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马上就告诉我,非告诉我不可。“

他沉默了。

“喂,叶嘉……喂,你干嘛又挂电话,又想失踪了?喂,叶嘉,你干什么?

久久听不到他的回答,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又要”河东狮吼“了。

他这才平静道:“不,小丰,我没挂电话,我听着呢……”

这样的咆哮,听在耳朵里,其实,是说不出的天籁。

难怪C城许多男人都是“耙耳朵”。

“叶嘉,究竟有什么事情?我出来找你,好不好?我马上就来,你等着我……”

“不用了,小丰。”

他一字一顿:“小丰,明天见吧。明天你若有空,我们去把离婚证办了!”

离婚

电话那端,没有任何声音,过了许久,叶嘉正要挂电话,才听得一声极其细微的声音:“好吧。”

他松了口气,也说不清楚是失落还是高兴,仿佛某一样东西,已经从自己体内浪了出来,彻底地分别了。

“叶嘉,你等等我,我马上来找你。”

“小丰,不用了……我马上要回去了……”

她的声音十分尖锐:“难道离婚了,连见一次面都不可以了?”

也不等他回答,她就挂了电话。

叶嘉拿着话筒,看着屏幕黯淡下去。他站在河边,看静静流淌的河水。夜色下,万家灯火已经阑珊,树荫下乘凉的人也已经非常稀少,寥寥几个,估计都是这个城市无家可归的人。

蚊子嗡嗡的声音,飞来飞去,让人很是恼火。他慢慢走出去,上车,发动了车子,可是,又停下来,小丰,会不会真的跑来?

他只说了个大致的地点,好像某一次,自己曾经和她一起来过这里,但只是路过,并未停留。这样深更半夜的,如果她来了,自己又走了,她该怎么办呢?

他伏在万向盘上,想了好一会儿,又下车,坐在了一棵大树后面,在他的左边不远处的一排椅子上,一个流浪汉躺在上面,开始打起鼾来,仿佛睡得很香甜。

只要放下心思,这天地,其实,何处又不是家园?

他也学着流浪汉的样子,躺在了长椅上,却睡不着,只能不停地伸手赶蚊子。

冯丰躺在床上,手里还拿着电话,呆呆的,也忘了放下,好像刚刚并未听明白叶嘉是什么意思。

“我们去把离婚证办了!”

好像一个轰天的大雷,内心深处,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事情。

结婚、离婚,一切都是那么茫然的一切事情,仿佛自己没有看董的一场戏,充满了后现代主义。

这就是现代的婚姻么?

如果不是为了白头到老,人们为什么要结婚呢?

因为孤独、寂冥?因为资产重组?

唯独不是因为爱。

离婚了,是不是就再也不能爱了呢?

她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发烫的电话又响起,她拿起,轻轻“喂”了一声,是李欢。李欢就住在隔壁,就在黄晖出事后,他就租下了隔壁人家的屋子,这一次出院后,为了互相有个照应,也是不放心她,所以,他就住在了隔壁。

他的声音似笑非笑的:“一直打不通电话,在干什么呢?”

“叶嘉叫我明天去办离婚证。”

她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李欢但也下酒听听懂了,愣了一下,心里很是高兴:“好啊,这是应该的。不然以后你会犯重婚罪的。”

她喃喃的,也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只想,长痛不如短痛,终是要了解的,不如就这样断得干干净净的,否则,三个人的世界,又算得什么呢?

终是要做出选择的。可是,这选择,为何这般痛苦?’

就如那次见到“迦叶”的情形,每一方都很重要,可不可以都天天见到呢?

可惜,上帝没有完美的答案。就如1+1只能等于2。

“冯丰’”

“嗯。”

“早点休息,别想太多了。”

“嗯。”她答应着,闷闷地挂了电话,看看,才过了一分钟而已,忽然跳下床,抓起包包就往外面跑。

深夜,天空忽然变了脸,乌云在天上飞快的聚集,风也越来越大,卷着地上的叶子,有点飞沙走石的。

前面的流浪汉从凳子上坐起来,拿起随身带着的一块塑料布遮在头顶上,提着脚下的一个大编织袋就往前面跑。前面是一个公共厕所,有一个一米左右宽的过道,他正是奔那里去躲雨的。

