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安又一路到了衙门,想来想去,觉得不妥,便立刻写了一封书信,唤了人来,说道:“快马加鞭,将这信送到紫云县贺知县手中。”士兵领命而去。

敬安坐等,到了下午时候,周大回来,说道:“回侯爷,查明属实,果然有大理寺之人出城,说是有公干在身。”

敬安暗暗皱眉,说道:“果然如此……”稍微想了想,便说道,“派几个人盯着他们,若真个是去往紫云县的,给我拦下!但要做的不动声色。”周大说道:“侯爷,大理寺派人去紫云,是为何?”敬安说道:“不知为何,大哥对月娘身份起了疑心,定要追根究底。”周大说道:“侯爷,以大公子那脾气,倘若是见人不回报,恐怕更会疑心,且会再加派人手也说不定。”

敬安说道:“故而我只叫人去拦阻,做的不动声色叫他们不起疑心,我方才已经写了一封信给紫云县何知县,叮嘱了他一些事宜,只要比大哥所派那些人先到,何知县那边自会做的天衣无缝,大哥纵然还有疑心,也无可奈何。”

周大闻言,才去挑了几个平日干练聪明的好手,吩咐下去,那些人自领命,快马加鞭而去。

敬安做了这番事,才略微松一口气,然而心头却依旧是沉甸甸的。想来想去,就又叫人来,细细地吩咐了一番,才又停了。

此刻日后西斜,敬安想到自己同月娥说的那些话,才急忙出衙门,翻身上马,带了人回家去。

敬安进了门,这回便先去给谢夫人请安,入内行礼,说了几句话,才出来,便去找月娥,进了东院,见里头一片寂静。

敬安心底有事,见状便慌慌地,快步入内,见丫鬟们拱手垂首站着,一派平静,他才略放心,一路向内,正巧小葵出来,见了他来到,就行礼说道:“侯爷回来了。”敬安点点头,迈步进去。

敬安入内,却见月娥正捧着一本书,正在细细的看,敬安看见她,顿时安了心,声音也柔几分,说道:“月儿,……在看什么?”

月娥见他来了,就一笑把书放下,说道:“你回来了?我是闲着无事,就随便翻翻解闷。”敬安随意一看,颇为面熟,就说道:“这书好眼熟。”

月娥笑道:“你自己的书,你不知道么?难道没有看过的?”敬安先前只看人去,哪里管什么书?听月娥说,才定睛一看,这才想起是自己案头的书,便拍额说道:“我忘了,平素不是很喜欢看这些,怎么,你喜欢看么?”虽然有些惊讶月娥竟能认字,却也不以为意。

月娥说道:“我只能慢慢地看,总比什么事都不做要强些。”说话间,眉眼间一丝落寞。

敬安听她这么说,便将人抱了,说道:“你若是喜欢看,我就找几本好看的来给你,这本不好。”原来这一本,是《圣训》,乃是先皇帝心血来潮所着,因先皇帝圣明,所以他所传下的书籍,被封为朝臣圭臬,几乎是人手一本,敬安虽不太喜读书,却也不免俗备了一本在屋内。

月娥因闲着无事,就想到要看书,然而这屋里却没有,小葵先前是伺候敬安的,便说道:“娘子,若论起书来,自然是大公子那里多,看都看不过来,只不过大公子的书……不太好借用,我倒是记得侯爷屋里曾有一本,只是放着,也没见他看。”

月娥闻言,就说道:“然而毕竟是在他屋里,擅自取来,是不是不妥?”小葵说道:“那本书我闲来曾看侯爷拿着把玩,想必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侯爷又如此看重娘子,不会在意那些。”

月娥听了这个,才叫小葵去问问,小葵到了敬安房内,伺候敬安的那些丫鬟自然是同她相好的,闻言找书,便立刻就把敬安的那一本找出来,给了小葵。

小葵便回来给月娥,虽然说繁体字有些难认,但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月娥见这本书装帧精美,显然是不俗之物,当下便一个字一个字的吃力的看,虽然道理字句,严禁正统,读来枯燥,却比没事做强。

