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从呆了一呆,反应了过来,结结巴巴地道:“大人,没……没带绳子……”

“解下他的裤带!”李东庭道。

“你敢?”

李东林双手被反锁,疼得正嗷嗷叫,听到这一声,扭头冲着正朝自己走来的随从吼道。

随从停了下来。

“快点!没听到我的话吗?”李东庭再次喝令。

随从急忙走到李东林边上,一边挽袖,一边道:“二爷,对不住了,不是小人胆敢冒犯,都是大人吩咐……”

“住手,住手!”李东林扭脸看向自己兄长,“我不跑了!我不跑了还不行吗?”

李东庭放开了他。李东林坐在地上,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气道:“哥,好端端的你绑我做什么?”

李东庭哼了声,“好端端的你见了我跑什么?”

李东林不作声了。

李东庭道:“你跟我回家去。母亲昨日又问及你,很是牵挂。”

李东林没好气地道:“我不回去!你当我不知道,娘是要让我娶苗真真!”

李东庭看他坐地上不肯起来,一如小时候无赖时的样子,神情不自觉地便缓了下来,蹲到他边上,道:“东林,你年纪不小了,不好像从前那样再晃荡下去。苗氏女儿容貌出众,品行端淑,且两家也算门当户对,与你正是良配,你为何不肯娶她?”

“要娶你娶吧!反正我是不娶的!”李东林扭着脖子冒出来一句。

李东庭一顿,站了起来,“母亲之言你胆敢不遵?我看你是越来越放肆了!”

李东林涎着脸,“不是向哥你学来的吗?娘这两年一直要给我张罗嫂子,哥你不是也拒了?”

李东庭沉下脸,道:“你和我怎一样?我是诸多事务缠身无暇顾及,你正当年华,又整日无所事事,该娶亲收收心了!”

“哥,你就算把我绑回去了,我也不会点头就是。”李东林索性又躺了回去,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李东庭皱了皱眉,示意随从避开。随从会意,忙远远走开。

等只剩两个人了,李东庭方沉声道:“东林,你是不是看上了裴家的那位梅氏,所以才又跟她到了这里?”

李东林实则昨日便来了这里。远远看过一眼梅锦背影。自从上次他一时意起,故意坐她医馆对面刁难致她闭馆避开自己后,也是闹了个没趣儿。前些天为了避开婚事跑了出来,在外漫无目的晃了几天后,想到了她,便又悄悄跟了过来,见她忙碌不堪,自己好似也没什么借口可以再露面,便没出现在她跟前,但也不想走,见这里山水不错,地方也清静,便先留了下来。没想到此刻从自己兄长口中突然说出这话,仿佛被针刺了一下,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刚想矢口否认,却见他双手负后居高望着自己,表情沉沉莫测,辩解之话竟说不出口,顿了下,索性道:“我看上了,怎么了?”

“胡闹!”李东庭眉头皱了起来,“东林,你若看上别的什么女子,我也不会管你。只是这个梅氏不行。她乃有夫之妇,夫妻相处也甚融洽,你若再这般胡搅坏她名声,我必饶不了你!”说到最后,声音也透出了些严厉。

李东林还小时,便见兄长继承家主之位,此后声威积重,对兄长一直仰望有加。李东庭对这个唯一的弟弟也极是爱护,像今日这样用如此疾言厉色与他说话,还是第一遭。

李东林愣了一下,垂头丧气地道:“我晓得了,我不再缠她便是了。只是苗家女儿,我是不会娶的!”

李东庭听他如此说,脸色复又缓和了下来,想了下,道:“二弟,我记得前些年你与苗家女儿处得甚好,我还以为你们两情相悦。既然你真不愿娶,我也不会逼你。只是你不好这样在外头浪荡,须得与我一道回去,好好和母亲说话。母亲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你与她好好说,我料她也不会强行要你娶她。”

李东林沉默了片刻,终于怏怏道:“我晓得了。我和你一道回去便是。”

李东庭脸上露出微微笑容,抬手拍了拍弟弟肩膀道:“如此甚好。记住,往后不许再对梅氏胡搅蛮缠!”

“……哥,你什么时候连别人夫妻的事也要操心了?”

