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那几个答应去哪儿了?”贾元春拿着羊脂白玉梳慵慵懒懒地梳着自己保养妥当的长发,随口问道。自回宫以后皇帝虽说经常踏足凤藻宫,但都是点了和佳跟卉佳两个答应侍寝,偶尔贾探春也能分一杯羹,唯独她的主殿,徒清泽是不曾踏进过了。

“靖答应在外面等着给娘娘请安呢。至于另外两位答应,听说已经先往凤仪宫去了。”抱琴帮着贾元春挑好首饰,“靖答应是个有心的,倒是另外那两个,却不把娘娘当成一宫之主了。”

“探春那性子本宫听母亲说过,也算她聪明。”贾元春叫盘发的宫女替她梳了个惊鸿髻,又拿出从前徒清泽赏给她的坠珍珠流苏金玉步摇簪插在发髻的左边,右边则是别了三枚紫碧玺珠花,“至于另外那两个,不过是别人送上来的玩意儿罢了,皇上稀罕这段时间以后不久丢一边去,到时候本宫再收拾她们。”

以为本宫如今被皇上冷落一时就一辈子翻不了身么,蠢货!贾元春戴上一对金镶宝石花朵耳环,套上护甲,勾了勾嘴角道:“叫她进来吧。”

“是。”

贾探春今儿的装扮并不显眼。一则她只是个答应,王夫人也没给她准备很好的陪嫁;二则主位的娘娘最喜华贵,自己也不能抢了她的风头。贾探春不是不愿意争宠,只是有时候还轮不到自己出面,只能暂且忍一时之气了。她在荣国府已经忍了这么些年,也不差这段时日。

“给贤德妃娘娘请安。”贾探春深吸了一口气,行了个蹲礼。

“起来吧。”贾元春得意地笑了笑,“走吧,请给皇后请安,迟不得。”

“是。”贾探春看着贾元春满头华丽的饰品,又联想到自己头上那几支不出彩的银鎏金簪子,心里暗自发誓,总有一日她也做上一宫主位!

太上皇的圣驾在十一月底就回到京中了。为着让太上皇与皇太后见见几个长大的皇子跟孙子孙女,于是除夕夜里,徒清泽再一次把所有人都叫进宫里来参加家宴。不过林语轩这个驸马并不孤单,因为前段日子完婚的淑晴公主与她的驸马开国功臣杨谦之后,如今的御史杨培齐一并赴宴。林语轩与杨培齐不是很熟悉,但到底还能聊上几句。

“听十四说,你把淑仪指婚给了一个三品官儿?”太上皇喝了两杯小酒,跟身边的几个孙儿说了三两句,便转过头来问徒清泽。此话一出,原本还算热闹的宴席瞬间鸦雀无声了,便是太上皇自己也惊着了,可是话已经问出口,也下不来台。

林语轩面不改色,似乎这个问题针对的并不是他本人。

“虽说修和是三品官,但他如今还不到二十五呢,这不正是显示出皇兄有眼光么?”关键时刻还是徒清汮出来,“其实说起来,修和也是书香门第出身。他父亲是从前兰台史大夫兼杭州巡盐御史林如海,这个人父皇也曾经夸赞过他的。”

“正是。”徒清泽看了岿然不动的林语轩一眼,只觉得自己的眼光当真准确,便笑着道,“淑仪是宫里的大公主,儿子也舍不得将她远嫁,倒不如在京中有学之士中挑为才俊指婚,倒也和和美美呀。”

林语轩搁下酒杯起来谢过皇帝的夸奖。

太上皇本也无心找茬,见到林语轩稳重的样子,也就满意地点点头。

徒清汮倒是眼珠子一转,笑着道:“说起来,淑仪跟淑晴都成婚了,淑宸也指了婚,如今适龄的女孩子里面就只有十四弟家的惠儿尚未议亲了。正巧父皇回来了,不如就帮着十四弟掌掌眼吧。”

“京中适龄的才俊不少,皇帝帮着看看吧,到底是十四的嫡女,马虎不得。”太上皇这才想起图清汿的女儿是没有被荣养进宫里的,说白了如果皇帝不帮忙,顶天就是封了个郡主嫁个普通人家,比不得淑仪淑晴她们。太上皇是肯定不愿意的,便跟徒清泽说道。

