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燕然摸着下巴边想边道:“为兄曾私下问过第一个发现了常夏兮尸体的侍女,据她所言,当时常夏兮赤身露体地沉于池底,衣服在池边岸上扔着,可见自灵歌逃掉之后他便没有从池中上得岸去。以清音你所检查的结果来看,常夏兮指甲中有他人的皮肤屑,且头皮被扯伤,很明显,他在死亡之前曾经与人撕打,挣扎间狠狠地抓过那人的皮肤,而那人则扯了他的头发——估计不错的话,应是硬扯了常夏兮的头发往水里拖,以图令其溺毙,事实上他的目的也确实达到了。如此一来我们便弄清了两件事:第一,灵歌没有误杀常夏兮!”说至此处,他笑眼盈盈地望住我,我无力地回给他一记微笑——那股支撑着我欲弄明真相的力量在释然之后便消失了,使得我全身疲累,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第二,杀常夏兮的凶手,身上必然有指甲的抓伤!”季燕然眼睛亮亮的,丝毫不逊色于这冰洞折射出的火的奇光异彩,“所以,这绝非一起意外溺亡事件,而是真真正正的杀人案件!凶嫌暂时锁定在孙供奉孙浅喜身上,究竟是否是他所杀,只需证实他身上有无抓伤便可。”

事情终于渐要水落石出,我心头一块巨石才算放下,然而一旦这一事件被定性为他杀凶案,那么结案之日便是我曾受辱这一事实的曝露之时,那时…那时我又要如何应对呢?

不想让自己的心思被他二人发现,便微微一笑,道:“如此,灵歌终能放心了。大人…咱们是否可以回去了?”

季燕然笑道:“可以了,可以了!走罢!”

三人于是出得洞来,熄掉火把,就着雪光小心往回走。气温越发降得厉害,纵是我身上全副武装起来也有些难以抵挡刺骨寒意。见我冻得哆嗦,季燕然便去解自己身上的披风想要给我披上,我瞪他一眼,低声道:“这披风你若不爱披,我便就此收回了!”

“既送了又岂能收回?”他嘻嘻地笑,“当是我借给你的,回了虹馆再还我就是了。”

“哪有人家不想借、却强要借给人家的?!”我推开他要为我披披风的手,紧向前跑了两步去追走在前面的岳清音,听他在身后忙道:“莫跑,当心滑倒!”

谁料他话音尚未落尽,我已经不幸被他言中地脚下一滑,身子向旁边一歪,整个儿地摔进了石阶旁边的雪地里,幸好这里的积雪非常厚,且下面是土地,摔进去倒也不觉得疼,只是整个人瞬间陷入了雪里,吭哧了半天也没能自己爬起来。

季燕然大步赶过来一把将我从雪坑中拔了出来,既好笑又心疼地给我拂去满头满身的雪,道:“看不小心着些!变成了灵歌婆婆,头发都白了。…摔疼了么?”

摇摇头,边拍身上的雪边将目光瞟向方才走在前面的岳清音,见他立在那里,淡淡地望着这边,一动未动。心中忽而有些沉闷起来,默默拍净了雪,低头跟上他,三人继续行往虹馆。

回至房间后季燕然简单同岳清音说了几句话,而后作辞回了他自己的房间。我在里间床上翻来覆去地怎么也难以入睡,便推被起来,披上件外衣,轻轻地出来外间。见岳清音已侧身面向里地睡下,藉着屋内烧得火红的炭盆的光可以看到他那一头黑软地长发铺散在枕上。

我轻轻地走至窗前椅旁坐下,曲起腿蜷在椅子上,双臂伏于椅背,默默地将身子趴在上面,望着岳清音静静睡着的背影出起了神。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我的眼皮儿渐渐沉重,就这么伏着椅背睡了过去,直到感觉自己被谁轻轻抱起,小心地走往内间。于是借着神思尚懵懂的状态轻轻揪住了他的衣襟,含含糊糊地道:“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还没有出嫁,你就将我泼出去了么,哥哥?”

