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他动作是有些猛了,等察到异样,当时便硬生生地缓了下来,随后见她疼的死死抓住自己后背细细呜咽,强忍住想肆意驰骋的冲动,一直顾着她,直到最后忍无可忍了,才狠狠磨了她几下。只是即便这样,梅锦身体那处刚被强行破开了的娇嫩之处这会儿依然还是肿胀无比。听他问自己,慢慢张开眼睛,对上他注视着自己的漆黑眼眸,嗯了声,咬唇道:“还好……我没事……”

李东庭笑了起来,眼睛里光芒闪了闪,一只手悄悄伸进被里摸了过去,咬着耳朵道:“我再给你揉揉,就不疼了……”

梅锦未料他竟如此厚颜,一时招架不住,卷了被子裹住身体就往里头翻身躲避,最后被李东庭挤到了床角,无路可退,伸手要推他,两只手却被他捉住按在了头顶动惮不得,见他又压住自己低头索吻,唯恐他要是再来一次,自己怕是真要被磨破了,哎了一声,“你这人怎如此无赖?我累了,你也睡觉去!”

李东庭低声呵呵笑起来,抱着她滚了一圈,回到原来的位置,依旧将她身子紧紧抱在臂膀里,只是没再压她,侧身过来叹了口气,道:“我明天就要回嘉州。真不想睡一觉就天亮。我知道你还疼,你睡吧,我不动你了,看你睡就好。”

梅锦原本一直把脸埋在枕里躲避着他向自己索吻。这会儿忽然听他这么叹气,微微一怔,扭过脸睁开眼睛,对上他的目光。

“真的明天就走?”

“嗯。”李东庭替她掖了掖被角,“这几天赶回来和你成亲,也是挤出来的。蜀王为起事精心筹划了多年,实力不容小觑,帐下也不乏精兵猛将。失了嘉州,我怕他随时会反扑,不敢在家停留过久。”

梅锦迟疑了下。

“那下次什么时候回?”

“难说。可能数月,也可能……”他顿了下,“看战事情况了。”

梅锦沉默时,李东庭低声又道:“锦娘,实在对不住你。皇太后赐婚,我其实到这会儿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十分庆幸,否则真不知道何日才能圆我所想。我也知,你心里或许并不是那么中意我,这婚事也未必就是你心里所想。如今迫不得已刚嫁了我,明天我便又撂下你一人出门,何日是个归期也给不了个定数。我心里……实在觉着对不住你……”

梅锦轻声道:“战事要紧,我怎么可能怪你不留下来陪我?家里有你母亲,还有阿鹿陪我,我会很好。只要你那边一切顺遂,早日回家就好。”

李东庭点了点头,收紧双臂将她抱紧,低头吻了吻她额,柔声道:“你睡吧。”

梅锦闭上眼睛,脸颊慢慢贴到他一侧胸膛,感受着他心脏处传来的沉稳跳动,心慢慢地沉静下来,四周安宁无比。

“东庭,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一直没和前夫圆房……”

快睡着的前一刻,她悠悠地道了一声。

李东庭低头吻她耳垂,“我只要你这辈子往后日子都这样和我一起就够了。以前的事,等你想和我说了,我再听你说。”

梅锦嗯了声,意识渐渐陷入了含混……

第二天早上,梅锦醒了过来,睁开眼,见晨曦微明,应该起身准备去向李府君叩头进礼了。

身边的李东庭还在呼呼睡着,一边臂膀搂在自己腰上,面朝着她。

梅锦知道他为赶回来成婚,路上十分辛苦,连日来睡眠想必严重不足,不忍吵醒他。反正他起身梳洗的那一套比自己要简单,再多睡些时候也无妨。便轻轻将他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挪开,然后慢慢坐起来,找自己昨夜身下褪下的那些不知被他丢到哪里的衣服。翻开被衾,看到原来成团地堆在了床尾,这会儿正被他一条腿给压住。便倾身向前,慢慢地拽衣服,想把衣服拽过来。

李东庭慢慢睁开眼睛,借了射入帐里的朦胧晨曦,入目便是她赤身搂被坐在身边的一个背影。一头秀发垂落到腰,虽遮住了整片后背,只是一段雪臀还是从被角里露了些出来,眼睛立刻被刺痛了,浑身血液唰的涌到了一处去,伸出手搂住她腰肢,自己便靠了过去。

梅锦正屏住呼吸拽自己的衣裳,冷不防腰腹处多了一只手,吓了一跳,回头看李东庭已经醒了,吁出一口气,道:“你醒了?你要是还困,再睡一会儿也好。我先起来梳妆了,天亮就要去你母亲那里,还要去你们李氏宗祠?”