“儿子知道了。”徒清泽颇有深意地看着图清汿青白了一点的脸色,笑着抿了一口酒。

林语轩有些无语了。忠顺王这样算不算赔了女儿又被打脸呢?果然做事之前还是得思虑周全,如今少了参与惠儿郡主婚事的权力,跟贾家联婚的事情肯定是不了了之了。

“说起来甄贵太妃一直病着,不如叫了惠儿进宫陪陪她,估计见到自己孙女贵太妃的病可能就有起色了。”皇后适时插了一句。

“也好。”太上皇也觉得皇后言之有理,便看都没看图清汿纠结的脸,二话不说就点头。

林语轩与徒清汮对视了一眼,都抿唇一笑。

太上皇又跟杨培齐说了几句话,见自己两个孙女的驸马都是个稳妥的人,也就安了心,只顾着逗弄小孙儿,似乎丝毫没有觉察出下首图清汿难看的脸色。倒是忠顺王妃嘴角带着笑意,感激地看了皇后一眼。

元宵过后惠儿便被接近宫中,不久便在太上皇的想看下指婚给了二等轻车都尉家的嫡子。虽然这个指婚出乎图清汿的意料——他原想着按照他与皇帝的关系,自己女儿只怕是要和亲塞外的,只是这家人虽然算得上公爵之家,但手上丝毫没有实权,说白了就是闲散子弟,倒让他颇感失望。

宫里突然间多了两尊大佛,宫妃们就更不得空了,平日除了巴结皇后以外便是殷勤地去给皇太后请安。要知道,皇太后可是皇上的亲母呢,只要得了皇太后的青睐,在皇帝面前也就多一份赢面了。

所以淑仪抱着宁纯去给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就遇见了几个宫妃在寿安宫叽叽喳喳地陪着皇太后说话。这几个都是近些年才进宫的答应贵人,昭嫔与密贵人也在,只是她们更聪明些,带了各自的皇子前来,所以皇太后也格外重视她们。

“这便是宁纯了吧,哀家倒是听皇后说起过,叫哀家看看。”重外孙女一出,其他人都得避让。

宁纯也不怕生,窝在皇太后怀里安静地让她端详,偶尔还很给面子地露出个笑容,米粒般的小牙在粉嫩的牙床衬托下,显得格外可爱。

薛宝钗有些慈爱地看着宁纯,但更多时候是把目光投在自己的儿子梓恒身上。皇后将她养得很好,又允许自己每隔几天去凤仪宫见见自己的儿子,所以母子之间都也不生分。只是她答应皇后的事情一直未办好,贾元春还是稳稳当当地坐着妃位,自己却还只是个贵人,也不知何时才能熬出头来。好在这些年她在宫里的经营也不是白费的,凤藻宫里去了个芍药,再补上去的几个人里就有一个是她的眼线,一旦被她抓到什么把柄,她就能一举告发了。

“妹妹这般沉默,是怎么了?”昭嫔抱着自己的儿子笑着问。

“只是觉得如今这日子倒也清闲。”薛宝钗美目一转,笑着说,“姐姐可知道如今凤藻宫里那两位正得宠的答应?据说她们如今是好大的威风,连平日去给贤德妃请安的事儿都推脱呢。”

“这样威风,难道贤德妃就不管管么?”昭嫔也是有子万事足,也顾不得争宠之类的,更没空打听这些。今日听了这个八卦也是有些惊讶与好奇,便追问道:“难不成贤德妃就这样由着她们?”

“还能怎样呀?贤德妃素性贤惠,哪里会计较这些。”薛宝钗莞尔一笑,“难道就不怕她毁了自个儿在皇上跟前贤良的名声。”

昭嫔差点没忍住笑了出来。

第五十八章

后宫渐渐传开了“贤德妃被两个答应压制”的消息来,气得贾元春恨不得将整个后宫翻了一遍找出那些个造谣之人。只是她毕竟没有管理后宫的权力,只能平白听着这些话,偶尔还得被一些妃嫔指指点点,没过几天便是病了过去。

皇后也看了几天的好戏,见贾元春气病了,才叫人好生收拾一番后宫,将多嘴的宫女太监都一并发落,连带训斥了和佳跟卉佳两个答应,毕竟她们确实是不尊主位。

后宫的争斗之风没有蔓延到前朝,林语轩将手上的工作都整理放好,便休沐回家。

在这之前,林语轩倒是听了一出事儿:周瑞家的女婿冷子兴被人告上衙门。本来古董店卖的东西也不一定是真货,这是内行人都知道的规矩。只是一店子都是假货的话,倒就让人觉得可疑了。