“胡说什么,不在房里好生睡觉,却又跑到外面来捣乱。”岳清音轻声地斥着,进得内间,弯腰将我放到床上。

我抬眼望住他,轻声地道:“从此后哥哥可以卸下灵歌这副担子,不必再终日为灵歌操心了。”

岳清音偏身坐到床边,大掌拍拍我的脸,道:“不许胡思乱想,立刻睡觉!”

我拽过被子盖好,翻身面向里,小声地咕唧道:“不是决定不管人家了么!才撑了这么一会儿就撑不住了?…害人不能好生睡觉…”

岳清音大手伸过来捏了捏我的鼻尖,语气里带着七分好笑三分无奈地道:“不能好生睡觉?是谁半夜不睡故意跑来给为兄捣乱的?你这小丫头满脑子不知装了什么,对你严也不是松也不是!你倒是说说为兄该拿你怎样才好?”

“你想怎样就怎样呗,谁教你是哥哥来着。”我仍旧小声地道。

“为兄想怎样,你肯怎样么?”岳清音叹着气道。

“只要你不把我赶出家门,你说怎样,我便怎样。”我扭回身来望住他道。

“什么‘你’‘我’,说话越来越没分寸,被爹听到又要受责!”岳清音板起面孔道。

“是,哥哥大人、兄长大人!妹妹错了。”我坐起身望住他,对视了半晌,方低声道:“灵歌现在很是矛盾,既不想哥哥为灵歌操心辛苦,又不愿哥哥将灵歌当外人般不闻不问,这可怎生是好?”

岳清音不由笑起,捏了捏我的脸蛋儿,道:“为兄几时当你是外人了?傻丫头!有的没的总爱乱想。若不想为兄为你操心,以后多听些话,少惹麻烦就是。睡罢,夜深了。”说着便起身出外间去了。

仿佛吃了颗定心丸般,翻身合眼很快睡去。至此为止,心中一切纠结终于烟消云散,不管明天,明天的明天,明天的未来还有怎样难以预料之事,只要爱我的和我爱的人一切安好,那么生生死死于我来说皆是无谓了。

一早起来精神还算不错,拉开遮着窗的幔帐,却见外面天空一片阴暗,隔着厚厚的玻璃仍能听到北风呼啸。准备去厕室洗漱,出得外间却发现岳清音不知去了何处,于是快速地梳洗穿戴了出得房来,却见他正背身立在门前,另还有其它几位宾客皆在走廊上站着,脸上布满疑虑。

“发生什么事了,哥哥?”我悄声问向岳清音。

岳清音偏脸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道:“孙大人死了。”

我不由吃了一惊:孙浅喜死了?这…他可是杀死常夏兮的最大疑凶啊!

“他是如何死的?”我忙问。

岳清音再度淡淡地吐了两个字:“溺毙。”

溺毙——怎么又是溺毙?怎么会是孙浅喜溺毙?这未免太巧了!巧得诡异!

我四下张望,寻找那个人高马大的家伙的身影,正看到他由那边的楼梯上下来,身旁是淳王的儿子世子小王爷。两人行至众人面前,听得世子开口道:“诸位,在此处发生这样的事实是遗憾,孙大人昨夜酒醉,去温泉沐浴时不幸溺水,此乃小王的疏失,小王方才已令人下山去通知孙大人府中家人,很快便可将孙大人尸身接回,请诸位不必担心…”

话还未说完,忽见一名侍女由楼梯上匆匆跑下来,向世子禀道:“启禀小王爷,铁桥的轮轴被冰冻得结实,桥身无法放平,派去通知孙大人府上的下人过不了桥。请小王爷示下!”

世子听了皱起眉,沉声道:“往轮轴上浇开水,将冰浇化就是了!”

