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彦直如法炮制,剥了一名侍卫的袍服打扮起来,两人挑了灯笼,大摇大摆的去了。

事发宫殿距离储秀宫很远,两个对食的太监和宫女首先发现了刺客踪迹,但他们也被侍卫擒获,对食在宫里是常见的情形,但此时此刻不免惹老佛爷不高兴,大总管李莲英就先处理了这事儿,两人拖下去杖毙了。

天亮了,刺客也没落网,反倒有八名侍卫受伤,据他们说,刺客有十几个人之多,武艺高强,飞檐走壁,刀枪不入,他们拼尽了全力也打不过。

慈禧面沉如水,挥挥手让领侍卫内大臣下去了,她相信侍卫们没有夸大其词,皇宫大内不是一般人能进来的,肯定有内应,有奸细,而且主谋定然是朝堂上的某位。

“小李子,你说这来的是谁的人?”慈禧问道。

李莲英答道:“回老佛爷,奴才不敢猜。”

“让你说就说。”

“嗻,奴才以为,这刺客未必是冲着老佛爷您来的。”

“哦。”慈禧眉头一挑,心中豁然,她隐隐猜到是谁了,端王载漪的儿子是自己中意的大阿哥人选,只等合适的时机废掉光绪,再立新君,可是形势多变,不但封疆大吏们不同意,连洋人也不同意,载漪眼瞅着自己儿子当不上皇帝,心急啊,难免做出傻事来。

再者说,端王在自己王府里开坛练拳,收买了不少江湖豪杰,也就是他才能派出这么强大的阵容来,嗯,八成是他干的。

转念又一想,不对啊,载漪没这个胆子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怕是他手底下那些人瞒着王爷干的吧。

这帮子义和团虽然民心可用,但是坐大了也是威胁到朝廷的啊,慈禧心里一哆嗦,想到了东交民巷那些洋人,洋人虽坏,终究是外患,他们只是要银子,要传教,要通商而已,没想颠覆大清的天下啊。

“小李子,传荣禄。”慈禧说道,心里拨起了算盘,东交民巷不过千把号洋人,真全宰了也无济于事,不如留下来还是一张牌。

荣禄是军机大臣,统帅武卫五军,是慈禧手下仅有的能信得过的大臣之一,他听闻昨夜宫里进了刺客,战战兢兢的跑来问安,慈禧却并未提及此事,只问他东交民巷攻打的如何了。

“洋人囤积大量弹药粮草,怕是短时间内打不下来。”荣禄答道,他是聪明人,在政见上也是不想打的,所以故意留了手,真想下死手,十个东交民巷也打下来了。

“大热天的,光吃干粮怪燥的,赏他们点瓜果吧,别让洋人说咱们不仁义。”慈禧道。

“奴才遵旨。”荣禄大喜,有太后的懿旨,他就有了方向了。

第六十四章 揽活儿

刘彦直和夏飞雄回到宅子,天才刚蒙蒙亮,夜闯紫禁城的经历虽然有惊无险,但是兴奋劲远远没过去,继续喝酒吹牛。

对于侍卫们的武艺如此之差,他颇为不解,夏飞雄倒是颇有见地,他说宫里这帮侍卫都是八旗宗室勋贵子弟,进宫当侍卫就是镀金而已,靠的是威名压人,放出来单打独斗,可能都不如衙门一个捕快。

“这帮爷们,只会提笼架鸟斗蛐蛐,能举石锁耍关刀开硬弓的都没几个,什么御前侍卫,我一个能打他们八个。”夏飞雄骄傲的说道。

刘彦直赶忙吹捧:“师父轻功暗器双绝,拳脚上的功夫也是响当当的,京城独一号。”

夏飞雄说:“拳脚功夫不敢说,山外青山楼外楼,比我强的大有人在,但是暗器我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咱俩面对面,你用洋枪我用飞镖,你都干不过我。”

这话刘彦直不爱听了,他争辩道:“师父,此言差矣,洋枪自有洋枪的好处,打得远,射的准,打中了不死也重伤,金钱镖只能打中要害才有用。”

夏飞雄不屑一顾:“你枪子儿总有打完的时候。”

“暗器也有放完的时候。”刘彦直掏出驳壳枪,“不信咱比比。”