李东庭臂膀环住她腰肢,将她强行拖到了自己身边。

“哎,别闹!”梅锦推他的手,“天快亮了!我真要起来了!”

李东庭从后紧紧抱住了她,令她后背紧紧贴着自己前胸。

她后背肌肤光滑若丝,犹如玉般温凉,贴在他火热胸膛前,李东庭喉里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将自己一侧脸颊贴了上去,用昨夜刚冒出了头的胡茬慢慢蹭着她的细致肩胛,口中喃喃道:“你也再陪我睡一会儿……我母亲知道我今天就要走,不会叫人来吵我们的,宗祠那里去晚点也无妨……祖宗们不会怪的,要怪也怪我……”

梅锦听他仿似没睡醒般地胡言乱语,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且他胡茬又短又硬,这么蹭她后背肌肤,一阵刺痛感传来,又痒的要命,缩肩躲避时,忽被李东庭一把放倒摁在了枕上,吃了已经,瞪大眼睛看着他朝自己凑了过来。

“你那里……还是很疼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喑哑。

“疼……”

梅锦缩在枕上,可怜巴巴地应道。

其实睡了一觉,昨夜留下的那种不适感已经消失了。她也知道他今天要走,本该顺着他点的。只是见他这样子,和自己从前想象中的李东庭判若两人,诧异之余,心里仿佛有种被骗了的感觉,这会儿也就故意和他作对起来。

朦胧晨曦里,李东庭注视着她的眸光变的暗沉起来,慢吞吞地哦了一声,俯到她耳边低语道:“我再帮你揉揉,下次就不疼了……”

……

天越来越亮。外头阳光明媚,鸟声啁啾。离巳时也就差一刻了,新房的那扇门还是关着,没有半点动静。

阿鹿一大早就穿了新衣等着见梅锦,见父亲与她迟迟不出来,不知道已经跑去看了多少趟,最后急得恨不得要去拍门才好,被霞姑一把给拎走了。

李府君虽然早早就起身了,却半点也不着急。命侍女不准去打搅,泡了一壶茶,自己到檐廊下逗着笼子里的鸟,喂喂食,慢慢地等着。

……

李东庭起身打开房门,唤侍女进来服侍梳洗时,已过了巳时。

侍女们一直远远立在廊下等着,听到男主人传召,立刻手捧盥洗器具依次入内,面带笑容地向男女主人问安。

李东庭收拾的比她要快。完毕了便面带微笑地立在一旁等她。

梅锦终于穿好衣服,梳妆完毕。

早上醒的早,中间被李东庭折腾了这么长时间,这家伙应该终于满足了,她却饿的前胸贴后背。只是记挂着起来晚的实在有点离谱了,侍女端进来早点,也没心思吃,胡乱咽下几口小汤圆,便催着李东庭去李府君住的香檀院。走到门口跨出门槛时,腿脚一时酸软不得力,脚尖竟然绊了下门槛,要不是边上的李东庭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她铁定要当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了。

“夫人小心。”

李东庭稳稳扶住她,轻声道。低头看她的目光带了点促狭。

梅锦暗暗咬牙,推开他抓住自己胳膊的手,抬脚迈出了门槛。

☆、第六十六回

李东庭和梅锦一道出现在李府君面前时,已变回了稳重模样。带着她并肩向李府君下跪叩头进礼。

除了李府君,李东林、霞姑带着阿鹿,以及另些李氏宗亲里关系亲近的女性长辈都已就位了。土司府的大管事张富也站在门口。

李府君笑容满面受了礼后,梅锦又向另几位长辈见礼。

实在是起的太晚了,她和李东庭两人一早上关在屋里做什么,这满屋的人大约除了阿鹿之外,谁都心知肚明。她脸皮再厚,也没李东庭那样淡定,起先难免有些不自然。好在从李府君开始个个笑容满面,除了夸她,就是勉励两人往后夫妇同心白头偕老的,大家都这么体谅,梅锦终于渐渐也放开了。只是阿鹿最后过来拜见她时,出了点小小的岔子。小姑娘欢欢喜喜收了梅锦准备好的礼,拉着她手道:“梅姐姐,今天起我就要改叫你母亲啦!早上我五更就起来了,你那里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就是等不到你和我爹出来,霞姑还说不好吵了你们睡觉,可把我给急坏了!”

