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晴是谁,她也不认识的。这一路行来,顾夕颜就担心着自己不能顺利的出嫁,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相貌和人名还没有对上号。

顾夕颜点了点头,请了赵嬷嬷和两个小丫头坐到炕上来。赵嬷嬷犹豫了一下,上了炕,嫣红则手脚索利地给顾夕颜和赵嬷嬷各上了一杯茶,然后和红玉一右一左的搭腿坐在了炕沿旁。

这个社会主仆等级森严,顾夕颜有自知之明,这不是她一番言语就能改变的,只能说从她自己做起,从身边的人影响起,让自己身边的氛围不必搞得那么拘谨。所以她没有勉强两个小丫头,道:“看这大冷天的,大家也别干坐着。翠玉,嫣红,你们去拿些糕点干果来,我们一边吃边聊!”

两个小丫头应承了一声,就出门去端点心去了。

屋里只剩下顾夕颜和赵嬷嬷,赵嬷嬷就趁着这个机会向顾夕颜自我介绍:“太太看着我面生吧,我是从春里来的。原来也在国公府里当差,后来嫁了人,就随着丈夫回我的家乡。”

“哦,你是春里来的?”顾夕颜有些意外,“那你认不认识高姑姑?”

赵嬷嬷微怔,小心翼翼地道:“高姑姑正是我娘家的姑妈。”

顾夕颜眉角就挑了挑。当初她听到柳眉儿对高姑姑的描述,就对高姑姑的印象很好,这时再望着赵嬷嬷笑盈盈的脸庞,不由得也对赵嬷嬷也产生出了一份亲切感。顾夕颜对她的态度中就平添了几份真挚的热情来,又在赵嬷嬷的有心奉承之下,两人之间就很快就娴熟起来。

那边翠玉和嫣红出了门,就看见红玉正站在正屋通往厨房的角门前和秋实说着什么。

红玉一看见她们,忙向她们招手。翠玉和嫣红走了过去,红玉的脸色微有不豫,道:“太太今天早上吃得不好,妹妹们怎么也不来跟我一声!”

红玉比翠玉年长,原来也在魏凌云夫人身边伏伺的,后来看她很精明,所以魏夫人调了她去管内院的厨房,因为性子有些直,得罪了不少的人,这次到齐府来,是她自己要求的,魏夫人也头痛她的脾气,考虑了一番还是将她放了出来。翠玉对她是很了解的,所以这次到洪台来,也把厨房交给了她管。

听她这么一问,翠玉忙道:“三爷来得匆忙,太太避到了段姑娘住的东厢房,我们这才刚得了空出来,还没得及跟姐姐说呢!”

红玉就皱了皱眉,道:“怕是厨房的饭菜不合太太的口味。可这菜式的单子,却是国公府徐夫人身边的易嬷嬷送过来的,说是国公爷平常爱吃的,让我们小心服侍着。可我看这单子,有些不妥啊!这事,我看还是要请太太拿个主意才好。”

翠玉犹豫道:“还是等会吧。现在太太在兴头上,正和赵嬷嬷说事呢,还要我们找了点心去一起喝茶!”

红玉略一思忖,道:“那就等一会吧。只是今天厨房里只做了几样玫瑰糕、碗豆黄之类的素点心,你看要不要再做几样……”

几个人边说边往厨房去。才了几步,就听见就听到正屋里传来一个低沉醇厚的男声用一种不相信、非常诧异的语气高声质问道:“什么,死了!”

几个小姑娘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害怕。

豪门富户的,谁家没个辛秘的事。可知道是一回事,现场听到主子们谈论或是撞见又是一回事……大家互相递了一个小心的眼神,争先恐后的一溜烟往后院的厨房跑去!

* * * * * *

屋子里,齐潇手里端着一个青花茶盅正懒懒地倚在大迎枕上。

“嗯,死了!左小羽杀死夫人后,就到府衙里投案自首了,因为涉及的人太过敏感,当时就转了大理寺密审。听崔庆说,太后对左小羽还是很恩宠的,都察院没一个人在朝堂之上弹骇,案子三日之内审完结案,所以知道的人不是很多。最终只罚了白银三千两赔给顾家,削了他的官职了事,但爵位却保留下来了,还荫封了其庶出的长子一个世袭罔替的都指挥司知事的爵!”

齐懋生就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顾家有什么动静没有?”

齐潇道:“审案期间,顾宝璋曾到太后面前去哭诉,不过反而被太后娘娘训斥了一番,后来就乖乖的什么也不说了。至于皇贵妃顾氏,听说从头至尾都没有吭声……这事当然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了了之了。”

齐懋生的脸僵硬得如花岗岩般的生冷:“熙照上下对这件事是个怎么看法?”

