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王爷一直在观察着,此刻瞧见锦儿在凌仪蓉的袖子里摸出这样的东西,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快走了几步。一把从锦儿手中夺过荷包,连忙打开往掌心间一倒,一颗圆溜溜的珠子滚了出来。

凌王爷眯着眼睛细细瞧了瞧,整个人为之一僵,他抓着珠子走到放着油灯的书桌旁,一口气吹灭了灯。屋内变得一片黑暗,只有从窗户口投射进来浅薄的月光。他掌心间的珠子散发着一种淡蓝色的光,他伸出手指捏起珠子放到眼前,上面刻画的“玉枝”二字也越发明显。

时光或许可以抹掉一个人的生命,但却抹不掉这个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比如这颗珠子,他曾经当做一件信物送给玉枝的夜明珠,时隔这么久再次看见,心底的惊惶和措手不及,竟让凌王爷感到恐慌。

锦儿一直静静地蹲在地上,她的柔荑握住凌仪蓉渐渐发凉的右手,心里渐渐涌上了几分急躁的感觉。

“王爷,六姑娘年纪还小,禁不住这样流血的。”她忍了又忍,抬起头瞧了一眼。凌王爷还在拨弄着夜明珠研究,不由得低声提醒了一句。

凌王爷似乎才回过神来,想起凌仪蓉的情况,手一抖夜明珠便掉落在地上,发出几道断断续续的声响。

“秀珠,进来点灯!”锦儿瞧见凌王爷慌忙蹲□,四处摸索的样子,不由得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连忙转身扬高了声音喊了一句。

油灯再次被点亮,屋子里恢复一片清明。凌王爷立刻吩咐人找大夫,走上前去亲自抱起昏迷不醒的凌仪蓉,送到床上。

书房的灯亮了一整夜,失窃的事情被凌王爷压了下去。几个下人瞧着他铁青的面色,明知他是丢了极其贵重的东西,却又奉命不能声张。

凌仪蓉醒过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一张大床上,她的脑子刚恢复了些清明,右臂上的疼痛感便一下子涌了上来。疼得她只打哆嗦,心里早就问候过杜轩家祖宗了。

“醒了?”一道熟悉的男声隔着屏风传来。

凌仪蓉又打了一个哆嗦,不用想她都能猜出是凌王爷的声音。

凌王爷已经下了朝,他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绕过了屏风走到里面来。瞧见凌依蓉右臂上裹着厚厚的一圈白纱,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昨晚上发生的事儿,可有印象?”凌王爷瞧了一眼床边,最终还是选择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

凌依蓉把他的举动尽收眼底,轻轻抿了抿薄唇。听到他的问题,原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上,立刻蒙了一层水雾。

“有一道黑影窜进来,我刚要叫,那人就捂住了我的嘴。我双脚乱踢东西想要引起外面人的注意,但是那黑衣人拿出一把匕首就刺进了我的胳膊里,我实在疼得受不了,就想咬他的手。然后他就拼命打我的脖子,没几下我就晕了。”凌仪蓉的左手紧紧抓住被角,整个人都在颤抖,一副十分害怕恐慌的模样。

凌王爷轻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锐利的眼神却是始终盯着她。凌仪蓉心底暗暗着急,下意识地低头,一下子看到自己身上只着了里衣,便有些惊慌。猛地从床上坐起,牵扯到右臂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可是想起了什么?”凌王爷见她如此激动,以为她想起了什么,不由得急声问了一句。

凌仪蓉左手轻轻捂着右胳膊,慢慢地摇了摇头,抬起头认真地注视着凌王爷,最终才憋出了一句话:“王爷,你可看见了我衣袖里的荷包?难道那贼人进来是为了偷我的珠子?”

