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儿一片心意,林叔纵然有急事,少不得也要先喝了这杯酒再去,”唐可忧笑嘻嘻拉住他,随即又转脸对老鸨冷冷道,“拿酒来!”

声音不大却透着森森的寒意,老鸨吓得一颤,立刻点头跑进去了。

见他不肯放过自己,林星似乎很无奈:“唐公子,这……”

唐可忧一转脸,居然又恢复了懒散亲切的神态,冲他笑道:“侄儿不过是想敬林叔两杯罢了,林叔可千万莫误会。”

话刚说完,那办事效率高绝的老鸨已亲手捧着一个大盘子出来了,盘子上放着一壶酒和两个杯子。

唐可忧一只手依旧扯着林星,另一只手提起壶倒了杯酒,端起来直送到他唇边:“今日好容易遇上,林叔可千万不能拂了侄儿这番好意。”

说到“好意”两个字时,声音也拖长了许多。

林星显然是个不擅言辞之人,被唐可忧这么蛮横不讲理地一闹,更是涨红了脸,求助似地看着旁边的老鸨:“这……”

老鸨却立刻将托盘交给一个丫鬟,自己二话不说一溜烟便跑进楼去躲着了,周围众人也没一个敢站出来说话的。

唐可忧笑了:“莫非林叔嫌侄儿不够恭敬,酒杯太小不得尽兴?”也不等人答应,他便将酒杯往托盘里重重一磕,随即将那整壶酒都提了起来,送至林星唇边:“不知这一壶酒,林叔认为够了么?”

看样子他竟要动手灌了。

林星吓了一跳:“这……”

世上哪有这么不讲理的事,简直是欺负人!杨念晴有些火,正要上去打抱不平,哪知却被身旁李游拉住。

迅疾的蹄声响起。

“哥!你又到这儿来了!”一声娇呼,带着不满。

马上竟坐着个十五六岁的红衣女子,手握马鞭,大眼小嘴,一对眉毛弯弯的,十分娇俏可爱。

“放了林叔!”一道破空之声响起。

唐可忧自然不会站着挨鞭子,这一鞭他躲得毫不费力,不过这么一来,他抓着林星的手却也已松开了。

脱出掌握,林星立刻如得了大赦般,朝那红衣女子点头:“多谢唐姑娘,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完,他便拨开人群跑了。

看清来人,唐可忧面有怒意:“你来做什么!”

红衣女子嘟起嘴:“爹爹才走,你怎么不听娘的吩咐,尽找林叔麻烦!还来这种地方……”说到这里,不由粉脸一红,“叫娘知道,仔细不饶你!”

唐可忧嗤笑一声,俊脸上顿起不耐烦的神色:“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回去吧!”

红衣女子道:“你跟我回去!”

唐可忧冷冷道:“越来越放肆了,倒要你管起我!”

说完,他转身便往那烟花之处走去。

红衣女子气急:“喂,你敢进去,我……我就去告诉娘!”

他头也不回,冷笑:“你去告。”

见他当真走进去,那红衣女子倒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一个未嫁女子总不好闯进青楼,只憋得脸通红,站在那里发呆。

杨念晴拉了拉李游,眼睛却还是瞧着那红衣女子:“其实唐可忧还是挺让着她的,好象是他妹妹。”

没有回答。

想到叶夫人悲哀的目光,又看着红衣女子束手无策的模样,杨念晴忍不住自言自语:“笨,闯进去抓啊!不就是个妓院吗,愣着有什么用!”

终于,耳边响起叹气声:“可惜她的脸没你厚,不敢进去。”

脸厚?

杨念晴转过头,立刻变成脸黑了,咬牙切齿道:“李——”

话没说完,那边又一片哗然。

“看什么看!让开!”

娇喝声、鞭子的破空声、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交织成一片。原来那红衣女子怒急之下,竟把气都撒在了围观的人群上。面对那扑天盖地抽来的鞭子,看热闹的人们立刻抱头逃窜,慢一些的、运气不好的已经挨了几鞭,场面大乱。

杨念晴无语,这兄妹二人脾气都还不小,哥哥不讲理,妹妹更不讲理。

李游长眉一皱。

白衣如轻烟般掠起。

与此同时,红衣女子发现自己挥出去的鞭子忽然间好象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顿时力道全失,竟软软地垂下去了。

前方,正负手站着个白衣公子,长长的睫毛下,是无数欢快明朗的笑意。

杨念晴暗自嘀咕。

他这副模样,只要是女人怕都难以抗拒吧?

果然,那红衣女子脸红了,却又定下神,故意倔强地扬起脸瞪着他:“你是谁,干什么挡本姑娘的路!”

李游笑道:“原来此路是姑娘开的?”

这只色狼哪里是教育人,简直是在调戏!“英雄训美,”电视上常见的镜头呐!杨念晴冷笑一声,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红衣女子愣了愣:“不是又怎样?”