敬安说道:“都是些治了之策,良臣之策……我曾看了几页,眼都花了……”月娥说道:“写这书的人,倒好像是个不凡之人,的确是见识高人一等。”敬安说道:“那是自然……你看……”说着,手指掀开书页,指了指某处,说道,“是先帝呢。”

月娥吓了一跳,见那两字乃是“乾启”,说道:“怪道呢,既然是皇帝写得,你竟然说看不下?”为避嫌,声音也低了下去。

敬安不以为意,摇头说道:“这本书,我大哥自看的滚瓜烂熟,我看过一次,知道写了什么也就罢了,他是文官,记住倒好,我是武官,记这些做什么。”

说罢,便说道:“改日我给你找两本好玩的书来看看。”月娥说道:“什么好玩的?”敬安本没有多想,被她一问,倒是想歪了,便笑着说道:“自然是好的,到时候你细细的看。”

月娥兀自不明,敬安咳嗽一声,怕唐突了她,就转开话题,只说道:“身子大好了么,我带你去见小暴如何?”

月娥说道:“我正闷得慌,如此甚好。”当下便又要了披风,敬安替她系了带子,月娥出门,那原本趴在地上的小哈就起身,摇摇尾巴跟上。

月娥回头,说道:“小哈,我去去就回来,你呆着。”小哈呜了一声,向前两步,可怜兮兮望着月娥,月娥不忍,敬安见状,说道:“索性也带他出去走走。”月娥说道:“那地方远么?”敬安说道:“因我怕惊世骇俗,所以养在外头,有一段路。”月娥便说道:“带着小哈的话,我怕他乱跑,会丢了。”敬安说道:“不如就拿绳子栓了他,也不怕丢……不过我见他甚是听你的话,应不会乱跑。”月娥听罢,犹豫了一会儿,毕竟还是带了小哈。

敬安陪着月娥出门,小哈也抱了,一并上了马车,车轮滚滚,向着郊外而去,敬安靠在月娥身边,小哈静静地伏在两人跟前,敬安就说道:“我刚回来,事情未免会多一些,等过两天闲下来,就好了。”月娥说道:“不用,你自有公差,当然是要忙的。”敬安伸手轻轻抱了她肩膀,说道:“我什么都不想忙,就只想同你在一起。”月娥本以为他又要轻薄,没想到敬安只是牢牢地抱着,除了时不时在她鬓角眉心亲一下,却不做任何动作。

一路颠簸,一直到外面有人说道:“侯爷,到了。”

敬安这才松开月娥,又替她整理了一下披风,说道:“小心些,这里风大。”就掀开车帘先出外,跳到地上,接着又将月娥抱了下来,轻轻放下。小哈也自跳下来,便在林子里撒欢儿。

月娥站定了,四处一看,果然是郊外,周遭都是些树木,隐隐地看到一座大庄园在树林里头。

敬安便挽着月娥的手向那院子而去。

到了院子门口,已经有仆人事先得知消息,等在那边,当下就开了门带两人进内,却见面前院落十分宽敞,东边的院墙边上,砌了很高的墙,隐隐地传来野兽咆哮的声响。

月娥有些惊,敬安说道:“只因母亲常年敬佛,所以我不敢将小暴留在府内,只叫这些人看着它……先前也常常来看的,只不过最近忙了些,不知这小家伙长了多大了。”

说着,那看守豹子的仆人便开了门,门扇刚开,就听到里头一声吼叫,一道影子迅速扑了出来。

敬安眼疾手快,就将月娥抱入怀中,月娥急忙看去,却见一只快到人大腿的小豹子扑了个空,正掉过身来。

敬安说道:“惊到了没有?”月娥摇摇头,只顾看着小暴,说道:“他果然是长大了。”敬安见她高兴,便说道:“是,我说过养的很好罢。”月娥点头,那边小暴还想扑过来,敬安喝了两声,小暴才停下,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月娥看,月娥见状,便轻轻叫道:“小暴,小暴?你还认得我么?”