她轻声念叨了几句,最后一句像是在问他,又像是自言自语。凌王爷脸上僵硬的表情,变得缓和了下来。他走近了几步到床边,从腰上把荷包解了下来,把凌仪蓉缩在被子里的左手拉了出来,轻轻地将荷包放进她的掌心。

“这里头的珠子既是你娘留给你的念想,就好好收着,别被他人瞧见了!”凌王爷放缓了声音叮嘱着,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凌仪蓉的头顶似乎还残留着男人手掌的温度,只是她却冷笑了一声,带着几分嘲讽。细瘦的手指紧紧攥住荷包,里面依稀能够辨别出夜明珠的形状。看样子关键时刻,玉枝的遗物还是好用的。而凌王爷似乎并不知道这珠子是如何到她的手上,想来应该是三少爷机缘巧合下得来的。

凌王爷刚走不久,锦儿和秀珠就进来了,两人手里抱着衣裳,显然是准备替她梳洗。

“姑娘还是起来吧,先去馨予院瞧瞧,有您的姐妹进府了!”锦儿手里抖开一件薄纱开衫,脸上还是一副面无表情,只是话语里却透着几分讥诮。

凌仪蓉的身体一僵,立刻就想起了杜轩昨晚劝告的话。她轻轻眯了眯眼眸,闪过几分复杂的神色,在秀珠的搀扶下,慢慢从锦被里站了起来。

几件衣裳穿好,秀珠依然给她梳了个包包头。凌王爷的书房里没有铜镜,凌仪蓉也瞧不见现如今的模样。锦儿端了一碗热粥进来,趁着秀珠梳头的空闲,把粥都喂进了凌仪蓉的嘴里。

主仆三人到场的时候,凌王妃正拉着二姑娘凌芬蓉的手,笑得一脸灿烂。

“小六,快过来,你二姐姐可算是痊愈了!”凌王妃偏过头瞧见带伤出现的凌仪蓉,脸上的笑意更甚,热情地招手让她过去。

凌仪蓉的脚步顿了一下,细细打量了一下凌芬蓉。时隔几个月再见到,二姑娘比原先瘦削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练得更加端庄大方,看样子是下了苦工。

“二姐姐好。”凌仪蓉慢慢地走了进来,和二姑娘相对而立行了一礼。她的脸上露出几分乖巧的笑意,一副纯良无害的表情。

二姑娘一把拉过她的左手,自动让出了凌王妃左边的位置,推着她坐到了椅子上。眼神在她受伤的右臂上停留,飞快地闪过几抹兴味,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轻柔地问道:“六妹妹这是怎么了?我刚养好了进府,妹妹这个先进府倒是受了伤?”

凌仪蓉只是冲着她轻笑,并不回话,乖乖地坐在王妃左手边,不言不语。一旁的凌王妃正想着看她如何反击,几个姑娘凑齐了才有趣,不想凌仪蓉这丫头竟是不吱声。凌王妃只有亲自出马,抬手轻轻拥住凌仪蓉的后背,低声道:“得了,别问这事儿,我们仪蓉可是吃了大亏!”

凌王爷如何解释给凌王妃的,凌仪蓉自然猜不到,但是这夫妻俩肯定是不乐意宣扬的。

二姑娘很会做人,属于八面玲珑型的。凌仪蓉瞧着她把满屋子的美眷、姑娘都哄得高兴,一个都不冷落,不由得在心底为她鼓掌。可惜了,若不是她俩同样从滁州而来,为了争名额而闹得结下梁子,或许还能成为很好的盟军。不过现如今,注定她俩成为死掐的对头。

所以杜轩的提醒根本已经没用了,不过却给凌仪蓉再次敲响了警钟。

早在那一次,凌王妃留下凌芬蓉的时候,凌仪蓉就在心底暗自下了决定。若是有朝一日,再次对上凌芬蓉,必定以命相搏!

听着二姑娘毫无营养的话,凌仪蓉开始走神,慢慢地观察着屋子里的美人。一圈扫视下来,却是没有瞧见许侧妃的身影,三姑娘、五姑娘就更别提了,估计姐妹俩都躺在床上养伤。

总算是喝了两杯茶,凌仪蓉赔笑得脸都僵了,王妃才挥手让人散场。四姑娘和七姑娘自然是等着凌仪蓉一起走的,三姐妹眼神示意了一下,皆是心中一叹。

“三位妹妹,等等我!”身后响起一道轻柔的呼唤声,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只是几个月不见,三位妹妹竟都变了许多,越发的娇俏可人了!”二姑娘提起裙摆,一路小跑着追了过来,走到她们面前,先理了理微乱的裙摆,脸上露出几分甜腻的笑意,柔声说道。

偶尔路过的丫鬟瞧见了,也只认为她们四人一起来,关系自是紧密的。

凌仪蓉对着她扯了扯嘴角,压低了声音道:“二姐姐倒是变得越发会笑了,笑得我心慌!”

