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郑有为人太子那儿,就连贺行远一时半会儿怕是也救不出他,他的境况,可着实不妙。

贺行远见知遥低着头不说话,明白她这是在自责,便催促她道:“快些穿戴好了,跟我走,我们得尽快离开。”

知遥还沉浸在情绪之中,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乖乖地将衣服穿好,又将头发整理好简单编了辫子,就垂着头站在贺行远身边。

贺行远深深叹了口气,有些懊恼这个时候就告诉了她实情,有心想劝慰她几句,这时窗户那儿传来了轻叩的声音,他无奈,只得拉着知遥出了门。

门刚开开一条缝儿,“吱呀”声就让知遥回了些神,待到冷风从门缝钻进来扑到她的脸上,她脑袋也清醒了些。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知遥一把拉住刚要迈出屋子的贺行远,问道。

贺行远好气又好笑,“你这才反应过来?”说完也不回她问题,继续拉着她朝外走。

知遥出了门才发现有人在外面等着。

对方见她们出来了,就默默朝二人行了礼,走在前头带路。

这丫鬟平时就在院子里负责洒扫,知遥对她有几分印象,却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见到她。

三人默默走着,倒也没惊动院子里的其他人。

由于有郑有为的事情在,知遥心事重重,任由贺行远牵了她走。

直到出了后门绕过两条巷子来到一辆马车前,那车夫拉高帽檐朝她呲牙一笑,知遥才发现穿着灰扑扑布衣的居然是慕将军,顿时对这次的离开多了些担忧。

定是十分紧要的地方,才会让慕将军亲自驾车去。

匆匆行过礼就被贺行远拖到了车上,知遥还是问道:“怎的是让将军来驾车?”

“安全些。”

听了他的回答,知遥明白自己猜得没错,心中的紧张也多了几分,只想着自己这次惹到了太子,不走不行,不然牵连到了慕家,就更加麻烦。

这样想来,她更加懊悔,只觉得自己行事过于冲动,没有多考虑旁人。

一时间两人虽然相偎着坐在一起,却是沉默无语。

这时马车来到了城门前,有人过来低语了几句,就听到了守门将士打开了城门的声音。

见知遥撩了帘子往外看去,贺行远解释道:“是周大人。”

知遥在老王爷为贺行远举办的宴会上见过此人,当时只道他是九门提督,后来才晓得他居然是江家书院里周先生的同胞兄弟,不由得感叹世界果然很小,绕来绕去居然都是一个圈子里的。

只是她没想到这次居然连周大人也惊动了,便想着,若是她没冲动行事,今日是不是就不会这样烦扰了?

贺行远看不得她那副懊悔的样子,重重地拍了她一下,说道:“想什么呢!你是担心我才那样做。”

知遥咬着嘴唇不说话。

贺行远叹口气,说道:“没什么的。虽说麻烦了诸位大人,但你在我眼底下,我还更放心些。”

“可郑有为他…”

“他?”贺行远扬眉说道:“我们这是给他个机会表现表现,他这样帮了我俩,在祖母和母亲心中肯定是印象大好,连带着二姐也能对他刮目相看不是。”

明知他是在逗她开心,明知二姐贺知莹不知他是贺行远不知她是贺知遥也就不可能对郑有为怎样另眼相看,可知遥还是被贺行远逗得心情舒畅了许多。

别的不说,单他这份用心,她便领情。

贺行远见知遥抿了嘴笑,就也开心起来,说道:“你放心好了,我保他不会有事。”

看到他笃定的目光,知遥缓缓点了下头。

此时已经出了城,慕将军听车里两人不再像方才那样沉默不语,而是开始不时地嘀咕两句,就松了口气。

待到到了地方,慕将军将车停住,微微转过头说道:“遥丫头,往后有机会你也教教我家那傻丫头两招啊。”

慕将军一向是大嗓门,此时就算他放低了些,声音依然不小。

知遥在车内听得清清楚楚,待她下了车,便望了慕将军疑惑道:“教什么?小简可是懂得比我多。”

慕将军朝贺行远的方向扬扬下巴,说道:“教教她怎么把江家那二小子给搞到手啊!这都几年了,还这么不温不火的!”