齐潇道:“听崔庆的口气,好像颇为不耻。说左小羽是伪君子,假学道……说在陇左的时候,看他一本正经的,没想到就为了一个美婢就杀死了夫人……”

齐懋生就冷冷地笑了笑,道:“那崔庆是进士及第,当然看不上靠祖荫出仕的左小羽了……既然这样……”齐懋生沉思着,手指“咚咚咚”地敲在紫檀木的炕几上,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像两军对峙前铿锵的战鼓般响得让齐潇心惊。

“二哥,你说,崔庆会不会是因为我们打听左小羽的事,所以特意在我们面前贬低左小羽啊!”齐潇定了定神,有些不解地道,“我就想不明白了,那左小羽不过是看中了顾氏的一个陪嫁的丫头,想收她做姨娘,顾氏为什么就死活不答应呢。不仅不答应,而且还把人给藏了起来,凭左小羽,竟然遍寻不到,气得酒醉之时失手杀死了新婚的夫人……这根本就不合常理嘛!你说,会不会根本就是个障眼法啊……”

齐懋生眼中闪现着如刀锋般清冷的光芒。

什么障眼法,别人不知道,自己心里可清楚了。

怕是把婢子当成了姑娘,把姑娘当成了婢子,所以才……

他声音阴沉地嘱咐齐潇:“把定先生叫来吧,这件事交给他去处理。”

让定治汉来处理,那就是要用鬼蜮伎俩了……

齐潇愕然:“二哥是怕左小羽重新被太后启用后对我们不利吗?就算是这样,两相权衡之下,也只会派他去凉庭都督府打五君城的人去,”说到这里,他眼中出现了看到猎物后跃跃欲试的杀戮,“二哥,你把这件事交给我把,难道我还怕了他不成?”

齐懋生就笑了笑:“太后既免了他的职,就不会很快的启用,你暂时也就不可能在战场上遇到他。这事件,我心里有数,你就别管了。”

亲自过问,亲自处理!

齐潇太了解齐懋生了。

自己的这个二哥,虽然看上去一副凛冽端肃清心寡欲的模样,可骨子里傲得很。当初打高昌的时候,自己劝他三思而后行,他却说“情愿马革裹尸而还也不愿意再看熙照的脸色苟延残喘的活下去”,说得好像齐家以前的先祖们都是直不起腰的窝囊废似的……一直以来,他也算得上是个豁达大度之人,怎么这次表现的这么小肚鸡肠,好像容不得左小羽似的,二哥,会不会对左小羽太关注了些!

想到这里,一个因无凭无据事关重大他一直无法问出口的问题如天边的星子不停地闪烁在了他的脑海里,好像在反复提醒他,要他找到那个答案。

齐潇犹豫着,最终还是没有抵御住想看看二哥这种举动背后隐藏的真实面目的好奇心。他有些结舌地道:“二哥,难道……是真的,小嫂子,也姓顾……”

齐懋生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没有否定,也就是变相的承认了!

猜测被证实了,齐潇心中一悸,话说就更是不利索了:“那个,那有着六百多年历史,的,的簪缨世家,江南郡的舒州顾家吗?大学士顾之瑾的后人,那个写了《四书注解》、《说文解字》顾家的后人?”

齐懋生保持着沉默。

齐潇已目瞪口呆。

一时间,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死寂中。

良久,齐潇有些局促地摸了摸头,他这才发现自己额头上好像有水渍,“就这样跟着你了……”话气中带浓浓的不置信。

齐懋生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也不知道是对还是不对,反正当时就那么想了……”

又是一阵死寂。

许久之后,齐潇就咧开嘴“嘿嘿嘿”地干笑了数声,然后一拳打在齐懋生的肩头,露出一个男人们常常流露出来的羡艳笑容:“行啊,二哥,去了一趟盛京,就把人家姑娘给拐回来了,难怪魏夫人常说你是‘不叫的狗’……”

齐懋生就瞪了他一眼:“说什么胡话呢?”

被齐懋生这么一骂,齐潇突然又有一种时光倒流,回到了少年时一起撞了祸想办法隐瞒的时候。他兴奋起来,两眼发光地道:“二哥,这有什么,你放心,交给我吧,交给我吧。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弟弟,这可是我们齐家的事。我保证把这事办得妥妥帖贴的,就算是左小羽知道小嫂子和你私奔了,又能怎样,又敢怎样……”

第一百五十七章 言中事隐(七)

齐懋生眉角轻挑,对齐潇的话不以为然。

他傲然地轻哼了一声,道:“我还怕他左小羽来和我算账不成。再说了,你嫂子,对我,挺好的……我就是怕她知道了,会伤心……那个代她嫁过去的,是她一个贴身的婢女……”说到后来,脸上竟然浮现出了苦涩的笑容。然后他又把顾夕颜对德馨院事件的看法略略跟齐潇提了提,道:“就这事她都哭得个死去活来的,要是知道自己的婢女因为代嫁被左小羽杀了……我都不知道怎办好了!”