二姑娘听到最后,笑意僵在了嘴角,眼瞅着已经远离了馨予院,索性也不再刻意伪装出一副端庄大方的模样。

“呵,六妹妹被提成了嫡姑娘之后,性子倒是越发爱刺人儿了。到现在我可一句都没说你的不好!”她抿紧了红唇,秀气的眉头紧紧皱起,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

凌仪蓉偏过头看着她,对上二姑娘愤恨的眸光,轻嗤了一声也不做反驳转身就走。

“妹妹还是别这么嚣张得好,你那嫡姑娘的身份还没有坐实。待你的名字记入宗谱的时候,再这副嘴脸示人吧!”二姑娘对着她的背影,轻轻扬高了声音,话语中不禁带了几分威胁。

凌仪蓉猛然顿住脚步,快速地转身看着她,脸上的神色十分幽冷,沉声道:“难不成我不嚣张,二姐姐就不会抢那个位置?别说出这种话让人发笑了!凌芬蓉,你听着,已经到我手里的东西,你若是敢来抢,我必定让你后悔!”

二姑娘和她面对面站着,一个是已到豆蔻年华的妙龄少女,还有一个却是半大的女孩子。现在那个女孩子冷着脸,发狠地说一些话来警告年长的二姑娘。

“呵呵,六妹妹这副样子真该拿镜子照照,自己瞧瞧,真是娇俏得紧!二姐姐我就当你是在撒娇了!”二姑娘挥了挥手上的锦帕,似乎是笑出泪一般,竟是拿着锦帕擦拭着眼角。

凌仪蓉脸上的神色更冷,最终轻哼了一声,低声道:“二姐姐真是命大,看样子有大罗神仙保佑。那种样子还能安然无恙,麻风病不是很严重的传染病么?”

038女王守则八:睹物思人(五)

二姑娘听到凌仪蓉如此挑衅的话语,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嘴角上的笑意凝结住了。她一闭眼,就能想到当初凌仪蓉用金簪扎她,然后把她恨恨地踹下马车的场景。

凌仪蓉没再理会她的神情,直接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当她回到玉漱阁的时候,便看见一身青衣的三少爷在等她,远远地瞧见她右胳膊上包裹着薄纱,脸上依然还是那副天真纯良的笑意。

“好妹妹,这是怎么了?看这副样子胳膊伤得不轻,是瞧着三哥哥一人寂寞,遂想要凑成一对儿么?”三少爷伸手拍了拍自己不方便的左腿,脸上露出几分调侃的笑意。

凌仪蓉丢了个白眼给他,兄妹俩进了屋子,秀珠和锦儿便十分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三少爷慢悠悠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茶盏却不喝,揭开茶盖儿只管低头研究里面的茶叶沉浮。

“多亏了那颗珠子。”凌仪蓉搞不清楚他此次来的用意,便压低了声音先开口。

三少爷抬起头瞧了她一眼,一脸的面无表情,伸出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面上开始比划起来。

凌仪蓉伸长了脖子,似乎想看他在写什么。没想到三少爷只画了两笔,一道竖线,旁边一个小小的数字“3”,她瞪大了眼睛看了半天才弄明白是隔墙有耳的意思。

她的心底涌起一阵无奈,忽而玩心大起,手指沾了水画了个小人上吊的造型。三少爷明显一脸嫌弃地看着那副图案,总觉得越看越不顺眼,就端起自己的茶水一下子泼了过去。

桌上那小人上吊的图案一下子就汇成了一滩水迹,凌仪蓉猛地站起身,后退了几步,免得那些水溅到自己的裙子上。

她有些不满地瞪向三少爷,怎么会有这种人?明明是他先在桌上画的,结果别人画的时候又用水泼过来。好生没礼貌!