“比就比。”夏飞雄撩开褂子,板带上插着一排飞镖,尾巴上拴着红绸子的飞镖个头宛如缩小的枪头,磨的风快,袖子里还藏着一个竹管,前头密密麻麻的孔眼就像蜂巢。

“暴雨梨花针。”刘彦直惊呼。

“算你是个识货的。”夏飞雄道,“五步之内,取人性命易如反掌,这是没喂毒的,要是用了毒药,那是见血封喉。”

刘彦直拍拍驳壳枪:“这玩意打中脑壳,天灵盖都能掀了去。”

夏飞雄去找了两个瓦罐,装满了水,摆在十五步远的墙上,拿出汗巾蒙住自己眼睛,原地转了两圈,猛然一抬手,一道红光闪现,瓦罐哗啦一声碎了,水流了一地。

这一手盲射果然了得,刘彦直掂量了一下还做不到如此精准,但他师父既然出手,他也得献丑,举枪扣动扳机,瓦罐中弹当即炸裂,水溅起老高,威力果然不同凡响。

这一招还显不出洋枪的厉害,刘彦直又冲大门开了一枪,这一枪是展现子弹穿透力的,厚实的木门被钻了一个小小的枪眼。

两声枪响过后,雷猛等人从屋里跳了出来,手中各持刀枪,见是刘彦直练枪法,骂了一句又回去睡觉了。

“小心把巡城的官兵招来。”燕胜男也闻声出来了,倚在门框上说道。

“兵荒马乱的,谁管这个。”夏飞雄回了一句,走到门口检查枪眼,发现子弹穿了过去,又在外宅的墙上打出一个深坑来,威力确实强大,他估摸着自己用飞镖也能穿透门板,但力道就竭了,如果敌人藏在门后,怕是杀不死。

“这洋枪怎么这么大劲。”夏飞雄嘀咕道。

刘彦直退出子弹,邀请两位师父观看,一粒黄澄澄的手枪子弹也就是花生米大小,铜壳铜头,拧下弹头,将发射药倒出来,用火柴点燃,噗嗤一声,火光冲起老高,硝烟弥漫。

“火药的力量,比人的手劲大多了,就算是强弓硬弩也比不过,穿上铠甲也能一枪打穿。”刘彦直道。

夏飞雄摸着下巴不说话,他不是傻子,当然明白暗器的局限性,别说洋枪了,就是弹弓的力道都比手掷要猛的多,他只是不想在徒弟面前丢了面子而已。

“步枪子弹比这个大一圈,装的火药也多,钢板都能穿透,如果打中人体,进去一个小洞,出来是碗口大的一个洞,子弹还会在里面拐弯,把五脏六腑搅的稀巴烂,那些号称请神上身的大师兄,没人能扛得住洋枪一击。”

刘彦直见夏飞雄不言语,继续加深印象:“当年僧王的三万大军在八里桥对战八千英法联军,一万蒙古骑兵硬是连人家的毛都没摸到就全都被射于马下,那还是四十年前的老式火枪,换成现在的连发快枪枪,死的更快。”

燕胜男道:“通州一战,我听爷爷说过,是有这么一档子事儿。”

夏飞雄叹气道:“走镖的都用上洋枪了,武艺不好使了…彦直,这枪能不能借我看看。”

刘彦直恭恭敬敬将驳壳枪递上,夏飞雄接过来仔细打量,这是一把安太财团从国外走私来的收藏品,正宗德国毛瑟原厂的C96,八成新,工艺精湛,拂晓晨光下,烤蓝发出幽光,修长的枪管,精致的子弹,犹如一件工艺品。

“这枪,多少银子能买?”夏飞雄爱不释手,两眼放光,犹如儿童见到了梦寐以求的玩具。

“师父喜欢,就送给师父了,只是我大事还没办成,得再用几天。”刘彦直心中得意,夏飞雄上钩了。

“你要办什么大事,我和你师娘去帮你办了不就得了。”夏飞雄道,想了想又将宫里偷出来的玉如意放在桌上,“这玩意也值点钱,我不能白要你的洋枪。”

刘彦直推辞一番,架不住夏飞雄的热情,终于还是收下,故作难以启齿状态,夏飞雄急了:“多大事,紫禁城都闯了,就是龙潭虎穴也照样走一遭。”

“师父,我要去东交民巷杀一个人。”刘彦直道,“一个仇家,而且他是洋人的军官,枪法精准,武艺高强,一般人根本无法近身。”

夏飞雄表情严肃起来,紫禁城和东交民巷是两个概念,一个是高墙深宫防卫松懈的皇宫,一个是警卫森严的使馆区,光是穿过官兵和义和团的包围圈就是个麻烦事,这活儿,还真不好大包大揽。

燕胜男插言道:“什么仇人?”