不过墨承办事的效率还不低,只小半个月的时间就叫人买了不少冷子兴店里的假东西,然后趁着这一日春暖花开的时候就叫这一群人陆续去衙门告状。本来衙门的人还不肯受理的,只是慢慢地告状的人多了起来,他们也不好不理。毕竟整个衙门前面终日被人围着,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结果很快就判下来了,本来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罪,只叫冷子兴把钱都赔回去。如此一来,他门下的这些店铺名声也算是毁了,不少从前光顾的人也叫嚣着要赔钱,这些个店铺最终都只能关门了事。

“这事儿办妥了,那些个市井流氓你怎么打发了?”林语轩十分满意这件事情的结尾,只是他必须干净利落些,不能叫人查出是他背后指使人这样做。

“给了几百两银子叫他们先出去避避风头。”墨承笑着道,“平白得了好些银子,他们也知道怎么做的。再者也不是我出面的,不过是叫柳掌柜介绍几个江湖朋友办的事儿,那些个人明白如何保守秘密。”

“那就好,我可是还等着看好戏呢。”林语轩让墨承出去,自己则抽出那个带锁的小锦盒。这些个东西只怕到了用处的时候了,只是该让谁去讲呢?

这边林语轩烦恼着,那边有人的心思又活络开来。贾母给贾宝玉定亲了,女方正是与贾宝玉青梅竹马的史湘云。其实史湘云倒不是贾母的第一人选,只是那些个人家一听是荣国府那个衔玉而生的宝二爷,又打听到他如今尚无功名,就算姐姐妹妹都在宫里深受皇宠,也不得不思量着。后来打听到这个宝二爷没有功名就罢了,房里已经有了两个通房,就全部打退堂鼓了。不得已,贾母只能聘来了自己的外侄孙女史湘云。

这不,请帖都发到林府上了。

“八月二十,也是个不错的日子嘛。”林语轩随手把喜帖一丢,“到底人家盛意拳拳地邀请,不去倒也不好。”

“这些年咱们府里跟贾家也是情面上过得去罢了,他们也该有自知之明了吧,怎的还敢给咱们府送喜帖呢?”淑仪端着玉米羹给宁纯喂食,“难不成又有什么事儿求着你帮忙?”

“贾老太君是个聪明人,眼瞧着咱们府是有起色了,便又想贴过来攀亲戚。也不想想当初她是如何给我脸色瞧,我又是如何甩她脸色的。”林语轩凑过去捏了捏宁纯的小脸,换来她无辜的笑脸,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也罢,反正我没什么事儿,去看看热闹也好。那些个贺礼你自己掂量办就行了,也不必太贵重。哦对了,他们当初借我们的五千两似乎还没还吧?”

“是啊,说起来他们似乎忘了这回事儿了。”淑仪跟林语轩对视一眼后笑着说,“贤德妃已经省亲了,这事儿也该给他们家的人提个醒了。”

“那当然,我们林府的东西,凭什么让他们白白得了去。”林语轩道,“带上借条,咱们好好去给这位宝二爷贺喜吧。”他可没有忘记当初贾家给他送来的贺礼里面有着皇家专用的金饰,如果不是他小心谨慎地叫人翻查,那就是犯了天大的忌讳了。

不管是哪个人的意思,都别怪我把罪怪在你们所有人头上了。我向来不是什么老好人,敢算计我的我一个都不放过。

正在准备小定礼的王夫人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冷战。

自己弟弟的大婚,贾元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吝啬的,即便那个史家的姑娘她不怎么喜欢。听着自己母亲说,那个叫湘云的表妹是个打小就失怙失恃的,命硬得很,也不知会不会对宝玉有什么影响。贾元春已经叫抱琴出宫给宝玉送去了象征多子多福的红珊瑚石榴盆景,就盼着自己弟弟能够早日得子了。

“娘娘,东偏殿里的人来说,卉佳答应身子不爽利,像是有了身孕。”抱琴见左右无人,低声向贾元春禀报。

“什么?!”贾元春一听是又恼又怒,“这样的贱人也配给皇上生儿育女,没的脏了皇室的血脉呢!”

“娘娘,那您打算如何?”抱琴已经见识过贾元春的怒气了,也不敢多嘴,便这样问道。

“有人知道她怀孕了么?”贾元春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问道。

“只怕卉佳答应是想趁着端午时候的好日子才公布出来,所以只有东偏殿那么几个人知道。”抱琴已经叫原本埋在东偏殿的钉子好生打探过了,对卉佳氏的想法也琢磨得差不离,“冬梅正在等娘娘的指示呢。”

“既然她不想叫人知道,那就别让人知道了。本宫那里有些上好的当归、川芎跟三七,赏给她炖汤吧。”冬梅是贾元春安插在卉佳氏身边的钉子。不仅只有冬梅,西配殿和佳氏身边的菊儿,贾探春身边的玫瑰都是她的人,因此她才会对住在她宫殿里的三个答应的行踪了如指掌。

