴上;抱琴也送上一对内务府新做的景泰蓝镶黑玛瑙耳环跟一只蓝宝石祥云纹饰手镯,见贾元春也满意自己挑的首饰,这才微微松口气。她是贾元春的陪嫁丫鬟,断不可失了贾元春的信任,只是她素来嘴笨,比不得芍药那样会说好话哄自己主子,所以更要在其他方面出彩。

“行了,走吧。芍药留下来,不必跟着伺候了。”在双手的最后两指套上银镶宝石护甲,贾元春才叫人下去准备轿辇,“今儿和贵妃是不是来不了呀?”

“回娘娘的话,和贵妃昨儿已经传人禀报皇上跟皇后,说这些天身子不爽下不来床,只怕今晚是不能赴宴了。”抱琴道,“奴婢打听过了,娘娘今儿的位置是在皇上身边,宁妃娘娘则坐在娘娘之下。”

贾元春微微挑起嘴角,“嗯”了一声。和贵妃不来就最好,身子弱得不像话的,总是勾得皇上把全盘注意力都留在她身上,不过贾元春还是道:“和贵妃身子弱,抱琴,宴席散了以后你拾掇点上好的药材给贵妃送去吧,也算是本宫的一点心意了。”

“奴婢遵旨。”

这次的家宴是在太和殿后的怀远阁举行的,快走到怀远阁门前的时候,抱琴眼尖地发现前边有男子,便低声对贾元春说:“娘娘,前头那位是忠顺王,娘娘是否要回避一下?”

“忠顺王?可是甄太贵妃的儿子?”贾元春问道。

“正是。”

贾元春点点头:“那便先让王爷过去吧。”甄家与贾家交好,从前贾家一脉也有那个心思支持这位忠顺王爷的,只是后来还没来得及表态,这位爷就失了太上皇的宠爱;再接着,自己就被指给了当今圣上。

贾元春不知道,忠顺王在她的轿辇来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便向身边伺候的小太监询问她的来历。在听闻她是贤德妃后,眼神闪烁了几下便不再言语。看贾元春是有意让他先进去,他也就承了她的意。

林语轩没有参加此次的家宴,因为他被告知要参加往后几天接待来使的宴会,他也是唯一一个能参与此次宴会的三品以下官员。即便旁人不说林语轩也能明显感受到礼部其他官员的羡慕之情,巴结的好话是一箩筐一箩筐地抛给他。

举办这次国宴的地方别出心裁,没有选择在皇宫,而是挪去了距离京城有几十公里的避暑行宫千禧园。千禧园中有一阁楼曰蓬莱阁,碧瓦朱檐,四面环水,出入都得坐着小船,颇有几分诗意。

“皇上这儿真是顶顶的好景色,倒叫我看得眼睛都忙不过来了。”茜香国的恩颜大公主先是向徒清泽举杯敬酒,饮尽一杯后才笑着道,“待会儿皇上可别拦着我,我要叫人泛舟湖上,好好看看这儿的风景。”

“公主随意。”这个大公主倒不像是养在闺阁里的女子,性子豪爽得像个男子一般,对着皇帝也不像旁的侍者那样自贱身份。徒清泽微微眯着眼,笑着点点头。

“这位公主性子爽朗,倒也看不出是娇生惯养的呢。”徒清汮溜到林语轩身边跟他低声说着,“瞧她的样子,只怕轻视她的人多了去了。”

林语轩点点头表示赞同,如果只是看这个公主的外貌,你完全无法想象这个长相阴柔的女子竟是茜香国的女将军,手握军权,是个恨角色。不过说起来,茜香国女尊男卑,似乎所有的女子都这么彪悍。

“…我记得那日来京时接待我的是一位姓林的大人,他今日好像也在。”恩颜又饮了一杯酒后才道,“这位大人安排得极好,行宫一切妥当,我很是感谢。”

听到恩颜点起他,林语轩连忙抚了抚衣角,起身微笑道:“不敢当公主一句感谢,都是微臣分内职责。”

“林大人真是年少有为,我敬你一杯!”