刘彦直不假思索道:“不共戴天之仇。”

“帮了!”燕胜男一锤定音。

媳妇发话了,夏飞雄再无犹豫,一拍大腿道:“咱们行走江湖,不就是行侠仗义么,徒弟的大仇都不能帮,还当什么师父。”

刘彦直当即跪倒:“大恩不言谢,师父师娘,受我一拜。”

燕胜男道:“怎么改师父师娘了,不是师父师公么。”

三人哈哈大笑。

两位清代侠客笑得爽朗,刘彦直却笑得有些心怀鬼胎,不依托外力,光凭他们几个人的能力,还真完不成任务。

第六十五章 北堂大战

天亮了,大伙儿轮流到胡同口吃早餐,焦圈豆汁,炒肝包子,正经地道老北京风味,吃完分头行动,雷猛带人去购置粮草,刘彦直和两位师父再去李府探听消息。

三人先到的李府,下人说老爷去一大早就去衙门办差了,不知道啥时候回来,昨日在门口厮混的王三和六子也不在,据说是去北堂参战了。

“今儿北堂铁定拿下,妥妥的。”下人神神秘秘道,“端王他老人家请来大神了,门房就我一个,不然我也想去看看热闹哩。”

刘彦直很感兴趣,和两位师父交换一下目光,三人眼里都是一个字:去!

李府距离北堂不远,三人健步如飞,一刻钟后就抵达了战场。

战斗还在继续,西什库教堂门前已经聚拢了数千义和团,兵器五花八门,基本上以大刀片和红缨枪居多,偶尔有些抓钩钉耙铡刀之类农具,偶尔也能看到洋枪的影子,但是只有大师兄们和官军才有资格持有。

义和团的兵器落后,旗帜倒是先声夺人,红绿蓝黄杂色旗帜遮天蔽日,不少是用抢来的布匹临时缝制,有写着大师兄姓氏的认旗,更多的是写着扶清灭洋四个字的团旗,一张张朴素的农民面孔上,写满了兴奋与狂热。

兵马虽多,但没有一个人敢走进洋枪射程之内,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横线拦在北堂门前,拳民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刘彦直和夏飞雄、燕胜男自然不会和这些寻常人等一起看热闹,他们爬上一棵大树,居高临下,一览无遗。

片刻后,一阵轰响,人群让开一条路来,从后面走出一匹枣红色的马,不是什么神骏,普普通通的矮个蒙古马,只是毛色偏红,勉强能称作赤兔马。

马背上这个人可不简单,身高八尺开外,体格魁梧健硕,胯下赤兔马和他比起来明显不大般配,身上一件绿色战袍,上好绸子做的,小风一吹,衣袖飒飒,好汉右手中持一杆青龙偃月刀,通体都是铁打的,看着起码有几百斤重,刀锋冷冽,杀气弥漫,左手里拿一本书,距离太远看不清楚是什么书,但是这扮相,八成看的是春秋。

再看好汉这张脸,和胯下马一样是红透了的,下巴上一副美髯,丹凤眼,卧蚕眉,不怒自威,活脱脱一个武圣关云长再世,当然了,瑕疵也是有的,好汉的脑袋瓜是秃瓢,还点来几个戒疤。

听下面人议论说,这是端王礼贤下士三顾茅庐,特地从五台山请来的圣僧普静大师,可以请得关羽爷爷上身,斩颜良斩文丑,过五关斩六将的关羽关云长,那可是武圣啊,他老人家出马,洋人必败无疑。

一时间乐观革命主义的情绪弥漫开来,义和团们说说笑笑,仿佛已经看到北堂被攻陷,藏在里面的五千教民妇孺任由他们屠戮的美好画面。

燕胜男忧心忡忡道:“听说北堂里的老鬼子法力无边,圣僧赢是能赢,估摸着也得耗费不少法力。”