紧接着,雨就下了起来,不太大,但是,也哗哗的,地上的尘土很快就被凝固了,大热后的草地,散发出一股闷热的腥昧。

叶嘉慢慢走到车边,悄悄看去,只见一个女孩子匆匆沿着河边的栏杆走,只背着一个小包包,穿着一身很家居的裙子,正是冯丰。

她真的来了。

傻瓜啊,来做什么呢。

他分辨不出心里是悲伤还是喜悦,只站在远远的树后,看她焦虑地一路跑过去。

她已经跑远了,他也没追出去,更没叫住她。只想,她找不到人,肯定就会回去吧?

果然,他站了一会儿,并未见她回来,也许,她已经走了吧?

他慢慢地走了几步,伸手要拉开车门,却又想起什么似的,还是忍不住,又慢慢走回去,想看看她还在不在河边……

冯丰沿着河边来来回回地走了两趟,这里没有一个人,叶嘉,他果然并未等着自己。

不是夫妻,就是路人了吗?

从此,他的喜怒哀乐,自己就再也不能参与,无法干涉,甚至,连旁观都不行了吗?叶家最近发生了许多事情,叶嘉要承受的压力,她可以想象,不过是想打个电话,安慰他一下而已,可是,自己,早已不是他可以倾诉的对象了。

也许,早就不是了。

雨打在河面上,一圈一圈的涟漪,天气并不冷,只是,心里有点儿凉飕飕的。

她退后几步,呆呆地就近坐在一张椅子上,很长的一段河岸,几十张长椅子,因为下雨,流浪汉都不见了,躲开了。

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听着远远的街道上的车声,这是个不夜的城市,无论何时,都有人在辛勤劳作。

有一阵霍霍的笑声,她抬起头,是一个提着编织袋的流浪汉,浑身的衣服撕得东一块西一块的,昏黄的路灯下,他的头发又长又乱,如一莲乌窝:而手脚面孔,从上到下都是黑乎乎的,也许是淋了点雨,冲破了身上的尘垢,散发出一股极其难闻的气息。

即使是流浪浪,也会看女人。

冯丰吓得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眼前一花却被一只手抓住,拉了就走。

她尖叫一声,以为是那个流浪汉,可是,立刻就听得那么温柔而熟悉的声音:“小丰……”

心里惊惧的感觉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紧紧抓住他的手,完全是下意识就扑在他的怀里,贴着他的胸口。

这一刻,忽然觉得无比的委屈,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

眼泪、鼻涕,刷刷地,都蹭在他的衬衣上,她才发现,他还是穿的灰色的衬衣,许多件这样的款式,不曾馥改变。

他轻轻拍拍她的背,像拍着一个小孩子,心里的柔情那么泛滥,仿佛最后的疯狂,在她的头发上轻轻亲了一下,然后,才贴在她的耳边,细细地安慰她:“小丰,别怕,有我在。”

她抽泣着,却又觉得甜蜜,仿佛回到了当初最美好的那些日子,两心相依,毫无介蒂。

雨已经越来越小了,甚至可以看见天上毛茸茸的月亮了。

月亮生毛,是一件令人看了觉得毫无美感的东西。每一次看到,都令人非常不快。冯丰失神地看看月亮,又看看叶嘉,两人一起靠在河边的栏杆上,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沉默许久,彼此之间都有千言万语,却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叶嘉……”

“小丰……”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冯丰抬起头看看天上的月亮,这个时候,雨已经完全停止了,毛茸茸的月亮又变得清冷而孤高,挂在天上,洒下一地的清辉。

叶嘉忽然问一句:“小丰,冷不冷?”

她摇摇头。

他长叹一声:“小丰,这河边的夜色真是漂亮。可惜,以前我们怎么就没想道来看看呢?”

是啊,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过呢?

花前月下,那是古人的爱情,现代人,别早已被各种忙碌奔波折磨掉了一切的浪漫,整天都在忙着毫无意义的蝇营狗苟。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如果一切都可以简单点,那该多好啊?

她转过脸,看着他的眼睛,月光下,叶嘉的眼睛可真亮啊,是男人身上极其罕见的那种纯洁,她最最喜欢的那种干净,永远怀着一颗赤子之心。

可是,面对这样的目光,她看出的,终究还是最琐碎的红尘俗事。

“叶嘉,你家里的事情怎么样了?”

