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飞快地向床帐内瞥了一眼,不由得恍然大悟——原来这帐子靠墙的那一边竟然是双层的!岳清音就一直躲在这两层帐子之间,难怪他没有吃晚饭便走了,就是想赶在天黑采花贼未潜入府之前藏身于帐中,也怪不得这贼进屋后检查了一遍床内并未发现他,屋中既未点灯,黑乎乎的更不易察觉。

话说回来,他一介不通功夫的富家少爷埋伏在这帐中又能帮到什么忙?…想是吃晚饭时见我状态不好,担心出事才临时决定藏身屋中见机行事的。也正因他不会功夫,所以才一直迟迟未曾现身,否则就算能攻采花贼一个出其不意,也毕竟打不过一个会功夫的人,何况采花贼始终用刀子挟持着我,稍有不慎便可能导致我被杀害。直到这贼鬼使神差地退到了床边,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防范屋外官差和解我裙带之上,这才给了岳清音以可乘之机,悄悄由帐内出来,为了避免我被贼人匕首误伤,索性一把握在刀刃上将刀硬是掰开,令我得以蹲身逃脱。

庆幸的是那季狗官预置下的这一招术果然可行,其手下的弓箭手们反应也很迅速,箭法也很准确,否则当那采花贼反过味儿来有所动作时,难免不会误伤床上的岳清音。

总而言之…这一劫就这么玄之又玄地过去了。

我望着向我走来的岳清音,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方才我在屋内对那采花贼说的什么鼻子呀肋骨呀以及为求自保而不得不说的那些没节操的话…岂不是全被他听到了?!甚至我以大无畏的精神勇磕歹徒要害、力啃歹徒手腕的情形他也全都看到了?!

这这这这这…怎么办?

一想至此,我腿儿一软,身子一歪,一屁股就瘫在了地上,岳清音至我面前蹲身下来,淡淡地问了一句:“身上可受伤了?”

身上…身上,原来他关心的只是我的这具肉体,这具失去了原有灵魂的岳灵歌的身体。也就是说…他已经基本可以认定眼前的这个岳灵歌除了身体之外…已非原装了。

不妙,不妙,大大的不妙。

未待我答话,屋内呼啦啦地涌进来一群人,岳明皎大步跨过来亦蹲身在我面前,关切地道:“灵歌,可伤到了没有?莫怕,一切都过去了!”

我强扯个笑容摇了摇头:“爹,灵歌没事…只是受了些惊吓,一时…一时腿软,难以起身…”

岳明皎立刻向岳清音道:“清音,你且先将灵歌背回客房,找郎中来替她看上一看,开几副宁神静气的药。为父先将此事处理了,一早上朝好向圣上复旨。”

岳清音应了,却也不转过身去背我,而是径直打横将我抱起,大步出得房去。我低头缩在他怀中不敢吱声,直至到了客房他将我放在床上,我才轻声道:“哥哥不必管我,赶紧将手上的血止了罢。”

岳清音望着我,半晌方淡淡地道:“好好珍惜这身子。”

哼…又是一语双关么?

“是,哥哥。只要灵歌活着一天,就会珍惜一天。”我也话中有话地回敬道。

岳清音又望了我片刻,而后转身准备离去,却见门口红影一闪,大步迈进个人来,正是季大狗官。

“灵歌妹妹无碍罢?”狗官笑着走近前来打量我。

“托大人的福,灵歌没什么大碍。”我微笑,心说你这家伙若率兵早赶来几分钟,姑娘我也不至于遭这么大罪。

狗官竟像是会读心术似的,笑着道:“原本为兄早已带人赶了来,因听说那贼人将妹妹你挟持在房内,且门窗紧闭,便未敢轻举妄动,而是重新制定了拿贼的计划。岂料才要实施时便听得房内那贼不知何故惨叫出声,且还兼着怒骂,为兄怕妹妹你遭受不测,只得又将计划放弃,令人硬闯进去搭救,谁想倒让妹妹你吃苦了,实是为兄的不是…”

切,说得好听,左一套计划右一套计划的,若不是姑娘我给了那小子要 害一下,只怕早就被他摧残了,哪里还能撑到你来救援?!