“回小王爷,”那侍女道,“方才已经浇过了,然而天寒风大,方一浇上去还未过得一刻便又冻上了,反而愈加结实,且观那轮轴上的铁链亦有快要冻裂的迹象,刘总管担心再反复用开水浇的化会损坏铁链…”

正说着便见那刘总管也来了,向世子禀道:“小王爷,那铁链只怕禁不起一冷一热,老奴认为还是再等几天,待这场风停了,出了太阳,届时再化去轮轴上的冰还安全些。”

世子为难地低头思索了一阵,只好点头道:“看来也只好如此了,倘若那铁链断了便更加难办,大家都要留在馆内好一阵子了。这样罢,先将孙大人的尸身暂时安放在后山,孙夫人那厢…本王会请母妃代为安抚。”

说着又安慰了众宾客几句,转身便要离去,便见季燕然忽然上前行礼道:“世子,请容臣对孙大人的尸身做一番简单的检查。”

世子看了季燕然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季大人,您真是查案查得人案合一了,方才不正是你对本王说的——‘由现场情况来看孙大人确似不小心自溺而亡’么?既是自溺,又有何可查的呢?难不成季大人认为孙大人是被人所害的么?”

季燕然笑道:“臣方才只大致看了一眼现场,因没有王爷和世子的示下,也未敢细看。若说单从现场情况来看,孙大人确似不小心自溺身亡的,然而若结合上‘某件事’,不免显得过于巧合,是以臣才恳请世子准许臣对孙大人的尸身进行一番检查,以消除疑点。”

世子自是清楚季燕然所谓的“某件事”指的是什么,常夏兮溺死之事除了他父子俩及发现常夏兮尸体的下人之外,就只季燕然岳清音和我知道而已。

世子笑了一笑,道:“季大人尽职尽责之心着实令小王佩服!既然大人要查,小王自当支持,然而毕竟孙夫人乃孙大人亲属,验尸的话还需经她同意。只要她同意了,小王绝无二话。”说罢便向季燕然略一点头示意,转身去了。

季燕然目送世子上得楼梯后方才转过身来,向那刘总管道:“刘总管,本官有一事相请。”

刘总管连忙躬身道:“季大人切莫客气,敬请吩咐。”

“这通往后山的隧洞门可有配锁?”季燕然便问。

“有的,”刘总管答道,“只是因王爷平日经常要去后山沐浴疗养,锁来锁去总是不便,是以这门很少上锁,再加上诸位大人前来馆中做客,说不定何时便要去后山沐浴的,是以两道门皆不曾上锁。”

季燕然便将头一点,道:“那么烦请刘总管暂时先将隧洞的门锁上,在本官未对孙大人的尸身进行查验之前,若有哪位大人想去后山,还请先来通知本官一声。”

刘总管连忙应了,取了锁和钥匙,当场将通往后山隧洞的门上了锁。

在旁围观的众人见没了什么下文可看,便都渐渐散了,只剩下那葛梦禛,走上前来一手搭住季燕然的肩头,嘴唇几乎要贴住他的耳朵地低声道:“燕然认为孙大人之死有蹊跷之处么?”

季燕然错了错身,不动声色地避开葛梦禛的脸,淡淡笑着反问道:“葛兄似乎知道些什么?”

葛梦禛一笑,才要开口,忽而转头看了看我,又扭过去冲季燕然道:“去我的房间罢,我细细说给你听。”说着又瞟向我,眼神里有着挑衅之色。

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个男人挑衅,心中一时囧然,观其身板较之季燕然略显瘦弱,因而倒不担心他能对那家伙怎样怎样,是以只挑挑眉毛不作回应,跟了岳清音一起转身回房了。

子时·沐浴

在房内待了片刻便一起去了顶层岳明皎的房间请安,而后一家人到餐厅简单用了早餐,便听岳明皎叹了一声道:“人有旦夕祸福,原本来此赏景小聚是件好事,却谁料竟发生了这样的不幸,实是命运难测啊!”

