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我竟然在一个八月桂花香的夜晚被一个蹲在墙头上看不清相貌的古人用言语调戏了…想想这事也、也忒好笑了些。

“今晚罢。”我微笑。

“什么?”换他问了。

我转身:“今晚我在梦里告诉你。”不想与他多做纠缠,说着便想离去,还没走出几步,忽觉双肘间一暖,就如同上次那般地被他由身后用双手握住了。我回头想借机去看他的脸,身上却突然一轻,一番天眩地转后我发现自己竟然被他带到了院中的那棵高高的梧桐树上!

老天啊…我有恐高症哇!这天杀的墙头君!调戏不成便恼羞成怒了么?!难道他想、他想在树上把我给哼哼哈兮了?地面上已经令他无法满足了么?难怪都说古人在这方面的花样儿比现代人还多(乱想什么呢!)…

我战战兢兢地扫视了一眼脚下,见这男人将我带到了树的主干的分杈处,距地面少说也有三四米的高度。我一阵心慌,吓得不敢再往下看,听得他在我耳畔轻笑着“嘘”了一声,温热的呼吸吹入我的耳孔,引得我不由自主地一个颤栗,幸好他的手仍握在我的肘上,否则这一哆嗦我非得把自己给哆嗦到树底下去。

但听得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声音轻叫着“小姐”,是绿水。想是我太久没回去,她出来找我了。我壮着胆子往下瞅,见绿水的脑袋瓜儿在树下晃了几晃,因未见着我的身影,转身又寻向别处去了。

我想我真是被吓着了,方才竟忘了出声呼救,这会子刚想开口,却听得身后这男人在我耳边轻笑道:“八月十六此时,在下来取小姐的芳名。”未待我反应,便见他引着我的双臂去抱住身旁一根粗粗的枝干,顺势还似有意似无意地拥了我一下,之后便松了手,半晌没有动静。

我慢慢地扭过头去,见这树上只剩了我和旁边的一窝鸟,那可恶的面相不明的家伙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掉了。

吁…总算没出什么事,他到底是干嘛的?单纯地办事路过顺便跟美女搭搭讪调调情(呕。)?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无聊男子古今皆有,不过是凑巧被我遇上罢了。

那个…他老人家是不是忘了件什么事…我还在树上呐!天杀的…我好怕…呜呜…

我颤抖着开口呼救:“绿…水…”不行,这声音连旁边那窝鸟都吵不醒,我鼓鼓气,重新开口:“绿…水…”还是不行,我吓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恐高是我唯一的弱点(拉倒吧,你是弱点多得想不起来了吧?!),怎么办…难道要在这里一直像拷拉熊一样抱着树直到被人发现?

…似乎也只能这样了。一阵风吹来,树枝轻摇,我吓得险些自主自立地下得树去。想想前厅那四名正在吃肉饮酒寻欢作乐的男女,胸中涌起一腔怨恨,气运丹田地叫了一声:“绿水!”

绿水想是尚未走远,很快便跑了回来,在树下转来转去,我道:“我在树上。”

绿水抬头,瞥见了我,吓得尖叫一声,慌乱地道:“小、小姐,您、您怎么会上树的?”

这话说的!怎么听怎么像在说猴子上树一样别扭。

“去…去叫人来把我弄下去。”我抖着嗓子道。

“是…是!小姐!您坚持住!”绿水惊慌地跑去叫人,不多时便带了一帮人回来。

“灵歌!?”为首的是岳清音,后面跟着狗官和佟家姐妹。绿水这个笨丫头,把他们叫来做什么!这下我可丢大人了!

岳清音大步迈过来,抬起头既恼火又疑惑地盯着我:“你怎么上去的?”

这…当着这么多人,你让我怎么说?

“哥…”我只得愁眉苦脸地望着他。

“去拿梯子!”岳清音向身后家丁道,立刻有两人应声飞奔而去。

“灵歌!你、你在树上做什么?”佟家姐妹之一惊慌地问着我。

做什么,我还能是在树上筑巢孵蛋么我?!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得出我不是自愿上来的啊!

