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的天空渐渐被渲染上了一层层如披帛般绚丽的晚霞,给勿园涂上了一片温暖的金黄色,东边隐隐传来喧哗的车马声,更凸显出它的静谧来。

顾夕颜亲自给赵嬷嬷倒了一杯茶:“嬷嬷,连累了您。”

赵嬷嬷无所谓地笑:“姑娘哪里话,我能陪着姑娘说说话儿,那是我的福气。”

两个并不相熟的人有什么知心话说,顾夕颜一贯保持着沉默,到是赵嬷嬷,妙语连珠地讲着一些轶事,不时逗得顾夕颜开心。

渐渐地,天色暗了下来,赵嬷嬷道:“等会月亮就要升起来了,不如到院子里去赏月。”

顾夕颜自然没有异议,赵嬷嬷从屋里搬了一张小几出来,顾夕颜搬了两张绣墩,两个人摆了月饼、西瓜、苹果、枣子、葡萄等食品出来,一边吃,一边等月亮升起来。

赵嬷嬷剥了一个葡萄递到顾夕颜的嘴边,殷勤地说:“二姑娘快尝尝,这可是凤台的贡品,这几年我还是第一次吃到。”

她手指上还流着葡萄的汁,顾夕颜有点嫌脏,但又不好意思拒绝,只得张口吃了下去。葡萄饱满多汁,酸甜酸甜的,可顾夕颜自幼就不爱吃葡萄,她喜欢吃提子,当然也就对它不感兴趣。赵嬷嬷又剥了一个递到顾夕颜的嘴边,顾夕颜赶忙婉拒:“有点酸牙。”

赵嬷嬷听了,道:“我尝尝。”一口将葡萄吃了下去:“不酸啊,甜着了!”

顾夕颜拿起已经切开了的月饼看了看馅,是五丹仁,里面还有红襄和绿襄,她放下月饼拿起西瓜来咬了一口,沙沙甜甜的,香味长远,比自己吃过的什么早春红玉都要香甜得多,可能是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化肥之类的东西吧。

赵嬷嬷在一旁尽捡着葡萄吃。

月亮渐渐各到中空,如玉盘般挂在灰蓝色的天空,皎洁的月光轻柔地洒在院子里的每个角落,洒在顾夕颜的脸上、衣上,让顾夕颜想起了香樟林的那个夜晚。

不知不觉中,到夏国已经快两个月。虽然遇到了很多事,但好在还没有被人当成妖怪之类的东西给绑了起来……人是世界上最能适应环境的生物了,也不过短短的两个月而已,以前的生活好像是一场梦似的,渐渐地正在淡出自己的记忆……也许是因为没有什么值得挂牵的人或事吧……

顾夕颜站起来沐浴着月光朝空中挥了挥拳头,学着韩剧里的那些女主角们喊道:“加油,夕颜,加油,夕颜,人生短短数十载,有人还会因为喝水被咽死,最要紧的是要开心……”

赵嬷嬷在一旁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顾夕颜回头朝赵嬷嬷笑了笑,清丽的面容在月光缓缓绽放,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赵嬷嬷只觉得胸中一动,脱口而出道:“二姑娘真像夫人。”

顾夕颜知道赵嬷嬷嘴里的夫人是指她的生母连氏,好奇地问她:“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赵嬷嬷全身僵直,脸色在月光下白得像石膏,喃喃地说:“我,我们做下人的,怎么知道……”

顾夕颜心中暗叹,只怕又是一个故事吧!

她站起身来环盼四周。

月光朦胧轻柔地静静泻在院子里,青石砖上像铺了一层银子似的闪闪发光,树脚下却落下参差的斑驳黑影。

事情总是这样的,有光明的地方就一定有黑暗。

她不再去追问,主动转移了话题:“我看这西瓜的味道好,这是哪里产的?”