林语轩瞄了瞄徒清泽的神色,见他脸上满是戏谑,只能举杯与恩颜对饮。一杯饮尽,林语轩坐下来,看着这位公主又拉着其他王爷喝酒,微微摇了摇头。恩颜大公主,你只是客人,主位上那个才是今晚的主子,你这般出风头,难道就不怕皇帝生气么?他得到的情报上可是说茜香国的大公主是个惯会看人眼色的人呐。

“皇兄,臣弟敬你一杯,愿皇兄福泽绵长,万福安康。”徒清汮拒绝了恩颜的敬酒,自己拿着酒盅向徒清泽遥举一杯,“恩颜公主也坐下来用膳吧,女孩子饮这么多酒到底不好,还是吩咐奴才给你送碗醒酒汤吧。”徒清汮这一番话,噎得恩颜都无话可说了。

林语轩低头一笑,徒清汮还真是不给人家女孩子面子,没看到人家公主脸色忽红忽白的,一副尴尬到不行的模样么?

徒清汮微微耸了耸肩,坐下来夹起一箸玉笋蕨菜,丝毫没有察觉到恩颜忿忿不平的脸色。

第五十章

“什么,那位恩颜大公主想与皇上联婚?!”林语轩大吃一惊,“这话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还骗你不成?”徒清汮大咧咧地坐着,很大爷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此事是那位大公主私下跟皇兄提起的,要不是我那时候刚好去太和殿找皇兄,只怕还打听不到这事儿呢。怪不得在皇兄寿宴那日这位公主如此积极,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

“可是恩颜大公主不是茜香国女王的唯一的女儿么?按照茜香国的传统,恩颜大公主就是茜香国的继承人了呀。恩颜大公主愿意放弃王位继承人的身份,嫁与皇上吗?”林语轩可不相信这位公主会如此愚笨,“再者中宫有主,这位公主难不成是想做妾室?”

“茜香国如今四面受敌,能不靠着皇兄这个大树么?一个女儿,换自己国家世代平安,不亏。”徒清汮嗤笑一声。

也对。茜香国南边是真真国,西边是他们大青朝,北边则是罗刹国,除了东边是一望无际的海洋以外,其余三边无论哪个国家都是不好惹,尤其是如今大青与真真国联合起来对付茜香国。换作他是茜香国之主,一个女人就能解决的问题,何必大动干戈?

“皇上不是这样容易被说服的人,只怕是拒绝了那位公主吧。”林语轩知道徒清泽是把心一横要将茜香国真真正正变成自己囊中之物的,肯定是不会答应恩颜公主联婚的要求,不然他之前与真真国的合作也算是白费了。

“当然,皇兄与皇嫂这般般配,怎么可能容许一个番邦女子介入。”徒清汮很是不屑这种倒贴上来的女人,“虽说茜香国民风开放彪悍,但这样明目张胆地把婚嫁之事说出口的女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人家是名动茜香国的公主,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女将军,这些话怎么不敢说?”林语轩笑着道,“左右来朝的使者都要回国了,恩颜公主也不会逗留太久的。”

“希望吧。”徒清汮耸耸肩。

真是好的不灵丑的灵…林语轩看着朝堂上那位强悍的大公主,默默感叹了一句。这位大公主也算是费尽心思了,说服皇帝不成就去勾引王爷。这不,忠顺王图清汿今日上奏,想要以平妻的娶恩颜公主回府,而恩颜公主居然也答应了。

且不说这是关乎两国的大事,便说忠顺王妃,自嫁与忠顺王后也算是贤惠有加,这样“砰”的一声从天上掉了个跟她平起平坐的王妃下来,而且还要是别国的长公主,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呀。

徒清泽先将此事压了下来,只说去信问问茜香国女王的意思再做打算,恩颜公主也暂且留在京城行宫中。只是这样一闹开来,朝堂民间都开始议论纷纷了,有人不耻这位公主的行为,也有人为忠顺王妃感到悲伤,但更多的,则是隐藏在议论下的波涛暗涌。

忠顺王原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虽说输给了当今圣上,但凭他的野心绝对不可能就这样咽下这口气。如果他真的娶了恩颜公主,那他茜香国自然就成了他的助力,再加上原本在江南盘踞的甄家与忠顺王妃穆氏身后的穆家,隐隐可以与当今圣上抗衡了。

“十四弟真是好算计呀。”徒清泽把玩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你们觉得此事该怎么办?”