李府君和边上的妯娌对视一眼,笑着摇头,屋里起了一阵善意的笑声。

霞姑见梅锦脸颊微微起了红晕,偏阿鹿还懵懵懂懂,似乎有些不解众人为何要笑,看着还要发问,忙过来打岔道:“知道你和你母亲好。如今成了一家人,往后天天见面,多的是机会让你说个够。你父亲还要带她去宗祠,这会儿你先别缠。”

阿鹿似懂非懂,但隐隐觉得自己大约说错了什么,急忙闭了口。

别人那里倒没什么,笑一下也就过了,独李东林歪在椅子里闷笑个不停,脸扭过去两个肩膀都要抽筋的模样,听到李府君在旁咳嗽,这才勉强憋住笑,从椅子里站起来,朝梅锦作揖道:“见过嫂嫂。往后就是一家人了。我若有什么做的不好的,请嫂嫂只管教训。”

梅锦含笑道:“二弟客气了。往后一家人,相互照应的地方多的是。我初来乍到,若有做的不妥当的地方,也请二弟不吝指教。”

李东林忙称不敢。李府君点头道:“好,好,往后是一家人了,当相亲和睦,共振家声。东庭,你今日便要走,趁着还空,带她去拜拜宗祠,拜过宗祠,锦娘便成我李家的儿媳了。”

李东庭应了,向李府君和在座长辈告辞,便领了梅锦去拜了宗祠。回来送走了尚福等昨夜留宿于土司府的客人,午后,李府君命人整治好了一桌酒席,席毕,李东庭便动身要去嘉州了。

李府君领着梅锦等人送他到了土司府大门。门外一队随行整装待发,又有知道李东庭今日要走,闻讯特来相送的许多龙城民众,自发在门外道路两旁分列而立,气氛凝重。

李东庭向李府君叩头拜别道:“儿子不孝,知母亲心中在为我担忧。请母亲放心,我必会保重自己早日平安归家。锦娘刚进门,我走了后,若有什么不到之处,还望母亲包涵。”

李府君将李东庭扶了起来,叹道:“东庭,你知我盼你早日平安归来便好。我心中虽万分不舍,只也知道,蜀滇交界,如唇齿相依,蜀乱不平,这里也休想安生。我们李氏世代勤王,踞守云南,昆州百万民众更视你为仰仗。如今西南乱,你不上去平乱,谁上?你放心去吧!娘只是心疼你媳妇。刚进门,新婚第二日你就要走。我无妨,你且去与她好好道个别再走。”

李东庭再次拜谢过李府君,朝梅锦走去。

梅锦牵了阿鹿的手站在李府君身后,见他朝自己走了过来。

李东庭到了近前,摸了摸阿鹿的头,叮嘱她往后要听话。阿鹿点头,知道父亲应是有话要与梅锦单独说,自己乖乖松开梅锦的手,到了李府君身边站定。

李东庭深深注视着梅锦,却没说话。沉默片刻后,梅锦对他微微一笑,轻声道:“你不用牵挂我。我会很好的。你自己在外多加小心,记着娘、阿鹿,还有我,在家里等着你回来。”

李东庭忍住将她用力抱进怀里的冲动,拿起她一只手,用力握了握,松开,随即转身来到李东林和副将张诚的面前,吩咐张诚用心做好防守事宜后,对李东林道:“东林,我知道你对我不安排你随军平叛有些不解。我要你留下来,并非不信任你,叫你无所事事,而是要你与张副将一道为我稳固后方,安抚百姓人心,如此我才能在前方安心作战。我不在,昆州不能有失,龙城更是我们李氏的根基所在,你肩上担子,并不比前方随我作战的将士们轻上半分。懂吗?”