“手丑就别外露了。”三少爷跟着站起身,慢慢地挪到了桌子的另一边,手沾水再次写了起来。

凌仪蓉看到上面的内容,轻轻眯了眯眼。

今夜子时,老地方见。

三少爷确定她看清楚之后,便甩了甩手上的水迹,慢悠悠地往外走。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之后,凌仪蓉才回过神来,连忙伸手把那两行字用手抹掉。下意识地抬起手仔细瞧了瞧,手指清瘦。

夜色深沉,凌仪蓉身裹着一袭深蓝色的披风,手里连盏灯笼都不敢提。好容易从院子里摸出来了,尽挑些偏僻的小道走。

门上面的琐已经不知丢去哪儿了,凌仪蓉推门而入的时候,原本黑暗的屋子里一下子有一抹亮光出现。三少爷手里拿着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蜡烛,烛光映衬着他那张不耐烦的脸。

依然是四处飘散的白色帘幕,还是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凌仪蓉关紧房门,眼睛就下意识地往供桌上看,却是没找到牌位。

“因为你的出生问题,凌王妃和你不对付。五姑娘上前闹一闹,你就把人家弄成了昏迷不醒,得罪了许侧妃那一派。昨儿晚上进书房,又带了一身伤回来。凌仪蓉,你最近扫把星上身了是不是?”三少爷轻轻瞥了她瞥了她一眼,便又低头拿着绢布擦东西。

凌仪蓉慢慢地挪到了对面,椅子上显然被人擦过了,她便轻轻坐了下来。眼睛一抬,便瞧见三少爷怀里抱着牌位擦得专心致志。

凌仪蓉愣了一下,转而冷哼了一声,低声道:“三哥哥这话说得好笑,你巴巴地让我过来,不会是为了提醒我最近那些晦气的事儿吧?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无力挽回,况且这些可都是你教我的,从此王府再无亲人,只有仇人!”

三少爷的眉头紧紧蹙起,嘴唇轻抿着,似乎在深思熟虑什么。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我收回之前不与你合作的话,王府里一向是谁占得先机,谁就有赢的机会。即使是凌王妃也不例外。你需要前院的消息,我也要随时了解后院的动向。先不论我们是从一个亲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单说没有任何一方势力维护,就足够成为我们抱团合作的理由了。”

三少爷肃着一张脸,条理清晰地说给她听。这凌王府里,能称得上有势力维护的,自然是王妃和许侧妃所生的孩子。

凌仪蓉秀气的眉头一挑,转而点了点头,道:“合作自然是可以,但是瞧着你在这王府里过得还不错。我没进府之前,你又是从谁那里得到后院的消息呢?”

三少爷手撑着下巴,扭过头认真地注视着她,手里擦拭牌位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低声道:“告诉你也无妨,就当是我表现合作的诚意了。是大姑娘。”

凌仪蓉了然地点了点头,从第一次见面,就瞧出了大姑娘对三少爷不是一般的好。她轻声笑道:“成交。不过大姑娘对你这个庶弟,倒是比自己的亲弟弟还好。看样子娘亲把所有的福气都留给了你,霉运都传到了我身上!”

她轻轻扬高了声音,眼神下意识地就看向三少爷手中的牌位,脸上难得的带着一抹调笑的意味。三少爷微微一怔,转而也跟着笑起来,这还是他头一回听见凌仪蓉叫玉枝为娘亲。

“总得混一口饭吃,是否讨人喜欢,各凭本事了。现在是你表现诚意的时候了,昨晚上你在书房里,究竟遭遇了什么事儿?”三少爷将牌位放到桌子上,兄妹俩的眸光自然而然地扫了一下。

凌仪蓉听他这么问,似乎一下子想起了手臂上的伤,左手下意识地抱紧了右胳膊。

“三哥可真是不做亏本的买卖,相比于方才你说的,这件事儿可要严重的多。连凌王爷我都没告诉。”凌仪蓉伸出手学着他撑下巴,瞪大了双眼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三少爷轻轻笑了笑,似乎早就料到她这么说,低声道:“见你已经开罪了这么多人,哥哥我就给你出个主意。你们几个把五姑娘弄得那么惨,许侧妃之所以隐忍不发,是因为她要费尽心力筹谋三姑娘的亲事。凌王妃急着这时候把二姑娘弄进来,恐怕也是为了亲事。”