夏飞雄也说:“今天算是来着了,那些乡下大师兄都是糊弄人的,什么刀枪不入,鬼扯,五台山的和尚倒是真有些本事的,听说他们的武功都是花和尚鲁智深亲传的哩。”

远处有座点将台,刘彦直目力过人,可以看到台上伞盖下坐的是位穿蟒袍的王爷,身边簇拥着一帮和尚道人女人侏儒,面目狰狞,妖气弥漫,想必那就是端王和他的大将们了。

一场好戏就要开锣,吉时已到,端王发下将令,战鼓擂响,几百名义和团手持高香,向北堂方向跪拜,口中念念有词。

再看北堂方向,主体建筑是一座哥特式的教堂,四周有些平房,屋顶上隐约有传教士打扮的人在瞭望,寂静无声,严阵以待。

五台山来的圣僧催马向前,身后没有一个人跟随,大有当年关云长单刀赴会的豪迈。

上万只眼睛紧盯着圣僧,看他如何大破北堂老鬼子的妖法,只见教堂窗口里伸出一只步枪。

“砰”一声枪响。

圣僧在马上晃了晃,径直栽了下来,枣红马受惊,扭头就跑,圣僧的一只脚还别在马镫里,被马拖着往回走。

战鼓停了,咒语也停了,战场上鸦雀无声。

再看点将台上,端王拂袖而去,一干人等也灰溜溜的撤了。

王爷都走了,今天的攻势算是完了,义和团们悻悻然都散了,没人叫嚷着要为圣僧报仇,要为武圣爷爷雪耻,知道的是打仗,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帮人是来看戏的哩。

刘彦直他们几个也跳下大树,随着人潮往外走,忽然有个拿红缨枪的汉子冲夏飞雄嚷道:“姓夏的,你怎么也来了。”

“章大器,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么?合着北京城是你家开的?”夏飞雄没好气的答道。

章大器也是沧州口音,满脸络腮胡子,看起来粗豪,身后一帮同样拿红缨枪的汉子,一个个横眉冷目,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意思。

“你拐带人口,还有理了,我今天就要替燕家教训你这个采花贼。”章大器将手中红缨枪一挺,摆了个架势,他的是小花枪,不长不短,正合适马下步战。

周围瞬间围起一圈人来,乐呵呵的看免费热闹。

夏飞雄也不含糊,扯开衣襟,露出板带上一排雪亮的飞镖。

章大器说:“我倒忘了,你是用暗器,也好,我就领教一下你的暗器功夫。”说着将小花枪抛给手下,也扯开衣襟,他腰间的铜头牛皮板带上插着一把老式的燧发手铳,拿着塞火药和铁砂子的单发枪。

不待夏飞雄发话,刘彦直就将驳壳枪奉上了,夏飞雄接了枪,豪气万丈,得意洋洋。

章大器一怔,冷笑道:“大战在即,今天我就不和你一般见识了,改天回沧州咱们约个地方。”

“我等着你。”夏飞雄道。

“咱们走。”章大器带着一帮人雄赳赳的去了。

“沧州小章庄红枪会的。”夏飞雄低声给刘彦直解释道,“是个卑鄙小人,和我有些过节。”

“弄死他得了。”刘彦直看着章大器的背影道。

“不能同室操戈啊。”看起来像个粗鲁江湖人士的夏飞雄居然说出一句成语来,再看燕胜男,早已不知去向。

“不用等你师娘。”夏飞雄脸色有些古怪。

两人继续往前走,果然燕胜男跟了上来,似乎有些紧张,小声问道:“我爹他们也来了么?”

“没瞅见,兴许没来。”夏飞雄有些慌乱,嘴上这样说,眼睛却警惕的四下张望。

眼瞅着晌午时分了,刘彦直要请两位师父吃饭,夏飞雄说哪能让你徒弟掏钱,我来。

大街上明明有门庭若市的大酒楼,夏飞雄不进,在胡同口寻了家二荤铺,点了炒腰花,爆大肠,花生米,来半斤二锅头,二斤大饼,师徒三人开吃。

夏飞雄吃的心不在焉,燕胜男毫无胃口,两人都心神不宁,刘彦直脑子里回响着章大器用的两个字眼“拐带人口,采花贼”。莫非师父和师娘是私奔的?