李东林道:“兄长放心。起头我是有些怨言,这会儿明白了。你不在,不止龙城的百姓而已,我也更要照顾好母亲、嫂嫂,还有阿鹿。”

李东庭露出笑容,拍了拍他的肩,扭头最后看了一眼梅锦,转身大步下了台阶,翻身上马,抱拳向门外涌过来相送的民众致谢,最后在一片“大人胜仗,早日归来”的声音中纵马离去,身影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

成都是蜀王封地所在,蜀王起事,这里自然成为蜀王府坐镇全局的中心。

蜀王在四川经营几十年,利用铜矿以及盐铁牟利,富可敌国,手下汇聚了大批精兵强将,只是起事以来,最近风头最劲的,却是一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将领,名叫裴长青。

裴长青原本只是蜀王帐下的一个低级军官,但在山南西道几次与朝廷军的正面交战里,他自请为开路先锋,每逢战事,奋勇无人能挡。上个月的一场夺城关键恶战里,蜀军遭遇朝廷军两面夹击,眼看就要落败之时,便是他骑着快马冲进朝廷军阵地,红着眼睛不要命般地一路斩杀进去,最后竟将指挥作战的一个朝廷四品大将给砍下马来,朝廷军一时乱了阵脚,被蜀军趁机发起反攻,溃不成军,最后败北而去。经此一役,裴长青名声大噪。

蜀王正值用人收拢人心之际,听说了裴长青的勇猛,亲自点名接见了他,赞他英雄年少,又道英雄不问出身,当时便赏下华屋美女,破格提拔他为上都护。裴长青连升六级,正式跻身高级将领行列。不但如此,蜀王还命人将裴长青之母万氏接到了成都,封她四品夫人诰命。如今万氏就住入蜀王赏下的新居里,家中奴婢如云,就连蜀王府的女眷,前些天也派人送来信,要万氏今日到王府赴宴。

梅锦在静州自请下堂回云南之事,被万氏视为生平耻辱。每每提及便愤然变色,逢人诉她没良心,道自己从前待她如何如何好,她却如何如何辜负了自己和儿子对她的一片心意。直到最近,因为裴长青突然飞黄腾达,她心情大好,这才渐渐没再整日把她挂在嘴边口诛笔伐了。前些天不小心染了点风寒,嚷自己头疼睡不好觉。白仙童不敢怠慢,急忙请了成都府最好的郎中来给她看病。照郎中说法,这几日原本应该在家好好歇着的,只是蜀王府既来了请帖,万氏无论如何也不肯错过,定要白仙童拿来她那套诰命衣裳换起来出门去赴宴。白仙童不过略劝两句便照她话,自己给她拿了衣服出来,又亲自给她穿衣梳头。

按说,到如今,虽因裴长青一直没回来,也没给白仙童正式立个侍妾身份什么的,但她总归是给裴家添了个孙子,家里又不缺奴仆,像服侍万氏穿衣这种琐事,原本完全可以不必她动手。只是万氏根本不要别的丫头,到了成都后,每日从早到晚,睁开眼睛穿衣喝水吃饭出行乃至晚上脱衣洗脚,事无巨细,一律指定白仙童服侍,孙子养在自己院里,请了两个乳母照料,不准白仙童接近。白仙童每日在万氏面前笑脸相迎,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甚至连万氏每天的马桶也是自己去倒,刷洗干净了送回来,毫无怨言。这会儿叫丫头们在边上站着,自己给万氏穿好衣,又拿了面镜子来,笑道:“您看您,这么出去,精神百倍,任谁见了,也不敢不敬您一声老夫人。”

万氏摸了摸梳得溜光油滑的头发,鼻孔里嗯了声,道:“白氏,你这两天可有趁我不在私下去看了我的孙儿?”

白仙童忙陪着笑脸道:“哪里敢呢!我出身低贱,小少爷金贵,便是给我十个胆,我也不敢玷污了小少爷。”

万氏点了点头,“你有这自知之明就好。如今还让你留在我家里,也是念着旧情。我儿长青如今得到蜀王重用,日后蜀王大事成了,封侯拜相也是顺理成章。便是打不到京城,蜀王仗着这祖宗给的好山好水,自己在成都当个王也是绰绰有余。龙配龙,凤配凤,他自有堪配的好人家女儿等着。便是家里头,那几个蜀王赏赐下来的,也就只配做个侍妾。你更不要有什么肖想。”

白仙童恭恭敬敬地道:“老夫人放心。能一辈子伺候老夫人,给您倒洗脚水刷马桶,也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绝不敢妄想别的什么。”

万氏这才满意,想了下,和颜悦色地道:“我原先怕你目中无人了,这才叫你服侍了我今天。看你也懂事,明日起,这些事叫下人做吧。”

白仙童急忙跪在地上道:“老夫人,我做这些心甘情愿!”