李东庭叮嘱完,转身迈步,听到身后弟弟的嘴里嘟囔了一句。声音虽轻,却也入了他耳。目光微微沉了沉,也懒怠再和他多说,作没听到,快步而去。

☆、第三十五回

半个月后,濮寨里病患渐渐减少,在此忙碌了将近一个月的梅锦终于得以喘一口气,将剩下的事交给土司府的医士们,与裴长青先一道回了马平县。哲牙父女也平安归来,族长允诺往后再不会生他们的事,哲牙对梅锦和裴长青万分感激不必细表。

万氏见儿子媳妇终于回来了,也是欢喜,勉强压下心里的一个疙瘩,三人吃了晚饭,在灶房里收拾时,梅锦见裴长青时不时看着自己,目光兴奋又紧张,知他记着自己前些天答应过的那件事,便朝他笑了笑。

“锦娘啊,跟娘来一下。”收拾完,万氏忽然道。

梅锦应了声,跟着万氏到了她屋里。见万氏关上门,有些不解,笑问道:“怎么了,娘?”

万氏脸色凝重,到柜子前打开柜门,梅锦看了一眼,便明白了。

柜子里有一张卷起来的席子和枕头。就是自己屋里裴长青原先睡的那套。想必是这一个月里自己一直不在,万氏进来帮着收拾屋子时发现的。

“锦娘啊,这是怎么回事?娘在你屋里衣柜里看到的。”万氏问道。

“莫非到现在,你和长青还是分床睡?”万氏看着梅锦,目光里带着不信之色。

梅锦迟疑了下,还是点了点头,“是,长青之前一直和我分睡,只是……”

“锦娘啊,不是娘说你,这叫什么回事?”没等梅锦说完,万氏便开口打断她,神色里浮上一丝不满,“你们成婚都这么久了,亏娘还天天盼着能抱孙子,你竟……竟然还一直没和他圆房!娘晓得一开始是长青不对,只是这些时日,我见他已经改了不少,和那个娼妇也没再往来了。我还一直道你明白事理,没想到竟……这,这叫娘怎么说你才好……”

万氏责备着的时候,门忽然推开,裴长青出现在门口,万氏见他突然进来,闭了口。

裴长青应是听到了自己母亲方才责备梅锦的话,面色涨得通红,道:“娘,你别说了!和锦娘没关系。是我自己一开始不要和她一起睡的,你怪她做什么?”

万氏一愣,张了张嘴。

“全是我的不好,你要怪就怪我,怪她做什么?”裴长青走到梅锦边上,“锦娘,你别生气!”

梅锦笑了笑。

“哎,这是怎么说的,我哪里怪过锦娘,只是和她说了两句而已!”万氏在边上露出尴尬之色,抬手开始拍裴长青,“我打你个混账小子!你好好的又闹什么,不好好过日子……”

裴长青躲了两下,丢下句“我俩过的好着呢!您不用瞎操心!”拉着梅锦就要出去,正这时候,外头院里忽然传来一个老妪的声音,“裴少爷在吗,裴少爷在吗?”

屋里万氏和裴长青停了下来,对视一眼,走了出去,见来的竟是住羊子胡同里的那个马婆子。因她是说媒的,故万氏也认得她。晓得她和白仙童是两邻居,见她突然过来,脸色便有点不大好看了,便上去问:“老姐姐,你叫我儿子做什么?”

马婆子哎了一声,看见裴长青,上前便拉住他道:“裴少爷,张家人过来了好几个,气势汹汹要赶你妹子出去,不让她住那地儿了,哭的跟什么似的!你说她一个闺女家家,这要是没了住的地儿,能到哪儿去?你和张家少爷不是兄弟吗,赶紧去看看!”

“关我儿子什么事?你赶紧给我走!”

万氏听到白仙童的名字,脸色登时就拉下来。马婆子还要再说,见万氏似乎就要翻脸,扭了扭唇,“行行,我走了就是。看不过眼去,好心过来说一声,还成了我的不是,好心遭雷劈!”

马婆子一边嘀咕着,扭身走了出去。等她一走,万氏立刻跟上去把院门闩了,道:“好了好了,没咱们的事。天也黑了,你们俩进屋吧。”说着不由分说便推他两人进了屋里,又关上了门。

梅锦点了灯,见裴长青坐在那里一语不发,便自己也坐到了灯下,随手拿了件脱线的衣服缝补起来。半晌,听见裴长青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也不管他,缝完了叠好衣服放到柜子里,转头,见裴长青站在自己身后,欲言又止的样子。

梅锦心里叹了口气,道:“你想说什么?”