“这路既不是姑娘开的,人人都走得,为何要打人?”

“要你管!我偏不准你们走,怎么样!”红衣女子已不讲理了,“多管闲事,我偏要你们滚,怎么样!”

弯弯的眉毛一挑,纵然在生气也让人觉得她美极了——可惜,看着美的东西往往就有些麻烦,那长长的鞭子已经朝李游招呼过去。

李游没有动,神色却更有趣了些。

想那俊美的脸上将要多出一道血痕,所有人都变了脸色,那红衣女子只不过是生气任性,想拿鞭子吓吓他,哪知道他却呆呆站在那里并不躲闪,顿时,娇俏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歉意。

虽然明知他躲得过,杨念晴还是忍不住惊呼一声。

嘴角弯起。

与此同时,鞭稍,垂下。

人群哗然,所有人都在奇怪。这人分明从头到脚连动都没动一下啊,现在居然还能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

马上的红衣女子心中却已雪亮——就在鞭子即将打到他的那一刹那间,似乎有个什么东西飞来撞了鞭身一下,力道、位置都拿捏得半点不差。

犹如蛇被打中了七寸。

她又惊又怒:“你!”

李游眨眨眼:“在下今日的运气实在太好,挨打怕是不行。”

说完,他有意无意看了这边杨念晴一眼,叹了口气,喃喃道:“原来,越不漂亮的女人越不讲道理。”

顿时,红衣女子脸通红。

杨念晴瞪着他,心里却又好气又好笑,他根本是故意的,对一个任性的女孩子说这样的话,不气死她才怪。

半晌。

红衣女子咬唇:“我就是不讲理,要你管!”

“呼”地一声,她又扬起了鞭子,然而这一次却不是打向他,竟直直向旁边那个十来岁左右、看热闹的小乞丐扫去。

被李游这么一气,她真的不讲理了。

众人立刻退开。

那小乞丐本是看热闹,哪里想到会飞来横祸,眼看那鞭子带着风声扫来,他立刻吓得面如土色,要往旁边跑,却又行动不便,摔在了地上。

他竟是个瘸子!

李游皱皱眉,却又笑了。

这家伙自己惹的祸,连累小孩子挨打,居然还笑得出来!杨念晴不由气结,狠狠瞪着他:“快救他啊!”

他没有动。

预期的叫声响起,虽带着惊恐,却并不惨,小乞丐还是完好无损地坐在地上。

鞭稍,却握在一个人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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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蜀是个很注重情节的,所以如果本文哪个地方大家觉得看不懂或者理解费力,请千万要告诉我,先谢谢了!

名字的悲哀

土黄色的衣衫与尘沙一同扬起,飘逸清脱,遗世独立,犹如一朵风中露菊,隐约还似有暗香飞来。

竟是他!

杨念晴嘴巴都合不拢了。

他的身旁还站着个华服金冠、摇头微笑的年轻公子,正是南宫雪。

李游笑道:“老邱难得出手,大开眼界。”

随即,他走过去拍拍南宫雪的肩膀,低声苦笑:“南宫兄来了最好,否则在下闯的祸还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邱白露看他一眼:“我说过,有你在,我的胆子就小得很。”

李游咳嗽不语。

南宫雪忍住笑,也低声道:“要她听话还不容易,你往常那些手段为何不使出来?”

杨念晴冷笑,转过脸。

李游喃喃道:“说说就不得了,哪里还敢再用。”

见他们四人居然旁若无人地说话玩笑,红衣女子脸上更挂不住了,只瞪着邱白露,气乎乎道:“你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邱白露握着鞭稍,静静地站在那里,平凡无奇的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神情:“不做什么,只是不喜欢看打人。”

声音很随意,目中却带着不屑。

红衣女子被他一看,微微露出几分惭意,她也知道自己无理,却还是放不下面子:“我偏打他,干你什么事!”

“你的命也并不比他值钱多少。”

这话更气人。

“你!”见他拿自己和乞丐比,红衣女子果然涨红了脸,用力想抽回鞭子,哪知,鞭子另一端竟已被他握得死死的,半分也动不得。

“这点本事,”言语中带着轻蔑,他面不改色,淡淡道,“打人还差得远。”

手一松。

红衣女子正在使劲夺鞭子,哪里知道他会忽然放手,这下由于惯性的缘故,她坐立不稳,身子一歪便朝后倒去。好在她也是会功夫的,顺势在马背上拍了下,凌空一个翻身便落到了地面,这才没有出丑,但饶是如此,她还是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顿时,她又羞又恼,直瞪着四人说不出话。

邱白露却不再理会她,只看了脚下那吓呆的小乞丐一眼,便一言不发蹲下身,出手连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

又脏又破的裤子被掀起。

膝盖处竟红肿一块,如同熟透了的西红柿,似要烂掉。

他皱眉。

“喀嚓”一声!