赵嬷嬷本是一个直性子的人,见顾夕颜不再追问,也恢得了平日的爽朗,两个人又开始有说有笑起来。

月色渐盛,顾夕颜自从到了这个里后每天基本上都会读书到这个时候,现在生物钟苏舒了,她开始打起哈欠来,赵嬷嬷见状,趁机提出回屋休息,顾夕颜连连点头。

回到屋里盥洗了一番,顾夕颜倒头就睡。

赵嬷嬷吹了灯,收拾好东西,隔着窗户看到西边天空不时炸开一朵朵绚丽的烟火,知道这是方侯爷家要开始舞火龙了,去年也是她在家里守屋没有看成,事后只听到几个老姊妹说起当时的盛况,现在见了烟火,心里更觉得痒痒的,回头看见顾夕颜如白玉般的脸庞在月色下仿佛静谧的花安详,踌躇半晌,她还是带门而去。

顾夕颜静静地躺在月光中,明丽、淡雅、柔和,如红菱般的嘴角轻弯,好像进入了一个美好的梦境中。

百年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他呆呆地凝视了半晌,蹑手蹑脚地开始在屋子里翻东西。

顾夕颜突然翻了一个身子,被褥间窸窣的声音吓了百年一跳,他一回头,却看见桂官静静地站在顾夕颜的屋门前。

明亮的月光照在他英俊的轮廓上,显得异常的棱角分明,眉宇间阴沉而抑郁。

百年捂住心口,强笑着打了一个手势,示意桂官出去说话。

两个人出了门站在顾夕颜屋前的台阶上。

百年轻声道:“我一天也忍不下去了,我要走,就算是落得欢陵那样的下场……”

桂官半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百年,静谧而忧郁。

百年在桂官的目光下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他声色俱厉地说:“我不像你……你今年十四岁了,已经开始发育了,他不会再要你待寝了……现在欢陵死了,只有我和树香了……我受不了,我真的再也受不了……”精致的五官扭曲得吓人。

桂官轻轻地问:“你走,走到哪里去?你可别忘了,你没有户籍,没有钱……”

百年全身颤抖着:“我不管,我死都不愿意呆在这里……”

桂官轻轻地抬头望月亮,目光悲楚。

百年含泪说了一声“谢谢”,又回到顾夕颜的屋子里开始翻箱倒柜。

屋里突然一声幽幽的长叹:“这些衣裳你拿了有什么用,还要去当铺里当,人家一查就查到了……”

桂官闻声拔腿冲进了屋子。

二姑娘顾夕颜正拥被而坐,神色淡然地望着百年。

百年无措地站在箱子旁,手上还拎着一件鹅黄色绣着牡丹花的肚兜。

桂官冲上前去一把掐住了顾夕颜的脖子。

顾夕颜吓得一呆。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和人打过架。

顾夕颜就这么被桂官扑倒在床上,掐住了脖子。

她的冷静在这一刻又发挥了作用,就在她被桂官扑倒在床上的时候,她同时抬起脚狠狠地踢在了桂官的下身。

桂官当时痛得额头就冒出汗珠来,却依旧不松手,一边死死地去掐顾夕颜,一边朝百年喊道:“还不快来帮我!”

百年慌慌张张“哦”了一声,向前走了几步,手上还拿着那件鹅黄色绣着牡丹花的肚兜,无措地道:“怎么,怎么帮?”

就在这短短的几句话间,顾夕颜又用力地连踢桂官下身两脚,桂官疼得一弯腰,手不由得捂住了下身,像虾米似的倒在了床的榻脚上。

百年吓得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叫声。

“给我闭嘴!”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同时训斥着百年。

百年惊恐地捂嘴。

男的当然是桂官,女的自然就是顾夕颜。两个异口同声地训斥了百年,又互不置信地对视了一眼。

顾夕颜毕竟不是寻常的大家闺秀,拜现代发达的资讯所赐,她的见识要远远地超过同时代的人,顾老爷身边的异样她早就看在心里。现在百年想逃走,她出声相告原是准备帮帮他的,告诉他自己的镜台有金饰,没想却引出桂官这样的举动出来,完全就是一副行窃被发现后要杀人灭口的架式。