叶嘉摇摇头,淡淡的“不太好。晓波在四处奔走,二哥和三姐也在想办法。我帮不上什么忙。”

他不是不在乎的,只是,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在乎。

冯丰完券了解他的心情,抓住他的手,轻轻摇晃了几下,诚挚地道:“叶嘉,事情总会过去的……”

他微笑着点点头:“我这段时问耽误了不少工作,应该回去工作了,以后,又会很忙的。”

自己和李欢被抓起来那么久,然后,是叶夫人的丧事,加上叶家家族事业上的变故,叶霈的隐蔽……这些天,叶嘉几乎没有清闲过片刻。

可是,叶嘉这是什么意思呢?因为忙碌,两个人就再也不要见面了么?

她嗫嚅着:“叶嘉,把你心中的难爱告诉我,好不好?”

怎么会不好呢!

有些话,他很想对她说说,除了她,就再也不会有倾诉对象了。可是,他终究还是没有说,除了令她担忧,又有什么作用呢?

他一点也不希望她再有任何的担忧了。

受了那么多的苦楚,她应该获得的是幸福,而不是哪怕一点点的痛苦煎熬。

而李欢,就是那个能给她幸福的人。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却好像彼此都知道彼此的想法,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仿佛最后一刻的温柔。

然后,叶嘉把她的手放开,柔声道:“小丰,我送你回去。”

她固执地,几乎要流出泪来:“叶嘉,我在这里陪你一晚,不好么?”

他盯着她的眼睛,看着路灯下她苍白的脸颊,摇摇头:“小丰,不好。”

“为什么啊?”

“因为我决心恢复正常的生活。等办了离婚证后,一切回到正常的轨道,也许,我会再正大光明地追求女孩子,再婚……否则,一切都不方便,也是对别人的不尊重……”

他的笑容非常平静,竞不似伪装,看不出任何痛苦或者虚伪的痕迹,仿佛“办离婚证”,对他来说是一个异常重大的解脱,他已经期待已久。

离婚了,他就真的解脱了么?

她忽然想起梁小姐、想起在录像里看过的杨女士,甚至林佳妮……喜欢叶嘉的女人,许许多多,也许,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找到最好最理想的伴侣。

那些女子,都会比自己好得多。

自己应该为他高兴的,不是吗?

只是,迦叶叶嘉,自己许多年的爱情梦想,真的就这样终结了么?

“小丰,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永远也不会离开的。”

恍惚中,她忽然有些错觉,也许,他不是迦叶吧,如果是迦叶,怎么还会去爱上其他的女人呢!

可是,自己多自私呀。

明明答应了李欢,言犹在耳,又要反悔了么?

为什么每次在叶嘉面前,自己对其他任何人的承诺,都会轻易反悔呢?

她悄悄别过脸,不让泪水掉下来。

他也似乎一点部没有注意到她的悲伤,声音淡淡的:“小丰,我送你回去吧。”

这种客气的疏离,让冷淡更是扩大了十分。

她抬起头,看着他,觉得陌生,人、声音,所有的一切,都那么陌生。

有一天,叶嘉竟然也会变成陌生人。

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也淡淡的,微笑着,声音十分客气:“叶嘉,不用那么麻烦了,我打车回去。”

他一点也没有坚持,只默默地随她出去,看着她伸手在街头拦车。

好一会儿都没有出租半,也没有人说话,两人保持了一米左右的距离,仿佛是两个毫不相干的路人。

一辆出租车停下,她钻进去。

车们还没关上,他的声音,叮嘱的声音,随着关们声一起传来:“小丰,明天记得带齐全手续……”

终是那么迫不急待地,两人要说再见了!