“师父师娘要是有事,就先回去吧,我再去一趟李府。”刘彦直道。

“也好,我们待的地方不大安全,先到你那儿避一避。”夏飞雄说。

“那再好不过了,方便早晚请教。”刘彦直喜道。

吃完了饭,夏飞雄将一串铜钱拍在油污的桌子上会了帐,老板挺开心,满北京闹义和团,他们这些做小生意的可发了财,人流量巨大,也不是每个人都吃霸王餐不给钱,生意比往日好了三倍都不止。

小两口先走了,刘彦直再去李府,在门口又遇到了王三和六子,两人兴致不高,忧心忡忡,显然是上午一战挫了锐气,北堂的老鬼子妖法太厉害了,连关二爷都斗不过他们,上哪儿说理去啊。

下人见刘彦直来到,也不通禀了,直接带他去后院见老爷,李重正刚回府,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五品章京李大人见到刘彦直就感叹道:“刘义士真是料事如神,今天老佛爷传下懿旨,要给东交民巷送瓜果菜蔬米粮了,军机大臣把差使交给我们衙门了,没人愿意办这个差,我接了。”

刘彦直喜道:“甚好,李大人主办此事就方便了,我要在送粮队伍里夹带几个人。”

李重正道:“好说,换身衣服就行,不过此事不急,内务府还没拨银子下来,最快也得明日了。”

两人约了碰头的时间,刘彦直辞行,径直去了东交民巷,再次观察地形。

使馆区的防御能力比北堂强多了,虽然没有大炮,但是有机关枪和步枪,1900年的步枪已经比较先进了,和二战时期的主流步枪性能差距不大,都是五发装的固定弹匣,看墙头上伸出的密密麻麻的步枪,一线至少有二百名守军。

围攻东交民巷的清军三三两两在树下乘凉,义和团们也聚在一起喝酒赌钱,根据刘彦直的观察,官军至少分为两类部队,一种是穿中西合璧不伦不类军装的所谓新军,应该就是荣禄亲自率领的武卫中军了,还有一类是包着头巾,穿宽袍大袖,包头草鞋,满嘴西部口音的军队,应该是董福祥麾下的甘军,甘军原是朝廷招安的甘肃造反回子,因为打仗不要命,被调入京师编入京营,算是荣禄手下杀手锏。

新军和甘军都是大清最强的军队,使的是和洋人别无二致的进口五子快枪,奥地利曼利夏,德国毛瑟,法国勒贝尔,俄国水连珠,连一分钟能打六百发子弹的水冷重机枪都有,而他们的对手只是由各国水兵、海军陆战队和侨民、教民组成拼凑而成的使馆卫队,两边力量完全不对称。

虽然悬殊如此之大,战局已经保持着平衡,清军冲不进去,洋人也不敢出来,两下就这样僵持着,即便是采取围而不攻的战术,使馆区的陷落也是迟早的事情,因为饮水和粮食支撑不了太久,可进攻方又生怕对方撑不下去,居然主动送给养。

这真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战争,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如果大清国力强盛,这一手玩的倒也算漂亮,可惜大清已经日暮西山,在绝对实力面前玩弄政治伎俩,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第六十六章 结仇

刘彦直读的书不多,但是对于清末这段屈辱的历史还是了如指掌的,再过两个月,八国联军将攻陷这座垂暮帝国的首都,杀的人头滚滚,十室九空,连皇太后和皇帝都仓皇出逃,用历史书上的语言来描述,庚子国变后,中国彻底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

他是来自一百年后的穿越者,但是却无法改变这段历史,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国家一步步走向衰弱,刘彦直心情很差,一步步回外城的宅子,刚走到胡同口就察觉气氛不对,进了宅子才发现,冤家上门了。

章大器找上门来了,同时到场的还有一大票人,为首的是位老者,黑色拷绸的袍服,头发全白了,雪白一条发辫拖在脑后,颌下三绺白须,一双眼睛眯缝着,精光四射。

老头坐在太师椅上,身后站着三个后生,看长相就知道是一母同胞三兄弟,个头都不矮,起码一米七五朝上,在清末算是彪形大汉了,三兄弟身上都带着家伙,弹弓、手弩,腰刀,靴子筒里都插着匕首,一个个抱着膀子,横眉冷目,其余之人成色就差多了,只是些小喽啰而已。