齐潇就怔住,结结巴巴地道:“二哥,那几天找不到人影,原来是,是去私会佳人了!”

齐懋生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给我说话小心点!”

齐潇的思维已无法从那个让他兴奋的八卦消息里冷静下来,他对齐懋生的反应置若罔闻,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二哥,是,是在为这个担心吗?所以,才把这件交给定先生,还让我,我去打听左小羽的事……”

在齐潇明亮的眼睛注视下,齐懋生突然有种被人窥视、被人揣摩的感觉,好像有人通过他的行为发现了顾夕颜的好似的。他心中不快,冷冷地道:“也不全是这样。主要是想给崔庆一个错觉,让他以为我们会对左小羽很感兴趣……如果真的和他到了兵戎相见的那天,到时候可以利用利用,给左小羽搞个‘临阵通敌’的罪名是不成问题的……”说到最后,竟然目光森然,完全是一副要置左小羽于死地的志在必得。

齐潇嘴巴张得大大的,半晌才道:“二哥,你是因为左小羽曾经和小嫂子有婚约耿耿于怀对他看不顺眼呢?还是因为左小羽这个人实在是太有才能了想防患于未然才对他处处留心的呢?”

齐懋生神色一凛。

的确,自己对左小羽的事,太过于耿耿于怀了……可是,一想到他曾经和夕颜有过婚约,而且还是光明正大,三媒六礼……他心里就觉得别扭,不舒坦……

眼角扫过齐潇那闪烁着好奇的目光,他突然有些尴尬起来。

看见齐懋生有片刻的迟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齐潇怎么不知道这个哥哥的心思。他就露出揶揄的笑容:“二哥啊二哥,关心则乱!你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小嫂子在深宅内院的,我们不说,她怎么知道……”

齐潇不仅是自己的兄弟,还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战友,想瞒过他去,困难太大了,还不如据实以告的好。而且,如果能因此而拉近齐潇和夕颜的关系,那夕颜以后在齐家也有个亲近之人。

齐懋生主意已定,心情也好了一些。他笑道:“你是没和你嫂子相处过,她聪明着呢,别到时候弄巧成拙。我想过了,这件事得告诉她,”说到这里,他明亮的目光变得有些幽暗,“不仅要告诉她,而且还得找个让她非常信任的人来告诉她,当然,也不能全告诉她……”

齐潇就叹了一口气。

他突然间有些同情起这个小嫂子来。

真是运气不好,未谙世事的年纪就遇到了齐灏抛弃一切嫁进了齐府……

想到这里,他不由深深地打量了齐懋生一眼。

刚毅的面容,深邃的五官,锐利的目光,鬓角还有几丝白发,整个人看上去威严肃穆,阳刚坚毅,可再怎么,也是到了而立之年的人了。

又想到了今天早上看到顾夕颜。

素面朝天的,那皮肤,水灵灵的,吹弹欲破,还有那声音,娇滴滴的声音,拧得出水来……妩媚的姿态从骨子里透出来,整个人艳光四射的,他看了,心都不争气地跳了两下,更何况二哥这根常年尝不到女人味的老树桩……难怪新婚之夜把伤口都给崩开了……

老夫怕少妻!嘿嘿嘿,二哥,你完了……

齐潇胡思乱想着,脸上就露出有些猥琐的笑容!

* * * * * *

到了快晌午,阳光又好像暗淡了下去。

齐懋生送齐潇出来的时候,发现院子里清清静静的,只有二门口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婢女,身体高挑,曲线玲珑,皮肤雪白,浓眉大眼,容貌十分出众。

他就招了手,那婢女忙跑了过去,屈膝给齐懋生行礼,道:“奴婢夏晴,给国公爷请安了!”

齐潇就笑着用肘拐了一下齐懋生:“二哥,看不出来啊,嫂子这陪房丫头们,一个赛一个啊,你可别花了眼……”

齐懋生立刻就板了脸。

齐潇忙抱头鼠窜:“我走了,我走了,你放心,我保证把这事办好了!”

齐懋生看见齐潇出了二门,就问夏晴:“太太呢?”

夏晴被齐潇打趣,脸都红了,低着头道:“回爷的话,太太正在段姑娘屋里说话儿呢!”

齐懋生还以为顾夕颜是在和段缨络聊天,就“嗯”了一声,转身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