小暴望着月娥,原地徘徊,不时仰头发出声响,那尾巴像是蛇一样,不停地摆来摆去,片刻,便向着月娥逼近过来。敬安虽跟这豹子相处甚久,知道他不会主动伤人,但是因他关心月娥心切,就挡在月娥身边。

月娥看了一会儿,就说道:“无事,我觉得他不像是要伤我的样儿。”敬安兀自不放心,这边小暴忽地仰头叫了一声,向着月娥扑过来,敬安担心月娥,怒骂道:“畜生!”就要动手,月娥急忙拦住,说道:“别伤他!”她急着将敬安一拦的功夫,小暴便扑过来,就好似小哈一样,顿时扑住了月娥,虽然还未成年,却已经够沉重,一扑之力何等之大,竟将月娥扑倒在地,敬安急急忙忙去抢,却听得月娥笑道:“小暴!”

敬安惊了惊,赶紧拽了一把豹子尾巴,小暴兀自扑着月娥,敬安合身向前,将小暴抱着头颈搬开,这才发现,这厮竟然扑着月娥,舌头只在她脸上舔,且不停地将头在她的颈间脸颊上蹭动,见这情形,分明已经认出了月娥乃是旧主。

敬安愕然,便扶着月娥起身,小暴就蹭在月娥腿边上,歪着头不停地把脑袋从她的腿上擦过去,十分亲昵之状,敬安就替月娥轻拍身上灰尘,月娥却只顾低头抚摸小暴的额头,见他蹲在地上,皮毛是浅色的灰黄,颈背却有几道明显黑纹,胸腹部是灰白色,尚有些许暗色条纹,尾长长,末端有几个黑点儿,在地上如游蛇一般微微地悠闲摆动。歪头向着自己蹭过来之时,眼睛闭起,亲昵之态,俨然如大号的猫咪,月娥不由大乐。

正在此刻,却听到外头激烈的犬吠之声,小暴本正在闭眸撒娇,闻声忽地一跃而起。

窥端倪兄弟暗争锋

敬安未及拦阻,地上小暴一歪身站起,两只眼睛瞪得溜圆,猛然间向前窜去。与此同时,外面门口也闪电般窜进一道影子,却正是先前在外头撒欢的小哈。

一犬一豹对面,略一迟疑,立刻扑在了一块,顿时之间院中尘土飞扬,野兽的咆哮声响杂乱一片,月娥大惊便要上千,敬安见状赶紧拦下她,叫了看院子的仆人一起上去,敬安拉住小哈,仆人拉住小暴,好不容易将两个分开。

月娥上前一看,却见小哈的颈间似被划破,隐隐透出血迹,月娥心疼,忍不住就想呵斥小暴,转头一看,却见小暴的腹部也带了伤,此刻正在伸舌头舔,一时怔住,原来这两个都受了伤,这还幸亏是两个都未曾长成,若是长大了,恐怕更是打得难分难解,也不会如此轻易就将他们分开。

月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都觉心疼。

敬安见月娥担心,便说道:“这两个畜生,到底野性难驯,自己不懂事斗在一起,休得心疼跟他们。”这边小哈前爪扑地,仍向着小暴低低咆哮,小暴也瞪着这边,一副不肯罢休的势头。

月娥看的心惊,便说道:“果然还是不带他出来的好。”怕两个再打起来,就先叫人把小哈带出去,自己又看了看小暴,自有仆人拿了伤药来给小暴敷上。小暴倒也老实,乖乖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敬安说道:“你别担心,他们很是尽心,何况兽类悍勇,这点伤不算什么,几日就好了,总是圈养着,也闷得慌,打打架倒也好。”月娥无奈笑笑,说道:“说什么。”敬安说道:“就譬如我,总是叫我不握刀,我也觉得手痒。”月娥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倒是出息,竟把自己跟他们两个比。”

敬安这才自知失言,便笑了笑。月娥点了点头,低头抚摸小暴额头,说道:“小暴,好好地养伤,下次不要再打架了。”小暴仰头,努力把自己的脑袋向着月娥手心里蹭。

敬安见状,说道:“你这样说,他能听懂么?看也看过了,我们回去罢。”月娥说道:“日后还能来看他么?”敬安说道:“这是自然,你何时来都可。”