我努力扯出个笑容想表现得镇定些,目光一滑就看到了仰着脸儿正望着我的狗官,脸上带着好笑和好奇,负着手,一副跟着跑来看热闹的样子,一时间令我很想拿鸟扔他。

梯子很快搬来,家丁们将它靠在树上牢牢扶住,岳清音掀起衣摆扶着梯子爬上树来,向我伸出手道:“抓住我。”

我想伸手去抓他,可是目光一瞟到地面就是一阵眩晕,只好双手死死抱住树干摇头:“哥…我怕…”

岳清音无奈,只得攀至树杈处,把我从树干上抠下来背在背上,然后顺着梯子下得树去。虽然我已经吓得脚软,但是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实在是不好意思再让岳清音背,挣扎着从他身上下来,被绿水及时扶住。

“灵歌,你没事吧?”佟家姐妹跑上前来安抚我。

“还好,让大家担心了。”我白着脸冲她们笑笑。

“你究竟是怎么上去的?”佟小姐之一忙着追问。

“我…我不大记得了…”我窘着道。

“绿水,扶你们小姐回房。”岳清音淡淡道。

我才要走,忽听狗官对那些正准备将梯子撤了的家丁们道:“且慢,我还要用它一用。”

不禁回过头去看他,见他也将袍摆一掀,扶着梯子上得树去。这个家伙想做什么?难道当狗当腻了想改行当鸟?

“大人小心…”佟婉仪轻声叫道。

只见狗官上得树杈之后在我方才所站之处四下打量,忽而像是发现了什么,伸手在树枝上一抚,便未做停留又顺着梯子下得树来,冲着岳清音似有所指的一笑。岳清音挑了挑眉,看了我一眼。

你们两个眉来眼去的捎上我做什么。

我辞了这四个男女,由绿水扶着回了院子。令青烟烧了洗澡水,好好地泡在浴桶里压惊。总算心神俱宁,正要细细琢磨那男人两次与我搭讪的意图,便见白桥进来道:“小姐,少爷和季大人来了,在外间等着见您。”

咦?这两人不去陪那对儿姐妹花儿,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佟小姐回去了么?”我问。

“已经回去了。”白桥答道。

难怪。这俩家伙一定是来问我关于上树事件的细节的。真是,洗个澡都洗不痛快。

我慢慢悠悠地擦干身子,穿上衣服,将湿漉漉的头发随意拢了一下披在身后,而后推门至外间,见岳清音和季狗官正坐在桌旁喝茶,便上前行礼道:“燕然哥哥,哥哥,找灵歌可有事?”

两人深情对视一眼(-_-!),由狗官开口笑道:“灵歌妹妹可否告诉为兄…是谁将你带上树去的?”

这两人为此事专门跑来问我,目的一定不会简单,我看我还是实话实说的好。于是轻声道:“灵歌也不认得那人…”

“他都对你说了什么?”岳清音盯着我问。

“他…他问灵歌的名字。”我低着头道。

“而后呢?”岳清音追问。

“灵歌没有告诉他,他便将灵歌…带到了树上。”我佯作羞窘地道。

“再之后呢?”岳清音一反常态地连续问着。

“再之后…他便走了。”我抬眼怯怯地望着他。

“有没有对你说什么?”岳清音盯着我的眼睛道。

“他说…八月十六…来要我的名字。”我如实作答。

两个男人又是一记深情对视,狗官笑着悠悠地道:“有些古怪,不是么?”

我看你们两个才古怪,神秘兮兮的,有□,哼。

岳清音则沉沉地望着我,目光幽邃,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被他盯得有点发毛,忍不住看向狗官,狗官笑向我道:“灵歌妹妹在此之前可还见过此人?”

这…这个狗官好敏感的心思。我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

“那么…可曾看到他的相貌?”狗官又问。

接着摇头。

“身高呢?”狗官笑。

我想了想,道:“同家兄差不多高,胖瘦也相似。”

狗官便点点头,起身负着手在屋内来回踱起了步,岳清音则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这两个人似是在同时考虑什么问题。正当我被这样的沉默闷得不耐烦时,却见狗官踱到了我的面前,偏下头来笑着看我,低声道:“这样东西…灵歌妹妹可曾见过?”说着伸出大大的狗爪至我面前,爪心托有一物,小巧精致。

我定睛望去,不由得全身一震,抬眼看向狗官,低声问道:“这…是那人的东西?”