话音方落便见季燕然大步地走了过来,笑着向岳明皎行了礼,岳明皎忙让他在身边坐了,唤侍女重新添副碗筷上来,待他吃了一阵后方问道:“如何,燕然认为孙大人之死有什么疑点么?”

季燕然看样子已吃了个狗饱,咕咚了一大口茶,用帕子擦了擦嘴,笑道:“疑点么,只有一个。孙大人的尸身是今日早上去后山温泉进行例行查看的侍女发现的,发现时孙大人确是赤身裸体沉在温泉之中,然而池岸上却没有木屐,若说是他昨夜酒醉而忘记了穿,直接光着脚走入温泉池中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侄儿不想在心里留下任何不确凿的东西。”

“嗯,”岳明皎赞赏地捻着胡须,笑道:“燕然哪,你这一点做得很好,伯父支持你将此事去调查清楚!但是你需注意:此处不比你的衙门,你在这里的身份是王爷的客人,一来行动有所不便、出师无名,二来身边也没有衙役供你差遣。是以你在调查之中千万要掌握好分寸,做得过了便有可能得罪上头或是得罪在这里的其它官员,对你将来的行事没有益处。因此这一次你切记要小心谨慎,清音正好也在,有用到他的地方你便尽管吩咐他去办,甚至若需要伯父帮忙的,也莫要拘谨哪!”

季燕然忙笑着拱手道:“侄儿晓得了,伯父且坐,侄儿还要去寻那孙夫人,请她允许侄儿对孙大人的尸首进行查验。”

岳明皎点头道:“去罢,带上清音。”

我便也跟着一起辞了岳明皎,同季燕然和岳清音下得楼梯去,才下至二层,正看见那孙夫人立在走廊尽头处冲着侍女泪儿发飙,听得她尖声道:“为何不让我去后山?!那姓季的呢?!他有何权利将这门锁了?!”

那泪儿低声道:“夫人息怒,只是季大人吩咐若去后山先需同他打个招呼,如今他未在房中,请夫人稍候…”

季燕然见状连忙大步走过去,冲着孙夫人行了一礼,笑道:“孙夫人息怒,本官之所以请刘总管将这门锁了,是因为孙大人的离世尚有些不明之处需要调查,恐人来人往的将现场损坏。恰夫人在此,本官正有个小小请求,望夫人能够同意。”

孙夫人瞪着他,冷冷地道:“什么请求?”

季燕然便谨慎地道:“本官想对孙大人的身体进行一番简单的检查…”

“不行!”孙夫人立刻回绝,“我家老爷又非横死!岂能如此玷污他的尸身?!”

“本官会尽量小心…”季燕然不放弃地道。

“本夫人说不行就是不行!”孙夫人撒泼地尖声道,“季大人!这里不是你太平府衙!我家老爷亦不是被杀致死!谁也不许碰他的尸身!除非你从本夫人身上踏过去!”

面对这样的无赖女人,季燕然也只好苦笑,无奈地挠了挠头,道:“既然夫人不肯让本官检查,那本官便请刘总管将这门开了,方便大家出入。”

说着便请泪儿去将刘总管叫来开门,一时刘总管来了将门打开,孙夫人迫不及待地便往隧洞里走,季燕然忙向岳清音使了个眼色,紧跟着孙夫人进了洞,岳清音偏头望向我才欲开口,我连忙扯住他袖子道:“哥哥,灵歌自己待在房间里会害怕的,灵歌要同你在一起!”

岳清音知道我这是找借口,也不便多耽搁,只好无奈地摇摇头道:“跟来罢,不许乱跑。”说着便大步跟上季燕然去。

来至后山男温泉,见孙浅喜的尸体就停放在池边地上,身上盖了条被子,由头到脚整个儿遮住。孙夫人嚎淘一声扑上前去,也不证实一下被下之人是否真是她老公便抱着咿咿呀呀地哭了起来。

季燕然走过去静静立着望了她片刻,待她哭声渐小时方沉声开口道:“孙夫人,昨夜孙大人一夜未归,你与他同居一室,缘何不闻不问呢?”

