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出声,杨念晴这才将心放下,长长松了口气,暗笑自己多疑,刚才这瞬间,她还真有种感觉,好象他这一睡去就再也醒不来了。

想了想,她伸手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担心道:“你……不舒服?”

他立即抓住她的手:“不妨,只是困得很。”

杨念晴恍然:“昨晚没睡好?”

昨天晚上为了要救她,生平从未沾过血腥的他竟动用了剑,还不得已杀了人,心里一定不是很好受吧。

手依旧冰冷,他仿佛又要睡去了。

内疚之下,杨念晴担忧:“要不……披件衣服吧?”

说完,她想抽出被他握住的右手去取衣服,然而,就在觉察到她此举的那一刹那间,南宫雪立刻又紧张起来,紧紧将那只手握住再不肯松开。

他微微一笑:“没事,就这样就好……”

话未说完,剑眉皱起,他一手捂着胸压抑地咳嗽起来,而另一只手却还是紧紧抓着她丝毫不肯放松。

心中突然一酸,杨念晴不明白这股莫名的心痛感觉从何而来:“南宫大哥,要不……先回去休息几天再走?”

他立即摇头:“无妨……”

接着,又皱眉不语。

发现这病来得古怪,杨念晴心中不由开始警惕了,想到刚才伸手试时,并没有感觉到他有发烧之类的症状。

“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我不懂这个,你……”

他轻轻打断她:“没事,歇息一下就好。”

眼睛又微微闭上。

随着马车颠簸,那俊美的脸也越来越白,额上竟已渗出了冷汗,似很痛苦。

杨念晴慌了:“南宫大哥,你觉得怎么样?”

他似已有些迷糊。

发现那手握得越来越紧,杨念晴终于忍不住轻声道:“南宫大哥,不如我们先回去,叫邱大哥替你看……”

她本是想到邱白露还在,回去叫他看看就不必这么担心,谁知一听到“回去”两个字,南宫雪立刻睁开了眼,打断她:“不必。”

斜飞的剑眉下,目光竟隐隐透着几分威严,原本温和亲切的声音也多出了些冷意,坚定得叫人无从辩驳。

杨念晴愣住。

“不回去,”他摇头微笑,“我们不回去。”

她犹豫了:“可是你……”

他忽然松开手,张臂抱住了她,抱得很紧,几乎要让她窒息,也恰倒好处地阻止了她再说下去的意图。

“不回去可好?”温和的声音竟带着恳求。

不知为何,鼻子居然酸酸的,眼泪似要涌上来了。他是心中内疚,不想再卷入这起杀人案件了吧?

于是,杨念晴顺着他,勉强笑道:“好。”

他似乎又放心了,却还是搂着她不放。

寻思许久,杨念晴看了看窗外,道:“不知道前面路上有没有什么小镇,找个大夫看看就好了,或者药铺也好……”

他不回答。

“南宫大哥,不如我们到前面停一停,找人打听下好不好?”

没有动静。

“南宫大哥!”杨念晴吓了一跳,使劲摇着他,“你怎么了?快醒醒……”

“没事,”轻轻的声音,他努力睁开眼睛,笑道,“我没事,歇息一下就好……不怕的……不要回去……”

杨念晴怔住。

心中的不详预兆被证实,这个有着纯净笑容的人竟会有那般复杂的目光,让人琢磨不透,让人心痛,他身上到底背负了多少秘密?直到今日离开,这双眼睛里才第一次拥有了纯粹的愉快与轻松,他不肯回去,到底是在怕什么?

疑惑再多,也已来不及细想了。

有温热的东西滴在额头上,顺着脸颊淌下来。

用手轻轻一摸,黏黏的。

看着满手鲜红,杨念晴终于回过神,吓得叫起来:“南宫大哥,你快醒醒……快停车!喂,停车停车!快回去!”

鲜血源源不断从口中淌下。

赶车的车夫是南宫家多年的老仆,发觉不对也忙探进头来,见南宫雪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少主!这是……”

杨念晴哪里见过这场面,只紧紧抱着他,点头:“老伯,麻烦你快调头回去,菊花先生还在,快……”

就在此时,南宫雪竟忽然睁开了眼,摇头:“不要回去!”

二人一愣。

他似又昏迷了。

老仆犹豫:“这……”

“是他的话重要还是他的命重要!”杨念晴回过神,语气急得带上了哭音,“都已经这样了,别听他的,快赶回去!”

