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遥原本要敲门的手就一直顿在了半空中,而后缓缓放下。

她原本就没离去,刚掩上门才发现忘记同贺夫人要几种原料,正转了过去想敲门,哪知道却听到贺夫人同含蕊在说话,她便停在了那里。

谁知就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夏茂生,那是夏姨娘父亲的名字。

而贤王…

如今并没有什么贤王,要说最近被封为贤王的那一位,那也是先帝时期,先帝唯一的同胞弟弟。

而他,就是现在在位的这位皇帝。

想到贺夫人提到贤王时的那种语气,知遥只觉得心跳如鼓,脊背发凉,好像被人发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恐慌不安。

放轻步子快速回到屋子,她撑在桌沿连灌几杯冷茶。经冰凉的茶水一激,她才感觉稍稍好了些。

静坐许久,知遥出了门来,又是平时笑嘻嘻的样子,让人看不出半分不妥。

这天知遥正用心碾着红梅花瓣,含蕊盈盈走了过来,说道:“姑娘,有客人来了,在偏房等姑娘呢。”

知遥第一反应就是:贺行远那小子来了?

第二反应则是:含蕊一向是母亲的心腹,不可能会违背母亲的命令让她去见贺行远,所以这个客人肯定是母亲同意让她见的,含蕊才会来说一声。

不过,她最要好的朋友已经去了京城,这大冷天的,实在想不出还会有谁来找她,况且含蕊现在是姨娘身份,等闲的客人也犯不着让她来说。

于是知遥倒是对这客人的身份倒是多了几分好奇。

谁知一进屋子见到客人,知遥就愣住了,边打量那人边慢慢走着,直到无意识地挪到桌子边坐到锦杌上,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对方倒是不介意她的态度,温和地笑着给她倒了杯茶说道:“可是老奴貌丑,所以惊到姑娘了?”

知遥无言地接过茶盏喝了几口,长长地舒了口气,说道:“是被惊着了,倒不是因为相貌,而是因为…你给我的感觉,和以前太不一样了。”

马氏就哈哈大笑。

此时的她眉眼温和气度大方,平日里看上去让人极度闹心的三角眼吊梢眉也没不令人厌恶了,反而多了几分上了年纪的妇人特有的安静祥和。

“姑娘果然眼利,不愧是江南刘家的姑娘。”

知遥就干笑。

前些日子大家还开口闭口都是贺府三姑娘,如今倒好,怎的一个个都称呼她为刘家姑娘了?

难不成…这马氏还是母亲的旧识?

“姑娘想必已经知道了吧,大公子去了镇南侯府的事情。老奴今日…”

马氏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眼睁睁看着知遥手中茶盏一歪茶水洒了出来,流到了手上和衣衫上。

知遥冷不防突然听到贺行远的消息,双手不稳都没发觉,只是茫然地问:“他怎么去了侯府?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也不说声…”

难怪,难怪那臭小子这些天都不理睬她,原来是离开了啊…

不知为何,她低沉了好些天的心情忽然就明朗了许多。

马氏将知遥的神情看在眼里,不动声色掏出帕子将她手上的水拭去,说道:“不愧是刘家家主,居然将你瞒得那么紧。”转念一想,叹息道:“也亏了你不知道,若是你去同他道别,不知他走不走得了。”

知遥再三追问,马氏就说了贺行远离去的日期。

居然是在知遥搬进菁园的几乎同一时刻,贺行远就走了。

知遥不明白。

怎么走得那么急?

“那他还回来吗?”

“怎么会不回来呢,”马氏笑道:“不过是去见些人罢了,最多一个月就回。”

一个月,又是一个月。

难怪说要惩罚她们一个月的时间不准见面,八成是早就计划好了的,如今不过是刚巧有个由头罢了。

估计这件事在贺府众人看来,是大公子三姑娘前些日子一大早私自出门,被夫人发现后处罚了一通,结果三姑娘被拘在了院子里不准随意走动,而大公子被送去老夫人的兄长那里“调.教”去了。

事实上…

知遥摇头苦笑。

他走得这样急,马氏说是他要去见一些人,估计只是原因之一吧,另一个原因,自然是躲开过几日将要到来的孟家人。

“不知您今日来此,是为了什么呢?若是有我能帮得上的,尽管开口。”

知遥见马氏能知道母亲的真实身份,知道此人必定和母亲关系密切,就按照对待长辈的礼仪来称呼她了。

马氏就笑:“老奴不过是个下人,姑娘不必如此。今日老奴来此,是奉了主子的命令,来请姑娘过府一叙。”