万氏摆了摆手,道:“我也不是真心要叫你做这些,不过是试探下你而已。叫你不用做,你不用做便是了。”

白仙童这才露出感激涕零的模样,对着万氏磕头道谢。万氏嗯了声,在几个丫头搀扶下朝门外马车走去。

白仙童送到了门口,眼见万氏要出门了,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道:“老夫人,我听说了个和从前那个梅氏有关的消息,不知道该不该说?”

万氏一听到梅锦,又被勾出了不快,哼道:“什么事?当我不知道么,她在梅家就是盆泼出去的水,这回自己作天作地走了,娘家必定容不了她,莫不是她日子混不下去,仗着和林县令能说上两句话,要打我们我们在马平的房子田地主意不成?我可去了信给我兄弟的,叫他给我好好盯着。等日后我们回去了,谁敢动一分,我也绝不依!”

白仙童摇头道:“不是这个。我是听说,她前两个月又嫁人了!”

万氏吃了一惊,回过头,楞了一愣,冷笑道:“嫁了就嫁了。二道的破鞋,能找什么好人家?想必是混不下去了,随便找了个肯要她的,怎么个歪瓜裂枣也指不定呢!”

白仙童道:“我可是听说,她嫁的是龙城土司李东庭,还是……”她指了指京城方向,凑过去压低声,“还是那边的皇太后赐的婚,喜事办的连半个龙城都被惊动了……”

万氏脸色登时变的难看无比,张嘴呆立了半晌,一动不动。

白仙童上前轻轻叫了声,道:“老夫人,马车等着您哪。迟了怕王府女眷要怪罪。”

万氏终于回过神来,阴沉着脸嚷道:“我就说,当初她怎么那么决绝,长青都那么求她了,她还头也不回地要一个人回云南。当时我还想不明白,今日才算是想通了!定是她早就勾引李东庭,留好后路,这才抛下我们要走的!李大人是被她被蒙骗了!更可怜我的儿,到如今还对她念念不忘,那几个蜀王赐下的美人看都不看一眼就给送到了我这里,她竟然这么对待我裴家!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气死我了!”

自从梅锦走后,万氏便一心等着看她笑话,做梦都想日后自己扬眉吐气衣锦还乡看她穷困潦倒爬过来求自己救济。万万没想到,她非但这么快就嫁人,而且嫁的还是李东庭,于她来说,不啻是个晴空霹雳。

李东庭积威深重,万氏从心底里敬畏,突然得知这消息后,即便人到了这里,也不敢出口侮辱,所有失望怒气顿时都集中到了梅锦一人身上,站在那里噼噼啪啪各种污言秽语不绝于口,越骂越觉得有道理,气急之下,心口忽然一阵绞痛,眼前一黑,身子便晃了晃。白仙童忙伸手扶住她。

万氏缓过了一口气,忽然指着白仙童道:“你不是会写字吗?赶紧的,拿纸笔帮我写信给我兄弟,让他去见李大人,揭了这妇人的老底,叫李大人休了她,千万不能受她蒙蔽!”

白仙童见她嘴唇青紫,眼睛瞪得像铜铃,急忙应声,叫丫头去拿笔墨,铺开便写了信。写完叫一个奴仆收起来,说等下就派人送出去。又关切道:“老夫人,您要是不舒服,还是回房歇着吧。派个人去蜀王府递个信便是。虽说这样的机会难得,但老夫人您身体重要,我料蜀王女眷也不会责怪您托大不懂礼数的。”

万氏头晕脑胀,心口突突地跳,心里却舍不得错过这露脸机会,闭着眼睛,歇过来一口气后,摇头道:“不成。我儿还要多多仰仗蜀王看顾。王府女眷请我,我怎可不去?我这就走。”

“那您路上小心。”

白仙童忙和婢女一道扶着万氏上了马车,叮嘱随从照料好老夫人,目送马车离去后,脸上笑容登时消失了。

“白姑娘,这信要送出去吗?”方才收了信的丫头问道。

“怎么送?”白仙童冷冷道,“去往云南的驿路早封死了。她还当是自家后院呢!撕了扔掉便是。”说完转身进去,径直到了万氏屋里。乳母见她来了,忙面带笑容地上来见礼,将婴儿抱给她。

万氏如今虽然诰命加身,但一辈子节省惯了,如今对下人照旧很是吝啬,平日舍不得多花一个钱,连每日厨房买菜都要向她报账,一个铜板的账目对不上也要问上半天。阖府上下表面对她恭敬,背地里无不笑话她眼孔浅薄,就只一个铜钱那么大。见白仙童出手大方,待人和气,虽说如今连侍妾也不算,但听她言下之意,裴都护身边就只有她一个女人,只是老太太不喜她,这才没有分位,被扶上去是迟早的事。万氏不在时,个个都争相去巴结她。