我睁大眼佯作好奇地问道:“不知季大人当机立断拟了什么计划?”

季狗官从怀里掏出一只竹管,眯着眼笑道:“当时那房间门窗紧闭,未点灯烛,且据说那贼仍对妹妹你意图不轨,是以,必会扯去面上湿巾…”说至此处他坏笑着干咳了一声。

我自然知道为什么意图不轨就得扯去湿巾,幸好脸皮够厚,假装不明白继续听他说道:“于是为兄便令两名衙役悄悄掩至里间屋的窗外,将这竹管内的迷香吹进房去…如此虽然妹妹你亦将被迷昏过去,但那贼人没了湿巾也难抵御迷香,这么一来要把此贼捉住便不费吹灰之力了,正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唯一的想法就是一头摔地上磕死算了。

原本如此简单便可将贼拿下,偏偏我临时突发什么奇想欲借伤人要害之机逃出生天,从而导致了后面乱七八糟险象环生还差点被当众扒光的惨况发生…真是…真是…白忙活一晚上了我!

风筝·诗谜

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没有漫画,不能游泳,不能健身,不能旅游。我以为我能熬得住这单调寂寞的古代生活,可事实证明,习惯了声色犬马纸醉金迷,若想回归本初,难比登天。

我终于开始怀念现代的生活了,就算我能做到清心寡欲,却难以捱住寂寞无趣,虽然身边日夜有四名乖巧可爱的丫头相伴,然而古今毕竟不同,她们说的我不感兴趣,我说的她们又听不懂,实在没有共同语言,不由得联想到倘若以后嫁了人,和老公躺在一个被窝里睡觉,说起梦话来他满口的“之、乎、者、也”,我满口的“雷、晕、倒、汗”——还真是一景儿。

其实古代的大家闺秀们也有自己的娱乐项目,什么弹弹筝了,下下棋了,刺刺绣了,作作诗了…可这些我是一样也不会,就是会也耐不住天天做,如此单调的娱乐实在勾不起我这见惯了千变万化现代娱乐手段的人半点兴趣。

迄今为止我所发现的唯一一样古今共通的女性娱乐方式就是逛街。幸好这太平城是国都,繁华程度不亚于盛世长安,大街上日日都像赶集市,天南地北的贩夫走卒齐集于此,从来不缺新鲜玩意儿。

然而街也不能总逛,喧嚣闹耳惹人心烦,更何况我已身为大家闺秀,不能天天都往府外面蹿,被人传了出去说得好听点是性格活泼,说得难听点就是少女怀春了。

所以今天我老老实实的待在了府内,没有动出外乱跑的念头。午后天气正好,有微风拂面,我在自家园子里慢慢闲逛。自采花贼正法之后,岳家父子又恢复了早出晚归的生活规律,也亏得如此,那岳清音始终也没有什么时间来找我“探讨”真身的问题,我也乐得拖一日是一日。

园子里的那点风景我早已看得腻了,不过是心不在焉地走一走免得天天这么养着发胖。绿水不愧贴心,看出我情绪不高,不住地东拉西扯找话题以逗我开心。正说到李二奎家的母牛生了头三条腿儿的小牛犊子,忽见她指着高处叫道:“风筝!小姐,有一只风筝!”

我抬头望去,果见院角的梧桐树上高高地挂着一只大蝴蝶的风筝,长长的翎尾随着风不住摆动。

“谁家的风筝落到咱们府里头了?真是晦气!”绿水顿足道。

古人放风筝的目的与今人不同,多是将家中疾病、贫穷、不幸等阴晦之气寄予风筝之上放上天空,待高高的飞起之后便将丝线剪断,意味着将一干不幸抛入九霄,从此合家平安。倘若在未主动剪断丝线之前这线便断了,那可是大大的恶兆,所以火候把握很是重要。又倘若在自家院中捡到别人的风筝,那也是相当晦气的事情,因这风筝上的不幸很可能要降临在这一家中。

绿水相当生气,连忙高着嗓子叫了几声:“欢喜儿!欢喜儿!”一个瘦瘦的小厮立刻跑了过来,鞠躬道:“小姐!绿水姑娘!叫小的有何吩咐?”