知遥还没开口,贺行远替她答了:“这只能说,小简有了我这样的胆子,却没有我这样的运气。”

知遥羞得红了脸,只是这个时候,她到底无法笑得开怀,于是只是抿着唇轻笑下,就低了头闷头走。

见她这样,贺行远与慕将军对视一眼,慕将军微微摇头,贺行远神色黯然。

他有些后悔将事情告诉知遥了,若是听了慕将军的提议将事情瞒下来,或许就没事了。

知遥走到一半便停住,环顾了下这农家小院,侧过身对贺行远说道:“其实我很高兴你告诉我,只是高兴不起来罢了。”

贺行远却听明白了。

知遥很高兴他能说出来,却因为郑有为出了事,所以又高兴不起来。

贺行远瞬间释然,快步追上知遥,仿若不确定般,又问了遍:“你果真很高兴?”

“嗯。”

虽然她只是简单的一个字,贺行远却觉得舒畅起来。

上次便是他自作主张,将那样重要的事情告诉了知遥。这次又是他自作主张,将郑有为的事情告诉了她。

方才看知遥苦闷的样子,贺行远生怕她是恼了他了,如今看她根本不介意,还很开心,贺行远便松了口气。

其实他也不知为什么,以前一直很笃定的事情,现如今却有些患得患失了。

守在屋外的是几个粗壮婆子。

虽然她们看起来都是是慈祥和蔼的样子,仿若村子里住在隔壁的长辈,可知遥明白,能守在这样隐秘之地的人,绝不是泛泛之辈,待她们便多了几分客气。

知遥与贺行远刚进到屋里,王静岚就迎了上来,将一个手炉放到知遥手中,问道:“路上可是冷坏了?现如今这天,到了晚上还是极冷的。”

知遥忙谢过了她,又道:“还好。”

“房间我给你收拾好了,等下就去休息吧。”

知遥忙谢过了她。

贺行远正在一旁静静看着两人,抬眼就见有人进得屋来。

是慕将军同一名中年人。

贺行远收起脸上的淡笑,转而换上平日里作为宋参将时的那副冷厉神色,踱到门边,问那中年人道:“可是夏茂生?”

知遥只觉得这名字似曾相识,但贺行远的事情她并不多管,就也只抬了下眼便不再理会。

那名唤“夏茂生”的则将手中抱着的东西又紧了紧。

他这几年被那些人暗暗保护着,便知道终有一刻要面对那些人的当家人。此次来京城,他们让他带全了东西,他就知道时候到了。

只是等他在一旁屋子里被人看着待了好几个时辰后才听到传话,说是主子要见他,可一进屋只看见一个小姑娘与一名背对着他的夫人正旁若无人般地嘘寒问暖着,又看到面前问话的只是个少年郎,他就怀疑了下,总觉得不该是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见到这样几个。

夏茂生为官多年,带他进来的慕将军他还是识得的,见慕将军进了屋并没行礼,于是他也觉得自己猜得没错,那主子定然不在屋中,便壮起了胆嗫喏着询问:“将军,不知主子人在何处?”

慕将军嗤了声不理他,心道这人这些年的官真是白当了,这点子眼力都没有。

王静岚见身后半天没动静,就转过头来看。

夏茂生看到她面容的瞬间就瞪大了眼,再抬眼仔细瞧了下贺行远,他的冷汗登时就流了下来,腿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发颤,抖着嘴唇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儿来。

贺行远见状顿时神色更冷,一旁的慕将军不耐烦了,刚要开口,夏茂生却是“噗通”跪了下来。

“小的,小的有眼无珠…参见,参见主子…”

作者有话要说:我才不要说,这是快要结局了,所以我纠结很久都纠结不出来,不知道怎么写好呢。挥泪…为毛结局明明在脑子里,可轮到写的时候,就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法更好呢。。卡得好销魂。。。力求不烂尾!咩哈哈…祝福我吧~~~

中间人

“主子?”贺行远神色清冷地说道:“听起来可有够难为你的。”

夏茂生用袖子拭去额上的冷汗珠子,哆嗦着说道:“不勉强,一点都不勉强。”

贺行远就看了眼他手中抱着的东西。

夏茂生忙将东西搂紧了,低着头做顺从状,见贺行远不发一言,便抬起眼来偷瞄他,谁知贺行远还在盯着他瞧,就忙低下了头,再不敢抬眼。

贺行远便命慕将军将人带下去。

夏茂生一愣。

这就让他走了?