“是。”抱琴连忙找来冬梅,叫她偷偷地把药材混进厨房里去,才笑着去给贾元春回禀。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角落里有个人影站在那里看着她们,等到她们走了以后才走出来,竟是贾探春。

贾探春咬咬牙,她今儿总算是见识到自己嫡长姐的手段了,不管那个卉佳氏是有什么事得罪了自己这个姐姐,只怕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

过不了几天,凤藻宫里就传出了卉佳答应滑胎的消息。这个孩子来得静悄悄,去得却搅得后宫一阵不宁。徒清泽大怒,连夜审问了卉佳氏身边的人,得知是卉佳氏不许她们往外传消息的,又是自己不注意误服了活血散瘀的东西,冷着脸色就把她挪去了冷宫。

贾探春打了个寒战,每每见到贾元春后就更毕恭毕敬了。

到了八月二十这天傍晚,林语轩从礼部回来,换了一身衣裳,带着淑仪便驱车往荣国府而去。因着到底是人家的大喜日子,也不便穿大红色的衣裳,淑仪便挑了一件杏黄色的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配上织金飞鸟染花裙,脚踏宝相花纹云头锦鞋,一套珍珠头面便更显风采。

那些个贺礼都已经交给贾家的下人了,看着有一箱子的东西,其实不过都是些江南织造出的绫罗绸缎跟书籍,还有几件应景的盆景跟书画挂饰。林语轩还很“好心”地放了一叠四书五经在里头,也有叫贾宝玉好生念书的意思。

林语轩跟淑仪在花厅前便分开了,淑仪是女眷,去了后厅;林语轩则跟着下人去了前厅。这次来赴宴的人不少,大多都是贾政的门人清客以及同在工部的官员,倒是北静王水溶的到来更叫林语轩惊讶些。不过想想也不奇怪,毕竟两家是有私交的,林语轩笑着跟前来的人寒暄,也没多将注意力放在水溶身上。

“外甥来了,怎的缩在角落里不吭声呢?”贾政端着酒杯拉着贾宝玉过来。这个外甥年少才俊,以后肯定是个不错的人物,虽说现在官职比他高,但还是可以好生拉拢一番的。自己的儿子就不行了,二十岁的人了还一无是处,被老太太骄纵得不成样,还一味地不让他管教。

林语轩站起来笑了笑,举杯道:“恭喜宝兄弟。今日娶得娇妻,明日大概就能金榜提名了。”说罢先自己喝尽一杯酒。

“我才不要…”贾宝玉顺嘴叫说了一句,只是被贾政瞪了一眼后就不敢再讲,只能郁闷地跟林语轩碰杯。

林语轩不在意并不代表贾政不在意,只是今天是自己儿子的大喜日子他也不好下手教训,只打发他去招待水溶,自己则拉着林语轩坐下来说话:“修和,宝玉就是这个性子,你别怪他。”

“我知道的,宝兄弟是性情中人。”林语轩并不在意,反正他这次来也只是兴致一起而已,“不过眼看着宝兄弟成家了,下一步应该好生复习参加科举了吧。”

“就他那样子,如何能中举?”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来贾政就生气。天天叫他读书,他却叫人买些什么话本回来,读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要不是老太太拦着,他早就给他一顿棍子了。

林语轩偷偷地抿唇一笑。

“只是修和,我听说礼部现在在招笔帖式,这可是真的?”贾政踟蹰了一会儿,才问道。为着这个孽子,他可是愁白了头发,还得拉下面子跟自己的后辈说话,好为这个孽子谋前程。

林语轩是何等聪明,他轻轻一笑,道:“听说是有这个打算,至于具体如何,还得等皇上的旨意了。不过尚书大人的意思是从今年的秋闱里挑些个进士入笔帖式,我倒不是很清楚。”

“哦,原是如此。”贾政叹了口气,抛下林语轩就起身离开了。

林语轩哼笑了一声,摸了摸袖子里的那张借条。这张借条也是时候拿出来隔阂一下贾家的人了,不过不是此地此刻,否则人家倒觉得他是故意来砸场子的了。等着宴会结束以后,贾母想来会留他说话,到时候再跟你们好好玩玩吧。

第五十九章

出乎林语轩意料的是,等着贾宝玉跟史湘云进了新房,虽然贾母是留下他跟淑仪说说话,但很快地就叫鸳鸯拿了个锦盒出来,林语轩打开一瞧,竟然是五千两的银票。他很好地压下自己吃惊的神色,叫人收好,只道这事儿他原本都记不得了。