出门上了马车,月娥见小哈的伤也被处理过了,便也放心,抱了他,百般安慰,看了看伤,又觉得心疼。敬安无奈,就把人拉过来抱住,月娥靠在敬安怀中,小哈便将下巴搭在月娥腿上,三个其乐融融。

一行人这才回转谢府。当夜,谢夫人请月娥一起去吃晚饭。月娥只好打扮去了。见了礼,落了座。

谢夫人便说道:“今晚上请你来,一起吃个饭,且并你说一声,只因我常年吃斋敬佛,每月必去寺院静修一两日,已是常例,是以明儿便不在家,先同你说说,省得你若是来寻我,却扑个空。”月娥说道:“原来如此,我知道了,夫人真是佛心。”

谢夫人便笑眯眯地,又说:“今晚上叫你同我一起吃用,也是苦了你了,全是斋菜,望你不嫌才是。”月娥说道:“这是我的福分,哪里敢嫌呢?”

片刻斋菜上来,两人便吃饭,一时再不说话,月娥只少少地吃了些,倒觉得些素材也颇味美。

月娥不敢逾矩,就只打量谢夫人举止,见她停了筷,自己也慢慢停了,丫鬟便奉茶来漱口,月娥也一一从谢夫人所做而学之,倒无大碍。

饭罢,自有丫鬟撤下,瑛姐便从旁扶了谢夫人,向着里面暖屋里去,月娥也跟着,上了暖榻上坐了,谢夫人才说道:“我看你这孩子规规矩矩的,着实喜欢,敬安那孩子也不知是哪里修来的福分,我还以为他就跟先前那样胡闹下去……你不知,先前那些个人,我实在心烦,幸而时常去佛堂念念经,才能静下心来。”

月娥见她提起先前之事,不知怎么对答,便只低着头。

谢夫人说道:“也不知敬安对你说了未曾……他昨日虽然说要娶你为妻,但只因东炎有些不同意,敬安也是没有办法……他自小就极尊重东炎,东炎说一,他便不会说二……”

月娥虽然猜到几分,听谢夫人说出来,心头却仍然一凉。

谢夫人望着她,说道:“你也别怪敬安,别怪东炎,敬安是个冲动的性子,热心起来什么也不管不顾,东炎却稳重,要想的多一些,故而会如此。不过你也别怕,此事尚有转换余地。”

月娥低低说道:“多谢夫人提醒……”

谢夫人伸手握了月娥的手,说道:“虽然说谢府娶妻的话,要那些大家闺秀才能合衬,但因我喜欢你,便同你说两句贴心的话儿,敬安是我生的,他是什么脾气,我都知道,虽然现在极喜欢你,却不知后来会怎样……男人的心么,总是这样喜新厌旧,多的是,先前那些人,不也是例子?现在他为了你动情,日后未必不会为了别人如此,何况如今东炎也不同意这亲事的……因此我说,——你如今既然进来了,敬安又爱你,不如你便趁着这时侯,好好地同敬安相处,倘若有个一男半女了,身份自然就不同了,我再在旁边说和一番,东炎未必就不会妥协,就算日后再有什么变故,你有了孩儿,自也是有依靠的。”

月娥一怔,想了想,终于说道:“不怕夫人见怪,……我也明白夫人说的这个道理,当初我并不想随侯爷回来的,却是无法,如今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倘若真的被弃如敝履,到时候我便走就是了……”

谢夫人听了,便说道:“傻孩子,这是什么话?外面那些人,盯着谢家,羡慕的不得了,哪个不想为王侯夫人的?如今大好机会在你跟前,你又何必先这么想,我也是为了你能留在谢府,才如此说,如今你只同敬安一处,好好地相处,叫他更喜欢你便是……对了,我听闻你昨日身子不适,是怎样了?”