孙夫人没料到季燕然忽发此问,吓了一跳般抬起头来望向他,反应了一下方怒声道:“我家老爷昨日晚间与那几位大人饮酒,谁能晓得会喝到什么时辰?身为女人家最不该干涉男人之事,我又能如何开口去问?季大人你说这话究竟是何意思?”

“喔,本官说错了,”季燕然一拍脑门,道:“方才本官已问过了昨夜同孙大人一起喝酒的那几位大人,昨儿个他们几位确实喝到很晚,但是据说子时前后便散了,且牛若辉牛公子与孙大人和夫人你的房间同在第三层,牛公子证实,昨晚他是同孙大人一起回至第三层的,且也看到了孙大人进了房间——那么,为何本官方才说到孙大人一夜未归时,夫人你并未反驳这一说法呢?难道那个时候…夫人你并未在房中?”

好个季大狗官,话中四处带套,令她孙夫人躲得了这个躲不了那个,完完全全地被他算计了进去。

孙夫人一时语滞,恼羞成怒地道:“季大人!请说话注意分寸!你——你这是有意损毁本夫人的名声!你见我家老爷死了便来欺负我这寡妇!天理何在啊!我要请王爷王妃作主去!呜呜呜——”

“请夫人回答本官方才的问题。”季燕然丝毫不为孙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所扰,只管紧抓着要点不放。

“我——我为何要回答你?!这又不是杀人案件!”孙夫人又耍起了无赖。

季燕然笑了一声,忽而一板面孔,沉声道:“不瞒孙夫人,有人昨夜看到了夫人一个人悄悄来至后山,倘若夫人不说明自己昨夜行踪,那么本官完全有理由将此事定为杀人案件进行调查审理,届时若要检验孙大人的尸身便是名正言顺之事,且孙夫人也会被作为杀人疑犯而接受本官的讯问。是以还请夫人对本官的问题据实以答,莫要造成对夫人来说最坏的后果。”

孙夫人显然被季燕然的这番话震唬住了,愣了片刻方显慌张地道:“谁——是谁说他昨夜看到我来后山了?!”

“正是葛某。”葛梦禛的声音突然响自身后,见他施施然地走过来,正挡在我的身前,与季燕然并肩而立地笑道:“昨儿个夜里不到子时的时候,葛某只觉屋中有些冷,便起身出得房间想要叫下人来给炭盆里添些炭,却正巧瞧见孙夫人你的背影消失于隧洞之内——敢问那么晚了,孙夫人去后山该不会是想要冒着风雪沐浴罢?”想是方才他将季燕然叫至房中说的便是这些。

“你——你信口雌黄!”孙夫人跳起身来指向葛梦禛的鼻尖尖叫:“你有何证据证明你昨夜看到的是本夫人?!”

“证据?”葛梦禛不紧不慢地一笑,“方才季大人说到孙大人‘一夜未回’时你都未曾反驳,不正好证明了你昨夜子时以后未在房中么?还要什么证据!”

孙夫人恨恨地瞪着他,胸口起伏了一阵,道:“好——那本夫人便不瞒你们了——不错,昨夜子时之前本夫人确是来了后山沐浴,想正是那时我家老爷回了房间,随后也到了后山来沐浴,而本夫人浴罢便直接回了虹馆,恰巧与我家老爷错过,因此并不知道他曾回过房——这有何不对么?”

“哼,那你方才为何不肯直接承认?”葛梦禛冷声质问。

“本夫人为何要告诉你?!”孙夫人继续使出无赖战术。

葛梦禛还欲再说,见季燕然轻轻摆了摆手,便立刻止住,偏头微笑了望住他。听得季燕然不急不徐地向孙夫人道:“夫人子时前往后山沐浴不觉得太晚些了么?倘若那时孙大人回房不见了夫人,岂不是会很担心?”