白仙童叫乳母出去,自己抱着儿子逗弄了几下,自言自语地道:“我儿心肝,你也想娘了吧?咱们叫那个老虔婆再威风几天。等着看吧,等她有日落到我手,为娘再给你出这一口恶气。”

☆、第六十七回

万氏强打精神去往蜀王府,心里如同堵了块破布,连气都不顺了。到了王府门口,被人领进去,听王府下人也叫自己“裴老夫人”,终于自觉十分体面,又抬头挺胸了起来,最后被领进一间华屋,见满屋子身穿华服通身珠光宝气的女眷,中间坐着个四五十岁头上戴满珠翠的妇人,她一进去,无数只眼睛便齐刷刷向她看了过来,顿时自惭形秽起来,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听领自己进来的说中间那个妇人便是王妃,急忙跪地纳头便拜。

王妃请人叫她入座。万氏千恩万谢坐了下去。

最近裴长青崛起迅速,连蜀王府的女眷也听说了他的名字。请他母亲来,不过是出于一时好奇。等亲眼见到了万氏,见她不过一乡土老妇,唯唯诺诺,满口奉承,便有些看不上眼,随意问了几句也就不大理睬。万氏却丝毫不觉,入宴后几杯酒下肚,人飘飘然起来,便抓住一切机会见缝插针地不停夸耀自己儿子,丑态毕出,满桌人到最后都不下箸了,只看她手舞足蹈不停说话,万氏自觉一辈子都没这么风光过,心满意足。回来路上,思忖着且让那个没良心的梅氏再得意几天,如今自家这么风光,等儿子帮蜀王打下云南,到了大事成就的那一天,莫说她嫁了个李东庭,便是嫁给天王老子,到时也不得乖乖就范听凭自己摆布?如此想着,胸口堵着的那一口气终于通畅,又洋洋自得了起来。到家时天已经黑透,到了自己院子,往住的屋去,刚跨上台阶,脚下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扑了过去,重重跌了一跤。

这一跤跌的万氏差点背过去了气,扑在地上头昏眼花,半晌也出不了一声,直到身后丫头仆妇手忙脚乱将她扶着坐了起来,万氏这才终于缓过来一口气,颤抖着呜了一声:“我的娘,可要了我的命……”声音含混不清。

打灯笼的丫头慌忙提灯来照,这才看到台阶上方地上竟然横了一根平日用来挑灯笼的竹竿。再看万氏模样,惊叫了起来:“老夫人,你嘴巴全是血!”

万氏坐起来后,当时只觉嘴巴麻木,舌头也不灵活了,被丫头提醒,摸了一摸,看见满手的血,门牙似乎也崩掉了半个,惊恐叫了起来。边上仆妇慌忙要抬她起来去请郎中,乱成一团时,白仙童闻声跑了过来,见状惊呼,柳眉倒竖,厉声骂值院的婆子:“谁把竹竿这么横地上的?天都这么黑了,就打这么一盏灯照路,也不知道把走廊灯笼都亮起来吗?家里是没灯油了,还是你们存心要害老夫人摔跤?”

值院婆子慌忙下跪辩解道:“白姑娘,这可真真是冤枉死我们了!起先晚上天一黑,走廊灯笼都是亮起来的。后来老夫人说家里不用点那么多灯笼,点了也是白点,光费蜡,不准我们点,我们也就不亮走廊灯笼了。这竹竿是挑灯笼的,原本一直竖在门角里,也不知怎的就会倒在地上。今晚风大,许是被风给刮倒也不一定。求白姑娘明察。我们胆子再大,也不敢去害老夫人哪!”辩完也不敢起来,不住朝万氏磕头求饶。

万氏跌倒后便头晕脑胀,全身血似乎都往脑门冲了过去,这会儿还坐地上动弹不得,口中只哼哼个不停。

白仙童叫人把那婆子关到柴房里去,听那婆子哭天抢地喊冤枉,冷冷道:“等裴都护回来,你记着把自己的话说给他听,怪不怪罪,全由裴都护说了算!”说完撇下婆子走到万氏跟前,蹲下身扶住万氏胳膊,抽出自己一块帕子给她擦嘴巴上的血,一边擦,一边带了哭声道:“老夫人,您这又是何苦呢,高高兴兴出门,我还等着您回来给我说王府见闻呢!只为心疼那么点蜡烛,这会儿却把自己给摔成了这样,家里又不是点不起蜡。全怪我不好,早知道您眼神不好,拼着被您骂费钱也要叫人点灯笼的,您怎么样了,要是实在不好,我写个信给裴都护,让他回来看您?”