月娥心头苦涩,面上却仍小心说道:“大夫说是气血亏了,并无大碍。”谢夫人点点头,说道:“我看你身子娇怯,就知道大概会有如此之症,也怪道至今未孕,这样……”想了片刻,说道,“我只跟你说,你切勿告知别人,我这里有一方药,是昔日里老侯爷在的时候,特意秘密寻来的,若是行房之前服了,便能一举得男。”

月娥一惊,看向谢夫人。谢夫人说道:“片刻后我叫瑛姐拿了方子,抓两副药,你回去之后熬了喝,日后便知灵验与否。”

月娥便说道:“夫人……这,这不合适罢,我并不想母以子贵之类的……何况我现在,什么名分也都无,也不好就缠着侯爷。”

谢夫人听了,便笑,说道:“你这孩子,这样贤惠,是你缠着他还是他缠着你,我自有数,名分之类的,你已经入了谢府,还能少么?……我虽然不想管这些事儿,然而也算是同你的缘分,是以担心着你,试想,假如你总是如此无依无靠,日后敬安再有了别人,你却如何自处?我是为你着想。——如今你安心回去,喝了药有了孕,我也自有法子叫东炎妥协。”

月娥想来想去,便只好答应,谢夫人又说了些儿话,月娥才回东院去了。

到了夜间,果然谢夫人派人送了三幅药过来,小葵便收了去,正好敬安在,便问是什么,月娥只叫小葵高高地放起来,对敬安说道:“是夫人见我体弱,就送了两剂补药来。”敬安很高兴,说道:“母亲对你倒好。”月娥说道:“是啊,夫人很是善心。”

敬安挨着月娥,说道:“月儿,昨晚上你睡得不好,今晚上就叫我来守着如何?”月娥说道:“你想做什么?”敬安眨了眨眼,说道:“我只睡在你房外,不是你想的那样儿。”

月娥说道:“你怎知道我想了什么?”敬安低低一咳,说道:“就算我多说了,那你叫不叫我留?”月娥说道:“还是不要,何况小哈也在,你白日要公干,倘若休息的不好,却是我的不是。”

敬安说道:“你是替我着想呢,还是不愿我留下呢?”月娥说道:“随你怎么想。”敬安紧紧抱了她,说道:“其实我倒是真的想就这么抱着你才好,只不过我也有些担忧,怕管不住自己。”月娥笑着推开他,说道:“你知道就好。”

正在说着,外面有丫鬟进来,说道:“侯爷,外面周爷来找。”敬安一怔,便对月娥说道:“我出去看看。”月娥点头。

敬安便出外,果然见周大在东院门口,敬安问道:“何事?”周大行了礼,说道:“侯爷,出了事了。”

敬安一惊,问道:“是派出去的人没拦住还是什么?”周大说道:“不是这个,是京城之内,先前盯着大理寺的人回来说,有一帮官差领了少卿的命令,去了……”便凑在敬安耳边一阵低语。

敬安面色微变,说道:“他们真的找到了?”周大说道:“现如今人都被带走了,侯爷说此番如何是好?”敬安想了想,眉头一皱,说道:“继续盯着,我不信大哥不会将人带回大理寺……”周大说道:“倘若发现了,又如何做?”敬安咬了咬牙,说道:“斩草除根,……杀了!”周大点头,自领命而去。

敬安回了里屋,月娥见他面色不好,便问发生何事,敬安微笑说道:“只是衙门中有些儿小事,不算什么。”便望着月娥笑,月娥点点头,说道:“你若忙,就不必留在这里。”敬安说道:“不忙的。”正好小葵来倒茶,敬安心头略动,便抬眼看向小葵,不知为何,小葵手竟一抖,茶水便洒了些出来。

查根底美人狭路逢

敬安若有所思,转头看小葵,小葵对上他寒浸浸的眸子,手上一抖,竟将那茶水洒了出来,洒了敬安一手。月娥在旁见了,慌忙拿帕子来擦。

这边小葵浑身哆嗦,蓦地跪倒在地,说道:“求侯爷饶命。”

月娥不晓其意,说道:“不过是洒了水而已,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罢了。”敬安望了会儿,也笑道:“这丫鬟惯常大惊小怪,你先出去。”小葵神色犹疑不定,从地上起来,看看月娥,又看看敬安,敬安双眸一垂,说道:“还不走?”小葵无法,急忙行礼出门去了。