狗官点头笑道:“看样子灵歌妹妹是见过了?”

我摇头:“没有,只是被它吓到了…好可怕的东西,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狗官笑着慢慢眯起眼睛,忽然一侧身,将岳清音的视线挡在他的背后,而后望着我不出声地只用口形问道:“当真不曾见过么?”

我摇摇头,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他笑起来,也冲我眨巴了眨巴眼睛,闪开身,边走回座位上坐下边道:“这东西是那人的信物,每当他作完一案时,都会在现场留下一枚,有时是青铜制的,有时是玉石制的,有时是金银制的,还有时便直接画在墙上或者刻在树上,是一种象征身份的独家印记。”

等等…作案?每作一案?难道…难道那个人是个罪犯?还、还是个连续犯罪的惯犯?老、老天!他要我的名字干什么?难道是想回去以后在那黑色外皮的小本本上写下来,让我40秒后死于心脏麻痹?上帝啊!我穿到古代来以后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啊!难道以前曾经不小心用扇子拍死一只蝴蝶也要被基拉大神从人间清理掉吗?

我怯怯地问向狗官:“那个人…他,犯了什么案子?”

“唔…他是个…”狗官正要回答,却见岳清音冷冷瞥向他,开口打断道:“燕然!”狗官扬着眉毛笑起来,冲着我挤挤眼睛。

哇咧咧…第一次听岳哥哥管狗官叫“燕然”呐!以往不是十分有礼貌地称他为“季大人”就是十分没礼貌地叫他个“你”,这么亲昵地称他“燕然”可是头一次啊…不不,也许两人私下里一直都是这么叫的…胡胡胡!什么情况?这是什么情况?

两个男人自然不知道此时我脑中满是腐味的想像,岳清音起身对我淡淡地道:“灵歌早些睡罢,不要再想些无关紧要的事。”

“是,哥哥。”我恭声道,他要是知道了我此时正在想什么一准儿得吐血。

“灵歌妹妹,告辞。”狗官笑眯眯地冲我作个揖,跟着岳清音往门外走,忽然回过头来冲着我用口形说了两个字:“大盗。”

…大盗?那个男人…是个大盗?

我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卧房,一头倒在床上,思绪有些纷乱。岳清音为何阻止狗官告诉我那人的身份?若那人是连续犯案的大盗,为何从未听百姓们传出过相关的消息?难道这是机密案件,不能外泄?

且不管它是否是机密,这个男人…他所用的印记…竟然…竟然是一张鬼脸!

我想起了我那只风筝,想起了它是如何被那鬼脸风筝拐跑的,想起了我在那上面写的话…

嗨,真是好笑,我怎么也信起这个来了!缘份这东西就像是风筝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啪地断掉,不可信,最不可信。

可是啊…可是,偏偏还是有许多人就喜欢放风筝。

水榭·乌龟

清晨醒来时,天色还很早,披衣下床,推开窗子,天边的几颗星尚未归去,漫天是青紫色的晨光,微风清凉且带着桂香,令人心神为之一爽。

我悄悄推开门,外间绿水那四个丫头仍在熟睡,抬头看了眼架子上的钟漏,约相当于现代时刻四点多钟——这玩意儿我是花了很久才自己琢磨出来怎么看的——当然不能问别人,否则身份就露馅儿了。

没有惊动丫头们,我轻轻出了屋子,院中空气格外清新,我伸了伸胳膊抻了抻腿,很久没有早起过了,真是浪费了不少美好的晨光。推开院门走到外面,整个岳府尚处于一片静寂之中,于是慢慢地随意溜达,有种此时的世界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感觉。

不知不觉逛至了府内一处水榭,所谓水榭,就是古代的一种三面临水的房屋建筑,四墙皆敞或设窗扇。这一处水榭是建在一方小小池塘之上的,塘内晚荷遍开,花瓣上凝着晶莹晨露,好一派幽然暗香!抬头看那榭上悬的匾额,上书“冷香小榭”,不由令人想起姜夔的那句“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的咏荷佳句来。