“我——我留了字条给老爷。”孙夫人道。

“喔——那字条现在当还在房中罢?”季燕然追问。

“没有了,我回去便将它烧了。”孙夫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那么夫人是于何时回的房呢?”季燕然继续问道。

“约是子时三刻罢。”孙夫人翻着白眼没好气地答道。

子时三刻,正是我们三个昨晚出房前往后山的时间,想是正与她走了个两岔,或是她早回虹馆了一步,或是我们早出虹馆了一步。

“回房后夫人便休息了么?”季燕然接着问道。

“是。”孙夫人理直气壮起来。

“今早几时醒的?”季燕然不放松地又问。

“用早饭前,被下人叫醒的,那时才知道我家老爷已经…呜呜呜…”孙夫人说着又哭了起来。

这女人也够能睡的,自个儿老公一夜未归居然一点也不担心,看来她与孙浅喜的婚姻关系果然已是名存实亡了。

“夫人,本官有话想要单独同夫人说,不知可否借一步?”季燕然忽道。

孙夫人想是因季燕然方才连续且强力的逼问而对他产生了些许惧意,想了一想便点点头,转身向石屏那边走去,季燕然便在她身后跟了,听得我身前那葛梦禛冷哼了一声,似是对他们两人单独去说话略感不满,不愿再看,便转过身来,朝我瞥了一眼,笑道:“岳小姐不辞辛苦地跟来看燕然办案,不知可有什么高见没有?”

我本不欲与这个生活在断臂山上的男人产生什么交流,然而他履次三番地挑衅不说,长此纠缠下去也是个麻烦,一味示弱只会让这类骄傲自恋惯了的家伙愈发欺人更甚。

于是微微一笑,道:“不敢当,灵歌不过是一介粗鄙女流,何来高见之说?只不过方才听了季大人与孙夫人的一番问答,心中多少产生了些疑问,倒想请葛大人指点一二。”

“不敢,”葛梦禛皮笑肉不笑地道:“岳小姐说来听听也是无妨。”

“最大的疑点就是孙夫人前往后山泡温泉的时间,”我单刀直入地道,“就算想要沐浴,也该早一些去,早些时候天尚未下雪,但天色多少有些阴沉,明眼人一看便知晚上将有风雪降临,若要沐浴便当赶在之前去,虽然温泉内水温高,就算刮风下雪也不会令人感觉到寒冷,然而放着无风无雪的时候不去,反而偏偏赶在雪正急风正劲、又是深更半夜之时前往沐浴,岂不奇怪?”

葛梦禛正欲开口说话,被我抢在前面继续说道:“此其一。第二,孙大人昨夜乃子时前回的房间,当时孙夫人并未在房中,那么晚了,孙大人难道不会觉得奇怪么?就算他酒喝得多了,应当还不至于烂醉,否则必定倒头便睡,而不会去想着到后山泡温泉来,既然有还泡温泉的意识,必然也会注意到孙夫人不在房间内,通常这样的情况下应当是先找到孙夫人,而不是诸事不管地就一个人去了后山泡温泉,于情于理上都似乎难以说通。”

“以上两点小女子怎么也难想通,还望葛大人指点。”我微笑着望住他道。

葛梦禛一时难以应对,不觉僵在当场,脸色正渐难看,却见季燕然已同孙夫人走了回来,轻轻冲我们一笑,而后对岳清音道:“孙夫人已同意为兄检验孙大人的尸身,清音这便开始罢。”

咦…这就搞定了么?这个家伙对孙夫人说了些什么?该不会是许了人家什么好处罢?啧啧,人家可是风韵十足的□呢,比之我们这样的青涩少女可是有味道多了。

岳清音二话不说地走上前去,蹲身至孙浅喜的尸体旁,小心地揭去他身上蒙着的被子,孙夫人在一旁立着,面色十分不好,方一看到露出孙浅喜的面孔来时便背过身去不肯再看,肩膀一阵耸动,不知是在哽咽还是想要呕吐。

被子揭去,孙浅喜仍是赤身露体,我正待细看,忽被一只大手蒙住了眼睛,季燕然带着好笑之意的声音响在耳畔,低声地道:“憨丫头!也不知道回避!…同为兄到亭子那边去。”

我扒下他的手仰脸儿问他:“去亭子那边做什么?”