章大器站在一旁,拄着他的小花枪,怒气冲冲看着对面。

和他们对峙的自然是雷猛和夏飞雄等人了,双方虽然没有剑拔弩张,但是火药味也很浓了。

刘彦直进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没在意,只有那老头用眼角余光瞄了一下他,旋即就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一对男女身上。

从他们的对话中可以得知,老头是燕胜男的父亲,那三个壮汉是女侠的大哥二哥三哥,而章大器这个倒霉蛋,则是燕胜男的未婚夫。

一切都是狗血大戏的标准戏码,穷小子出身的夏飞雄和武林世家的小女儿自由恋爱,违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公然私奔,不但给章大器戴了顶绿油油的帽子,更让父兄在家乡抬不起头来,好在老天有家,冤家路窄,居然在北京城遇上了。

老头是被章大器带来的,至于后者用了什么办法找到这里就不得而知了,现在燕家人的诉求很简单,一是将私奔的女儿抓回,二是弄死拐带人口的采花贼。

这两项诉求自然是无法得到对方配合的,至于为什么还没开打,那是因为武林人士的习惯,总要把场面话说到位,盘清楚对方的路数之后才动手。

刘彦直在一旁静静听他们说了半天,插言道:“老爷子,在下有句话说。”

老头儿斜眼瞧瞧他:“你是何人?”

刘彦直笑笑:“我是夏飞雄的徒弟,我叫刘彦直,古人云,君子成人之美,令爱和我师父是两情相悦,真心相爱,虽然结伴闯荡江湖,但是一直以礼相待,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您老不用动气,咱们江湖儿女,讲究快意恩仇,何必在意那些繁文缛节,您老就一个女儿,想必疼爱的紧吧…”

没等他说完,老爷子就不耐烦了:“住嘴,哪里来的黄口小儿,在这里信口雌黄!燕家的事情不需要外人插手。”

刘彦直还自鸣得意呢,被人家一嗓子叫停,脸上挂不住了,但是他也不想对师父的父亲动手,脑子一动,又道:“稍等片刻。”

他一溜烟跑回屋里,拿出昨天在紫禁城里偷来的御赐黄马褂罩在身上,又拿了腰牌出来,板起脸来大模大样出来,对燕家老头说:“老爷子,您不给我面子,不能不给皇上面子吧,在下乃宫中一等侍卫,奉旨办差,正值用人之际…”

老头冷笑起来:“怪不得胆气这么壮,原来是找了大靠山,别人怕官府,怕朝廷,我燕君实可不吃这一套,别说你一等侍卫了,就是皇上来了也不能管别人家的家事。”

老头儿挺倔,拿大帽子唬不住他,只好江湖事江湖了了。

“晚辈有个建议,谁打赢了谁就…”刘彦直话没说完,再次被老头打断,这老头脾气相当暴躁,在家里肯定也是个不讲理的主儿,他蛮横道:“没你的事儿,滚一边去,胜男,你今天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刘彦直讪讪地不说话了,他辈分低,被人骂了都没法还嘴。

燕胜男的脾气随她爹,脖子一拧道:“说不走就不走。”

燕君实怒极反笑:“好啊,养你十八年,就养了这样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老大,去把你妹妹拿下,老二老三,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又对章大器说:“大器,今天我们燕家清理门户,你不用插手。”

章大器一抱拳:“遵命!”

终于开打了,早就按捺不住的双方战到一处,燕胜男腿上有伤不能参战,这边的主力是夏飞雄、刘彦直和雷猛,三对三,倒也势均力敌,在燕家老爷子面前谁也不敢先动暗器,使的只是拳脚功夫。

十几个回合下来,差距渐渐显现,夏飞雄和燕家老大拳来脚往,不分胜负,雷猛对阵燕家老二,虽然他练的是拳击散打,灵活性不强,但是身高力大,皮糙肉厚,两下倒也势均力敌,只有刘彦直压着燕老三在打,明显占据上风。