绿水一指那风筝道:“赶紧找个竹竿子来把那风筝弄下来!”

小厮欢喜儿应了声是便匆匆跑了,不多时拎了根长竿子回来,三五下将那树上风筝挑落下来,绿水又道:“把它丢到伙房炉子里烧了去罢!烧净那些晦气!”

欢喜儿应着便要拿了风筝离去,我把他叫住,道:“且慢,让我看看那风筝。”

绿水忙道:“小姐,那种东西最晦气,还是别碰的好。”

我笑笑,道:“无妨,爹是朝廷命官,头顶红日背倚青天,浑身上下皆是正气,哪里怕得这么一点点晦气?!”说着接过欢喜儿递过来的风筝,见是一只凤尾蝶,做工考究、颜料细腻、笔画传神,很是精致漂亮。

再看其背面似乎用墨写着几行字,翻过来看时见是数行工整小楷,道是:青玉案头巧弄梅,鹊桥仙路数徘徊。雨霖铃处铃空响,乌夜啼声寸寸灰。

想当年青春期的时候也曾伤春悲秋过一阵子,捧了唐诗宋词装模作样的读过几天,因此也略通一些常识。细观这四句诗平仄韵脚倒是对的,只是句意却大大的不通。唯一的新颖之处就是每句诗的头三个字都是一个词牌名:《青玉案》、《鹊桥仙》、《雨霖铃》、《乌夜啼》,只不知写诗这人到底是想要表达怎样一个意思,又许是无聊之人胡乱写的,究之无用。

我才要把风筝递回给欢喜儿,忽又瞥见蝶尾处亦用小楷写了几行字,见是:以诗为盟,苦候佳音。如期未至,一死明心。

这…这我倒是看懂了,意思是以那首诗作为约定,苦苦等着某人来赴约,如果到了约定的时间那个人没有来,那么写这首诗的人将会以一死来表明自己对那个人的真心。

——哦呀!这,这是一道殉情预警啊!为什么会写在风筝上哩?难道写此诗之人还真的天真到以为冥冥中自有神明指引,可以让这风筝落到对方的手里吗?还是说…其实这个写诗的人已经绝望了,知道要等的那个人不会前去赴约,所以才将自己的真心寄于风筝,放与天知?那岂不是说…这人已下定了必死的决心?

风筝一定是今天才掉到这里来的,否则不会到现在才被人发现。这几日风和日丽,风筝断了线后不会飞得太远,因此基本可以断定,放风筝之人必在这太平城中或是附近。风筝的做工很是考究,可见此人应不是寒门贫户。

接下来就是这四句诗的含义了,从蝶尾上的字面判断,蝶身那四句诗必定意有所指,倘若能解出其中含义,说不定还能找到这写诗之人。

不过…他人生死与我何干?人生路是自己走的,我自个儿还时常走着走着摔得连滚带爬的呢,哪有功夫管得别人?!

罢了,权当闲来无事解解闷儿,猜猜谜语也累不着姑娘我。

“这风筝先留在我这儿,欢喜儿,你上街瞅瞅,看什么地方有卖和这个一模一样风筝的,不必买,回来告诉我就行了。”我吩咐道,欢喜儿领命去了。

“小姐,您留着这个风筝有何用?若您喜欢,让欢喜儿买回一个来,咱们自己放不好么?”绿水纳闷儿地问道。

“这风筝上有个谜语,我觉得有趣儿,一时尚未想出答案,是以先留下来看看。”我笑道,“绿水你去沏壶茶,放到凉亭子里去,我在那儿歇歇。”