“回皇上,微臣认为此事绝对不能随了忠顺王的意思。”兵部尚书尉迟宏拱手道,“恩颜公主是茜香国的王位继承人,若忠顺王真的娶了恩颜公主,就意味着他是茜香国下一任王夫,而茜香国自然就会成为他的后盾,如此一来,后患无穷。”

这话说得好听,但没什么建设性意见。林语轩是第一次参加徒清泽心腹秘密会议,所以也不便张口,只能缩在角落里旁听,顺带吐槽一下众人的回话。参加这次密谈的人不多,除了林语轩与徒清泽,就只有徒清汮、尉迟宏、内阁丞相诺安、御史张麟、工部尚书何德渊与户部尚书刘炜。

“只是那恩颜公主本就是个有想法的人,想必此番举动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只怕茜香国的女王也会同意这一桩亲事。”诺安道,“唯今之计,是要打消恩颜公主的这个念头。微臣觉得,恩颜公主与忠顺王之间肯定是定下了什么承诺,否则两人断无合作的空间。”

徒清泽暗想了片刻,直接点名:“林卿家,你认为如何?”

林语轩抿了抿唇才道:“茜香国曾经对大青兴兵,只是遭到太上皇派兵镇压,想必心中肯定是有所不忿。微臣猜测,忠顺王与恩颜公主可能定下有关协助推翻茜香国附属我朝一事,同时,茜香国出兵支持忠顺王夺位。如此一来,破坏两人之间的协定便是眼下最首要的任务。”

“说得不错。”徒清泽赞许地点点头,“朕已经叫人查探过十四跟恩颜二人之间的谈话,大致也与林卿家说的差不离。只是另有一点,忠顺许诺只要等他登上帝位,将每年送予数百万两白银往茜香国,永结盟国之好。茜香国向来是我朝的附属,区区岛国想与我朝平起平坐,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忠顺王爷既然敢在朝堂上当面求亲,想必二人之间已经商洽好一切,要从中破坏并不简单。”诺安道,“忠顺王妃膝下一子一女,皇上何不加恩于世子跟郡主?”

“此事不可,加恩于忠顺王府,只怕会助长忠顺王的气焰。”

“为何不从恩颜公主方面着手?”林语轩一语中的,“如果此时有传言说罗刹国派兵南上,恩颜公主能否坐看自己国家被侵入呢?据微臣了解,恩颜公主是茜香国唯二拥有兵权的将军,兵符一直贴身藏着。如若踏步回国救驾,只怕茜香国就得成为永恒的过去了。”

众人眼前一亮。有道理!

“林卿家果真聪明。”徒清泽满意地看着林语轩。这个小子不愧是林如海的儿子,聪慧得很,小小年纪就能够一语惊醒梦中人,跟他心中的想法不谋而合了,“尉迟宏,吩咐斥候潜入茜香国散播消息。”

“臣等遵旨。”

一般来讲,大青与茜香国之间的国书传递只消半个月来回,只是此次徒清泽却命使者用了最慢脚程的马,登上了最慢的船,务必以最慢的速度将国书送书。又叫人断了恩颜发回茜香国的书信,只留着她一个人在行宫里干着急。

等着有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却是说茜香国内传了消息,说罗刹国在国界大量驻兵。恩颜是有些着急了,与忠顺王协商时她可没料到罗刹国会趁她不在屯兵,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一切协定都只是空谈。

事不宜迟,恩颜立刻向徒清泽请求回国,连婚事都只字不提了。徒清泽也难得和颜悦色地批准了,他心里清楚,只要恩颜一回国就会得到消息,那只是一个误传的消息,只是这个消息足以让她错失一切良机。

而他与真真国的协议,也该开始着手了。

“该死!”图清汿愤怒地将茶盅狠狠地摔在地上。他费了那么多心思跟恩颜公主达成协议,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却不想北边的罗刹国出来闹事儿。如今协议付诸流水,他谋划的一切都白费了。

穆氏走进房间的时候就看到一地狼藉,她心中叹了口气,走上前劝道:“爷这是怎么了?”娶不上茜香国的公主就让您这般生气么?这后半句她没敢讲出来。说实在的,得知那位公主回国以后她可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平白出现个跟自己抢丈夫的女人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她跟着图清汿十多年,终究还是比不过权力。

“没事!”忠顺王如今是看谁都不顺眼,若不是穆氏是他结发多年的妻子,只怕早就被他用来发泄心中的邪火了。

“王爷心情不好,出去溜溜马吧,别把气儿憋在心里,小心自个儿身子。”穆氏试着把手放在图清汿肩上,却被他一把甩开。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些什么!有什么事儿就赶紧说,我没功夫跟你在这里唧唧歪歪!”图清汿却毫不留情地喝道。