老仆急忙点头出去,吩咐后面的从人往回赶。

马车飞驰,杨念晴顾不得颠簸,只是抱着他又着急又害怕。

怀中,俊美的脸已经没有一丝血色,鲜血依旧一丝丝从唇角沁出来。她只有不停地用袖子去擦,却总是拭不干净,下巴、前襟殷红一片……

优美有型的唇似乎在动。

他在说话?

杨念晴急忙擦擦眼泪,凑过脸,努力想听清他说的什么。

声音很微弱,轻飘飘的没有着落,如同断线的风筝。

“不要回去。”

车马一停在门口,便开始闹腾,一个人从门内走出来。

半个多月不见,一袭白衣依旧那么潇洒悠闲,白得明朗,白得鲜艳,见他们回来,修长的眼睛里立刻透出异样的光彩。

一路上支撑下来的力量突然消失了,杨念晴什么也顾不得,跑上去抓着他的手臂语无伦次:“快……南宫大哥他……救救……邱大哥在哪,快去救他,在车上!”

这才注意到她满面的泪和那斑斑的血迹,李游愣了愣,什么也没说,便向马车走去,待见到南宫雪时,他也变了脸色。

房间,寂静无比。

两根修长的手指并成一线,带着强烈的劲气,如疾风般,迅速而准确地打在不同的穴位上。终于,一大片乌黑的、透着些碧色的血喷了出来。

南宫雪仍然昏迷。

土黄色的丝巾亮起,邱白露站起身,低头认真地擦着手,神情淡然。

杨念晴忍不住:“怎么样?”

“蚀心附骨散。”

“不可能!”杨念晴失声,“这一路上我们根本就没休息过,连马车都没有下,他怎么会中毒的?”

“我并未说他是在路上中的毒,未必所有的毒都是当场发作,”邱白露冷冷看了她一眼,嗤道,“我只是奇怪,他竟然能撑到现在才回来。”

何璧点点头,冷漠的脸上也露出一丝佩服之色:“这蚀心附骨散,能忍上小半个时辰便已很难得。”

杨念晴怔住。

原来这“蚀心附骨散”无色无味,须到发作时才显露的。该庆幸的是,这毒虽折磨人,却并不是立刻就致命的那种,看来下毒的人也不想害他性命。

他当时受的是怎样的痛苦?难怪会说些奇怪的话,或许他那时便已察觉了,但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为什么明知中毒,还坚持不肯回来?

他在怕什么?

是那个凶手?他一直想方设法阻止众人查下去,如今有人放弃案子离开,应该正合了他的意,为什么又要阻止?他这么做究竟有何用意?

毒既得解,南宫雪虽然还是昏迷未醒,但情况已好了许多,至黄昏时分,脸色也开始渐渐好转了。

宁可忍受痛苦的折磨也不愿回来,他是在怕什么,真的只为她?

杨念晴守在床边发呆。

俊美的脸上,两道尊贵的剑眉总是微微皱着,带着令人心碎的忧郁,仿佛有无限愁苦心事不能解开。

这样一个人,心里会有什么秘密?当初,为了那些毫不相干的人的死,他都会伤感半天,原本他是不愿理这些事的吧,谁知到头来还是和她一样,无辜而又莫名地卷了进来。

有句话真的不错: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这个看似平静、实际却暗流汹涌的江湖中,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许多不能自主的事情?面前的他,还有李游、何璧、邱白露……

邱白露没有走。

他静静地站在床边看了南宫雪许久,锐利的双目中,第一次没有了骄傲讥诮之色,竟然还有些黯然。

嗅着土黄色的衣衫所散发的独特香味,杨念晴又想到了“人淡如菊”这几个字,心底那种熟悉之感再次泛了上来。

他与何璧一样,终究不算“神”。

“神”是无情的,他却陪在朋友身边,而他们多年的情谊,就像何璧与李游一样。

看看床上的南宫雪,又看看他,这样两个人,无论从相貌、身份还是气质上,简直都有着天壤之别。一个俊美,一个平凡;一个是尊贵的世家公子,一个是出尘的江湖神医;一个优雅如美玉,一个傲然若霜菊。

细细比较,根本全无半点相似之处,然而杨念晴觉得他们还是很像的——能够成为朋友,必定会有那么一点相同。

“或许……你们本不该回来的。”叹息。

他转身走了出去。

杨念晴一愣。

还没等她回神,另一个人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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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忙发来,来不及改许多,原谅下质量- -