当下敬安又说了一会儿,才道:“你也好早点歇了,昨晚上睡得不好。”月娥见他要走,也说道:“知道了,你不用记挂着。”便相送敬安,小哈见状也起来,摇着尾巴跟到门口。

敬安只说风大,不叫月娥出门,到了门口,便说道:“没带灯笼,叫丫鬟送送可好,小葵,你去打灯笼来。”当下就看小葵,小葵缩着肩,发抖不语,只偷偷看了月娥一眼。

月娥一怔,看看敬安,却又微笑说道:“既然如此,小葵你就相送侯爷罢。”敬安点头,小葵闻言,面如土色。

婆子拿了灯笼,递给小葵,小葵挑着,头前默默带路,出了院门,又走了段路,周遭寂静冷清,不知何处寒鸦惊起,呱呱飞过,旁边竹枝被风吹动,摇曳影动,小葵惊了一跳,“啊”地低呼一声,停步不前,却听得身后敬安冷冷说道:“小葵,你慌什么?”

小葵听了敬安发话,急忙转过身来,将灯笼放在边上,跪倒在地,匍匐说道:“侯爷饶命。”敬安淡淡说道:“此话从何说起?”小葵看看左右无人,才哆嗦说道:“奴婢不敢瞒着侯爷,只因白日之时,大公子叫了奴婢去,询问奴婢昔日在紫云县时候……”

黑暗中,看不清敬安神色,只听他徐徐说道:“那……你又如何说的?”

小葵急忙磕头,说道:“侯爷明鉴,奴婢什么也没有说,大公子的意思是问奴婢是否是在紫云县认得的娘子,奴婢……奴婢只说没见过。侯爷饶命。”

敬安轻轻点头,说道:“小葵,不愧是跟了我许久,你倒是明白我的心意,你做得好。”

小葵说道:“奴婢对侯爷跟娘子是一心一意的,必不会做有损于侯爷跟娘子之事。”

敬安说道:“很好。”便向前一步,说道,“我记得你是自小被卖进来的,家中还有长兄寡母。”

小葵低着头,只是抖,敬安说道:“我必不会亏待他们就是了。”小葵垂泪,哀声说道:“侯爷,我没有说,就算以后也不会说一个字,请侯爷开恩,侯爷开恩。”

敬安略一迟疑,便叹口气,刚要唤人,忽地听到背后脚步声响,敬安只以为是仆人经过,便厉声喝道:“是谁?”

身后那人款款上前来,说道:“嗳,这又是在做什么?”声音婉柔,却是月娥。

小葵见月娥出现,便跪着向前蹭过来,叫道:“娘子……”抖抖地,却又畏惧敬安,不敢说什么,一瞬间跪在地上,泪落如雨。

敬安急忙转身,过去将月娥扶住,说道:“黑漆漆的,你自己一个出来的?也没个跟从,倘若跌坏了怎生是好。若是有事,叫别人来说一声就是了。”

月娥说道:“这件事别人做不成,必要小葵回去做的。”说罢,便看着敬安。

借着地上幽幽灯光,两人目光相对,敬安顿了顿,说道:“月儿……”不知要如何说好。

月娥望着他,便说道:“她就算有什么不是,你就看在我的面上,别为难她了,好么。”

敬安心头为难,说道:“月儿,你不知……”

月娥忽地说道:“敬安。”

月娥叫道:“敬安!”她极少这样叫他的名字,只唤“侯爷”,偶尔逼得无法,就连名带姓的叫,敬安闻声一怔,却并不觉欢喜,只觉她口吻有些冷清,却又果断,不同于寻常,不由也愣了。

黑暗之中,两人对望片刻,地上一丝灯火微明,闪闪烁烁,却映不出彼此脸色。

敬安正要说话,月娥缓缓地低头,轻声说道:“侯爷,过去之事,永不可变更,你该……明白。”

敬安听了这句,身子蓦地一僵,一时无语。

月娥转过身,走到小葵身边,伸手将她搀扶起来,擦了擦她面上的泪,说道:“别怕,我们回去罢。”小葵望着月娥,咬着唇,眼泪滚滚落下,只是忍着,低低说道:“谢谢娘子。”