裴长青低下头,低声道:“锦娘……我知道我不该说这话,只是……我从前没跟你提,白仙童她……她小时候就和我认识了……”

原来这白仙童便是裴长青小时候到沧州学武时,武馆里一个武师的闺女,时常给裴长青带好吃的,后来裴长青死了父亲离开沧州,白仙童还哭了一场。再后来武馆解散,两人便断了音讯。两年前裴长青因张清智的缘故重见到白仙童,往来了一段时间,有一次偶尔说起幼年之事,才知道竟是小时候的玩伴。她爹死了后,她便辗转最后流落到了这里的青楼。

梅锦惊讶地看着他。

“她真的是我小时候认识的那个武师的女儿。她脖子上有颗痣,不会认错的……”

梅锦想了下,问:“你娘知道吗?”

裴长青道:“……我之前跟她提过,只我娘说,又不是我师傅的女儿,用不着往来……”

“锦娘,我……”裴长青脸憋的通红,吃吃地道,“我原本也不想管她的事了,只是想到小时候的情分……”

梅锦沉默了片刻,道:“你当早跟我说的。既然你们小时候就认识了,如今她落难,你适当照顾她也是应该。你去看看吧。只是记住,千万别惹事!那地方既是张家的,张家要赶她走也是正理。你叫她好好搬出来便是,今晚找个地方让她先落脚,剩下的,我们以后再说。”

裴长青如逢大赦,感激涕零地看了眼梅锦,转身打开门便飞快跑了出去,万氏听到动静,拦都拦不住,等裴长青走了,进屋顿脚道:“锦娘!你怎放他去了?”

梅锦道:“娘,长青说白仙童是他小时候学武时武馆里一个武师的女孩儿,当时对他还多有照顾。原先我不知道这一层。既知道了,也就理解了。你强压着不让他去,他心里也难受。”

万氏一愣,随即嘟囔道:“这可真是冤孽!也不是我狠心不念旧情,只是你说,她随便落到别的什么去处都好,我也不拦他,偏落到那种地方,我们是正经人家,叫人怎么往来?”

梅锦道:“我懂你心思。长青也没说你不好。你放心吧,我叮嘱过他。他那么大的人了,自己该有分寸了。”

万氏借着灯火觑了梅锦

一眼,强笑道:“媳妇儿,你放心,娘会一直帮你撑腰,站你这边的。”

梅锦淡淡笑了笑,送万氏回了房。

裴长青当晚半夜才回。说是给白仙童找了个临时住处,事情暂时解决了。他说话时,神色有些讪讪,说完后,也没再提同床,因原先那张地席已被万氏拿走,便像一开始那样,排了两条长凳,自己默默躺了下去。

……

次日,裴长青将白仙童暂时送到了乡下一处空置着的旧屋里落脚,让阿凤一起过去陪她,称她是表妹,又托边上一户佃户照顾着些,完了后自己回来了。

梅锦医馆重新开张,他也照旧去闸房做事。只是万氏整日不高兴。担心白仙童就此缠着自己儿子不松手,又记挂梅锦和儿子到底圆房与否,时不时要唉声叹气几句,梅锦医馆忙碌,只装听不到,这事也就算是暂时度过去了。不料几天之后,她上门替一个行走不便的病人看完病,回到家时,见万氏正坐地上嚎哭,阿凤和几个邻人在边上劝着。见她进来,万氏哭着道:“媳妇儿!不好了!长青闹出了人命,被官差带走了!”

梅锦大吃一惊,急忙问究竟。

原来,这白仙童从前还在青-楼时,被张清智买了的,卖身契在他手上。后来张清智虽说名义上把她送给裴长青,但卖身契一直没转给他。如今因为上次那事,两人生分了,张清智几次想和他搭话,裴长青都不理会,张清智便也记恨上了,数日前先是将白仙童赶出房子,听说她被裴长青安置到了乡下,又叫小如来拿了卖身契到乡下找到了白仙童,要将她发卖了。阿凤赶回来,到医馆找不到梅锦,再回家,万氏正好也出去,情急之下,跑到了闸房找到了裴长青。裴长青当即赶了过去,最后拦住了小如来,推搡之间,小如来跌倒在地,后脑正好磕在了一块尖角石头上,当场竟就死了过去。

“媳妇,怎么办?”万氏哭的不停捶地,“这可是出了人命!我就说叫他不要管那个娼-妇的事,偏你不听,还不拦着她……”

梅锦压下心烦意乱,让阿凤照顾好万氏,自己转身往县衙匆匆赶去。

经过上回濮寨的事,林县令对梅锦已十分客气。听衙役说她求见,当即见了,不等梅锦开口,自己便道:“梅氏,本官知你为何而来。你丈夫与那个小如来起了冲突致他丧命,苦主告到了我这里。裴长青此刻已投监,本官还需再审理。”

“大人,民妇知人命关天,本不该来此烦扰大人的。只是……”

梅锦迟疑了下,“敢问大人,若是定罪,会是什么惩处?”

