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和顾夕颜并肩而行:“我虽然经常来看魏夫人,可每次都行色匆匆,说起来,也有十几年没有好好地看看这院子了。少夫人如果有兴趣,不如陪着我走走?”

晗官进府,徐夫人也好,魏夫人也好,都已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和看法,算起来,也该轮到周夫人开口了。

顾夕颜闻音知雅,吩咐身边的嫣红:“你去跟段姑娘说一声,说我陪着周夫人在恭顺院!”

嫣红应声而去。

顾夕颜身边的人远远地跟着,两人闲庭信步般的走在恭顺院纵横交错的甬道间。

周夫人指着西北角:“那里是榕园。”

也就是周夫人囚禁了十几年的地方。

顾夕颜装作不知道顺着周夫人的手望去过,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作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周夫人望着顾夕颜的样子,微微地笑了起来,又指了东北角:“那边是桂园。”

顾夕颜脸上露出恭谦的笑容,点了点头。

“我虽然在榕园住了十几年,可相比之下,我更熟悉桂园。”

周夫人笑望着顾夕颜,淡淡地道。

顾夕颜心里暗惊,脸上却尽量地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夫人性情温和,想必和各园的关系都颇为亲密吧!”

行事、说话真是滴水不漏啊!

周夫人望着前面模似恭谦,目光却隐隐闪烁着飞扬的女子,有片刻的恍惚。

懋生,很喜欢她……父子都像,国公爷,也喜欢飞扬的女子,繁生也是……

想到这里,水姨娘楚楚动人如海棠花般的面庞突然就浮出在了她的脑海里,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想起了自己见顾夕颜的目的。

周夫人脸上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带着顾夕颜朝着东北角走去。

“那倒不是,”周夫人淡淡地道,“我很熟悉桂圆,那是因为我小时候是在桂园长大的。”

顾夕颜微怔。

周夫人原是懋生祖母身边的管事丫头,她是听说过的,可周夫人是在桂园长大的,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那时候,桂园里住着的是李氏。”周夫人看了顾夕颜一眼,道:“在别人眼里,她是个很奇怪的女子。虽然被懋生的祖父收了屋,却一直没名没份,也没有子嗣,懋生祖父去世后,她也没搬到贤集院去住,而是一直住在桂园。”

周夫人到底想说什么?

顾夕颜耐心地倾听。

“我进府的时候,只有六岁,被安排在桂园当粗使丫头。那个时候,桂园只有两个粗使嬷嬷,两个粗使丫头,两个大丫头,人口很简单,衣食住行,也很俭朴,甚至有些简陋。但李氏每天早睡早起,读书弹琴,种花养鸟,行事从容,神色淡然,对我们这些小丫头也很好,不仅和善宽厚,而且还会在闲暇的时候告诉我们读书写字,说些做人的道理。”说到这里,周夫人脸上露出如孩子般天真的笑容来,“日子虽然平淡,却让人觉得温馨、快乐而满足。”

转过转角,桂园的门就在眼前。

周夫人有些茫然地停住了脚步。

“直到有一天,住在贤集院的王姨娘突然出现在了桂园。”

那个时候,王姨娘已经病入膏肓了,每天就靠着参果吊着气,因为如此,还特意允许已经在外开了府的五爷进来待疾。

她被嬷嬷们扶着进了门,苦苦哀求李氏,说想单独和她说会话。

李氏说,王姨娘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她虽然语气温和,言词婉转,但态度却很坚决,大家一听,就知道她根本不愿意和王姨娘多说什么。

王姨娘就突然就跪在了李氏的面前,说:“我都是快死的人了,只是希望死个明白。那天晚上,我怎么会突然睡到了姐姐的床上……”

说到这里,周夫人就有一种讽刺而悲凉表情望了顾夕颜一眼:“那位王姨娘,和懋生祖父的嫡妻王夫人是嫡亲妹妹……”

尽管顾夕颜心里已有预感,知道周夫人所讲的这一切都不会像表面那么简单,但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小小地吃了一惊。

周夫人望着顾夕颜脸上露出来的惊讶,满意地笑了笑,道:“而且,府里一直有一个传闻,说,府里的几位爷,根本就不是王夫人所生,而是王夫人身边一个姓李的婢女,也就是住在桂园的李氏所生,被她抱在膝下教养而已……