凌仪蓉的眼神一亮,不禁抚掌称赞道:“好哥哥,我正愁着没法子整治人呢,你就送来这个好主意!关于这亲事,若是外头传出什么来,还得靠哥哥告诉我一声。昨晚上有人闯进来,是为了找凌王爷藏得宝贝。我进去的时候,就看见他手里拿着一个龙型类似于玉玺的东西,然后他就把我打晕了。”

“白玉龙钮押?”对面的三少爷猛地抬高了声音喊出来,却是立刻意识到现在的状况,匆忙地闭紧了嘴巴。

凌仪蓉有些惊讶地看过去,她根本就没说出那东西的名字,三少爷却是一下子就猜出来了。瞧着他这副吃惊的表情,想来真的是罕见至极的宝贝。

“我也只是乱猜的,你刚来京城恐怕还不知道。前朝圣上所用的便是白玉龙钮押,可惜战乱之时弄丢了。玉玺便是仿造那个制成的,圣上一直悬赏下来,却是杳无音信。说起来当初凌家便是先行攻进皇宫的队伍,被凌家人藏起来也是有可能的。”三少爷努力平息着语气,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心底却是惊疑不定。

凌王爷藏了那样的宝贝,竟是生了谋反的心思么?

凌仪蓉自然也想到了,不过她更惊奇的是,杜轩那厮竟然来偷走了。依她目前得到的消息,杜王爷虽不像凌王爷这般窝囊,但是四家王府中,就属冯王府最爱掐尖儿,势力也最大。

“一个连女人都斗不过的男人,却还想着坐拥天下。他简直就是白日做梦!”三少爷冷哼了一声,低低的嘲讽声毫不掩饰,显然对于凌王妃一家独大这件事儿,深恶痛绝。

“可是这东西非同小可,被旁人偷走了,岂不是很麻烦?”凌仪蓉低声念叨了一句,眼睛却是直直地盯着他。

三少爷摆了摆手,脸上露出几分无奈的神色:“这些就不是我们能管的了。即使是冯家得了,也不敢拿出来显摆。要么就呈给圣上讨功劳,要么就自己守着。”

兄妹俩不再多说,各自回了院子。凌仪蓉一直躺倒在床上,心跳才稍微缓了些。半夜偷偷摸摸溜出去这种事儿,果然还是心虚。

第二日,凌仪蓉起了个大早,收拾妥当去请安的时候,才发现馨予院里站满了人。凌王妃十分喜欢热闹,或许是为了彰显她的高贵,所以一大早的请安最是注重规矩。并且凌王爷的姬妾还有几位姑娘,都是挑了一个时辰到的。

只是今日如意却迟迟没有出来传唤她们进去,凌仪蓉眼眸一扫,便瞧见了站在姬妾最前面的许侧妃。

039女王守则九:出门9见客(一)

许侧妃脸上的神色并不是很好看,虽然妆容细致,却依然遮不住眼下浓重的黑影,显然这几日都没有休息好。她今日特地挑了一件芙蓉色的烟纱散花裙,倒是把人衬得更加年轻了些。

天气渐渐寒凉了,大清早站在院子里等候可不是件轻松的事儿。凌仪蓉整个人都缩在披风里,无奈寒气还是直往身子里钻。姑娘这边领头的是二姑娘,估计大姑娘已经在屋子里头了,三姑娘、五姑娘还躺在床上休养。姑娘这一列只有四个人,与旁边那列几十人的姬妾一对比,就显得异常凄凉。好容易挨到了门帘挑起来,如意那张清冷的脸露了出来。

“王妃今儿早上身子不大舒服,只叫几位姑娘进去。别的人请回吧!天气寒凉,王妃恐各位冻着,便让厨房做了些姜汤,待会子就送到各院子里!”如意俯下/身冲着院子里的姬妾、姑娘们行了一礼,声音里波澜不惊,却是带了一股子气势。

那些姬妾身上大多单薄,即使披风都是薄薄的一层,站在这里小半个时辰了,偏生最后还见不到王妃的面儿。凌仪蓉暗地里撇了撇嘴,先是不通知别人只让干站着,最后又送了姜汤,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儿。任那些姬妾天大的胆子,也挑不出错处来。

由二姑娘领头的姑娘们,就跟在如意的身后,准备进屋。不想身后却是传来一句呼唤:“且慢!”