“不知您家主人是…”

“这个还不能说。”

知遥迟疑道:“我如今还在禁足,这事我得请示母亲。”

马氏笑道:“姑娘放心,你母亲同我家主子是至交好友,断不会拒绝。”

不多时,马氏告辞离去。

她一出屋子,立刻就换上了平时那副样子——三角眼儿不住乱瞟,让人看了极度不舒服,既不愿意与她对视,也不愿意被她盯着。

知遥目送她离去,心中却感慨万千。

马氏不肯说出她家主人的身份,却愿意说出她家主人要见知遥的原因:一方面因为贺行远同她极其要好,另外则是没有想到江衡言居然将酒楼给了她。

“我们这些年来一直住在临江阁的后院,主子说,往后少不得要同姑娘打交道,提前认识一下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咳。。。。。。。。马氏其实是个好姑凉…马氏:拍飞,伦家明明是中年银了…某醉:╮(╯_╰)╭

岚姨

临江阁依水而建环境清幽,里面的东西味道一流且又服务周到,着实是个好去处。

只是它既然各方面均属上乘,价格自然也低不了,因此寻常人家也只能偶尔去一次一饱口福,大部分时间内光顾它的还是殷昌府里数得上的人家。

就这些至少在本地算是有些权或者有些钱的,都还没一个人去过临江阁的后院,顶多是在楼内用餐时隐隐看到过那处幽静雅致的院落,或者是曾经在远处遥遥瞧见过那处红瓦高墙——

临江阁的后院,便在楼后靠水之处,那院子三面环水,只有一侧挨着临江阁,等闲过不去。

不得不说,临江阁的管理还是极严的,后院中住了什么人,那些人又在做什么事,阁内做事之人被禁了口不准去问,就算是有人有心想探究,却也没能发现什么,久而久之,殷昌府众人也只当那是个空着的院落,并不去管它了。

知遥原是好奇过那里是不是住了人的,也曾经问过贺行远和江家兄妹,只是贺行远压根没当回事,说有没有人不干他的事,而江家兄妹则是完全不知情,知遥好奇过一段时间就也作罢了,完全没想有一天会有那里住着的人主动同她提起那边。

到了约定的日子,知遥早早地就收拾完毕,让人将她送到目的地又定好来接她的时间后,独自一人进到阁内。

早就等在那里的马氏见到知遥便立即迎了上来,笑着同她说着话,两人就如寻常顾客一般慢慢上了二楼设雅间的地方。

马氏带她一路往里走去,直到路的尽头,转弯出现个不起眼的比知遥还要矮上半个头的小门。马氏扫一眼身后,见完全没人过来,就拿出钥匙开了门,两人进去后她又将门从里面锁上。

又是一段过道,初时还算宽敞,没多久就变成个只容一人通过的小道,道路尽头是段窄窄的楼梯,下到地面后依旧是扇门。

马氏仍旧是打开门进去后将它反锁住,见她如此行事,知遥心里就有了底。

恐怕她的主子一般是不出来的,平时进出这里的只有马氏一人。

知遥心中的紧张就多了些,只是她的忐忑在见到闻声从屋中迎出来之人的刹那,消弭于无形了。

对方是个女子,与贺夫人差不多大的年纪,却远没有贺夫人那样漂亮,而是带着股飒爽的英气,加上她浓眉大眼笑容真诚的样子,给人感觉很舒服。

知遥确定自己完全没见过她,可她却给知遥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知遥几乎只一瞬的功夫就喜欢上了她。

“阿初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好齐整的模样儿。”王静岚细细打量着她,笑着说道:“你叫我岚姨好了,当年我同你母亲可是拜过姐妹的。”

知遥就乖巧地叫了,王静岚笑眯了眼,对马氏说道:“这姑娘好,又漂亮又乖巧,跟阿初小时候似的,我见了就喜欢。”

马氏道:“我倒是觉得三姑娘更像贺老夫人。”

王静岚不服:“遥儿是刘家的姑娘,自然更像刘家人!”说着携了知遥的手,往里走着说道:“咱们说咱们的,不睬她。”

这院子不大,只有二进,收拾得极其干净整洁。路两旁密密种了樟树,并无过多的花草装饰。

王静岚见知遥打量那些樟树,就和她解释道:“树是阿铭种的,说是这种树夏天能防蚊虫,种在院中极好。”复又对知遥道:“不过后来我算是想明白了,什么防蚊虫都是幌子,他肯定是觉得这树四季常青,能把院子遮得严实才是真的。”