“说是如此,但咱们府到底是娘娘的母家。所谓‘亲兄弟明算账’,决不能因着咱们是亲戚所以就不还钱的。”贾母笑着道,“到底是女婿教出来的,如今轩哥儿年纪轻轻的就官从三品,以后咱们宝玉也该多跟着你学习才是。”

旁边的王夫人张嘴正欲说些什么,却被贾母一个横眼给瞪了回去。

林语轩悠闲地拿起茶盅品了一口茶,嗯,是上好的信阳毛尖,他抬眸看了王夫人一眼,笑着道:“宝兄弟才识过人,聪明能干优胜我百倍,哪里需要向我学习?如今成了家,下一步就是入仕,到时候也是光耀门楣的好事。”

贾母是经历过不少事情的老人了,她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只道:“我也老了,管不了这些后辈多少年了。只是玉儿是敏儿唯一的孩子,到底是我贾家的外孙女,这些年也不上门看望一下我这个外祖母,叫人知道了只怕是要说不孝了。”

“老太君这话倒是不对了。”淑仪开口道,“妹妹怎么说都是外嫁妇,在府里相夫教子才是正理。再说了,前几年妹妹被指婚以后就一直在家里学规矩,难不成按老太君的意思,是叫妹妹不学规矩跑来伺候你么?”

“…公主说的是,倒是老身糊涂了。”贾母见淑仪不说话,只当她是不想管着这些的,却不想被她这样一通抢白,“夜也深了,轩哥儿明儿还要去礼部吧。”

林语轩抿唇笑了笑,站起来拱了拱手:“先告退了。借条明儿我会遣人送到府上来。”说罢,带着淑仪就走。

看着他们两人渐行渐去的背影,王夫人愤恨地嘟囔了一句:“也不瞧瞧自个儿是什么出身,咱们府看得上他就是他的福气了,还敢这样给咱们府甩脸色!”

“你知道些什么!”贾母怒了,“要不是你当初没问过我意见就跑去人家府上借钱,我今日需要拉下脸跟后辈如此客气的说话么!你瞧瞧你自个儿办的事儿,先前给娘娘送错了什么东西害得娘娘失了宠;如今好不容易打听到礼部要召笔帖式,我是拼了老脸跟林语轩说了,你还在一边叽歪的,怪不得人家一口拒绝!”贾母虽说知道是王夫人送错了东西进宫害得贾元春没了恩宠,可具体是什么她也没打听出来。

“老太太…”王夫人懦懦地喊了一声,“媳妇也只是为着宝玉…其实只要宫里有娘娘在,何必去跟林家那个小子攀交情呢。媳妇前些日子进宫,娘娘也跟媳妇说了,皇上最近已经开始留宿在她那儿了,想必不久就能复宠了。”

“你懂些什么,林语轩那小子如今是前途不可限量。能拉拢着自然是最好,咱们府能拿出手的人有多少个!再说了,娘娘一个人在宫里熬着,前朝也该有人帮着才是,不然以后生了皇子要怎么办!”贾母真是恨不得回到二十多年前去,重新给自己二儿子选个新的媳妇。从前还好好的人,如今真真是被糊了眼,就只知道算计的银钱。可是贾母自己也忘了,自己还有另一个孙女在宫里熬着呢。

王夫人虽然很不满,但还是一副受教的样子。

林语轩是如约将借条送回来,只是之后贾家的几次邀约都被他用“公务繁忙”的借口给推了。毕竟本就是不熟的两家人,也没必要走得这么近。

“说起来我倒是很好奇,你怎的就跟贾家闹得这么僵呢?”淑仪看着嬷嬷教宁纯走路,见一边的林语轩悠闲自在地看着书,便戳了戳他的手臂笑着问。

林语轩仔细回想了一下,除了刚进京时荣国府的人给他们林家下马威跟言语让人窝火之外,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吧。只是他们不停想撮合贾宝玉跟林黛玉的事情就真让他恼怒了。他放下手中的书,道:“大概是我上辈子就跟他们相互看不顺眼吧。只是这家人向来趾高气扬,当初我们举家进京的时候就给了我们好大脸色看,还有后来的被御史上奏一事…林林种种的,到如今就像是冤家一般了。”

当年贾家被御史弹劾的事情淑仪也听说过,毕竟后宫里的其他妃母可是明里暗里嘲讽了当时的贾贵人很长一段时间呢。她点点头,也对,这样不规矩的人家还是不要来往的好,省得败坏了自己家的名声。