所以王姨娘此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惊慌失措。

王姨娘身边的嬷嬷就把我们都赶了出来……我那时年纪小,不知道厉害,只觉得,这满屋子都是王姨娘的人,如果有个什么事,那李氏岂不要吃亏了。

所以我就悄悄地跑到了桂园正屋后面,爬上了一棵正对着后窗的槐树,偷窥里面的人说话。

我看见李氏坐在绣墩上,冷冷地望着王姨娘,王姨娘呢,则跪在地上痛哭流泣,嚷着,以前的人都不在了,你的儿子也承了爵,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只想死个明白……当时,我已经订了婚约,只是出嫁前来看看姐姐,怎么就突然睡在了姐夫的床上,还和姐夫……他比我大了快二十岁,更何况还是我姐夫,我就是再不要脸,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你就跟我说句实话吧,我到了地下,见到姐姐,也能堂堂正正的去见她了……

可不管王姨娘怎样哀求,李氏就是一言不发。

过了没多久,懋生的父亲突然来了,他叫人来把瘫在地上的王姨娘抬回了贤集院,然后狠狠地打了李氏一巴掌,还说,如果不是父亲临终前要我好好的照顾你,我早就把你送到道观去了,还容得你在这里妖言惑众的搅得家里不得安宁。

本来神色木然的李氏,听到懋生父亲的话,呆滞的眸子突然就鲜活起来,放射出明亮璀璨如宝石般的光芒,她拉着懋生父亲的衣袖,反复地追问,你父亲临终前让你好好的照顾我,是不是真的?真不是真的?

懋生的父亲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间就脸色大变。他惊惧地望着李氏,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不会真是我生母吧!”

周夫人表情丰富,语调生动,栩栩地讲述着,把顾夕颜带入了那种紧张的氛围里。

“李氏突然掩面而泣。

懋生的父亲失神落魄地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在自己面前哭泣的李氏。

过了好久,李氏才收了声,抬头望着懋生的父亲,说,你也不用胡思乱想,我实话告诉你,你们兄弟五个,你,老二和老三是我生的,老四是王夫人生的,老五是王姨娘生的。

懋生的父亲嘴角微翕,好像要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李氏看了懋生的父亲一眼,冷冷地道,王夫人本答应我,只要我不与儿子相认,她就把你们当成亲生儿子一样……可后来,她生了老四,就一心一意想让老四承爵,她是怎么对你的,别人不知道,你难道也不知道吗……既然她不仁,我也就不用讲情义,趁着她亲妹妹来做客,使了个法子,让小姨子上了姐夫的床,还怀了孕,她一气之下,就病倒了……没过多久,就死了……

懋生的父亲脸色苍白。伫立良久,转身而去……”

周夫人轻轻地靠在桂园的驳落的大门上,喃喃地道:“我以为,我听到了世上最辛秘的事,惶惶不可终日地过了几天,谁知道,懋生的父亲却向熙照求了封诰,李氏,一下子成了燕国公府的太夫人……我,也成了太夫人身边的管事丫头……尽管如此,太夫人李氏在我眼里,却再也不是原来那个待人宽厚,和蔼可亲的主子了……我战战兢兢地在她跟前当差,只盼有一天能够早点嫁出去……可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被选中,成为国公爷的姨娘……”

望着满脸痛苦的周夫人,顾夕颜欲言又止。

“那个时候,魏夫人已经滑了三胎,高姑姑说,她的身子,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太夫人就把国公爷叫去,商量着纳妾的事……没过多久,我和魏夫人身边一个姓水的婢女就一起被抬做了姨娘……我不知道水姨娘是怎么回来,可我,自从成为国公爷的姨娘以来,只和国公爷单独呆过一夜,不,还不到一夜,只呆了不到两个钟头……”

顾夕颜吃惊地望着周夫人,心里却想起了魏夫人关于给懋生借腹生子的主意。

周夫人目光幽幽地望着顾夕颜。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让他不愿意再看我一眼……有段时间,我辗转反复,不能入眠,直到有一天,高姑姑告诉我,说我怀孕了……我高兴极了,以为这样,他就会来看看我了。可这高兴劲没有维持几天,徐夫人就告诉我,和我一起怀孕的,还有魏夫人和水姨娘……”

“我隐隐觉得这情况有些不对劲,却说不出什么地方不对劲。”

第二百四十一章 前尘往事(下)