月娥握着小葵的手,走到敬安身边,才又轻声说道:“侯爷,天寒,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罢……”

月娥说过这句之后,便同小葵两个,并肩向着东院而去,剩下敬安一人站在原地,怔怔许久,形单影只,地上那灯笼,兀自跳跳有光。

顷刻,敬安唤道:“谁在?”才有人自旁边林中出来,说道:“侯爷……还有什么吩咐?”敬安沉默片刻,说道:“只好生盯着这院子,倘若有人来犯,能生擒便生擒,不能的,杀。”

那人答应一声,黑衣黑巾,身形一闪,便如暗夜幽灵一般,重又隐没在林中去。

敬安一人回到房内,换了衣裳,便坐在床边,怔怔发呆,他自从东院回来,心底便总是回想着月娥说的那句话,想了许久,便只和衣在床上卧了。夜阑之际,听窗外风声萧萧,万念交集,不知何时才睡着。

第二日,敬安知道谢夫人要去礼佛,便早早地去请了安,谢夫人亦早起了,沐浴熏香,后带着丫鬟仆人,拿着香烛祭祀及进给寺院之物,簇拥着出门而去。

敬安才又回来,去见了月娥,他心中忐忑,月娥却仍神色如常,敬安同她说了几句话,便自出门去了衙门。

且说月娥在家中,正自翻书,忽地外面有人来报,说道:“大公子有请月娘子。”月娥怔了怔,问道:“怎么大公子没出去么?”来人说道:“并无,大公子请娘子过去,有要事。”月娥想了想,便搁了手头的书,小葵急忙过来,说道:“我陪娘子去。”

月娥点了点头,便同小葵出门,那人带路,领着月娥来到东炎书房。将门开了,说道:“请娘子一人进去。”

小葵说道:“我须相陪娘子。”月娥伸手拍拍她的手,说道:“无妨,你在外头等我。”小葵只好答应。

月娥迈步入内,房门便关上,里头,东炎坐在书桌后面,却在看书。听人进门,头也不抬,说道:“请坐。”

月娥点了点头,说道:“谢大公子。”轻轻地落了座。

片刻,东炎抬头,说道:“昨日同你的谈话,尚未完,我曾问你家住何处,你还未回答,不知此刻,娘子可还愿回答么?”

月娥闻言,微微一笑,说道:“不知大公子为何会对妾身的来历感兴趣?”

东炎看她笑面如花,不知为何,竟无法正视,一时心乱,便移开目光,说道:“你是敬安紧张之人,所谓来历,自然要弄个明白。”

月娥依旧如故,浅笑说道:“我的来历,侯爷却是比谁都清除,大公子想要知道,只须唤侯爷来便一清二楚,却为何要绕过侯爷,只来问妾身呢?……大公子同侯爷两个兄弟情深,难道还需要瞒着侯爷什么不成?”

东炎怔住,眼神一利。

月娥只当看不到,又说道:“再说,妾身已经有耳闻,说大公子并不许侯爷娶妾身为妻,且另有威胁之语……大公子既然心意已决,又何必还要关注妾身自何处来,往何处去,听闻大公子你日理万机,是治了能臣,如此宝贵大好时间浪费在区区村女身上,岂不可惜?”

东炎听她侃侃说来,心头几番震撼,双眼重望着月娥,说道:“你……倒是伶牙俐齿。”

月娥说道:“好教大公子知道,平素不语之人,并不是说那人便是个糊涂的。另外,我对你们谢府,并无觊觎之心,大公子你说我虚伪也好,矫情也罢,倘若非侯爷一力相缠,此刻我远在千里之外,跟你们云天谢府,扯不上一点关系!”