几个人纷纷顿住脚步,掉转过身看向说话的人。许侧妃抬手撩了撩发髻,脸上带了几分笑意,柔声对如意道:“我有话要向王妃禀报,烦请如意帮我通传一声。”

如意摆了摆手,低声道:“不用了,王妃说了,若是许侧妃有话说,便可以跟进来。”

一行六人进了屋子里,立刻温暖的气息便包裹住全身,自有丫头上来把她们脱下的披风取走。王妃歪在榻上,身下垫着厚厚的白狐皮,脸色瞧着的确有几分苍白。大姑娘坐在她的脚边,轻轻地替她捏着脚。

“都坐吧,今儿早上起来就感到嗓子不舒服。”凌王妃素手一挥,众人便按照往常的位置坐了下来。

“把你们几个姑娘叫进来,是因为季王府下了帖子过来。季王府一向行事低调,这回办得流水席,名义上是为了赏花的,实际上是找儿媳妇的。”凌王妃说到这里的时候,轻喘了两下。

身旁的如意立刻递上了一杯热茶,凌王妃轻抿了几口润了嗓子,缓了缓才继续道:“你们大姐姐出嫁在即,不便出席那个场合。小八年纪太小,也就仪蓉算是我们凌王府的嫡姑娘了,不过她年岁太小,索性就让你们几个一块儿去了!”

坐成一排的几位姑娘脸上都露出几分喜色,这还是头一回出去做客。

许侧妃的眼睛一亮,不由得低声问道:“光是这几位姑娘去,毕竟都第一回,没人带着可不成。”

凌王妃摆了摆手,眼神都没有丢给她一个,声音温和地道:“我已经拜托了杜王妃,小姨妈带着去无可厚非。况且她们这几个年纪够的身份不够,身份够得年纪又小了。只不过去吃吃喝喝,结交几个年纪相仿的姑娘罢了!”

许侧妃被堵得不说话了,凌王妃一改平日强制性格,竟是温和地叮嘱她们要带些什么,宴席上注意规矩。几个姑娘都是人精儿,纷纷压低了声音,你一眼我一语的凑着趣,远远一瞧便是一副母慈女孝的场景,异常温馨。

“如意,待会子你给前头的管事儿说上几句,二姑娘、四姑娘、六姑娘和七姑娘过几日要出门儿,让她赶制出几件精致的衣裳。不能丢了我们凌王府的脸面!”凌王妃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微微扬高了声音,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

许侧妃终于还是耐不住了,不由得低声提醒了一句:“王妃,那三姑娘”

凌王妃轻轻抬手一挥,似乎才想起来,低声道:“瞧我这记性,索性就都给姑娘们做几件新衣裳。前几日雨蓉的病还那么严重,肯定是去不了,清蓉那孩子,哎——”

凌王妃长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但是脸上却一点都瞧不出哀伤来。许侧妃不由得紧咬着牙根,她也是刚得了消息,季王府处事低调,却十分得皇上重用,所以他家请的流水席,必定不少青年才俊前去。攀不上季王府的子嗣,旁的世家也是可以的。遂才起了大早赶过来,准备替三姑娘谋一门亲事,但是没成想王妃竟是以生病这事儿,不让三姑娘出门。

“没事儿的,昨日吃了大夫开得药,发了会儿汗已经大好了。况且那流水席是几日之后,想来到时候三姑娘定是全好了的!”许侧妃收起脸上不满的神色,努力撑出一抹淡笑。

凌王妃不由得冷哼了一声,她抬起一双冷眸轻轻地扫了一眼,过了片刻才道:“我知道雨蓉的年纪不小了,这二姑娘的亲事还没定呢,她也不急在这一时!好事多磨,我就不信凌王府的姑娘嫁不了好人家!”

许侧妃被她说中了心事儿,不仅没有知难而退,相反脸上还带了几分恼怒。每回提起三姑娘的亲事,凌王府都是拿这些话搪塞她。好事多磨,这事儿连个开头都没有,如何去磨?

