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念晴一愣。

不明白么?从来都是他把别人的心思摸得清清楚楚,别人几时又明白过他?

“他虽然……”何璧停了停,话锋一转,“老李也知道她的来历,十分敬她,因此只见了几面便不愿再去了,只让她回去。”

“哪知诗诗执意不肯,见老李不再去,她十分聪明,很容易便打听到了老李帮我查案的事,所以……”

所以,她就将如玉楼作为一个获取江湖秘密的渠道,为他们打探消息,李游天生好奇,对于查案来说,这些消息无意最宝贵,自然要去找她了。

一个女子为心上人付出到这种程度,能不能算痴?

何璧看看远处的李游:“你知道,她在南山阵跟老李打了四次赌,踩了老邱四次花,也因此中了迷药,掉在坑里四次。”

“当初,老李被萧玲儿她们缠得紧的时候,便开玩笑拿老邱的千姿百态南山阵打赌,若谁走得过去,便纳她们作妾。”

原来打赌是这么回事。

“诗诗知道后,也说要去试试,我们只当她是玩笑,谁知她果真拉着老李去了,”何璧淡淡道,“她生性善良,并不喜欢踩花,却还是每次都踩了过去,一共四次。”

他又看着杨念晴:“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杨念晴不语。

对这件事,她的确也很好奇。明明知道踩过去之后就是陷阱和迷药,一个人就算再笨,上了一次当之后也该学乖,何况是江湖谣这么聪慧的一个女子,也没有摧花的爱好,为什么还会三番两次上当?

何璧摇了摇头。

“只因她知道,她虽走不出去,但若是掉进了坑里,老李必定会去救她,”他一字字道,“她踩花,只不过是想要李游去找她。”

半日。

何璧站起身,看着发呆的杨念晴,冷漠俊美的脸上也露出犹豫之色:“所以他如今才会伤心,你……不要怪他。”

他这辈子只怕从来都没有一天之内说这么多话的记录,然而他却说了,为了朋友。

他不是神,他是人,他有朋友。李游就是他的朋友,朋友忽视了的事情,他想到了,所以才会来向她解释。

然而,他却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他忘了,面前是个女人。

不知过了多久,杨念晴终于默默地站起来,朝那道白影走过去。

白衣仍然没有一丝褶皱,一动不动,仿佛一块凝固了的冰。曾经的明朗,曾经的张扬,杨念晴都错误的以为那是永远的。

她想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之,一切都结束了,自己害死了那个美丽女子,一个为他付出最多的人。

李游依旧背对着她,既不转身也不说话。

夜已经深了,外面这么冷,站太久是容易着凉的。杨念晴咬咬唇,想劝他回去休息,然而还没等她开口,却发现两个人已站在了身旁。

南宫雪与邱白露。

南宫雪依旧那么温和,那么忧郁,俊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动人的微笑已经不见,薄薄的悲哀之色又蒙在了脸上。

邱白露却还是一如既往的超然,带着淡淡的骄傲,仿佛这所有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甚至,嘴角依稀还挂着一丝嗤笑,他是神,他不屑这些情感。

他们都静静地站着,并不言语。

李游却忽然转过身来。

他并不看南宫雪与杨念晴,只直直地盯着邱白露:“她并不喜欢踩花。”

半晌。

邱白露淡淡道:“我知道,你送她去吧。”

李游点头:“她实在……已无处可去。”

从她自贬身份,被江老爷子逐出江家的那天开始,她就已无处可去了。然而,李游却始终不爱她。爱情实在很奇妙,不论你付出多少,未必就有回报,却偏偏又不能说谁错了。

她可是真的无怨无悔?

南山阵是他们打赌的地方,她不喜欢踩花,为了心爱的人,却还是狠心踩了四次,如今将她葬在那里,永远被花儿拥抱,也算是她最好的归宿吧?

李游又转过身去了:“多谢。”

邱白露没有回答,却转身走了。

南宫雪有些担心地看了看杨念晴,终于也叹了口气,离开。

“是我不该去找她。”

杨念晴正在发呆,听到这句话不由一愣。

白色的身影依然背对着她,负手而立,一动也不动,衬着无边的黑夜,仿佛寒潭中一块寂寞的白石。

“她不是自尽。”

闻言,杨念晴松了口气,心中的负罪感顿时也减轻了不少。

既然他说不是自杀,那就一定不是。但若不是自杀,那就是他杀。那样一个女子,谁会无缘无故杀她?不该去找她……难道又是这件案子的缘故?因为李游去找她打探消息,所以凶手才会杀了她以示警告?

他说出来,是不愿自己因此内疚吧?