他原以为这次被主子召见,就是要讲述当年的事情、呈上他手中的东西。

谁知几句话下来,一点搭边的事情都没提到不说,还就这样让他离去…

他跪在那儿疑惑着给贺行远磕了个头,便被慕将军拖了出去。

见夏茂生临走前还将手里的东西捂得严严实实的,贺行远嗤笑道:“我若是想拿,那东西早就不在他手中了,犯得着这样提防我?”

知遥明白贺行远这是对她说的,就接道:“不到最后一刻你是不会拿回来的。”

“哦?”

知遥不甚在意地答道:“你明知道他自己拿着会整天地提心吊胆,就算只为了让他多几根白发,你也会让他自己守着那东西的。”

贺行远就轻笑着摇了摇头,坐到了她的身边。

知遥看他心情还算是不错,一句话在她心里遛了一整圈,终于故作无意地说了出来:“言哥哥说了,你若有事,尽可以去找他,他定然不会推辞。”

贺行远初时一听到“言哥哥”这个称呼就冷了脸,后又听到全句,不禁将这句话在心里过了一遍。

知遥摆弄着手指,悄悄侧眼看他。

这时她用了“言哥哥”,并不是想激怒贺行远,相反,她是想告诉贺行远,她们三人的关系,可以回到以往的那般。

王静岚见状,去了里屋去拿点心。

贺行远想了半晌,一抬眼就见知遥紧张地看着自己,不禁疑惑,“怎么了你?”

知遥小心问道:“你这是答应了?”

贺行远愣了愣。

他想到江衡言后,又联想到了其他事情,被知遥一提醒,才记起了方才她的话,就横了她一眼,笑说道:“为什么不答应?”见知遥松了口气,他又道:“我方才不过是想起了些事罢了…说起来,小时候与我关系不错的,除了你便是他了,再没旁的人。”

知遥细细一想,果然如此。

说起来,贺行远若是肯,朋友自然能有不少。只是他自小不爱与人亲近,除了她外便是与江家兄妹比较相熟,江衡言这个朋友对他来说还是极其重要的。

这样想想,其实江衡言也是这样的吧。

只是贺行远现在的神情,让她颇为在意。

虽然他嘴角带着笑,也在和她讲话,可刚才他那明显心不在焉的样子——

像是在纠结一些事情,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知遥将手臂放在桌上,枕在手上望着贺行远,心里琢磨此刻的他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如今的她们,已经不是什么话都可以向对方明说的年纪了。

王静岚将点心端出来时,就看到知遥趴在桌上,贺行远温和地笑着和她讲话的情形。

王静岚就也笑笑,转身就要将点心再端回去,想着自己在里间再多待一会儿,谁知这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贺行远按住了要起身的知遥,说了句“我来”,上前将门打开。

王永寒闪身进屋后,扫了眼屋里另外两人,见是王静岚与知遥,就也不避讳,着急地说道:“方才周大人被猛将军派人捉去了!城门那边,现在已经全是孟家军守着!”

“老王爷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不知…主子让我在城门外守着看有没有什么变故,我就只待在了那里,并未多去打探。”

王静岚此时扬声问道:“你可知这是为了什么?”

王永寒低声答道:“怕是因为太子,方才我看到有太子的亲信在同孟家军说话。”

贺行远缓缓勾起唇角。

知遥在一旁静静听着,心已经提了上来。

“因为太子”这四个字极为模糊,可以是因为太子做了什么所以孟将军出动了,也可以是…因为太子让孟将军去做什么,所以他动手了…

她以为孟将军会回来,是因为皇帝,万没想到是太子。

贺行远沉吟半晌,对王静岚道:“母亲,那份东西可准备好了?”