穆氏被他这般怒喝,眼眶早已浸满了泪水。她哽咽了片刻,才道:“妾身只是想告诉王爷,再过二个月便是惠儿十三岁的生辰了。当初淑仪十三岁的时候皇上就开始为她议亲,十四岁指婚了驸马,王爷现在可有什么想法?”惠儿是图清汿的嫡长女,如今只是嘴上称为“郡主”,还未正式指下封号。

“…此事我自有定夺,你先出去吧!”图清汿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挥手叫穆氏离开。

穆氏犹豫了半晌,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她为自己感到悲哀:自己的丈夫为着权力与皇位魔怔了,如今日日都想着如何谋朝篡位,却不想一旦失败连累的就不仅仅是他一人了。惠儿尚未及笄,崇儿更是年幼,她不能叫自己两个孩子受牵连。

王爷,您为了谋权与那个公主商议婚事时,可有想过我与您十余载的感情?我不能让您一错再错下去了。

番外二最幸福的事情是遇到你

淑仪原本不叫淑仪。

从前在王府的时候,她的名字是婉柔,取其“委婉柔和”之意。她是爹爹与娘亲的心肝宝贝。是的,在恭郡王府里,她向来不用拘束于各种规矩,她不需要叫自己的爹爹为“父王”,不需要称呼自己的娘亲为“母妃”,她是王府里最得宠的孩子,即便后来再有弟弟妹妹出世,却也动摇不了她的地位。

可是这一切都在她的四伯伯登基以后变了模样。婉柔被接进了皇宫里,被赐名为“淑仪”,养在了皇后的身边。四伯母,不,是母后对她虽然好,可她总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再也不能亲昵地窝在娘亲身边,她每次见到自己爹爹却只能生疏地称呼他为“十三叔”,得到的却是自己爹爹疏离的微笑。

年岁渐长,淑仪终于明白到,当初自己爹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她送进宫里。皇命难为,她的皇父女儿不多,除了自己以外,六伯伯、八伯伯跟十伯伯家的妹妹都接进了宫里来,作为养女一并养在母后身边。

她依稀记得有谁说过,她们这些被荣养的公主左不过将来都是和亲的命运,好一点的话大概能去到一个富庶的国家,不好的,大概就像是从前被废了的二伯父家的大姐姐那样和亲塞外,一年以后便香消玉殒了。

淑仪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长着一双皇家人特有的凤眼,有点挺的鼻子跟粉色的薄唇,只能算是清秀的样子,完全没有其他姐妹那样艳若桃李。如果硬要说出她的优点,大概就是沉稳安静吧。这样的相貌,即便去和亲大概也不得人喜欢吧。

淑仪浅浅一笑,耳边的珍珠流苏珠钗微微摇弋。

见到安贵太嫔是淑仪进宫以后最最开心的事情。安贵太嫔是她爹爹的亲生母亲,是自己的亲外婆。年岁沉淀下来的美丽与优雅,即便是淑仪这个见过后宫无数貌美妃嫔的女孩子都要惊叹。淑仪知道自己的皇祖父为了修养身子已经搬去了江南行宫,只有皇后与甄贵太妃得以随行,而自己的外婆却只能孤老宫中。

“因为太上皇是天子啊。”安贵太嫔的脸上露出柔和的笑意,“天子身边会很多女人,却不会独宠一个。皇后是正室,甄贵太妃是服侍太上皇时间最久的人了,而我不过是因年轻貌美而得宠,如何比得过皇后跟甄贵太妃呢?”

看着淑仪皱着眉,安贵太嫔摸了摸她的长发,道:“我出身不高,虽然一朝选进宫里侍奉太上皇,但到底也只是以色事人罢了。容颜总有衰落的一日,恩宠总会旁落的一天,不争不抢不斗,才能在这宫里活得长久。”

淑仪一直记得安贵太嫔最后说的这句话。她喜欢呆在安贵太嫔身边,感受那许久没有感受过得平静与安和,直到后来她被赐婚。

不是和亲,对方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淑仪接到旨意后命人打听了好久才知道,那个人不过是翰林院的一个七品小官,虽然得到皇父的青睐,但实际上还没什么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