“猜猜看。”季燕然笑着迈步往亭子的方向走。

我忙跟上去,眨着眼睛道:“大人也有私房话要同灵歌说么?”

季燕然忍不住笑出声来,伸出指尖一点我的鼻子,亦眨着眼睛低声道:“咦?为兄似乎嗅到了股子酸味儿?”

“大人多久未洗袜子了?”我面不改色地反问道。

季燕然笑个不住,忽而抖了抖身上披风,趁那袍摆乍起的瞬间大手在我的手上微微用力地捏了一把,随即放开,直令我脸上一阵发烧——这、这个家伙——越来越放肆了!真是不该给他好脸色看!

行至亭内,我立到一边,道:“我猜石匣子里是有孙大人的衣服的。”

季燕然眼神里满是宠溺地冲我一笑,道:“就知道你这小丫头早猜到为兄要你来亭中的目的,还在那里装憨,真真调皮!”

我没理他,只揣着手挑挑下巴,“指挥”他赶快去打开石匣子,只翻了其中的两个,果然找到了孙浅喜脱下的衣服,季燕然检查了一番下来,扭脸望着我笑,道:“小调皮这次再来猜猜,孙大人的衣服中少了什么?”

我眨巴了一阵眼睛,脑中灵光一闪,睁圆了眼道:“腰牌!”

“不错,正是少了腰牌!”季燕然勾唇一笑,“孙大人丢过一次腰牌,必然会十分小心,只怕不到宽衣睡觉时是不会随意解下的,因此他这身衣服上没有腰牌只能说明一件事——”

“来此泡温泉并非他本意——他,不是自溺而死,而是为人所杀!”我望着他一字一句地接道。

隐疾·溺痕

季燕然面容一整,沉声道:“这一次案件的复杂程度非同一般,孙浅喜之死绝非简单遭人杀害这般单纯,看来那块腰牌现在何处方是关键。”

“孙夫人似乎不大希望大人你检查孙大人的尸身呢,”我捏着自己的下巴,用眼睛瞟了瞟他,佯作随意地问道:“不知大人用了什么方法使得孙夫人肯同意大人检验尸体呢?”

季燕然闻言,不由望着我坏笑起来,我别开目光,假装不懂他笑中之意,见他走到我的面前,探下身来低低地笑道:“灵歌早便想问这个了罢?”

“大人可以不回答。”我微微一笑,转身欲走,被他大爪一伸握住胳膊,在身后笑道:“为兄只是将常夏兮已死之事告诉了她而已。”

我回过身,他便放开手,一双笑眼望住我接着道:“若为兄所料不错,昨晚孙夫人悄悄来至后山,正是为了去寻常夏兮。也许别的宾客尚未注意到常夏兮的失踪,然而孙夫人既与其关系暧昧,必然对其的行踪十分上心。常夏兮的尸体是昨天早上被发现的,淳王爷封锁了这一消息,孙夫人一整天都未见到常夏兮,心中定会起疑,只怕昨晚她是先在虹馆内找过了一遍,见馆中没有常夏兮,才会趁夜前往后山去寻的。”

“所以,当大人你告诉孙夫人常夏兮已死之事后,她必然是既吃惊又害怕,”我望着他接口道,“因为很明显孙浅喜对她与常夏兮的暧昧关系心知肚明,且她也很是清楚自己的夫君知道她的丑事——也许两人是因某种制约而心照不宣。然而当孙夫人听说了常夏兮已死,第一个反应也许就是孙浅喜杀死了他,但现在孙浅喜也死了,一但两案并发,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她,且她的不节之事亦会被捅出来,所以她不敢再有所阻拦,出于自我保护及希望此案尽快了结的心理,便允了大人可以查验尸体。”

季燕然目光里满是赞许与宠溺地望着我,口中却坏笑着道:“如此,灵歌可放心了?”