林知县道:“你丈夫虽投监了,但双方说辞却各不相同。你丈夫说是失手推他倒地而亡,苦主却称是被他故意对着石头推下去的,双方各有证人,争执不下。本官一时也难以决断。只是……”

他看了眼梅锦,“杀人偿命,即便按失手轻判,照本朝律俐,也要流放三千里,若无大赦,至少十年苦役。”

梅锦心情沉重无比,问清容许去探监,向林知县道谢后告退。走之前,听林知县忽然道:“梅氏,上次濮寨疫情一事,你功劳不小。本官给你指条道,县里所有涉及人命大案,最后判决都需呈到龙城土司大人那里予以核销。你若去求一下大人,念在你有功的份上,大人说不定会酌情减刑,少判几年也未尝不知。”

梅锦再次道谢后告退。

☆、第三十六回

梅锦回到家时,原来那些聚过来的人已经渐渐散了,只剩下长喜的娘还在。万氏已经回屋里躺下,阿凤站边上,长喜娘坐床沿,正在安慰万氏。见梅锦回来了,长喜娘站起身,再安慰梅锦几句,便也走了。

梅锦见万氏脸色发白,嘴唇青紫,一副心慌气短的模样,过去搭了搭脉,叫阿凤扶她躺下去,万氏推开阿凤,流泪道:“长青如今都投监了,我怎么还躺的住!媳妇,方才我在想,不如你再去求求龙城的土司吧!你若张不开这个口,娘跟你一起去!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这辈子全指望着他来着,要是有个好歹,我也不想活了!”

梅锦叹了口气,终于道:“也只能这样了。娘你身体不好,在家等我消息吧……”

万氏听她张口,立刻掀开被子,从床上一骨碌下去,穿了鞋道:“娘陪你一起去!这就上路吧!”

梅锦知她心急如焚,一刻也不愿停留,也依了她,换身衣服,自然又叫长喜帮忙赶车,很快便动身去往龙城。抵达时,天,已经黑透了。好在还不是很晚,土司府的门开着,两边灯笼高挂,旁边拴马桩上一溜骏马,看起来仿佛在宴客的样子。梅锦上了台阶,那个门房见她又来,听说来意后,瞧了眼忐忑站在梅锦身后的万氏,叫她稍等等,自己转身便进去通报了。

盘云土司父女还在土司府里做客。今晚土司府设宴,宾客满堂,李东庭高坐主位,与宾客酬酢往来之间,忽听下人说马平县的那个梅氏又来了,略一沉吟,便借故起身,叫人将她带进来。

……

梅锦和万氏被带到了上回去过的明心堂。

裴长青的父亲裴道正出身军户,原本无多少资田,娶的万氏也是小门小户人家出来的,即便后来发了家,万氏当了一段时间的武官太太,但官职并不算高,见识毕竟还是有限,方才来的路上,她原本絮絮叨叨,恨不得插翅立刻飞过来才好。此刻真的到了,见土司府门楼森严,下人行走不绝,气派迎面逼人,便又胆怯了下来,紧紧跟着梅锦走,随意也不敢多说一句了。到了明心堂,下人退去,等了片刻后,万氏忐忑道:“锦娘,方才进来,好似看到这里在宴客。打搅了土司大人,他会不会怪罪于我们?”

梅锦还没应,便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扭头看去,见李东庭已经来了,正大步跨上台阶,急忙迎上去,叫了声李大人。

万氏也早看到进来了一个英伟高大男子,服饰严整华美,目光有神,脸微微泛红,看起来像是喝了些酒的样子,又听梅锦叫他李大人,知道这人应便是昆麻土司李东庭了,慌忙朝他跪了下去。

李东庭还不知万氏也来了,方才进来时,目光也只落到梅锦一人身上,忽见不远外跪下了一个老妪,脚步停下,看向梅锦。

梅锦急忙也跟着下跪,道:“李大人,她是我婆婆。随我一道来求见大人的。”

李东庭恍然,急忙叫她起身,又到了万氏跟前,亲自将她扶起来,送到一张椅子旁,道:“原来是裴家阿姆,见了我不必多礼,你且坐下,慢慢说便是。”

万氏原本有些担心李东庭高高在上,见他态度如此温和,丝毫不见架子,方稍稍放下心,也不敢坐,又跪了下去,道:“李大人,老身今日厚着脸皮来,是想求大人可怜,救救我儿命吧!”