“虽说是玉儿的外祖家,只是算计玉儿的时候可没想过玉儿是她的外孙女呢。”林语轩哼笑了一声,“也罢,到底不必仔细着来往。往后有什么邀请的话能推就推了吧,咱们府跟他们家向来不熟。”

“好。”淑仪转过身来看着摇摇晃晃向自己走过来的宁纯,笑着把她抱起来,拿过一边的帕子给她擦了擦脸上的细汗。

林语轩看着其乐融融的两人,心头一转,叫来墨承低声吩咐了几句。

贾元春原本想着等自己母亲进宫,再向她询问一些坐胎方子的,只是她左等右等的,都不见有人递牌子进来,心中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便叫抱琴回府打听一下。谁知道这一打听可就出了大事:自己的母亲居然在外面放印子钱!此事被她大舅知道得早,那些帮着放印子钱的人都被打发到南边去了,而自己的母亲却被老太太关了禁闭,锁在家中的小佛堂里面。

贾元春狠狠地撕扯着丝帕,却不小心把自己保养良好的指甲给折了,只能拿来剪子剪掉。母亲真是不省心,咱们府上什么好东西没有,偏生的还要去放什么印子钱!此时若是传了出去,那边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了!

“抱琴!”贾元春想了想,叫来抱琴,“告诉老太太,这件事势必要瞒好,那些个起子奴才全部乱棍打死了事。须知道死人的嘴才是最紧密的!”

“…奴婢知道。”抱琴打了个寒战,自己主子这话太狠了。那里面可是有从前照顾过她的周瑞家的呀!

“母亲这事儿糊涂了,难不成她以为本宫得了恩宠她就能为所欲为么?这样子不仅连累了本宫,更是连累了贾家满门呐!”贾元春嘴上忍不住抱怨,自己的母亲年纪越大就越糊涂了,做事也不想想后果,要是被人揭发了那就只有一个下场了。

“现在发现得早,挽救回来也是行的。”抱琴道,“好在是大老爷识得人多,那些个人偷偷给大老爷报了信,这才拦截了下来,不然以后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贾元春皱了皱眉。大舅舅揭发的?他怎么会这么巧的就认识知道这件事儿的人呢,该不会是有什么阴谋,想着算计他们吧。贾元春咬咬牙,只是此事到底是大舅舅发现的,是为了贾家满门着想,她也不能随便说些什么。

其实贾元春多想了,贾赦得知此事以后就立刻回禀了贾母,哪里有想过为何这么蹊跷。贾母虽然生了大气发了大火,但冷静下来后也在思考着这是不是自己大儿子在算计自己二儿子,不然怎么会这么凑巧,这边宝玉刚成家那边就闹出这样的事情来,想必是不愿意叫宝玉媳妇管家吧。指不定所谓放印子钱的事情都是大房夸大的。

贾母如此想着,暗自叫人好生留意贾赦的动静。

林语轩自然不会就这样把手头的东西交给贾赦,贾赦知道的不过是王夫人初尝甜头的证据罢了,更厉害的还在后头呢。那些逼得人家家破人亡的事实,逼得人家轻生了事的证据,林语轩还掌握在手中。

“无事一身轻松呢。”林语轩伸了个懒腰。成郡王与索布德郡主的婚事一了,礼部就没什么事要办了。淑惠郡主与钟家的婚事定在了明年秋末,最近也只是准备着新楼阁而已。这位淑慧郡主便是忠顺王的嫡女,到底徒清泽还是在太上皇的要求下被收养进宫里,只是并没有封为公主。而且按着徒清泽的意思,她是不能有自己的公主府的了,只在钟府里新建一座新楼阁便了事。

这般明晃晃打脸的行为,太上皇不发一声。明面上是说因为淑惠只是个郡主,按例是不能有自己的府邸的,等着日后夫婿有功再晋封也不晚。其实就是因为这次收养进宫原就是太上皇的意思,徒清泽也是拗不过太上皇这般才不得已而为之,这样做也是徒清泽给太上皇的一个明示。

图清汿气急了也无可奈何,都是收养的女儿,淑仪跟淑晴不仅封为公主,还有自己的公主府;到了他的女儿就只是一个郡主,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自己女儿比不得其他人的女儿么!他不是没冲进皇宫跟自己的父皇大闹一顿,只是他父皇几个字就把他打发走了。

——“因为他是皇帝。”

是啊,就因为他是皇帝,所以自己就不得不听他的;女儿被收养了却还要低人一头,嫁的人也只是个没权的闲散弟子。就连当初宠惯六宫的母亲如今也不得不被压制在贵太妃的位置上。