…这个家伙,自始至终都这么让人火大!

狠狠瞪他一眼扭头便走,却一头撞在谁的怀里,听得沉声说道:“做什么乱冲乱撞的,没个姑娘家的样子!”

我仰脸儿道:“哥哥鼓捣完尸体了?”

岳清音很是无奈地不打算搭理我,直接向季燕然道:“孙浅喜确为溺毙身亡,由于尸身被泡于温泉之中,故很难推断其具体死亡时间。其尸身呈抱曲状,即头垂、腰弓、腿曲,虽与通常溺毙之人的肢体动作不甚相符,但也不排除因太过醉酒而直接溺毙、没有进行任何挣扎的情况。其左右手小臂处各有数道被指甲抓伤痕迹,乃为新痕,并非旧伤。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征状…”

说至此处忽然看了我一眼,两只大手一伸捂住了我的双耳,我“呀”地轻呼一声,连忙去扒他的手道:“哥——你的手才摸过尸体呢!快放开——”

然而等我终于扒开他的手时,他已经把话说完了,我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能听到。

“为兄已洗过手了。”他淡淡地用这句话做为结尾。

“大人,家兄方才说了什么?”知道问岳清音无用,我直接把目光投向季燕然。

“唔…这个…”季燕然干笑着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岳清音,又看了看我,道:“这个灵歌不方便知道,且于大局也没有太大的影响…咳咳。为兄还要检查一下这温泉附近,二位请先在此稍候。”说着仿佛怕我追问似的,夹着狗尾巴颠儿颠儿地大步窜开了。

怨恼地同死人岳哥哥像两根木桩子似地戳在亭子里,看着那狗东西围着温泉扎着脑袋一遍遍地转圈圈,东刨刨西嗅嗅,直到重新回到亭子中来。

“看来此处的调查已经可以告一段落了,”季某人对上我怨怼的目光禁不住好笑,“回虹馆去罢,为兄还要去看一看孙大人的房间。”

于是三人便向温泉外走,见孙夫人面色复杂地立在孙浅喜的尸体旁一直盯着季燕然,她身后不远处站着葛梦禛,表情不善地瞪着我,直到我们走近,他才快步过来同季燕然并肩而行,满脸关心地问道:“如何,燕然?事情可有进展?”

“唔…现在还不大好说…”季燕然模棱两可地答道。

“燕然不必心急,凭你的聪明细心,解决此事必是手到擒来的!”葛梦禛拍拍季燕然的肩,就势那只手便搭在那里不放下了。

方一进了虹馆,便见有侍女正等在我与岳清音的房间门前,见我们过来便行礼道:“岳公子,王爷身体又感不适,世子请公子前往王爷房中诊治。”

岳清音便嘱咐了我两句待在房里莫要乱跑之类的话,进房取了针炙用针,跟着侍女去了。

见葛梦禛仍连体人似地扒着季燕然不放,我也懒得再看他两个,转身推门回了房间,泡上一壶茶放在桌上,待岳清音回来便可喝上热水,才要坐在窗前整理一番思路,便听得有人敲门,问了声“谁”,回答是“汪汪”两字,翻译成人类语言就是“是我”。

上前将门开了,季燕然笑着一张狗脸儿迈进房来,我一错步将他挡在身前,淡淡问道:“大人有事?”

季燕然摸着鼻子直笑,道:“为兄想来问问灵歌,可愿同为兄一起前往孙大人的房间探查一番?”

“家兄方才说了,要灵歌好生待在房中不得乱跑。”我仍淡淡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