奇怪,怎么以前在府中闲逛时竟未发现过此处?我回头望了望,却原来这水榭正处于岳清音所住之地的后方,以往每每逛到他那楼前就远远地走开了,自是未曾到过这里。心下越想越觉不甚公平,他住的那小楼也比我的好,他楼后的景致也比我的强,莫非这就是古代重男轻女的又一体现吗?岳老爹你看似挺正直的却原来也是个老封建!哼。

越看越喜欢这水榭,我绕至它的临水处,有几级台阶往下贴近池面,并设有小小一张石椅,于是走下去在石椅上坐了,细细赏起那池中荷花来。正神思萦绕着,忽听得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才纳闷谁还这么早起来闲逛,便听得一个声音低声道:“此事绝不能有半点疏忽,若走漏了风声,只怕办起来便难上加难了!”

这声音竟然是岳明皎,这会子他还没有去上班,却不知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另一个声音亦低声道:“那鬼脸大盗既是天字第一号通缉要犯,这一次只怕朝廷要派都尉府插手了。”

这一道声音是岳清音!这父子两个大早上起来就在谈论公事,还真是工作狂来的。耳听得脚步声往水榭这边走过来,我犹豫着要不要现身出去打个招呼,然而再看自己只着了中衣披了件袍子,头没梳脸没洗,衣衫不整的样子若被岳明皎看见了不晓得会不会吓着他老人家,虽然他平时对我很亲切,但是可以看得出来他骨子里还是个比较守旧严肃的人,断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改型走□路线。

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暂时隐身的好,所幸我所处的位置地势较低,又在那水榭的窗下,只要不从那台阶上走下来是不易被人发现的。于是屏息凝气不动声色,尽量缩起身。听这父子两个开门进了榭中,“吱呀”一声推开了我头上那扇窗,直吓得我大气也不敢出。

好在没人会想到大早起来会有人藏在窗户下面,是以那父子俩并未察觉我的存在。听得岳明皎道:“这案子势必要刑部亲自接管且由都尉府从旁协助方能应对了,燕然这知府是调动不了兵力支援的。昨晚刑部尚书大人已经上了道密奏,今日朝罢便将有所指示,今晚为父只怕不能回府了,清音你要多加注意,特别是灵歌…虽说根据那鬼脸大盗所作诸案的行事作风来看,他一向只盗物盗宝,但却不能就此笃定他不会盗人盗色。据燕然所言他昨晚在树上留下了鬼脸标记,正是他要作案的预警,若说只单纯的想问灵歌的名字何须如此费事?为父推测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怕是向我们做出的一种挑衅——以他的神通广大来去无踪势必清楚为父乃刑部官员之事,兼之燕然昨晚亦在府上,他将灵歌掳上树去便是想告诉我们,他随时可以取走她的性命,我们若想捉他便须掂量着行事了。——是以,务必要保护好你妹妹的安全,今日你且往幽宇那里去一趟,请他派两名功夫好的手下暗中看护着灵歌,这事便莫要让灵歌知晓了,免得她心中不安。…清音哪,此事非同小可,那鬼脸大盗是朝廷的头号通缉重犯,依为父推断,只怕是皇宫里…被他盗走了十分重要的东西,连为父都无法得知内情,可见其之重要性,务必要让燕然小心,务必要保护好灵歌,可记住了?”

唔…想不到那墙头上的家伙本事还不小,竟然是国家A级通缉犯,连皇宫里的东西都敢偷,还真是贼胆包天。难怪岳清音昨夜阻止季狗官对我透露消息,这要是真传出去只怕就打扫惊蛇了。幸好那狗官还是信任我的嘴严程度的,毕竟我也是当事人,多少也得让我心里有点底儿。

听得岳清音应道:“是,爹。您自己也要注意安全。”

岳明皎道:“鬼脸大盗故意约定了八月十六前来问灵歌要名字,显然是对自己八月十五的行动颇有信心,此贼甚是狂妄,或许朝廷正可利用此点下手擒他…总而言之,且看今日早朝后的消息罢。”

一阵沉默,半晌后是开门的声音,脚步声渐去渐远。

我轻吁了口气,伸开胳膊抻了抻窝得有点发酸的后背,却听得背后一个声音带着讶异地道:“灵歌?!”