她没有回答他,出租车已经开远了。

“如果别的女孩子过马路也要人陪,那么小丰也不能半夜三更一个人回家。”

她靠坐在椅背上,伸出手背抹了抹眼泪。其实,早就知道的,永远独是只能自己一个人沿着路灯走回家。

弃妇和新娘子

她回过头,远远地,早已看不到叶嘉的身影。

回到家,已是深夜了。

她轻手轻脚地开门,生怕惊醒了隔壁的李欢。要是被他知道自己心情不好,又要倍加担忧,他的腿伤虽然没什么大问题了,但还得休养,折腾着也不方便。

她想,李欢应该早就熟睡了。

她也没开灯,摸黑回到房间,和衣躺下,可是,这一夜,又如何能睡着?翻来覆去,根本无法合上眼睛。

隔壁,李欢听着那声轻微的关门声,拄着拐杖走到门口,然后又停下。手都触摸到门柄了,又缩回来,这一刻,还是没有去打扰她。

其实,从她出去起,他就知道的。因为担心着她半夜三更外出,所以打了个电话给叶嘉,才知道她是出去找他的。

二人终于要来个彻底的了断,他本来是非常高兴的,可是,没来由的,这一刻却觉得淡淡的悲哀,不知怎地,忽然想起那一次冯丰的自杀。

然后,是无穷无尽的苦楚,她经历了这么多,他一点也不希望她在这个时候难过,至少要等她身体完全好了。

只是,叶嘉非要选在这个时候,来个一刀两断,也许,他自有他的道理。

他在门口徘徊了许久,还是没有出去敲1门,拿着电话许久,终于也还是没有打给她。

等过了这一阵的伤心,也许,她才能真正解脱出来。

才五点多,屋子里就亮了。

冯丰下床,掀开窗帘,这是一个火辣辣的盛夏天气,早晨的风都没有什么凉意,额头上隐隐还有一丝汗水。

她去卫生间洗漱了一下,莲蓬头的水淋在身上,也感觉不出温度,仿佛思维有一刹那之间的空白。

她走出来时,看到那轮太阳已经完全钻出来了,血一样的红,仿佛要把大地烤焦。

然后,她坐到电脑前,开售修改一份资料。

短短的几行字,却不知道该怎么修改,手指按在键盘上,仿佛心灵上一次酷刑。思路十分混乱,完全没法继续下去。然后,她关了电脑,拿出张A4的纸,写了几行字。写完,又用另一张纸抄了一遍,放到包包里。

胭脂水粉、眉笔口红、眼霜……琳艰满目的化妆品摆在梳妆台上。忽然想起那时两个人在一起时,叶嘉给自己买的化妆品,都是那么昂贵的,他不知道什么好,所以每一种买一套,一次买了四五套回来,让自己选择哪个最好最合适,然后以后就买那一种。

可惜,这四五套化妆品还没用完,两人就因为林佳妮事件分手了,然后,无数的悲欢自合,终于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只是,他不知道,她后来一直都用的第一次用的那个牌子的化妆品,不知道是为了纪念还是为了忘却。

她出神了许久,才慢慢坐下来,一样一样的往脸上涂抹,到最后,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的黑眼圈都看不出来了,好像十分神采飞杨的样子,

这是最后一次在一起了么?

那就给他保留一个最好的印象吧、

好像每一次叶嘉见到自己,都是在自己最尴尬最狼狈的时候。可是,这一次,绝不。一定不再那么狼狈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成长,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每个人都会付出代价的。

拥有爱的时候,留不住,失去了,才知道最想要的是什么。

有些东西,并不是你想拥有就能够拥有的。

当唇膏最后一次在嘴巴上抹过,她站起身,已经是完美无缺,再也没有任何瑕疵了。可是,不知怎地,眼角边一阵湿润,将脸庞的妆都弄花了。

她拿起一张面巾纸,仔细擦了擦,又重新补了一下妆,才慢慢地往外面走。

太阳火辣辣的,李欢站在阳台上,看走出楼梯口的女子。

那样的盛装,他从来没有见过,仿佛去赴一个盛大的宴会。

心里不知为什么,觉得疼痛,不知是因为她还是因为自己。

她一步一步地,走得那么缓慢,仿佛迟迟不愿意去面对。明明是可以拉住她的,但是,他丝毫也没有阻止她,再深的伤口,总要去治疗,否则,一辈子也不会愈合。

他摇摇头在阳台上的椅子上坐下来。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也不知道是在等待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冯丰从来不知道离婚的人也这么多,前面竟然有好些人在排队。

大家都赶在这个火辣辣的夏天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