东炎闻言,眸光一动,也微微一笑,说道:“是么?好一番说辞,然而你此刻毕竟人在府内,无论你是身不由己也好,是处心积虑也罢,你的来历,我却是要查个一清二楚的,倘若你真个是守将义妹那么简单,倒也罢了,我许敬安纳你为妾,也就是了,但若是有个不妥……”

月娥微笑低头,说道:“上位者总是能拿捏在下之人的生死去向,先前我被侯爷左右,如今却是被大公子左右,想老天向来也算是公平。——大公子你既然胸有成竹,何必我说?不如就叫大公子来断我来处,再判我去处。”

东炎便冷笑,望着月娥说道:“我原先倒是小看了你,还以为你是个逆来顺受的,没想到竟如此有心机。”

月娥摇摇头,说道:“大公子错了,不是心机,是心气。也是无奈,我的确是逆来顺受,在大公子眼里,我这样的人,草芥一般,无非是祸水红颜罢了,侯爷也只是迷于一时,故而玩弄于鼓掌之中,倘若一时情耗尽了,便自然将我弃如敝履,大公子如此正人君子,更是恨不得将我铲除而后快,免得迷了侯爷……哈,我又有什么选择?便只是随波逐流,听凭处置。”

东炎对上她明亮的眸子,心头不知为何觉得微恨,便说道:“很好,你有这份自知之名便好。”

东炎望着月娥,看了半晌,忽然沉沉说道:“你出来罢。”月娥顺着东炎目光转头一看,身子微微一震,面上却仍不动声色。

原来,自帘子后面,徐徐走出的那美人,竟不陌生,乃是曾经在紫云县出现的、敬安的姬妾文如。

文如出来,到东炎跟前,便行了个礼,说道:“奴家见过大公子。”东炎望着文如,冷冷淡淡说道:“你看清楚了,可认得此人?”

文如笑着,说道:“方才不怎地真切,且让奴家细细再看一看。”说着,便转过身,走到月娥身边,便打量月娥。

月娥只是坐着,见文如看着自己,她便也抬头,大大方方对上文如双眼,嘴角一丝笑意,云淡风轻。

文如围着月娥看了一圈儿,却只不做声,两人目光相对,彼此心底都如明镜一般,月娥见文如面上浮出一丝淡淡笑意,似讥诮,似不屑,似……

东炎不耐烦,说道:“你可看清楚了?”文如这才反身回来,说道:“回大公子,奴家看清楚了。”东炎说道:“可认得她?”

文如回头看了月娥一眼,月娥不再看她,只是微微笑着,垂眸看着腰间一方佩玉:事到临头,又能如何?只能坦然以对。

不知为何,月娥极不想在敬安的家人跟前崩溃痛哭,作出那种忐忑情形,此刻她心头已经紧张至窒息,偏偏仍旧唇角微微挑着笑意。

文如回过头来,说道:“大公子,我并不认得此人。”

顿时之间,东炎一惊,连月娥也怔了怔,笑意一敛便转头看向文如。东炎惊诧问道:“你说什么,当真不认得?”

文如笑吟吟地摇头,说道:“的确不认得,这样好的相貌,倘若奴家见过,自然是忘不了的,然而为了谨慎起见,方才才又细细地看了一遍,果然是不认得,不知这位美貌娘子,却是谁人?”

东炎面色变了又变,却又看月娥,月娥便仍一笑。东炎无法,便皱眉说道:“你无须多问,既然不认得,就出去罢。”文如说道:“多谢大公子,奴家告退。”说着,便后退两步,到了月娥身边,才微微地又看了她一眼,此刻,嘴角却也挑了一丝笑意,而后惊鸿照影儿般的转身,袅袅出门而去。

书房内一时静寂。片刻,东炎才又说道:“有劳你了。”月娥去了心头一块大石,莫名觉得畅快,望着东炎面色,虽见不到他十分挫败,却知道他心中不好过,便说道:“大公子可觉得失望?”东炎眉毛一挑,说道:“何意?”月娥说道:“大公子满心想看到妾身背后藏着的龌龊不堪,却没有如愿,岂不失望?”

东炎眸色一沉,说道:“你不过是敬安所宠爱的姬妾罢了,竟然敢如此对我说话,揣摩我的心思?好大的胆子!”

月娥说道:“妾身自知身份低微,但是能劳动大公子如此费尽心思劳师动众的想要追查妾身所处,妾身只觉得与有荣焉,故而多嘴,大公子若是不悦,还请责罚。”

东炎咬了咬唇,说道:“刁嘴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