犹豫再三,杨念晴轻轻拉了拉他的手臂,担心道:“你……”

她只是想劝他回房间,外面太冷了。

然而,他却打断了她的话:“你先回去。”

杨念晴默然。

他也不再说话了。

她的死自己终究是有责任的,若不是自己当时说出那番话,他就不会跟着离开,或许凶手也没那么容易得逞吧?

知道一个人为了你付出这么多之后,又为了你而死于非命,纵然对她没有感情,你又怎能真的泰然处之?怎能不被感动?那个女子为他放弃了所有,如今她死了,他是不是在后悔当初没有好好珍惜,没有好好爱她?

是后悔,还是自责?

将来,他是不是真的能完全放下它,坦然去面对另一个人?需要多久?几个月?几年?或者,永远。

心中空空的。

杨念晴承认自己很自私,尤其是在这种时候,明知道他在伤心,根本不应该再生出这些无聊的想法。但从小到大,生在一个破裂的家庭,她虽然大大咧咧,却从来都不是一个大方的人,尤其是感情,从小对亲情的患得患失已经让她厌烦,她不想再过那种提心吊胆害怕失去的日子。

忽然之间,杨念晴有些羡慕那个女子了。

死,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吧?几十年后,活着的人已白发苍苍,人老珠黄,然而死,却可以让一切永远都停留在最美丽的那一刻。

江湖谣,不,是江语诗死了,然而她的美丽却已永远留住。

她曾经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包括一个女孩子最宝贵的青春,都白白浪费在青楼烟花之地。至少在他的心里,只怕是永远也忘不了她的。

永远,这个词是多么美丽而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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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晋江抽,打分容易重复,不过没关系,多的交给我删就是:)

自私?

杨念晴默默地往回走,身上越来越冷,不知是天气寒冷还是心情的缘故,到最后,全身几乎都已失去知觉,脚步也变得分外沉重而艰难起来。

回去吧。

抬头望望黑沉沉的夜空,她自嘲地笑了。

想起前不久劝唐可思的话,“天涯何处无芳草,”当时还曾为她的执著感到不值,原来自己竟是那么的肤浅。有时候,感情并不是说放就能放的,正如那个美丽女子飞蛾扑火般的爱,她其实早知道李游不爱她吧,明知道放下就可以不必那么辛苦,却还是选择了不顾一切,执著地付出与等待,只为那一线渺茫的希望。

她杨念晴却来自另外一个时代,而且还饱受那个时代的教育与熏陶,见惯了分分合合的场面,感情上不知道自私多少倍,从来是期待别人付出的多,却根本没有把握会为别人付出多少。

脚步越来越慢。

这个人真是可恶得很,明明已经有那样一个出色的女子为他痴迷和付出,干吗偏偏还要这么贪心,让自己也喜欢上他!

不争气,明知道不应该喜欢这个人,他的麻烦太多,看,难过受伤的还是自己。

心上更冷。

脚步几乎已迈不开了,杨念晴急忙伸手扶住墙,这才稳住身形。怎么了?一定是坐得太久着凉了吧,头很沉,可能在发烧,明天该找邱白露看看……

脑中越来越迷糊。

“小念,怎么了?”温和的声音响起。

华服金冠,一张俊美而忧郁的脸,却又因为那两道斜飞的剑眉带上了十分的尊贵之气,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威严。

杨念晴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也懒得去管,只是努力地冲他笑:“南宫大哥……”

微笑又荡漾开来,依旧那么平易,让人倍感亲切。

片刻。

他皱起眉,担心道:“你怎样?没事吧?”

眼皮好像很沉。

杨念晴摇头:“呃……没事……我先回去睡了。”

目光涣散起来,面前那张脸也开始模糊。

一定是感冒发烧了。

她不由暗暗着急,女孩子的骄傲告诉她,不行!要让他以为自己是因为这种事弄成这副样子,真的丢死人!

于是,她努力清醒了些,想迈步走。

然而这双脚竟在突然之间变得仿佛有千斤重,再也动不了半分。她努力了几次,终于还是无力地靠在了墙上。

发现不对,南宫雪一惊,立刻扶住她。

很烫。

眉头皱得更紧。

他好象在说什么,但那柔和的声音仿佛越来越远,杨念晴已经听不清了。

一刹那间,那双凤目中所浮现出的从未见过的焦急紧张之色,让她觉得,这个人是可以信任和依赖的。

终于,她倒在他怀里。

面前,一幕幕清晰而又模糊的场景如电影镜头般闪过。

十岁的她躺在病床上,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床边故作和睦的父亲与母亲,生怕一闭眼,他们当中哪一个就会悄悄不见了。

然而有一次,她从病床上醒来,身边果然只有母亲。

终于,母亲旁边又多了位叔叔。

……

又是一个人了?