知遥头一次见到这样直接爽朗的长辈,不由得就笑开了怀。

王静岚说道:“下次你再见到阿铭叫他舅舅便是,他是我弟弟。”

再?什么叫再见到?知遥印象里可不记得自己认识什么姓王的叫阿铭的中年男人。

她就将心中迟疑问了出来。

“可阿铭明明见过你啊。”王静岚说道:“不然…你见过姓蔡的什么人没有?他是我父亲的养子,原本姓蔡的。啊,他这家伙很好认,训起人来一板一眼的,很无趣。”

说到姓蔡的爱训人的…知遥好像还真认识这么一个…

“他是不是经常邋里邋遢的,胡子很长乱糟糟的那种?”知遥比划着问道。

“邋里邋遢倒是有,军营里没那么多穷讲究的。不过胡子他平时倒是都刮干净——或许当时去见你们的时候怕人认出来吧。”

知遥就无语点头。

看来王静岚口中的弟弟,是蔡先生无疑了…

谈到了两人都相识的故人,话题自然多了许多。

王静岚见知遥也是个八卦的,就将蔡先生——也就是王亦铭的大大小小糗事都拿出来说,乐得知遥跟着王静岚直笑,完全不见平时端起来的那副样子。

知遥觉得王静岚的一些动作神态和某人很像,特别是她扬起下巴半侧着脸笑的样子,简直是一模一样…

可她终究还是没说出来,只是依旧跟着王静岚笑得没心没肺。

马氏在一旁收拾着菜,温和地笑看着一大一小两人在那边瞎闹腾。

知遥未时就离开了,临走前王静岚让知遥过段时间再来,知遥笑着应了,又问起自己要不要去见见掌柜的。

王静岚道:“说一下吧,你也可以同掌柜的说以后大部分事情交给如琳帮你处理,毕竟你一个女孩子不好抛头露面。”

如琳便是马氏的名字。

知遥明白王静岚这是替她着想,且她实在没有合适的人可以托付来办这些事情,便谢过了二人,商定好改天找掌柜的谈一谈。

回到府里后,知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向母亲汇报今日的事情。

贺夫人看到知遥两眼弯弯笑得开心的样子,问道:“今日在那里过得可还开心?”

“嗯!”知遥就讲了王静岚如何平易近人,又说道王静岚同她提起的王亦铭的那些事情。

自顾自讲了半晌,知遥才发现贺夫人早就没了声音,正愣愣地看着窗外,眼中泛着泪光。

“啊抱歉母亲,我不该说这些的。”

“不,你接着说,我想听。”贺夫人急切说道:“多讲些他的事情,我…已经有好些年没听到他的消息了。”

看着难得露出脆弱表情的贺夫人,知遥一怔,继而又扬起笑脸说了起来,还提起了在书院的时候蔡先生做的那些事情。

“你是说,行远同郑家长孙打架那次,送你们回来的就是他?”贺夫人问道。

“嗯。”

“他一直将你们送到门口的吗?”

“是啊。”

听了知遥的回答,贺夫人神色哀戚,合了双眼倚靠在榻上闭口不言。

贺夫人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这样显露出自己的难过,可见她的心里必定是极其哀伤的,而且很显然,和王亦铭有极大关系。

知遥仿佛窥见了其他人的秘密一般,开始坐立不安,又待了会儿,觉得现在不打扰母亲比较好,就悄悄起身准备离去。

哪知道她一站起来,锦杌还是发出了点儿声响,贺夫人听到声音就睁开了眼,问她道:“可有什么事情?”

“没有。”知遥老实答道。

“那就陪我说说话吧。”贺夫人坐正了身子,捏捏眉心,“有什么话,你就问吧。”

“啊?”知遥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愕然。

“从你进门就有话想说,不是吗?”

知遥想了片刻才记起自己想问的是什么,可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贺夫人的心情,就道:“没什么要紧的,改天再向母亲请教吧。”

“无妨,”贺夫人说道:“问吧,我也正想考虑些别的事情。”

很显然,贺夫人不愿继续去想王亦铭的事情,便要转移话题。

知遥踌躇了下,问了马氏的事情。

她一直以为马氏是夏夫人通过李管事安排进来的,又一直怀疑贺行帆的事情和她有关系,可这几天的经历颠覆了她的想法,马氏看起来和夏夫人完全没关系。

于是知遥纠结了。

贺夫人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你想的倒也不错。马氏她因缘际会下认识了夏夫人,知道对方身份后有意结交。后来夏夫人在殷昌府里没什么熟人,便托了马氏进府,想办法让行帆知莹或者夏姨娘出府一趟见她一面。夏姨娘母女俩不肯去,行帆却去了,但江家不知怎么的知道了这件事,派人去捉她们,夏夫人躲了过去,行帆却被捉住…这样你可懂了?”