我吓了一大跳连忙转过身去,却见岳清音正立在屋内窗前,将我看了个正着。怎、怎么他没走啊?难道方才只是岳明皎一个人离去了吗?…嗳呀。

我睁大了眼望着眉头微皱的岳清音一时间想不出借口来蒙混,只见他冷冷道了声:“进来。”便只好乖乖地由台阶上来,推门进了屋。

岳清音一见我这副样子先是眯了眯眼——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我知道这是他心中不悦的表现,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披的袍子,贴着门站着。

“过来。”他令向我道。

我低着头往前蹭了一步。

“过来。莫要让我说第三遍。”他语气冰冷中也夹着一丝无奈。

我磨磨叽叽地蹭过去,至他面前,低低地叫了一声:“哥哥…”

他慢慢在椅子上坐下,冰凉眸子盯着我,道:“都听见了?”

我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此事的严重性你可了解了?”他问。

我抬眼怯怯望住他,继续点头。

“那鬼脸大盗行事诡异,作风张扬,所怀功夫更是深不可测。你可知两个月前他的那枚鬼脸符印曾在何处出现过么?”岳清音语声骤冷地问。

…在、在何处?我睁大眼睛望着他寒若冰霜的脸。

他用低得几乎难以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字地道:“当今圣上的枕边。”

我惊得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皇帝老子的枕头边儿啊!那意味着、意味着他当时若想取皇帝的首级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啊!难怪…难怪岳明皎岳清音和季狗官对此事如此慎重,难怪这鬼脸大盗犯下多起案件却从未有风声传至民间,难怪要动用皇城的禁卫军——都尉府的人协助刑部捉拿他,连身为太平城知府的狗官在此案中都只有听从差遣的份儿!

当今的皇上…只怕受惊匪浅吧?!若这鬼脸大盗是叛臣贼子或敌国奸细的话,如今岂不是早便改朝换代了吗?!等等…两个月前…那不正是我第一次在后花园内见到鬼脸大盗的时间么…那个家伙想是当晚便要到皇宫里去作案的,竟然还有心思抽出空来调戏我?!——他未免也太自负太狂妄了些!

见我不吱声,岳清音只道我是被吓住了,语气稍有缓和地低声道:“他所犯下的是诛九族的大罪,这一点他心里自是相当清楚,然而他依旧连续犯案毫不避讳,可见是个亡命之徒。昨夜他若是稍变心意,只怕我从树上背下的便已不是活生生的你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却不小心呛了一下,连连咳嗽(-_-!)…那个家伙…明明是一副爱与人调笑的样子,谁想他竟然、竟然是如此危险可怕的一个人物!那、那八月十六的晚上…我、我可怎么办?我身上除了色也没什么值得他盗的啊(你有色吗?)!

心慌慌意乱乱地望向岳清音,见他也正沉沉地望着我,忽地伸出手来将我凌乱的发丝轻轻捋向脑后,而后站起身走至窗前负着手背向着我,半晌方低声道:“我不希望看见你受到任何伤害,知道的事情越少,你过得才会越安心。灵歌从来都是安于平淡的女子,我不管你的心境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你的体内始终流的是岳家的血,你的名字始终叫做岳灵歌,而你——”他转过身盯住我,目光如冰,“你始终有责任保护这身体完完整整平平安安地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的话,你,明白了么?”

我被他的这一番言辞骇到几乎站立不稳,这话中之意已是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他,知道我不是岳灵歌!

我的呼吸有点急促,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两个月来的相安无事一度令我以为他已经相信了我或是接纳了我,可如今看来,他只不过是把我当成一个义务者,义务就是尽心尽力地保护好他妹妹岳灵歌的身体不受伤害,健康平安地过完此生。而至于在这身体里面的“我”,是悲是喜是恼是怕…皆微不足道,皆可有可无,皆…与他无关。

亏…亏了我还时常暗暗在心内回味那一次受惊吓过度于夜里吓醒时他便在身旁的温暖…亏了我还时常将压在枕下的与他那一次共沐桂花雨时由他发上拈下的花瓣拿出来轻嗅…亏了我还感念于他前夜将我背在背上的温柔与呵护…亏了…亏了我已渐渐地将他当作了自己真正的亲哥哥!