绿水应着去了,我自拿着风筝先到了凉亭,将它平放在亭内石桌之上,又细细读了一遍那四句诗。

青玉案头巧弄梅,

鹊桥仙路数徘徊。

雨霖铃处铃空响,

乌夜啼声寸寸灰。

这四句诗若是凭空想象压根儿无从想起,但如果结合蝶尾那四句话的意思,倒是有一线蛛丝马迹可循。既然写诗之人以此诗为约定约了某人,那总该有个赴约的时间和地点吧,然而这四句诗里除了“乌夜啼”中的那个夜字,便没有再点出时间来的字眼了。

就算时间定在了夜里,那日期呢?总不能让人每夜都到约定的地点去跑一趟吧?!

…唔…

想不出来。既然日期难找,不妨先找地点。能代表地点的字眼有两处:“鹊桥仙路”和“雨霖铃处”。从字面意思来看…莫不是在一座桥上或桥边?《雨霖铃》这一词牌的由来记得好像原是唐代教坊的曲名,据说唐玄宗因安禄山之乱迁蜀,当时霖雨连日,栈道中闻铃声,为悼念杨贵妃而作了名为《雨霖铃》的曲子。这个…栈道?好像有点不搭边儿。

思来想去,一下午竟然就那么过去了,正要去前厅用晚饭,便见欢喜儿匆匆跑了过来,躬身道:“小姐,小的依您吩咐到街上找了一遍,这一下午…小的只将咱们玄冥区的各条街问了一圈儿,卖风筝的倒是有不少,就是没见着有卖小姐您手上这个式样的。”

“唔…你辛苦了,回去喝点儿水歇歇吧,明儿再叫上几个人,分头去另外三个区问问。”我拍拍他的肩,笑道。

欢喜儿一时怔在原地,半晌才受宠若惊地连连应着是,躬身退下去了。

虽然解不出谜题令我有些心急,但看样子要找着写诗那人也是要花时间、费功夫的事情,只得暂时忍耐。将风筝交给绿水令她拿回房去好好收起,我自个儿则慢慢往前厅而去。

意料外的是今天岳清音竟然回来得挺早,已经等在了桌旁,我连忙行礼打了招呼,坐至他的对面,低着头等他宣布开饭。

“灵歌今日怎么没去逛街?”岳清音状似随意地问道。

这就是生活于大宅门中的悲哀,主子无论干了什么都有人知道,都有人私底下打小报告!我前几天日日逛街也早有那多嘴多舌的下人们告诉给了岳清音,还真是没有个人隐私权!

“街上也没甚趣味儿,还是在家中好。”我小心翼翼地答道,为防止他接着问出什么试探性的问题,我决定抢占提问的主导权,瞥了眼他那尚缠着绷带的右手,道:“哥哥手上的伤好些了么?这几日总不见哥哥,也不知那伤碍不碍事?可还疼?”

岳清音闻言挑挑眉,忽然似笑非笑地道:“灵歌这么一说,为兄险些忘了——手上这伤尚未痊愈,做事还有些不便,劳烦灵歌坐过来,替为兄夹夹菜。”

嗳?让我坐过去夹菜?天老爷子,就连坐他对面吃饭我还常常手颤呢,更莫说坐到他身边了。

我轻声应着,慢慢起身蹭至他的身边坐下,而后小心问道:“不知哥哥想吃哪个菜?”

岳清音淡淡笑道:“灵歌就夹为兄平日爱吃的那几样罢。”

这…又来了,又来了,无孔不入的试探!简直比刑讯逼供还要恐怖三分!虽然这也意味着岳清音仍不敢最终确定我是赝品,但时时处于这样精神极度紧张的状态中,我迟早得用脑过度掉光头发。

他爱吃的菜…鬼才知道是哪几样!我捏着筷子,端着他的碗,心中拚命敲鼓。而岳清音则极自然地望着我,作出一副完全无害的样子。

…管他的,每样给他夹上一筷子!大男人家的,那么挑食干什么!