徒清泽,我要你后悔今日的决定。

第六十章

十月初,皇帝下令与杭州、苏州建造水利司,从翰林院、都察院及六部抽调人手前往任职,林语轩的同科好友龚嘉誉以工部郎中的身份前往。临行前,众人在醉仙楼痛饮了一顿。等着下人把林语轩扛回来的时候,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淑仪连忙叫人去煮醒酒汤,又命人伺候林语轩更衣。喂了醒酒汤后,林语轩才悠悠醒过来,见淑仪一脸担心的样子,微微露出个笑意。

“你也真是的,就算是能喝酒的,也不该这样呀。好在我今日早早就把宁纯哄去睡了,不然叫她见到自己爹爹这个模样,准会嫌弃你的。”宁纯喜欢干净的香气,想到林语轩回来时满身酒气,淑仪横了林语轩一眼,假装抱怨。

“是我不对,只是昀梓也快走了,到时候我也不能去送送他,只能今晚一醉方休了。”林语轩揉了揉额角,酒喝多了,头有点疼。

淑仪端来一杯热茶放到林语轩跟前,又帮他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才道:“苏杭两地是江南最繁盛的地方,当初皇爷爷出巡时我也有幸去过一次,至今都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呢。我已经叫人拾掇了薄荷油跟好些药材,还有一些书画挂件,另外还有一对鼻烟壶。等你看看礼单觉得可以的话,就叫人送去吧。”

“好。”林语轩眯着眼享受着淑仪忽重忽轻地按捏,脑海里却想起自己与龚嘉誉的对话。龚家虽说都是京城人士,但却与江南几大书香门第都有来往,祖上也是从江南迁到京城来的,所以委托他帮忙查找甄家的罪行最合适不过。想必龚嘉誉也得了皇帝的密旨吧。

淑惠郡主的赐婚已经叫忠顺王如此愤怒了,要是甄家再出什么事,只怕他就要做出些更猖狂的事情来了。

等一行人南下以后,六部又陆续补了几个笔帖式跟员外郎。出乎林语轩料想的是贾家这次居然没有什么动静,贾政竟然也不逼着贾宝玉考笔帖式。后来林语轩瞧瞧让人打听了,竟是贾宝玉流连闺房之乐,睡晚了误了时辰,所以没赶上考试。这事儿一出,京城里又闹了一通笑话,贾政是气急了,又给贾宝玉一顿狠揍。

“所谓‘朽木不可雕’,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换做我有这么一个儿子,早就打死算了,也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徒清汮很不屑贾宝玉这样的行为,“还说什么‘衔玉而生’是个有福气的,真是叫人笑话。”

“王爷何必为着个不认识的人生气。”林语轩看着大咧咧坐在他对面的恭亲王爷,又看了看四周状作十分忙碌的礼部众位同僚,头开始痛起来了,“说起来,王爷怎么来了,不是说太上皇召王爷去说话吗?”您老怎么还在这里晃悠呢?

“甄贵太妃病情突然加重,父皇丢下我跑去看甄贵太妃了。”徒清汮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出来的时候专门问了太医,只说是不好了,能不能熬过新年都是个问题。”

“病得如此厉害?”林语轩有些惊奇,“不是说回京以后身子好了不少吗?”

“病情反反复复的,一会儿说好了一会儿又说不行了,我也不知道真实情况是怎样。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就是,父皇如今对甄贵太妃是越上心了,只怕甄贵太妃有什么要求,父皇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呢。”徒清汮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副“大家心知肚明”的表情。

“王爷的意思是…”林语轩见无人留意到他们这边,便低声道:“甄贵太妃是故意让自己病情加重?”

“为着自己的儿子,叫自己受些苦算什么。”徒清汮想起当初安贵太嫔为着他也忍受了不少冷言冷语,感叹一句道,“可惜自己这个儿子不中用,性子骄横得很。要是做出些什么叫父皇都无法容忍的事情,那即便父皇再念旧情也没办法了。”

“忠顺亲王只是好高骛远了些,到底也是被人惯出来的性子,改不了了。”林语轩摇摇头道,“甄贵太妃病重,那忠顺王妃不是要进宫侍疾了么?淑慧郡主也要一并去么?”

“甄贵太妃早就跟父皇求了,让淑惠跟在她身边一段时间。父皇已经答允了。”

自己的孙女还有大半年就要嫁人了,不让宫里的嬷嬷教她规矩反而拘束在自己身边,甄贵太妃是觉得宫里的人不可信想要自己教养呢,还是害怕有人教坏淑惠郡主所以要好生保护她呢?