知遥瞠目结舌。

贺夫人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透露了太多内容。

平时的贺夫人不会讲出这许多的事情,如果不是贺夫人现在心烦意乱,她不知道自己能问出多少东西来。

“那夏夫人和贺府…到底怎么回事?”

知遥和贺行远原本打算问赵总管,可这些日子来事情的转变出乎她的意料,且不论她根本不知道赵总管回没回来,就算是回来了,她也没机会去问。

如今贺夫人若是肯说,自然是极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王静岚是谁呢是谁呢??好吧…其实已经很明显了…╮(╯_╰)╭

夏姨娘来闹

“这个事情的始末,我并不是太清楚,当初我来贺府的时候,老太爷已经过世。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贺夫人说道:“贺老太爷的死,与夏家、与贤王都脱不了关系!”

贤王,又是贤王。

知遥边看贺夫人神色边试探着问道:“那夏大人…与贤王有关联?”

贺夫人本不欲提及这些,但想到老夫人私下里对她说的那番话,又想到王静岚对知遥的不隐瞒,她暗暗叹了口气,说道:“夏茂生一直是贤王的人。

“当年老太爷官至御史大夫,极得先帝信任,却在那天见了夏夫人后忽然带人连夜离京。谁知出京没多远,老太爷一行就遇到了流寇,他与随行之人全部被杀一个不留!

“好一个流寇,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谁不知京城周遭三百里内已经五年不见流寇作乱了,怎的那日就会突然出现?

“可直到今时今日,夏家人都从未给老夫人一个明确交代——当年,那夏贺氏到底是说了什么,竟使得这一切这样发生!”

贺夫人怒从心头起,声音也渐渐冷冽起来。

她如今怀着胎,不宜发怒,知遥见状赶忙挨到母亲身边坐下,给贺夫人慢慢顺着气,虽然略微知道了自己想得到的消息,可到底还是后悔了在贺夫人面前提起这个。

——万一真的动了胎气,那可麻烦了。

贺夫人慢慢平缓了心情,对知遥说道:“我的身子自己心里有数,既然我想保下这个孩子,就断不会让他出事,你不必担忧。”

贺夫人话音未落,院子里就传来嘈杂的声音。

母女俩在这里谈心,早就将服侍的人都遣走了,又叮嘱了她们不准进来,因此外面有再大的事情,只要是不会威胁到贺夫人的安全的,都不会有人来禀。

知遥朝母亲说道:“母亲先歇着,我去看看情况。”见贺夫人点头答应,这才急匆匆出了屋子一探究竟。

含蕊就在屋外不远处候着,见知遥出来了,连忙迎上来问道:“夫人可被惊到了?”说着就焦急地朝正屋的方向看了看。

知遥安抚她道:“母亲还好,只是觉得外面太吵了些罢了。”

含蕊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琼芳院的那位今日不知怎的居然就跑了过来,守门的婆子发现了拦住她,她就在院门外面大喊大叫地,说什么求夫人给她做主…”

贺老夫人早就发了话不准夏姨娘出琼芳院,如今她居然能跑到这里,肯定费了不少心思。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又传来夏姨娘的喊叫声。只是她口中虽然哀求不停,却也夹杂着咒骂之语。

知遥循着声音看过去,又往院门处走近了些才看清对方,只是她这一瞧不禁大吃一惊。

平日里那么注重仪表的夏姨娘,此时却被人按在了地上,披头散发,面目污秽不堪,眼泪湿了脸又沾了些地上的泥灰,白一块黑一块的着实难看。

再看她身段,也没了往日的凹凸玲珑,而是骨得脱了形,往日里甚是合身的衣物此刻却显得肥大了许多,随着她的动作不住晃荡。

“这是怎么回事?她,她,她…”知遥太过于吃惊,一时间也没了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她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二公子一直没回来,姨娘担心地厉害。”含蕊简短说道。

知遥理解地点点头。

贺行帆一直没回来,别说夏姨娘了,就连她这个和他并不亲的姐姐都着急,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

“父亲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