周夫人站直了身子,眺望着东北方的贤集院。

“就在这时候,太夫人突然病了。徐夫人主持中馈很忙,魏夫人是连徐夫人都不理睬的,自然没人敢要她来待疾,而水姨娘呢,柔柔弱弱,风吹就倒,只有我,日夜在床前……所以,太夫人临终前,摸着我日益隆起的肚子,深重心长地告诉我:男人的心要是偏了,你怎么争,都争不过的!想想孩子,就不能意气用事……”

周夫人回望着顾夕颜。

“那个时候,我虽然知道她是在告诫我,却还没有真正的听懂太夫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顾夕颜却懂了。

尽管是不怀好意地把周夫人送到了自己儿子的身边,可不管怎么说,望着这个从小在自己身边长大,最后时刻又尽心力地在她身边待疾婢女,她心里,多多少少生出了几份怜爱之心,提点她,希望她以后的日子能够平安康顺吧!

“太夫人死后,我日子苦闷,每天呆在榕园做些针线活。那时候,恭顺院虽然住着三位姨娘,可魏夫人出身高门,一向气焰嚣张,连徐夫人都不放在眼里,又比我早进门,我在她面前,总有几份不自在,所以,我和同样是婢女出身的水姨娘就渐渐亲密起来,有时候,她会到榕园来坐坐,我也会去槐园串串门子。

有一天夜里,我在槐园呆得很晚,隔着玻璃窗户,看见国公爷突然来了。我有些慌张,就拉了水姨娘去请安,水姨娘却苦笑着对我说,爷是去看魏夫人的,我们还是别去了,要不然,魏夫人不高兴,爷又要拿下人们撒气了……我当时就怔了,道,魏夫人不是快八个月了吗?水姨娘就红着脸说,爷可不管这些,五个月的时候,就开始在魏夫人屋里歇了。

我吃惊之余,又觉得心酸,不由就和水姨娘说几句抱怨的话。

到了第二天,我后悔不已,觉得自己行事太过轻浮,不应该在同是姨娘的水姨娘面前说那些话。谁知道什么时候,这些话都会成了我‘善妒’的证据。水姨娘却好像不知道其中的蹊跷似的,不仅不以为意地和我说说笑笑,还和我更亲密起来,有什么话,也直言不讳地当着我说开了。我这才知道,原来,爷也只在她屋里呆过一夜。

我们两个好像突然找到了知音似的,有说不完的话。

没过多久,魏夫人的产期快到了,高姑姑住进了槐园,为了给高姑姑腾地方,水姨娘就般来和我一起住。

我和水姨娘一样,都还有两个月才生,在一起就议论着生儿子生闺女,虽然大家都没有明着说什么,可心里都盼着自己能生儿子,魏夫人生个闺女才好。

真到了魏夫人临盆的那日,我和水姨娘却被突然叫了去。

当时,槐园很冷清,全是魏姨娘从娘家带来的人,国公爷脸色阴沉地站在屋子中央,看见我们进去,看也没看我们一眼,就对旁边的高姑姑点了点头。

高姑姑就把水姨娘领到了一边的屋子里,过了一会,水姨娘出来,又叫了我进去。

我进去后,高姑姑就让我在一旁的胡床上躺下,摸了摸我的肚子,她不像平常那样轻柔的摸,而是使劲地捺着,我心里有些害怕,就叫了一声‘高姑姑’,高姑姑回过头来,小声地笑着安慰我,说,你放心,太夫人临去前嘱咐过,没事的。不知为什么,我一听,反而更害怕了。我哆哆嗦嗦的穿好衣裳,跟着高姑姑走了出去,就看见水姨娘强装镇定地站在一旁。

高姑姑在国公爷耳边说了几句,国公爷点了点头,高姑姑就叫人扶了水姨娘到了一旁的暖阁,让我先回榕园去进去。

我回到榕园,越想越觉得奇怪,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派了身边的丫头去槐园打听的听,可丫头回来说,国公爷交待了,谁也不许靠近槐园,否则,就格杀勿论。我坐立不安地呆在榕园,徐夫人身边的易嬷嬷却突然来看我,还问我,魏夫人是不是要临盆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灵机一动,说,我怎么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啊!

易嬷嬷当时盯着我看了很一会才告辞。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听说魏夫人和水姨娘各生了一个儿子,魏夫人的儿子先出生,是哥哥,水姨娘的儿子后出世,是弟弟。

我当时就呆在了那里。

水姨娘和我,都是还有两个月才到产期……我又想到了那天高姑姑说的话,突然间就明白过来。

原来,我和水姨娘怀孕,就是为了保证魏夫人能生出儿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