读了那么多的报纸,看了那么多的电视,难道还不知道后果会如果吗?更何况,狭路相逢勇者胜。

顾夕颜面色凌然地从床上跳了下来,抽出裤腰带就绕在了桂官的脖子上:“你要是敢动一下,我就勒死你。”她还怕桂官不相信她的决心似的,用力勒了勒。

桂官立刻双手抓住了脖子上的白绫,像死鱼似的翻着白眼在榻脚板上挺了挺。

百年瑟瑟发抖,突然对顾夕颜道:“二姑娘,我去帮你叫人!”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桂官满脸不敢相信似的抬起头来,艰难地伸出手朝百年的背影来喊了一声“你”,又颓废地垂下。

顾夕颜更是意外,没想到桂官帮了百年,百年竟然一见形势不妙就立刻翻脸不认人,连茶凉的功夫都不等。

她冷冷一笑,说:“桂官,看样子你的兄弟不像你想的那样对你有信心。”

桂官双手抓住脖子上的白菱不动,面色沉静如水,眸子里却像是有一把火在燃烧似的已经变成了红色。桂官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顾夕颜,把当她成一个养在深闺的名门千金,哪知道今年第一次交锋就尝到了那几脚的功力,又看到她眸中的寒意,他不由暗暗心生悔意,为了帮一个不知恩德的卑鄙小人而让自己陷入了这种危境,这也是他太小瞧人了的结果。百年跑去找人了,最多不过两盅茶的功夫,如果他不能找到让顾夕颜放了他的理由,那这几年在顾府里忍辱负重就全都白费了,说不定自己的人生就到今天为止了。

他强压下心中的恐慌,淡淡地说:“我听说老爷在外院请客,都是一些朝中显贵哦!”

顾夕颜转念就知道桂官说这话的意思。

谈判要开始了!

输了人都不能输阵势。顾夕颜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笑盈盈地望着桂官,说:“你这是在和我谈条件吗?”她表情温和,声音轻柔,眸子里却闪烁出如刀似锋的锐利,能让桂官清楚地了解到她心中的忿恨。

第二十三章 无奈妥协

有的人漂亮,有的人聪明,有的人富有,可它都比不过一样东西,那就是幸运。桂官是个漂亮的人,也是聪明的人,可他一生缺乏的就是幸运,所以他总是离幸福很远,可他像一根被大石头压住的小草一样,从来不曾认输,一直不屈不挠地朝着太阳的方向长生,总希望有一天能沐浴到阳光。

只要有一丝的机会,他就不会放弃。

他是在威胁顾夕颜。

如果不放了他,等人来了他就会说自己和顾家二姑娘有私情,要死大家一起死。

顾夕颜如果真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也就害怕了。她轻轻地笑,目光冰冷如三九寒冬里的冰棱:“有百年帮我,你还是想想别的法子吧!”

是啊,百年去叫人了,会当着别人说些什么呢?就是一个笨蛋也知道答案,更何况像桂官这么聪明的人。

他全身僵硬,脸色一片灰败。

顾夕颜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自己只是觉得桂官手段太狠,有点怕他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来,现在他这个样子,难道还真的把他给勒死不成。自己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和人打架……怎么办呢?时间一长,真的人来了,自己和桂官岂不是要狗咬狗一嘴毛,白白让那个百年得了好处去……这都是怎么跟怎么啊?两个想帮人的人反而对峙在这里了……

桂官额头冷汗直冒,不仅是身下疼,还有对即将发生的未知的恐剧。

我不能就这样坏了事……多少年的等侍,多少年的期盼,多少年的忍辱负重,却因为自己一次愚蠢的自以为事而前功尽弃……不,不,不,不能这样……他脑筋飞快地转着,脱口而出道:“我听以前在溶月斋里当差的哥哥们说,你小时候也曾得到过他亲自指点……”

顾夕颜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她绕在手间的腰带不由紧了紧,勒得桂官松不过气来,他不由得昂了昂头,正好可清楚地看见坐在床弦边的顾夕颜,她如白梨花般静谧的脸上升起一股戾气,鬓角凸起的青筋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