燕家老爷子脸色有些难看,章大器见状,也不提什么插手不插手了,一挺小花枪就杀了过来,嘴里喊道:“看枪!”朝刘彦直后背猛刺。

刘彦直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一般,脸都不转,身子一拧躲过枪尖,抓住枪杆大喝一声,小花枪就易主了,章大器被带了个踉跄,就看到巴掌扑面而来,刘彦直给燕老三留了面子,却对章大器毫不客气,打人专打脸,啪啪两声,章大器的面颊就肿了。

那边燕老二见势不妙,胳膊一抬,藏在袖子里机簧控制的袖箭飞出,正中雷猛胸膛,雷猛低头看看自己的前胸,满脸的不可思议,后退了几步,掏出左轮手枪,燕老二暗叫一声不好,一个旱地拔葱,可是他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子弹,挨了一枪摔在地上。

“二弟!”燕老大见弟弟中枪,顿时急眼,一招快似一招,招招都往要害招呼,但都如泥牛入海一般被夏飞雄化解。

燕君实坐不住了,老爷子怒喝一声:“怀德,闪开!”

老大闻言,疾步闪避,白光一道飞过,夏飞雄躲得也快,但一枚金钱镖还是深深嵌进了他的肩胛骨,老爷子紧跟着又是一镖,打在夏飞雄肚子上,要发第三镖的时候,燕胜男扑了过来,用自己的身躯遮挡住了夏飞雄。

燕君实犹豫了一瞬间,还是恶狠狠扬起了飞镖,这是一枚沉甸甸的钢镖,个头硕大,被打中了是会要命的,这一次他瞄准的是女儿的后心窝。

“砰”枪声响起,暗器应声落地,刘彦直刚料理完章大器,见燕君实痛下杀手,急忙拔枪相向,将老头出的暗器击落。

燕君实迅速转移目标,浑身上下的暗器不要钱一般发射着,袖箭、飞镖、飞针、飞蝗石全都朝刘彦直身上招呼,两臂摆动不停,就像是九十年代香港赌片里发牌的高手一般。

刘彦直也不客气,性命攸关,他才不顾老头是谁的爹呢,一枪打过去,老爷子的胳膊就抬不起来了。

见血了,战斗迅速升级,原本观战的燕家章家庄丁喽啰们一拥而上,刀枪并举,都打到这份上了谁还客气,张文博和郭宇航弹无虚发,放倒几个人身后,喽啰们胆战心惊,全都趴在地上不敢再动了。

燕君实依然大马金刀地坐在太师椅上,但是右胳膊已经不能动了,胸前一抹血迹,面色惨白,那是他发出的暗器反弹回来伤到的,看着吓人其实不严重。

燕老大爬到父亲身边,大放悲声:“爹~~”

“别嚎,你爹还没死。”燕君实道,他胸中气血翻涌,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不是因为受伤,而是因为愤怒,玩了一辈子鹰,临了被小家巧啄了眼,这口气实在咽不下。

仇家们从容地给洋枪换着子弹,枪口青烟袅袅,不得不说,洋枪的威力比暗器大多了,那小子是留了手,真想要他老头子的命,这颗脑袋早就爆了。

燕胜男依然护着夏飞雄,警惕的看着父亲,这更让老头子伤心欲绝,最疼爱的小闺女向着外人,连亲爹都不要了。

章大器一张脸被刘彦直打成了猪头,眼睛都肿了,透过肿胀的缝隙看到未婚妻和别人卿卿我我,生死相依,心中羞怒交加,连带着连燕家人也恨上了,冲老爷子道:“世叔,你养的好女儿!”

燕君实无言以对,老脸都没地方搁了,今天燕家最强阵容全部出动,竟然折戟沉沙,一点便宜没占到,再打下去,恐怕要多留几条性命在这儿了。

章大器带着他的庄丁们抬着伤员先撤了,燕家人也没脸继续待下去,检视一番,个个带伤,还有个同村的后生被子弹打死了。

“从今后,我没你这个女儿!”燕君实斩钉截铁道,“你这个贱人,你是燕家门的死敌!老大老二老三,你们听见了么?”