王静岚颔首,将手中的碟子搁下,起身进到卧房内拿出一个小包袱,递到贺行远手中。

贺行远将包袱打开,把里面的东西粗略扫了几眼,对王静岚说道:“麻烦您了。”

王静岚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你要它做什么?”眼中神色有关切也有担忧。

“自然是要给人看的。”

他们说着话的功夫,又有人敲门,王永寒将门打开,慕将军进到屋中,刚一进来还嚷嚷着:“那家伙也太孬种了些,也亏得我脾气好,不然换了旁人早一巴掌扇过去了…咦?你们这是怎么了?”

话说完了,他这才发现那对母子正自说自话完全没理会他这边,而王永寒则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

王永寒见状,就将事情大致对慕将军说了。

听了他的话,慕将军先是大惊继而大怒,“那姓孟的可真会挑时候!”说着一拳捶到一旁的桌上,震得上面的茶盏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他将一双大掌捏得死紧,说道:“我这就去召集人!老王那边应该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我看那帮家伙能挺多久!”说着便作势要往外走。

“且慢!”贺行远将他喊住,说道:“稍安勿躁。与其现在就大张旗鼓地去闹,不如先等等看,静观下局势。”

慕将军急道:“都这个时候了,太子或许都进了宫了,还他娘的有什么局势!”

贺行远也不再说话,只是那样静静看他,但眸中神色却是越发地冷了。

慕将军初时还大声辩解,最后到底是扛不住压力,叹了口气坐到了地上。

知遥却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太子今日行动,难道是算准了贺行远他们会出城。

那样的话,他去找知遥那一趟,就是笃定了贺行远一定会来找知遥且会带她出来。

至于他为何如此肯定…

知遥侧首看向贺行远,“你同谁讲过今晚会带我来这儿?”

贺行远挑眉,“为何这样问?”

“算无遗策这个词是存在不假,可若是能算到你会在今日来找我,且会在今晚出城…那可就有些刻意了。”

贺行远但笑不语,知遥便也不再问。

四个人便这样沉默地在屋中守着,可谁心中都静不下来。

而后有几人陆续到来,每人只搁下一封信后便悄然离去。

贺行远将信纸展开,一张写着“静”,一张写着“等”,最后那个则是空白。

贺行远将纸张揉皱了丢在旁边,疾步往外走,刚出了屋门,却又转了回来。

他在屋子里焦躁地走了两圈,突然停住步子,遥遥指了夏茂生的方向,对王永寒说道:“你带那人入宫。”

“入宫?现在连城门都…”

王永寒话没说完,就见贺行远向自己抛出一物。他下意识接住,看了下又怔住,瞪着它瞠目结舌说道:“这个,这是…主子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贺行远扫了他一眼,说道:“不要让我重复第二次。”

王永寒忙敛神行礼,低着头就往外走,临出门又转过身来问道:“我带着夏茂生去见谁?”

“令牌的主人。”

“孟将军?”王永寒惊讶地问了声,看到贺行远冷冷的眼风扫来,他忙闭了口,默默盯着手中令牌上面的“孟”字。

“慕将军也一起过去吧,帮忙将那夏茂生手里的东西用这里面的换过来。”贺行远将王静岚给他的小包袱给了慕将军。

慕将军打开包袱取出里面的东西,脸色瞬间就古怪起来,同王永寒领命离去。

知遥想悄声问王静岚那是什么,却见王静岚正出神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思考什么。

贺行远坐到知遥身边,说道:“伪造的。”

“啊?”

“每晚夏茂生睡之前给他下点儿药,等他睡着后就把东西拿过来,慢慢地也就出来一份一样的了。”他朝知遥笑笑,“好歹,我也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不是。”

想到方才他们三人的对话,知遥明白那东西既然在这个时候带进宫,必然不是要给孟将军便是给太子的。想到方才的令牌…

“孟将军怎么会同意和你一伙的?”知遥诧异问道。

她方才就想着贺行远与太子间会有个人从中搀和,可怎么都没想到是孟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