将盛满菜的碗放到岳清音面前,我微笑道:“哥哥身上有伤,连日来又公事繁忙,理应多吃些好生调养,这几样菜荤素搭配,对身体有益,不妨都吃上一些。”

岳清音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了一句:“你也吃罢。”

我这才在心里轻吁口气:又混过一关。

坐在这恐怖哥哥的身旁吃饭我自然没什么好食欲,很快便饱了,待他也吃完后便起身送他出厅,听他道了一声:“以后几日为兄会回来很晚,不必等我吃晚饭。”说着便回房了。

真是个好消息!哥哥你最好全天24小时上班!季大狗官,我支持你玩儿命压榨他!

美滋滋地回到自己的闺房,继续在那四句谜诗上抛洒脑细胞,直到大脑严重缺氧,翻着白眼儿轱辘到床上睡觉去了。

次日一早起来,绿水几个丫头就开始忙活,把所有的被褥都搬到院子里晒在晾衣绳上,我不由得好奇地问是怎么回事,绿水便答道:“方才李嬷嬷过来说,眼看就是梅雨时节了,趁着这几日太阳还好,先把被褥都拿出来晒晒,免得介时盖起来潮得难受。”

喔…还是长辈们想得周到。梅雨时节啊…记得那首词怎么说的来着…若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美啊,绝美。梅雨时节最能引人愁思,可惜咱只会背诗不会写诗,否则也可意淫一把深闺少女的浪漫情怀,临窗对雨,轻吟慢唱,拟出个佳词绝句《青玉案》来…

唔!等等,我方才想什么来?——《青玉案》!是了,是呵!“若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可不正是宋时贺铸的《青玉案》么!

青玉案头巧弄梅。

以《青玉案》为词牌的词有不少,然而句中既有个“巧弄梅”,那应该就是指贺铸的这一首了。“梅子黄时雨”,岂不就是指的时间么?梅雨时节,根据地理位置的不同有早有晚,一般都是在芒种节气之后,历书上把六月六日定为“入梅”日,即是指梅雨季正式开始。

——也就是说,这首诗所定下的约会日,就是六月六!

按这样的逻辑推理,后面三句的谜底想必也可很快揭开!我抑不住兴奋地继续推敲,果然…

地图·七夕

纤云弄巧,

飞星传恨,

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

佳期如梦,

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

又岂在朝朝暮暮。

——《鹊桥仙》?秦观

提起《鹊桥仙》,最有名的大概就是秦观的这一首了。然而又出现了一个难题——这首词亦代表了一个日期:七夕。且诗意本身指的便是男女相会之事,倒更符合作诗人的用意。如果这一句指的才是真正的日期,那么前面那一句指的又是什么?或者…我这样的推理方式完全就是错误的?

呜哇哇!要了命了!解不开,解不开!你说作诗的那人累不累哇?既然想约人家,为什么不明着写出时间地点来嘛!还让人家想破头的去猜,万一猜不出来咋办?你岂不是白死啦?!最恨古人的神秘主义!有话不明说,非得整个诗啊词啊的显摆他那点子文采,都是快死的人了,留着点脑细胞到阎王佬子跟前用去!说不定他老人家看得高兴了下辈子让你投生个好人家,不再短命自杀!

气死姑娘我了!

咕咚咚地灌了几口茶,做了几个深呼吸,总算又冷静了下来。不妨换一个角度来思考一下,如果我是这个作诗人,想要约对方见面,我会在风筝上写些什么?既然需要通过传书的方式来约对方,说明这两个人是不能轻易见面的,那么见面的地点就绝对不会是在其中谁的家里,而应是一个双方都知道的地方,这个地方也一定会写在诗里。

如果是我的话,——前提是我大脑抽了才会用风筝传信,——我可能会这么写:某月某日某时,于某某地相会,不见不散。类似这般,简单明了。不过如果是与人秘密约会的话,也可能会用点语言花招,譬如:某月某日某时,老地方见,不见不散。否则若这风筝被那闲得无聊之人捡到了,再纠集大批看热闹的人一起到某某地等着,那就不是二人约会了,成了街头二人转了。