“是。”三兄弟异口同声回应道,看着妹妹的目光只有愤怒,没有怜悯。

“咱们走。”燕君实道,又冲刘彦直一抱拳:“刘彦直是吧,老夫记着你了,后会有期。”

一帮人抬着尸体,扶着伤员,悲壮地铩羽而归。

第六十七章 东交民巷

燕家人离开了,留下满地鲜血,这一仗两败俱伤,雷猛和夏飞雄伤的都挺重,好在并无性命之忧,养一段时间就能复原,但是燕家门死了一个人,老爷子的面子也丢了大,这个梁子算是结结实实结下了。

夏飞雄和燕胜男并不在乎,私奔的那一天他们就料到了今天的局面,如果让父亲得逞,等待他俩的只有死亡,撕开脸也好,以后恩断义绝,再无牵挂,只是两人都带了伤,手脚不够利索,干不得大事了。

此处已非久留之地,大家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夏飞雄和燕胜男双双辞行,刘彦直坚决不同意,说二位师父都受伤了,万一遇到仇家凶多吉少,做徒弟的理应保护师父周全。

夏飞雄苦笑道:“彦直兄,我看出来了,你功夫比我高,这师徒名分不提也罢。”

话虽如此,为了心上人的安全,他还是决定和刘彦直一起走。

伤员们敷了金疮药,包扎了伤口,刘彦直套好马车,准备出发,穿越小组从最初的五个人减员为四人,千里迢迢来到北京,扩展成了九个人的队伍,其中倒有一半是伤号和妇孺,对此张文博和郭宇航满腹牢骚,碍于面子没找刘彦直的麻烦。

一行人去了内城李府,李重正给他们安排了住所,到了晚上又亲自来拜会,说瓜果菜蔬米面已经准备就绪,明天一早就送去东交民巷,可以夹带几个人进去。

曙光就在前头,大伙儿心情忽然好了起来,只是白天一战损兵折将,实力大减,能去执行任务的只剩下三个人了。

次日一早,皇家慰问车队浩浩荡荡出发了,总理衙门的五品章京李重正带队,押着三大车的给养给东交民巷使馆区的敌人送温暖来了,刘彦直穿着借来的九品官服,跟着李重正当随从,车队穿过义和团和清军的阵地,远远停下,打起了白旗过去交涉。

洋人料想不到清廷居然在这种时刻送来瓜果,大概是内部商量了一下,二十分钟后才予以接收,但是不允许车把式们进入,扮成车夫的张文博和郭宇航傻了眼,只能眼睁睁看着刘彦直一个人进去。

大车被洋人拉到防线前检查,几个洋人士兵警惕的翻着车上的物资,生怕清军借机搞木马屠城。大车上有西瓜、水蜜桃、当令的蔬菜,还有大桶装的泉水和成袋的米粮,根本藏不了人,除了那个装水的大木桶。

当一名英国兵打算用刺刀去戳木桶的时候,被刘彦直厉声制止:“stop!”

英国兵立刻举枪瞄准了他,刘彦直不慌不忙走到车旁,拍拍木桶说声出来吧,可是没有任何动静,他赶紧打开桶盖,定睛一眼,躲在里面的苏菲母女因为长时间憋在密不透风的狭小空间里而昏了过去。

水桶里居然藏着一对法国母女,洋人们大为吃惊,将她们娘俩救出来放在树荫下,两人浑身水淋淋的全是汗,有人大声呼叫医生,不远处正在给伤兵包扎的战地医生跑了过来,这是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美军上尉,腰间挂着左轮枪,一副牛仔派头,他检查了苏菲和凯瑟琳的情况,说问题不严重,只是中暑而已。

乔治·坎宁安就是美国陆军上尉,莫非这位战地医生就是自己的目标,刘彦直的肾上腺素开始分泌,在动手之前他得确认一下。

事实上不用他搭话,从上尉和其他人的对话中也能听出来,这人叫肖恩·斯坦利,并非自己要杀的人。

正在和李重正接洽的英国公使窦纳乐闻讯赶来,命人将苏菲母女抬到自己房间里去救治,刘彦直也随同跟了过去,借机观察使馆区的防御。

东交民巷的各国大使馆基本沿用的都是原先的中式建筑,街垒是用桌椅板凳柜子堆起来的,防御工事是用碎砖头瓦块垒起来的,重武器很少,只看到一门不伦不类的大炮,炮架和炮筒明显不是原配,这样脆弱的防线放在四十年代,顶不住八路军一个连的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