白仙童给万氏来回擦血,动作大了些,万氏嘴唇肿胀处反而更加疼痛,推开她手,闭着眼睛有气没力地呻-吟道:“我……没事……长青事多……不好叫他分心……我……起不来了……你们抬我进去……”

白仙童慌忙叫两个健壮仆妇抬了万氏进屋,又打发人去请跌打郎中。郎中过来,检查发现万氏不但摔崩了门牙,一条腿也骨折了,当下上了膏药打了夹板。送走郎中后,当晚万氏疼痛难忍,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一夜无眠。白仙童衣不解带地在边上服侍。万氏一呻-吟,她便落泪自责不已,哭的两个眼睛都肿成了桃子,说恨不得这苦楚全换自己来受才好,如此一直折腾到了天亮,万氏叹息道:“人心都是肉长,有比较才知道谁好谁歹。白氏,你是个好孩子,比那只白眼狼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别怪我不抬举你,你要怨,也就怨自己出身忒低了点,等我儿回来,我跟他说一声,叫他给个你侍妾名分吧,也算是成全了你对我们老裴家的这份情意。”

白仙童感动的落泪纷纷,噗通跪在床边,紧紧抓住万氏的手,不住磕头,哭道:“老夫人,您就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活菩萨,我下辈子再给您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您对我的恩情哪!”

万氏被疼痛折磨了一夜,这会儿一张老脸泛着憔悴的青白色,半张脸都是肿的,见到白仙童这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心里涌出施舍后高高在上的一种满足感,实在是太累,点了点头,闭上眼睛慢慢睡了过去。

白仙童一直伺候在旁,直到万氏睡了过去,才蹑手蹑脚出了她屋,回到自己房里,从袖中抽出那条在辣子水里浸泡过的手帕丢了,一下扑倒在床上,命从静州一直跟过来的丫头阿九给自己捶背,闭着眼睛,长长舒出了一口气。

“白夫人,”阿九私下无人时,便一直这么叫她,“老夫人那边怎么样了?要不要告诉裴都护一声?”

“担心什么,老东西命硬的很,一时还死不了。她自己也不叫我说。”白仙童慢慢睁开眼睛,嘴角噙着丝微笑,“你跟了我这么久,一直都在受那老东西的气,今日起,总算有安生日子过了。”

……

蜀王自起事至今,已有半年时间。原本在山南西道一带占尽优势连打胜仗,准备一鼓作气攻下利州,再谋取梁州,继而打通攻往京城的要道时,情势突变。因李东庭部在剑南道发起进攻,来势凶猛,蜀王军队接连失城,连重兵布守的嘉州也被攻占,蜀王不得不调遣大队紧急去往剑南道救火,在山南西道的进军步调便缓了下来。

月初,利州先被蜀王军攻占,不过几天,又被朝廷军夺回。半个月前,经过一场攻城恶战,利州终于再次落入蜀王之手。夺取利州后,为稳固形势,蜀王并未下令立刻接着进攻梁州,而是命巩固城防,原地待命。

攻城战里,拔下头筹立了头功的,便是最近势头无二的裴长青。整休待命时,原本利州刺史的府邸便成了蜀军将领的行营。

十一月中旬的这日,裴长青接到了来自成都的嘉奖令。

从前一手提拔了他的那个姓胡的典军,如今已经扶摇直上,被任命为詹事,为蜀王攻城掠地出谋划策,因为能力出众,颇得蜀王器重。此次利州告捷,由他亲自来传嘉奖令,除了他与裴长青的私人关系外,足也可见蜀王对裴长青的器重。

这一切,本是裴长青的奋斗目标。从他那日红着眼睛奋不顾身杀入重围一战扬名直到今天,他所梦想的,终于靠着自己,慢慢变的清晰了起来。

他不再是从前那个仅仅因为打伤了人便不得不蹲在破庙里过夜好躲避官府通缉的裴长青。现在轮到他可以决定许多人的命运了。前程摆在了面前,只要继续这样一步步走下去,最后登上人生所能企及的最高峰,也并非遥不可及。