眼瞧着许侧妃就要发难,忽而一个丫头撩着帘子走了进来,她冲着屋子里的人行了一礼,便低声道:“禀告王妃、侧妃,香芹院传来消息,五姑娘已经醒了。”

许侧妃哪里还顾得上跟王妃理论,直接站起身快步地往外面冲。

直到许侧妃的身影消失了,凌王妃才舒缓下了身体,竟是轻轻地冷笑起来。那声音里带着几分嘲讽,几分轻蔑,几分颤抖,传到了耳朵里不由得让人心惊。

“我说她怎么这么积极,两个姑娘都不大好,还跑来给我请安,竟是为了这季王府的事儿。前几日传来的消息,还以为三姑娘要咽气了,王爷还跑去看过几回。没成想这会子又要好了,真是使尽手段,不愧是亲母女,装病博同情的手段如出一辙!”凌王妃轻啐了一口,似乎是被气到了,竟是喘了起来。

大姑娘连忙伸出手替她顺气,轻声地开解道:“娘,您何必与她置气?爹还是向着您的,雨蓉的亲事,爹也没来催过您。况且左右还有姐妹们在,日后自有法子。”

凌王妃似乎好了些,又低声叮嘱她们:“五姑娘醒了,许侧妃的心安定下来,估计就得蹦跶了。你们几个小心着些儿,别栽她手里头!”

几位姑娘纷纷应承了下来,凌王妃似乎已经是累极了,挥了挥手便让她们退下。

凌仪蓉刚进了屋子,便瞧见小桌上摆着切好的香梨瓣,摆在了白色的盘子里,绕成一个圆形,异常的精致。

“姑娘,王妃知道你在换牙,特地让管事儿给你多加些水果吃食。桌上那是刚摘下来的香梨,王妃便派人送来了几个,奴婢切了您尝尝看!”秀珠手里端着盘芙蓉糕走进来,脸上是欣喜的神色。

锦儿端了盆进来替她净了手,凌仪蓉就毫不客气地用锦帕包了一块塞进嘴里。立刻甜甜的汁液便溢满了口腔,十月份吃着凉凉的东西,还是别有风味的。

“别的姑娘都没有么?”她又捏了一块儿塞进嘴里,有些口齿不清地问道。

“香梨只有三位嫡姑娘有,糕点倒是各院子都有了。五姑娘都为了这事儿摔成那样儿,王妃便松了口,管的没那般严了!”秀珠把糕点摆好,又给她倒了杯热茶,轻声解释着。

锦儿瞧着她吃得欢,脸上也露出几分笑意,听到秀珠的话,不由得冷声嘲讽道:“若不是奴婢亲眼瞧见,还真不敢相信,五姑娘是在凌王府养大的。为了几盘糕点,竟是闹得那么难看。六姑娘,您可别这样!”

凌仪蓉险些把嘴里的香梨喷出来,锦儿最近总是爱提点她,有些话明明已经逾矩了,偏生她说得比谁都麻利。秀珠就当没听见,脸一扭瞧着凌仪蓉过长的衣袖有些碍眼,便替她卷了起来。

“姑娘,不好了。五姑娘虽醒了,但是似乎人有些不对劲。许侧妃正要闹呢!”一个二等丫头匆匆忙忙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慌乱的神色。

凌仪蓉秀气的眉头一下子挑了起来,一旁的秀珠开始训斥那个火急火燎的丫头。

“五姑娘人怎么样儿了?痴了还是傻了?”凌仪蓉挥手按住秀珠,抬起头冷声问向那个丫头。

“奴婢也不大清楚,只说挺严重的。许侧妃往日都是一副端着的架势,这会子闹得凶,估计真的不得了!”那丫头连忙跪了下来,轻声解释着,慢慢地摇了摇头。

040女王守则九:出门见客(二)

香芹院之中,许侧妃拉着五姑娘的手哭得好不伤心,周围几个丫鬟纷纷来劝慰。五姑娘此刻被扶着靠坐在了床头,目光有些空洞地看着许侧妃哭嚎。

直到过了片刻,五姑娘才有反应,她被许侧妃死死握住的手轻轻动了动。许侧妃立刻不敢再哭了,轻轻松开手等着她的反应。

“姨娘,你别哭。”五姑娘张开苍白干裂的嘴唇,一字一字地往外蹦。说完之后她慢慢咽了口口水,短短的四个字似乎耗费了她许多的心力一般。

许侧妃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五姑娘分明是摔到头留下了后遗症,反应如此地慢。立刻扑上去搂着五姑娘,几乎是声泪俱下。