初来这里,一切都新鲜而有趣,根本没料到,那可怕的孤独会再次找上自己。曾经以为,就算回不去,这里也有人可以作自己的亲人,那个世界里失去的,在这个世界同样可以得到。但如今,或许等明日的太阳升起,已经什么也不是了。

担心什么,就算不能回去,还有南宫雪,还有何璧,还有外冷心热的邱白露,他们是那么好的朋友和大哥……

她迷迷糊糊,一遍遍地安慰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发抖,因为冷,更因为恐惧。或许,女人天生对亲人、对那个叫“家”的东西都有一种渴望。

梦中,有人握住她的手,似乎在喃喃说着什么。

声音是如此的轻柔美妙,如同那次和睿睿他们郊游时见到的秋日阳光,淡淡的,薄薄的,照在身上却很温暖,很舒适。

是他吗?

她心中一喜,紧紧抓住那只手再也不肯松开。

渐渐地,人终于安静下来。

头好疼!刚睁开眼,杨念晴便觉得天眩地转,脑袋沉沉的,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醒了?”温和的声音。

一只手轻轻从她的手中抽出,随即又端来了一碗药:“先喝药,这次不比上次,倒是严重了些。”

南宫雪。

杨念晴愣住。

是他?

半是失望,半是感激。

一夜未眠,他没有习过武,俊美的脸看上去略显得有些憔悴,然而,那片醇和的微笑却依旧无比亲切。

她垂下头:“谢谢。”

南宫雪在旁边坐下,将小匙送到她唇边:“先喝药,好了再说。”

也是,爱情诚可贵,小命价更高。

杨念晴告诫自己不要想得太多,然而看着那小汤匙,她又冒起黑线——在古代只好喝中药,上次小伤寒灌过两三次,如今他居然还要用这种小勺子一勺一勺地喂,这待遇……不是吧?!

因为文雅而要受罪的话,杨念晴立刻抛弃了文雅,一把抢过碗:“不用了,我自己喝。”

猛灌。

南宫雪先是一愣,随即笑了:“就不能喝慢些?”

杨念晴拼命摇头,将空药碗还给他,接过递来的水连灌了好几口:“喝得越慢,越苦,不如一下全解决了。”

“这次闹重了,怕是要喝上好几天。”

喝几天?

见她郁闷,南宫雪笑道:“昨夜你在外面站太久,又不多披件衣裳,受了寒,不多喝几天药,只怕今后不好。”

果然是感冒了。杨念晴点点头,忽然心中又一紧,昨夜他肯定在外面站得更久,会不会也感冒了?

“他……没事吧?”

看她不自在的模样,南宫雪立刻明白了:“李兄内力深厚,不会有事。”

他没事就好。

杨念晴沉默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轻描淡写道:“他来过吗?”

南宫雪微笑:“李兄此刻正有事,想必稍后便会过来。”

说完,他站起身,缓步走到桌边,将药碗轻轻放回了桌子上:“你该也饿了,不妨先吃些东西,再好好歇息一下。”

他并没有回答,杨念晴却已经知道了答案——昨天晚上整整陪了自己一夜的,真的是他,南宫雪。

她暗暗苦笑,移开话题:“呃,南宫大哥,昨天真谢谢你了,这药……真要喝好几天?”

南宫雪往椅子上坐下。

“胆子不小,怎的怕起喝药?”

“不是怕,只是中药太苦,还要喝那么久,很麻烦,以前感冒发烧,都打点滴的。”

“打点滴?”

“是,”杨念晴抬起手,指给他看,“就是用针管扎到手上的静脉血管里,比如这儿……当然,那是消毒过的,消毒……这个以后再慢慢说,反正就是通过针管,把药注射到血管里面去,是不是很高级?”

南宫雪沉吟:“这种法子实在罕见得很。”

来古代这么久,都没机会和他们吹过这些呢!

抛开烦恼,杨念晴倒有了些谈兴:“其实还有肌肉注射的,就是直接打……”

她忽然住了口,这个帅哥若是跑到现代去打针,那俊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看着南宫雪,她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那个就不说了,不太雅……”

“必定不是什么好话,”一直微蹙着的眉头终于忍不住舒展开来,忧郁之色也淡了许多,南宫雪有些好笑,“总有这许多新鲜事,病成这样,倒也没忘记顽皮!”

话音方落,一个声音忽然又响起:“我看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邱白露缓步走进来,还是一身土黄色的衣衫,飘逸无尘,一双锐利明亮的双目中依旧带着明显的傲气。

看着杨念晴,他难得地有兴趣:“此法果然高妙,只是行起来却有些难。”

不愧是神医,接受医学上的新理念也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