李东庭目光微微一动,看向梅锦。

梅锦忍住那种求人的羞愧感,把裴长青不慎失手致人死亡的事说了一遍。她说着的时候,边上的万氏流泪不停,哭道:“大人,老身就这么一个儿子,这回犯了人命,倘若有个三长两短,老身也就算了,我家儿媳妇还年轻,进门才半年不到,往后叫她没了依靠,下半辈子可怎么过啊!求大人可怜可怜,救救我家长青吧。”说着不住磕头。

李东庭急忙再次扶起万氏,看了眼站在边上的梅锦,想了下,道:“我晓得了。我会酌情处置。今晚已经迟了,你与你婆婆先留宿我这里,等明日你们再回去。”

万氏听他这么说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千恩万谢个不停。李东庭叫了人进来,吩咐过后,望着梅锦,道:“我前堂还有客……”

梅锦忙道:“大人能抽空来见,民妇已是感激不尽了。不敢再耽搁大人,大人自便。”

李东庭点了点头,再次看了眼梅锦,转身离去。

……

当晚梅锦与万氏便留宿在了土司府,长喜也被安排了住处。李府君本已经安置了,听说她二人来了,特意又起身,叫过去说话。万氏诚惶诚恐,提及儿子官司,又忍不住泪流满面。李府君安慰了万氏一番,叹气道:“儿女便是前世冤家。老妹妹,你的心情我懂,我家也有个不让我消停的小儿子。你家的事,我长子既应了,想必会好生处置的,你且放宽心,等着便是。”

万氏感激不尽。再坐片刻,梅锦恐耽误了李府君休息,与万氏告退,回去了歇下不提。次日早上起来告辞,没见到李东庭,与李府君辞别时,阿鹿闻讯过来相送,说话间,梅锦远远看到李东林站在不远外看着,只是没过来,便也装没见到,话别后,和万氏出了门回去。

……

数日之后,判决下来了。说因当时小如来出口辱骂,又动手在先,裴长青出于自卫,不慎失手将他推倒在地跌死的,故酌情减刑,只判了两年流放。两年过后,便可释放归家。

……

万氏对这个判决虽还是失望,但事已至此,也是无可奈何。到了裴长青发配之日,和梅锦过去相送,哭得悲痛欲绝,裴长青跪地长拜不起,也是嚎啕哭了起来。

梅锦叫阿凤扶着万氏到边上坐下,自己将这些天和万氏一起赶做出来打成了包的衣物递给了他,低声道:“长青,路上这两个差人已经打点过了,不会为难你。到了后,你……”

毕竟处了这么久,即便没有夫妻之情,她也早把裴长青当成家人看待了,说到这里,忍不住也是难过,停了下来。

裴长青哽咽道:“锦娘,全是我的不好。我后悔也晚了。我走后,劳烦你照顾我娘,我……”

他也说不下,忽然朝梅锦跪了下去,要朝她磕头。

梅锦拦住了他,吸了吸鼻子,“不消你说我也会的。你放心去吧。好在也就两年,转眼便过,我会照顾好你娘的。”

裴长青悲从中来,又朝万氏的方向下跪,重重磕了三个头,终于在差人催促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

梅锦和万氏回到家里,服侍哭得筋疲力竭的万氏上床躺下去,等她沉沉睡去后,出来,自觉头痛欲裂,回到屋里,闭目以手揉额缓解头疼时,阿凤走了进来,怯怯地道:“裴娘子,那个……那个白仙童来了,跪在外头要见你一面。”

林县令下判决的时候,或许是得了李东庭的吩咐,顺道将白仙童的卖身契也从张清智那里转了过来,一并交给她。前些天事情乱杂,梅锦也没处置。

梅锦睁开眼睛,想了下,取出那张卖身契,连同十两银子,一并包了放到桌上,对阿凤道:“转我的话给她。裴长青从前答应过要照顾她,如今为了她,落得这个下场,也不算对不住她了。这里头,有她的卖身契,还有十两银子。叫她带着离开这里,往后再不要回来了!”