感谢努力写评的朋友,感谢焱月的长评:)

“受得气”的耳光

何璧看看床上:“南宫兄已无事。”

杨念晴点头。

“老李回来了。”

心里突然什么滋味都泛起来了,却也有些好笑。

回来又怎样?如果说最开始还带着些逃避的意思,因为是他先放弃她,是他叫她走,但现在却是真的,她是真的不想见到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让它结束了,难道还要为那份已经不完整的感情而回头?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她杨念晴再没有原则,也不至于到那种地步,就算为了面前这个人,她也不能那么做。

李游到现在也没有说一句话。

自从在唐家堡,他吻过她以后,二人的关系似乎就已经定下来了。谁能想到后来会发生这样一系列事情?

那个女子为他付出了一切,在她死去之后,他还是后悔了,选择去陪她。

而同样的情况下,南宫雪却选择了自己。

该气他无情吗?他对自己纵然无情,南宫雪对唐可思又何尝不是?只能说,在感情上,女人大都是自私的,都希望得到“他”的全部。

看着床上那张苍白的脸,杨念晴摇头:“南宫大哥可能会醒,这么大半天他什么都没吃,我在这里守着方便些……”

沉默。

“他动身的时候,曾托我好好护着你,只是……南宫兄难得高兴,因此你们当时要走,我也不便说这些。”

何璧转身走了出去。

他会担心自己?

不对,他应该是怕自己也出了事,会更加内疚才对……

杨念晴正发呆,冷不防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轻轻将她的手握住。她不由吓了一跳,随即喜道:“你醒了?”

刹那间,微笑又那么动人了。

南宫雪斜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她,那双凤目又恢复了往日的忧郁与复杂,马车上呈现出来的开心明朗之色已然不见。

看着这双眼睛,杨念晴忽然很揪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没有回答。

半晌。

他看看四周,轻声道:“回来了。”

她没有守住承诺,终究还是回来了。

纵然已经回来,也不能让他失望,杨念晴立刻眨眼道:“不是回来,是休息两天而已,等你好了我们再回家。”

回家?

他微微笑了,目光却渐渐黯下去。

他们的家?

沉默许久,他忽然松开她的手:“去请邱兄弟来一下,可好?”

杨念晴一愣。

分明就有下人候在门外,为什么偏偏要她去?明知道一出去,肯定就会见到……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忍住气,站起身:“我让他们去叫。”

“不必,”他微笑着打断了她,“邱兄弟不喜欢见外人,他们也说不清楚,烦你替我走一趟,想必李兄也已回来了,顺便问候他吧。”

杨念晴呆住。

他为什么要这样?都已经暗示得这么清楚了,“我们家”,难道一切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不会的,那一剑刺来,他挺身挡在自己面前,还有在马车上,他那种纯粹开心的表情,绝对不会是假的。

就因为“回来了”?

回来了又怎样,她没打算让他失望的,难道他还不知道她的意思?或者,自己在他心里并没有想的那么重要?又或者,他是在内疚,为了朋友义气就把她推出去?这群大男人拿她当什么!

杨念晴突然很气。

要下决定,都不问问我么?

然而,一看到那张苍白的脸,心里的气立刻全都消了。

她不解地看着他的眼睛,想从中寻求答案,然而,那双温和忧郁的凤目却已经缓缓闭上,不再看她了。

“南宫大哥……”

“你先去吧,”他截口打断她的话,又恢复了平日的优雅,语气是莫名的疏远,“我先歇息一下,记得叫邱兄弟快些过来。”

默然半晌。

杨念晴走了出去。

眼睛缓缓睁开,他静静地看着门。暮色悄悄走进房间,带着薄薄的凄凉与悲哀,蒙上了那张俊美的脸。

果然,刚刚走到游廊转角处,便看见了那片熟悉而明朗的洁白,在暮色的阴影里,依旧那么显眼。

他不会当着南宫雪的面找她,却在这里等。

原本以为早已放下了,想不到真看到他的时候,心还是隐隐作痛。当初不是叫她走了吗,现在这样又是什么意思!短短一个月不到,就被两个男的给推来退去。最可笑的,刚被里面那一个推出来,已经有了一个等在外面,这到底是福气还是讽刺?

杨念晴深深吸了口气,想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从旁边溜走。

“为何要走?”磁性的声音。

假装没听见……杨念晴暗暗提醒着自己,快步往前走。

手臂被抓住。

他轻轻叹了口气:“为何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