随着一片惊讶声,四周的观众立刻散了大半:妈呀,他到底在救人还是在折磨人?救了人,却又要扭断他的脚。

手一挥,几枚银针已钉上。

腿上穴道被制倒也不觉得痛,那小乞丐惊恐万端,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里满是害怕的神色,不知道究竟是祸是福,却又不敢出声叫嚷。

在这个年代,恐怕打死他也没有人会管。

杨念晴觉得他可怜极了,便也走过去蹲下,摸摸他的脑袋:“乖,别怕,叔叔这是在治你的脚,治好了,你就可以跟他们一样跑了。”

或许她平日都是大大咧咧的缘故,听到这番安慰的话,包括邱白露在内,所有人不由都看了她一眼,也是杨念晴来自现代,观念不同——见到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这里一般的姑娘家躲都来不及,最多也不过施舍些钱物,哪里敢用手去碰他?

小乞丐愣愣地看着她半晌,才怯怯地点了点头。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又是“喀嚓”一声响。

邱白露站起身来。

方才那些银针已全都不见,腿上的红肿居然也褪去了大半,地上,一大滩带着腥味的十分恶心的黄褐色液体。

果然是神医,这么快!

哪知杨念晴还没佩服完毕,邱白露却忽然俯身,一把拎起那小乞丐就往远处一丢!

她大惊:“你做什么!”

没有预期的惨叫,十米开外,小乞丐完好无损地站在地上,已吓得面色发白,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杨念晴目瞪口呆。

眨眼,一块土黄色的丝巾亮起,邱白露不紧不慢地擦着手,平凡的脸上依旧神情淡漠。

“他这是……”杨念晴看看他,又看看远处那小乞丐,不由拉拉李游,结结巴巴道,“他……他这就能走了?”

太厉害了!就算是医学发达的现代,接骨后也还要固定很久才行,他到底是怎么弄的?她并不知道那骨头其实并未断,心里只佩服得了不得。

李游却仿佛第一次见到她似的,明亮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不妙!

杨念晴急忙低头审查:“看什么?”

长长的睫毛扇了扇,俊逸的脸上带着惯常的有趣之色。待她着急够了,他才喃喃道:“终于有些像个女人了,想不到,你也有轻声说话的时候。”

都这时候了还要捉弄人!

杨念晴还没来得及发火,却见他手指一弹,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再次亮起,转瞬间便落到了那小乞丐手上。

虽然很远,杨念晴还是看清楚了,那是一锭银子!

大大的银子!

她怒了,立刻跳起来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对朋友就那么吝啬,他也不是你老婆,你怎么就这么大方?”

“因为你不是要饭的。”

“……”

菊花先生,第一神医果然不是混的,这片刻功夫,小乞丐居然已重获了奔跑的自由,满脸欣喜地走了。

红衣女子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是在为这高明的医术吃惊,还是为自己的行为惭愧。

邱白露转脸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一个人若以为别人的命都不算命,那就错了,他的命也不配叫命。”

说完,他竟转身自去了。

看着那超逸的背影渐渐走远,终于消失在街头,杨念晴心中既敬佩又疑惑——他到底是怎样一个“神”?

他喜欢菊花,所以别人都叫他菊花先生。

他常说:“一个人倘若连草木之命都不珍惜,又何必去救他的命?”

他对朋友毫不客气,毫不热情,虽然可以为朋友例外做许多事,但也绝不会在危急时刻拿自己的性命去救朋友。

他是第一神医,给不起诊费的人就必须替他种二十棵菊花,后来菊花铺满了山坳,被他设成了千姿百态南山阵。然而金陵的吴知府病了,却要用一盆菊中圣品“春波绿”才请得动他,而他就算去了,也不过是为了使那盆菊花离开官场肮脏之地而已。

如今,他救了一个小乞丐。

红衣女子怔怔地望着街头,俏丽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到底年纪不大,听到这番斥责的话,竟似要哭了。

她并不坏,只是任性了些,教育教育也够了,几个大男人欺负女孩子多不好。杨念晴暗暗叹气,想要上去安慰。

南宫雪却已经开口了。

“姑娘不必与邱兄弟生气,”他微微笑了,语气轻柔得当,“我等也知道,姑娘其实并非那起凶狠恶毒之人。”

笑容依旧那么温和亲切,不带丝毫恶意。

一席话正好说到红衣女子心里,她难过也正为这个,哪个女孩子愿意别人说自己凶狠恶毒?闻言,俏脸上的神色果然好了许多,原本泪汪汪的大眼睛里也升起感激之色。

“只是,姑娘日后做事还是该三思而行。”声音更柔和。

片刻。

她垂下头,轻轻道:“其实我本来不是想打他的,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