——却原来一切只是我一厢情愿。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他那对不带一丝情感的眸子亦像在看着一个陌生人般地盯着我。

…好,好罢。我承认我还是太天真了,太感情用事了,太投入于岳灵歌这个角色了。我初来乍到时努力想保持的与人疏离、泰然处事的宗旨已不知不觉地被一种叫做“亲情”的假像给动摇了。我可以不碰爱情,可以不谈友情,因我知道自己的身份特殊,没必要牵扯着那些愿为我付出关心的人跟着一起纠缠不清。我也本想不沾惹亲情,从小缺疼少爱的我早已人性凉薄,然而…然而竟一个不小心在这位哥哥的身上翻了船,还以为从此后便有人疼着宠着护着骂着幸福着了,如今才知道我这个可怜的家伙仍旧是没有福份享受什么亲情,不过是蠢而又蠢地上了看似温柔的一当。

我轻轻地笑笑,恭敬地行礼,回答岳清音方才的话:“我明白了,哥哥。”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像是在审视我的内心。我转身,步履轻盈地迈出门去,将这荷塘水榭,将那柔冷男子,将我在古代所仅有的唯一牵绊硬生生抛诸身后,从此你们是你们,我是我,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一身轻松地回到我的院子,推门进屋时绿水几人正在穿衣叠被,见我从外面回来都吃了一惊,忙问出了何事,我笑说只是在院子里透了透气,便径直进了里间卧室。

取出首饰匣子,将所有的首饰倒出来放入一只小巧精致的鹿皮囊内,而后再由架子上一只用做摆设的花瓶里倒出我藏在里面的这两个月攒下的私房钱也放入囊中。想了想,将枕边的那只猫儿铃拿在手上把玩了片刻,最后塞进了平时常戴的、我最喜欢的一只荷包里,连同鹿皮囊一起挂在搭衣服用的架子上。

不一刻绿水青烟进得屋来替我打水叠被,梳洗过后用罢早饭,打听着岳清音已经去了衙门,我便借口想独自到后花园逛逛,趁几个丫头不注意,挎上鹿皮囊,一个人径直由偏门出得府去。

出府之后也不耽误,直奔了以前逛街时曾看好的一家当铺,所有首饰皆做了死当,幸好早便将同类首饰的价格打听了个清楚,是以当铺老板也没能从我这里占了什么便宜,最终得银一百二三十两,加上我的那些私房钱,合计二百两有余,已是一笔不小数目,由当铺出来又直入钱庄,兑了二百两的大额银票塞入放了猫儿铃的那只荷包贴身佩带,剩余碎银则放在腰间暗袋内随用随取。

紧接着我又去了卖风筝的阮老汉家,请他先替我将阮铃儿曾住的那间厢房打扫出来,又给了邻居一位大婶几枚铜钱,请她帮着将阮铃儿用过的被褥拆洗拆洗,待晒干了再重新缝制一床,交给阮老汉放回厢房便是。

打点好一切,我慢慢回至府中。一进房门便见绿水那几个丫头正坐在桌旁床上说说笑笑,见我进来忙起身行礼,我点头示意她们坐下继续,便听青烟笑道:“小姐,方才我们在猜明儿晚上的‘邀月大会’谁家能够胜出呢!您倒是说说,今年这头筹会叫谁家给拔了?”

邀月大会?做什么的?比赛吃月饼,看谁一柱香内吃得最多么?明儿晚上…唔,是八月十五呢,真不巧,我竟忘了这是个团圆的日子,可惜姑娘我向来没这个福份享受团圆。丫头们,抱歉了,只怕今年的中秋佳节你们要在泪光中度过了。——明儿,是我已定好的离府的日子,只遗憾了我那嫁个有钱郎的美好愿望,既不能衣食无忧,那便来个身心无忧罢!