当然,所谓的老地方也许并不只有一处,所以在诗内就务必得点明是哪个老地方,如果考虑到怕被别人知道的话,用诗来暗喻的这一方法倒是可以理解。

因此只要能找出这诗中所暗指的地点,其他的就好说了。可惜我虽然连逛了几天街,也仅限于在我所居住的玄冥区内转转,对整个太平城的各个地方仍然不熟,要这么凭空去猜实在有如大海捞针,倘若能有一张全城地图来看看,说不定会有启发…唔…全城地图么,岳明皎应该有的。

我起身出门径往岳明皎书房的方向行去,据说他的书房平时是不许人进的,不过我是他女儿,应该…没什么忌讳吧?

岂料行至书房时却见那门上竟然上了锁,门口还有两名小厮守着。岳明皎是刑部大臣,想必房内有不少重要资料,因此才这般严加看守。无奈只得无功而返,这偌大个太平城,总不能让我坐着小轿儿整个走一圈儿去吧?!

唉…嗳?还有一个人,肯定会有太平城的地图!

季大狗官。

身为太平城的父母官,地图是必须要有的。只是…那个家伙我实在是不想再见到,每见一次就觉得自己被他扒掉一层伪装,说不定啥时候就被他扒得□裸了…相当讨人厌。

但是…我又实在很想解出这四句诗谜的答案,人们普遍都有这样的心理,看到谜面就想知道谜底,否则便如芒在背,难受得很。

几经矛盾之下,我终于还是因为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心决定去见一见那季狗官,借他的地图来看一下。于是带了绿水青烟,出了府门径往太平府衙而去。

府衙外两名守门小吏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见我走上前来连忙行礼笑道:“岳小姐好!”

几次三番地来过这公堂,无怪乎衙门的人都认得我了,我也连忙行礼笑道:“哥哥们好。不知…季大人现在可在公堂审案?”

其中一名小吏笑道:“我家大人哪能天天审案哪!再说这太平城里也没那么多案子可审。岳小姐是有事找我家大人么?”

我点头道:“正是,烦劳哥哥通报一声。”

那小吏笑道:“岳小姐且随我来罢。”说着转身往里走,我忙带着丫头跟上去。

绕过前院儿公堂,穿过一道月亮门,进入了后院儿。院内翠榕荫荫,青砖铺地,阴凉处还生了绿苔,倒是一派难得的幽静。小吏带着我在西厢一排房舍前面停了下来,笑道:“岳小姐且稍待,待我进去通报一声。”说着敲门进去,不一刻便听得脚步声由屋内传来,门开处正是狗官的一张笑脸,道:“不知灵歌妹妹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快快请进!”

我行礼道了声:“季大人好。”便跟了他进得屋去。因这里是官府办公机构,绿水青烟便不敢擅入,只在门外候着,那传话的小吏泡了壶茶来放在桌上,便也关了门出去了。

略略打量了一眼这间屋子,约是书房的外间,分南北各设了一桌两椅,为待客之用,北侧是一架落地屏风,绕过屏风去想必就是书房的内间。

“灵歌妹妹请坐。”季狗官狗爪一伸请我坐下,而后坐到我的对面,笑道:“不知妹妹今日来找为兄有何指教?”

这、这个家伙!他不问“有何贵干”,而问“有何指教”,分明、分明…哼!

我低了头轻声道:“灵歌这次来…是想…想找大人借样东西。”

“哦?灵歌妹妹要借的东西一定不是寻常之物,”狗官笑眯眯地道,“敢问是要借什么?”

我咬咬牙,道:“灵歌想借大人的太平城总览地图一看。”

“唔…”季狗官摸着下巴,颇感兴趣地问向我:“不知灵歌妹妹要地图做何用途?”

你…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借地图当然是用来看啊,难道是用它炒肉吃么?!

我天真一笑,道:“灵歌只是想了解一下太平城的全貌是个什么样子,长长见识罢了。不知…燕然哥哥能不能借给灵歌呢?”