五姑娘反应迟钝这个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后院。王妃那边自然是派人送了补品过来,许侧妃看都没看,全部都扫落在地。

凌王妃半靠在床头,听着跪在地上的丫头回话,不由得冷哼了一声:“她若是忍下这口气,便不是我所认识的许侧妃了。不管她如何,我们这边得做到礼数。待会子挑着王爷去的时候,让于嬷嬷带着几位姑娘前去赔罪。”

馨予院那边派了丫头过来传达了王妃的意思,锦儿和秀珠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拉着凌仪蓉的手,把她按到铜镜前,拆了包包头上鲜艳的绢花,只用素色的头绳扎起。身上穿的艳丽的外衣也换了,找来了一件深黑色的披风裹上。

待于嬷嬷过来接她的时候,便见凌仪蓉打扮得十分严肃的模样,她的脸上路出几分满意的神色。凌仪蓉慢慢走近的时候,于嬷嬷却是轻轻蹙起了眉头。

“六姑娘长得俏,现如今就不讨巧了。这一身打扮本该让你瞧着没精神,不成想这皮肤太白,却是显得更加黑白分明!”于嬷嬷边说边伸手亲自替她解了披风,随手丢给了身后跟着的小丫头。

“这样,路上您先挨冻一会儿,到了香芹院再穿上!”于嬷嬷边说边领着她往前走,失去了披风的遮挡,寒气一下子侵袭而来。

这都十月底了,凌仪蓉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却是暗咬了银牙忍着。其他几位姑娘也陆陆续续出来了,都是清一色的暗色披风,头上鲜有装饰。七姑娘因为面色红润看不出凄惨来,也被强制性脱了披风。

只有四姑娘因为原本就畏寒,脸色不好看得以保住了。到了香芹院,那些丫头才把披风重新给二人穿上。大老远的就能听见女子的啜泣声,隐隐约约的透着几分委屈。

于嬷嬷脸色一肃,便让人进去通传。一行几人匆匆进了院子,几个小丫头都留在了外头守着。

屋子里凌王爷、许侧妃都在,就连许久未见到面的三姑娘都托病出场了。凌王爷十分有威严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眼神都不屑于给一个,只偏过头来看着那个有些傻傻愣愣的五姑娘,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许侧妃则搂着五姑娘,一遍遍叫她的名字,三姑娘也跪倒在一旁的地上,哭得不能自已,眼看着就要晕倒。

凌仪蓉扭过头轻轻瞥了一眼,五姑娘头上裹着白色的棉纱,脸色苍白难看。原本无神的眼眸,在看到她们三人进来的时候,逐渐变得愤怒和阴狠,只是那个变化的过程由于迟缓而显得有些诡异。

“跪下!”一直沉默不语的凌王爷总算是有了反应,三个女孩子应声跪下,膝盖与冷硬的地面形成了沉闷的声响。

于嬷嬷冲着他行了一礼,便束手站到了一边冷眼旁观。

“大夫已经来瞧过了,清蓉以后很可能一直如此生活。”凌王爷稳坐在椅子上,手指敲击着桌面。伴随着他话音的落下,许侧妃和三姑娘的抽泣声,十分有默契地降低了些,似乎想知道他要如何惩治这三位姑娘。

“每个人都得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年龄小惊慌失措并不能成为借口。你们想好如何受罚了么?”凌王爷的语气依然带着几分波澜不惊,只是眼神里却带着几分犀利,直直地看向她们。

跪在地上的女孩子,不由得转头看了看彼此。“我们自知对不起五姑娘,一切还请王爷和侧妃责罚!”三个人边说边低下了头,几乎是异口同声。

凌王爷的眸光暗了暗,眼眸斜了一下立在一旁闷不吭声的于嬷嬷,目光一一扫过跪在地上的三个女孩子。最终偏过头去看向许侧妃,冲着她挥了挥手道:“既然你们如此有决心,那就让许侧妃罚吧!事关清蓉一辈子的事儿,没有人比她这个当娘的更心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