是的,我承认,我有时绝决得近乎冷酷,然而只有我自己才了解自己的本性——我就像是一只小小的乌龟,稍微被人触到了柔软的头部或四肢便攸地缩回壳内以冷硬的外表应敌,殊不知…殊不知我其实才是最为胆怯,最为脆弱的那个家伙。

死人·疯子

“邀月大会”是做什么的我已经没什么兴趣知道了,胡乱应付了两句便回了自己的卧房,往床上一躺,细细思量起接下来的计划。

明天是八月十五,依今天早上我所偷听到的岳家父子的对话,那鬼脸大盗在明天会有一次作案行动,因此将悄悄离开岳府的日子选在明天应该是最合适不过的,届时府中下人定是要为晚上庆祝佳节而内外忙碌,岳家父子及那季狗官、田疯子也都在为抓捕盗贼而做着准备,没有人会特别注意到我,一切外部条件都对我十分有利。

然而我现在要做出选择的却是离开岳府以后的路。一旦岳家父子发现我失踪了,必定会请狗官派人满城搜索,我若留在城内迟早会被找到,但若要出城去往它处,以我这柔弱女儿身的身份来说,则更将是条凶险难料之路。我对生活的本质要求不多,安全、开心,就好。——当然,我并未忘记我单纯而美好的至高愿望,嫁个有钱郎(一点也不单纯…)。虽然我的好奇心重,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是个冒险家,比起充满刺激与危险的未知生活,我还是更倾向于安定踏实的、我所能自主掌握的已知生活。

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留在太平城内。一来我好不容易才略略熟悉了这里的生活环境,再换个地方又要重新适应;二来太平城人口众多,大隐隐于市,只要我小心留意着些,短期内应该不会被人发现,至于“短期”以后的事,那也只有到时候看情况再做下一步的打算了。

主意打定,我起身打开衣柜门,收拾了几件内衣出来装在一只不起眼的布囊里,至于外衣什么的便等离开岳府之后买一些新的好了。之后又装了些日常用品,打量着没什么可带的了便将布囊暂时藏在床下,依旧躺回床上百无聊赖地闭目养神。

中午的时候岳清音竟然从衙门回来了,不动声色地同他一起在前厅用了午饭,席间我们两人谁也未发一言。饭后他便回了他的住处,而我也大大方方地令人在后花园的桂花树下设了张竹榻,榻上铺了层缎面薄褥,嗅着花香美美睡了个午觉。

且说我这一觉睡得正酣,忽觉鼻内一阵发痒,忍不住一个喷嚏把自己打醒,睁开朦胧睡眼看时,却见榻边坐了个人,手中拈了一嘟噜桂花正在我的鼻尖下摇晃,语中带笑地道:“傻丫头,睡在花荫下也不怕着凉。”我揉揉眼睛看向他,却见是田幽宇。

“宇哥哥…”我慢慢坐起身,魂儿还有点儿收不全,大脑处于开机启动状态。

田幽宇把手中的桂花随意插在我的头发上,而后捏了捏我的脸蛋子,笑道:“睡得跟未满月的小娃娃似的,就差流口水了。”

“嗯…”我捉开他的手,掩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田幽宇一只手撑在榻上,歪着头看我,我也抬起惺忪的眼看向他,慢吞吞地问道:“宇哥哥怎么来了?”

“我也正要问那个家伙,无缘无故把我叫来看小孩儿睡觉是怎么个意思。”田幽宇伸出拇指向自己身后指了指。

我钝钝地转过脖子看向他身后,只见岳清音正往这边走来。我偏身想要将鞋子穿上,却发现自己的身上不知何时被人盖了一件袍子,仔细看看,是岳清音的衣衫,想是方才他已经来过一趟了。

…他是怕我冻着他宝贝妹妹的宝贝身体吧?!我唇间抿起一丝笑,他是个绝顶的好哥哥,这一点我倒是没有看错。只可惜他错估了我的个性,无论他怎样猜测过我的来历,至多也是用看待古代女子的眼光来看待我,他绝不会料到我竟是来自千年以后的一缕魂,我的思想、我的行为,即使聪明如他也许也并不能完全料中。

其实我还是蛮传统的,没有什么魄力,也不怎么叛逆,不喜欢张扬,甚至往往也卑劣地甘于被人呼来唤去…但是所有这些必须是建立在我自愿的基础上,只要我愿意,你可以拿走我的一切,但若我不愿,你除了可以拿走我的命,其它的什么也拿不走。

——嘿,没办法,缺疼少爱的人就是这样的臭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