但是,这种地位迅速提升给他带来的兴奋和刺激,并没延续多久。上个月,从他得知李东庭娶了梅锦的消息后,他心里便一直如有虫噬,日夜不得安生。嫉妒、愤恨、绝望、悲伤,他的心反复经受着一种复杂的连他自己也难以言明的情绪的折磨。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放不下她。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他一直不愿意相信那个无论他做了什么都肯包容着他的女子会真正抛弃他。当日她自请下堂,也只是一时气愤。等她气消了,她还会在那里等着他。只要有一天,等他功成名就了,他再回去找她,说不定她就会原谅从前的一切,回到他身边了。

但是现在,她被另一个势高权重的男人给夺走了她。

一切幻想都破灭了。

……

当晚,裴长青陪着胡詹事行过夜宴,命人送喝的醉醺醺的詹事去睡觉,自己也回了房。

他的案头,放了两封信。

一封是来自蜀王的嘉奖令,另一封,则是此刻在成都侍奉着他母亲的白仙童写来的。

白仙童在信里告诉他,他们的儿子健壮可爱,聪慧异常,人见了没有不夸的,日后大了定是俊才。他的母亲万氏前些天去王府赴宴回来时多喝了些酒,走路不稳,不小心摔了一跤。但问题不大,她会细心侍奉她老人家,叫他不必牵挂。信里还说,他母亲因她日夜侍奉在侧,很是感动,坚持要将她升为侍妾,但是她本人十分惶恐,并不敢奢望这些,只求这辈子能这样伴在他身侧便心满意足了。最后让他在外多加保重,云自己会日日在菩萨前为他求平安,盼他早日回家相聚等等。

裴长青盯着信上娟秀的字体,一阵酒意翻涌上来,心里感觉不到半点感动,反而有些厌烦,整个人闷躁无比,最后起身出去纵马来到城门。

攻下利州后,全城入夜宵禁。守城校尉见他此时还来巡查,不敢怠慢,陪着走了一圈。

裴长青巡遍东南西北所有城门,掉头打算回刺史府时,已是深夜。路过一条街道时,听到前头传来一阵女子呼号声,过去看了眼,见竟是自己手下一个军官醉酒后闯进民宅欲行不轨,勃然大怒,翻身下去一脚将那军官踢出门,抽鞭当头夹脸地便打了下去。军官见被主将撞到,倒在地上抱头呼号翻滚恳求饶命,裴长青狠狠抽了他五六十鞭,又扑上去提拳一阵猛打,直到那军官停止挣扎一动不动,胸中憋闷了许久的那口恶气才算稍稍纾解了些。夜巡士兵闻声赶了过来,见裴长青站在那里双目赤红,脸上溅了血迹,状如厉鬼,地上犯事军官已经气绝身亡,无不心惊,忙将死了的军官抬走。

裴长青站在原地,盯着地上的一滩暗红血迹,胸中狂躁终于慢慢平定下来。翻身上马便往刺史府疾驰而去。

☆、第六十八回

裴长青回到刺史府,径直来到胡詹事下榻的屋前。

胡詹事晚间多喝了两杯,睡的正酣,忽被惊醒,起身掌灯见是裴长青,观他脸上溅了血迹,神情可怖,以为出了紧急情况,忙问缘故。

裴长青纳头便拜,道:“詹事大人在上,请受下官一拜!”

胡詹事惊疑,扶他起来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拜我做什么?”

裴长青道:“承蒙大人当日青眼提拔,才有我裴长青今日。我听闻剑南道蜀王计划受阻,恳请大人回去后代我向蜀王陈情表意,我愿领兵去往剑南道,为我主千秋大业荡清敌阻!”

胡詹事一愣,道:“长青,你在此仗打的好好的,刚又立下大功,为何突然自请要去剑南道?你可知道剑南道有李东庭?此人不好对付。刘光知道吧,蜀王麾下一宿将,为蜀王立战功无数,最近在剑南道也吃了瘪,不但数次夺戎州无果,连嘉州也丢了。李东庭锋芒正锐,你这会儿就算过去,恐怕也难占上风。”

“詹事大人!我正是要与李东庭较量一番!他再厉害,我也要与他斗一斗!我拼着条命不要,不信就奈何不了他!”

胡詹事见他鼻息咻咻,神色激动,想了想,问道:“我知你从前来自昆州。看你样子,似乎与李东庭有旧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