豁出去了!为把地图搞到手,我、我就是忍痛叫他一声哥哥也认了!

也不知是因为这声“燕然哥哥”还是别的什么,狗官笑得眼都眯了,道:“灵歌妹妹亲自来借东西,为兄本当双手奉上,只不过…总览地图是相当重要的国务资料,每城只有一份,倘若损毁或是遗失,再绘制一份的话是相当费时费力的,因此朝廷规定,总览地图各地知府唯一持有,妥善保管,概不得外借。是以…”

嗯哼…说得也是,古代的地图绘制可不像现代那么方便,全是由人工丈量计算后一点点手绘出来的,何况有了地图就可以知道全城的布局和概貌,倘若落到敌国手中那就不妙了。

所以狗官这些话都是事实,是我一时忽略了,又白跑了一趟。看样子还真得让我坐着小轿逛全城了,真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只好笑笑道:“既如此,灵歌不能让季大人为难,此事作罢,灵歌不打扰大人办公了,告辞。”说着起身行了礼就要往外走,却又听得狗官笑道:“灵歌妹妹留步。虽然地图不能外借,但是妹妹可以在为兄这里现观,不知妹妹可愿意?”

喔?这个嘛…也罢,好歹不用我满城去逛了。

我转回身行礼笑道:“如此便谢过季大人了。”

季狗官眨眨眼,笑道:“为兄更喜欢听灵歌叫‘燕然哥哥’呢。”

美得你。

我佯作没听见,低头立着等他给我拿地图。便见他笑着起身道:“灵歌妹妹随为兄来罢。”说着便绕过屏风进入书房内间,但见一张枣木大案横于西窗前,北墙整整一面是垒了满满书册的书架,地上一只大腹瓷瓶,盛了数只卷轴。

看不出这狗官还是个饱读诗书之人,我走近前去细细一看,却见书册上已积了薄薄一层灰尘,竟是许久未曾被人翻过的样子。狗官在旁不由摸着鼻子干笑两声,道:“这些书是前任知府留下来的,为兄调任以来一直忙于公事,尚未及处理…”

嘿,我看你是想摆着人家留下来的这些书装装样子吧?!

忍不住在鼻子里不动声色地哧笑一声,谁想不小心吹起了书上的灰尘,接连打了两个喷嚏,连忙揉揉鼻子,听得狗官在旁笑道:“灵歌妹妹保重玉体。”

“哈啾!”又一个。

狗官蹲身将书架下方锁着的橱门打开,捧出一只同样积了不少灰尘的长长的匣子来,放在地上小心地掀开盖子,取出里面的卷轴,而后至窗前几案上铺开,果见是太平城的总览地图。我凑过去细看,见那上面街区坊巷无一不有,皆用小字标出名称,正方便我寻找那诗中地点。

太平城被天造与地设两条大街分为四个区,分别以神话中司职春夏秋冬的四位神使之名命之,即为句芒区、祝融区、蓐收区、玄冥区,每区又被东西、南北各十八街划分为无数小区,与唐时相同,称为“坊”,而每个坊的名字又都是以天上星宿的名字来命名的,诸如文曲坊、武曲坊、紫微坊等等此类。

想明白这些名字的玄机之后,我心中已经大概有了些眉目,既是以星名命名,那么就正合了第二句诗的意思,“鹊桥仙路数徘徊”,《鹊桥仙》是由牵牛织女的故事演化来的词牌,而牵牛星与织女星又正是天上的星宿,只要在这地图上找到这两个坊的位置就好说了。

我扎着头一阵猛找,无奈这地图绘制得忒详细,连个石牌坊的名字都往上写,密密麻麻的全是字,看得我是头晕眼花腰酸背疼大脑抽筋。才直起腰来缓口气,一抬眼发现季狗官竟一直在身边儿笑眯眯地望着我,心道糟糕,刚才太投入了,竟把这家伙一下子抛到了九霄云外,忽视了他那对贼亮亮的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