“左右淑惠的事情是皇后嫂嫂跟母后在管着,也不干我们的事儿。甄贵太妃喜欢这个孙女,留着她在身边也是人之常情。”徒清汮放下茶盅,“修和,今晚我要去你府上用饭,你叫淑仪备好我爱吃的东西吧。”

“…王爷怎么突然有兴致来我家呢?”

“只是突然想起了宁纯罢了,我也许久没见过她了。”徒清汮起身抚了抚衣角,“我可是向皇兄请过旨的,皇兄也同意了,他还说等哪一天无事微服出巡,也要去你府上游玩一下呢。”

林语轩抽了抽嘴角,假笑道:“那微臣就恭候王爷大驾光临了。”

甄贵太妃的身子到底没能熬多久,新年刚过了十五,便病逝康德宫。太上皇心恸之极,也跟着病倒了。徒清泽已经下旨,先将甄贵太妃的棺椁停放于城郊行宫梓宫,等着皇墓建成后便迁进去。太上皇也发话,在他龙驭宾天以后便要将甄贵太妃的棺椁迁入与他一起随葬,这也是大青开朝以来第一位能与皇帝随葬的妃子。

依照太上皇的意思,徒清泽挑了“温敦”二字为封号,追封甄贵太妃为温敦皇贵妃,又下旨全国守丧一年,期间禁止一切娱乐酒宴,淑惠郡主的婚事也顺着延后一年。

太上皇对这一切安排表示十分满意,又日日召忠顺王进宫聊天说话,一时间倒是让忠顺王忘记了丧母之痛,一心想着如何侍奉好太上皇。

“先喝碗火腿鲜笋汤吧,瞧你忙得连饭都顾不上用了。”淑仪挺着微凸的肚子走进来,后面跟着托着托盆的红袖。她让红袖把热羹放在书桌上,打发红袖出去后便道,“我看你这个人都瘦了不少了,墨承说你最近饭用得少,可是太忙了?”

“没事,只是甄贵太妃的事儿罢了。倒是你,胎像才刚刚稳固,何必自己亲自过来?”林语轩扶着淑仪坐下。十一月的时候淑仪就被诊出有孕。因为胎像未满三月,所以连宫里的家宴都没去。本想着这个月进宫去给皇太后和皇后请安的,只是眼下又发生甄贵太妃病逝一事,只怕宫里也忙得很,便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宁纯那孩子今儿吵着要去姑姑府上玩儿,我也叫人送她去了。我一个人在屋里也闷得慌,倒不如来书房找几本书看看。”淑仪笑着道,“你看着累得很,赶紧去睡睡吧。好好的休沐日也别老想着公务不放了。”

“能不想着么?太上皇逼着皇上让忠顺王爷全权负责甄贵太妃墓陵修葺之事,稍有不顺心的就被他痛斥,如果不是皇上压着不许用逾矩的东西,只怕忠顺王是要搬空国库了。”林语轩想着就觉得生气,你一个被追封的皇贵太妃还想用皇后专用的十八串东珠做陪葬,也不想想这会不会打了皇帝的脸。皇帝可不允许有人僭越到这个地步呀!偏生这个忠顺王还借着太上皇的名义对六部官员大加呵斥,真叫人窝火!

“十四叔这回也忒…”淑仪说不出下面的话,只是心里也觉得这事儿实在是太过了,“皇爷爷如今念着甄贵太妃的好,自然也多多宠爱十四叔。等过些日子吧,皇爷爷就会明白的了。”

“老人家总是念旧,甄贵太妃这样一走,留下来的忠顺王便是太上皇怀念甄贵太妃最好的凭借,只怕这段时间太上皇都会护着忠顺王呢。”甄贵太妃伴随太上皇这么多年,又给太上皇生了个儿子,他就不信太上皇心中没有甄贵太妃的存在。活着的人永远争不过死去的人,更何况甄贵太妃如此熟知自己的状况,怎么会没跟太上皇说些离别的话呢?只要她哀求太上皇保护自己唯一的儿子,那么太上皇就不会不答应。

“倒也是。”淑仪也跟着叹了一口气,“不过皇爷爷素来以大青江山为重,想来过段日子就会好的。”

“但愿吧。”林语轩温柔地摸了摸淑仪的肚子,“宁纯那丫头最爱吃热锅了,今晚叫人准备吧,我也许就没吃过了。”

“好啊。”说罢,淑仪想了想,叫人去自己房里拿来一个包袱递给林语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