阿凤露出肉疼之色,只也拿了东西走到外面,见布包丢到跪着的白仙童脚边,转了遍梅锦的话,自己忍不住又加了一句:“我家娘子对你也算仁至义尽,我还从没见过像她那么好说话的主母!你要是还有半点脸皮,就赶紧拿了东西走,再在这里哭哭啼啼,被我家阿姆听到,少不了你一顿棍子!”

白仙童神情也是憔悴不堪,呆呆看着地上东西,又见附近四邻对自己指指点点,终于伸手拿过布包,朝门口方向磕了个头,起身低头快步离去。

阿凤关了门,进屋对梅锦说了一遍情景,又道:“裴娘子,方才我帮你骂了她一顿,料她往后再没脸皮赖着不走了!她把裴少爷害的这么惨,若叫我说,你该把她卖了才是,还给她钱打发她走!”

梅锦苦笑了下,揉了揉两边太阳穴,道:“我累了,想睡一觉,你出去吧,仔细看好我娘。”

阿凤应了,关门出去。

梅锦上了床躺下去,多日来的纷杂疲惫如潮水般涌来,脑子到了后来,渐渐仿佛空白了,慢慢闭上眼睛,终于睡了许久没有过的长长的安稳一觉。

☆、第三十七回

……面前一团大雾,李东庭行在路上,觉得自己仿佛迷了路,隐隐看到前方仿佛行走了一个袅娜女子身影,便下意识地跟随而行,走的近了,他想追上去问个路,那个身影却消失在了雾气里。他茫然四顾之时,忽然看到脚边又多了条溪流,他便循着潺潺溪流往前而行,迷雾渐渐散去,四周阳光明媚,他也终于想了起来,这里仿佛便是濮寨的那条阔溪,而方才那女子也再次出现在他视线里,竟就坐在前方不远处对岸的溪边,正将一双赤足伸入溪水里戏水,李东庭这才看清,这女子竟然就是裴家的那个梅氏。她弯腰下去,将自己裤管卷至小腿,露出细柔脚腕,赤脚哗哗地踢着溪水作耍,神情愉悦如少女浪漫,头顶阳光照在她*的赤足上,白得有些刺目。

李东庭看得一阵燥热,心跳也微微加快。心知自己不该再看,脚步却偏偏舍不得离去,正摇摆之时,对岸女子仿佛留意到了他,蓦地停了下来,抬起脸,捡起一块石头便朝他投掷了过来,冷冷地道:“李大人,你还没看够么?”

石块落到了他脚边溪水里,溅起大片水花,冰凉溪水淋了他一身,冷热交加,强烈刺激之下,他打了个寒颤,蓦地睁开了眼睛。

李东庭茫然片刻,方意识到不过是南柯一梦。

虽是一个梦境,感觉却如此真实,以致于他醒来片刻后,心跳依然还是有些快,又觉口干舌燥,十分难受,便起身下榻,亮了烛火,倒水喝了一杯,过去推开窗户,长长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这才觉得舒适了些。

李东庭瞥了眼铜漏,见不过丑时末(凌晨三点),窗外漆黑,起身还有些早,便吹灯又躺了回去,却再也难以入眠。

距离裴家妇人与她婆婆为丈夫官司来求见自己一事,过去三四个月了,如今已是次年春。他再没见过那个妇人,白日也没怎么想起过她。但最近这几个月,像方才那样的梦境,去并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这令李东庭感到有些困扰,也为自己这种隐隐带出了些欲-求意味的梦境里竟再三出现一个有夫之妇而感到沮丧。

这样的梦境出现过数次后,他意识到自发妻去世后,或许是自己独身太久,身边是需要有个女人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对此他仿佛又有些提不起兴趣。

最后他把这矛盾之处归结于自己事情太过忙碌了,每天千头万绪,实在是没精力再去想这些。

……

李东庭心绪慢慢平复下来,刚闭上眼睛,突然听到一阵急促敲门声,张富的声音传了过来:“大人!大人!”

李东庭蓦地睁开眼,从榻上翻身而下,披衣过去开了门。

“什么事?”李东庭问了一声。

“大人,尚福太监派来了个秘使,刚到。”张富手举烛台,飞快地道。

“说了为何而来吗?”

“不晓得。只是看秘使似乎有些急,料是什么紧急情况要见大人。”

李东庭点了点头,“你去吧。我马上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