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薛锦瑜出嫁已过去大半个月了,薛府虽然如往日一般平静,但少了薛锦瑜的日子对于府里的主子小姐们还是颇有些不大习惯。纵然以前与之颇不对付的薛锦颜,甚至都还会想她。

“见了面是仇敌,不见面又会有点想念,到底是因为骨子里都流着一样的血脉吧。”薛锦颜无聊的扒拉着眼前的算盘,淡淡叹口气。如今方氏已将二房大半的事情交给她来打理,不像以前只是单独管着针线上的事。其他的倒还好,只是她素来就不喜这些账务之事,有时候甚至对妹妹薛锦绣生出一丝敬意——这丫头对算账这种事简直是着迷了。

薛锦绣也在抱怨,为什么她现在要学这些针线活,让她代替薛锦颜去算账该有多好!

“小姐,您现在绣的是要送给老夫人的荷包,不宜用这些金线、白线,应当选用墨青色,这花样也要选的有长寿吉祥好意头的才可。”吴妈妈尽心教着,奈何她的学生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聊作应付,略略听着她的话从盒子挑了些墨色细线出来,慢吞吞地绣着。

吴妈妈柔声劝道:“小姐,虽说咱们这样的人家身上穿着戴的,都有针线上的人来伺候,但有时候送给长辈的小物件还是自己动手更显得有孝心。您就不想做一个荷包送给二夫人和二爷吗?”

“有人说笑话逗爹娘一乐也是孝心,有人帮着爹娘管着家业让他们少操些心也是孝心,有人做针线送上亦是孝心。只要心里存着这份孝心,到了适当的时候自然就会流露出来,何苦拘于什么形式呢。”薛锦绣努力绣着之前琼枝替她已经描好的花样,顿了顿,抬头对吴妈妈一笑:“不过我知道妈妈是为我好,我会努力去学的。就像阿姐,纵然心里不喜那些琐碎的银钱之事,但还是耐着性子要去学一样。”

吴妈妈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好无奈叹道:“绣姐儿就是一肚子的道理。”

“是一肚子的歪理吧。”薛锦绣笑着打趣了一句,又赶紧低头研究着手里的绣品做认真状。

方氏这段日子过得还算顺心,自薛锦瑜出嫁前后这段日子,孔氏的心思都放在大房身上,而府里日常之事也都是由三房在打理,她正乐的没人注意她,也不会在二房身上动些坏心思。

只是自从薛锦瑜出嫁后,秦氏有些思女心切,倒是忧心过度。加之前阵子为了大婚一事劳心劳力的,如今终是病倒在床。方氏将自己院子的事向薛锦颜交代清楚后,便去大房那边看望了。本以为自己到的还算早,不曾想,闵氏居然还提前到了。

“大嫂何必如此呢,保重自己的身子要紧啊。”闵氏坐在床旁的杌子上,捏着帕子小声劝道。

秦氏撑着身子,脸色苍白。屋里有些暗淡,窗角花瓶里的的花儿看起来也有些怏怏的。秦氏早已年过三十,虽是生的清秀端庄却到底不如闵氏和方氏那般美艳。靠着往日里的保养,眉眼间倒是颇有些风韵,只是如今女儿出嫁后大权不再让她身心俱疲,仿佛硬生生的又老了几岁。且自她病来,薛家大爷却也只是来过一次,匆匆看了几眼后又走了。

方氏见她这般落魄模样,也不由心生同情:“再有个几日阿瑜就要回来住对月了,到时候那孩子若是见着自己母亲如此伤神,指不定要怎么伤心呢。”

秦氏微微动了动嘴唇:“阿瑜…她是个好孩子。”许是方氏的话起了作用,秦氏稍稍打起了一丝精神,看着床边的二人,“大热天的还让二位弟妹的来我这儿,若是把病气过给了你们,那真是有些过意不去了。”

闵氏爽利道:“嫂子何出此言!我瞧嫂子也不是什么大病,八成也是因为天热乏力的缘故,嫂子还是赶紧养好身子,让大夫多多调理好才是。这一大家子还指着嫂子呢!”

“是啊,大嫂还要为文哥儿多想想,如今阿瑜嫁了,剩下的就是文哥儿娶媳妇儿了吧。虽说男子成亲不急于一时,但那好姑娘也是要慢慢寻摸才好啊。”

“你说的没错!”秦氏仿佛瞬间有了力气,她还不能倒下,她还有儿子!如今女儿高嫁了却了她的一桩心事,但儿子才是更重要的!老夫人撤了她的权,对她厌恶这都不重要,只要文哥儿争气,这整个薛府以后就都是文哥儿的,毕竟他可是长房嫡子!

二人见秦氏有了精神,也就不多打扰了。待二人离去,秦氏立刻道:“去请钱大夫来替我诊脉,过几日大小姐回来,只准说我受了暑气而已,其他的不许提一字,否则拖出去打她二十板子,降为使粗丫头!”

过了会儿,送闵氏方氏离去的孙妈妈回来了,又将秦氏的话对着近身服侍的丫鬟们嘱咐了一遍,这才对秦氏道:“三夫人遣人送来了一支老参,不知…”

秦氏冷笑:“她这是怕落人口实!如今她正当家,只要她不糊涂,能够看得出来这家她还要当上一段时间,这首要做的自然是要讨好人心,否则府里哪会有人替她办事呢。这府里一共多有多少双的眼睛都看着她呢,她若是对我这个大嫂不恭敬,少不得要惹出一些闲言闲语,老太太可是最看重长幼尊卑的。”

屋里正说着话,原来帮宋姨娘孩子选的乳母崔姑姑突然急匆匆地跑来了,却被门口的丫鬟若铃拦在主屋院子的外面。

崔姑姑急的满头是汗:“快让我见见大夫人,关乎盛哥儿的!”

若铃懒洋洋地打了哈欠,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继续摆弄着她手里新绣出来的荷包。崔姑姑知道整个大房不待见宋姨娘的孩子,若是女儿还好些,以后备份嫁妆就行了,无奈偏偏是个哥儿。可盛哥儿病了,必须要请老大夫来医治,见若铃那副模样,咬咬牙,递了一块碎银子过去:“若琳姑娘,求求你,让我见见夫人吧。”

若铃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子,掂了掂手里的重量,面露讥笑:“真不巧,夫人如今也病了,姑姑是伺候少爷的人,若是这样进去染了病气又过给了盛哥儿,夫人要是知道了,岂不是要扒了我的皮?”说罢,将银子又塞还过去,“姑姑请放心,我会告诉夫人的,您先回去等着,大夫稍后就到。”

崔姑姑无奈,只好回去。小屋里盛哥儿哭闹的厉害,身边竟连一个照看的丫鬟都没有。原本宋姨娘留下了三个丫鬟,其中一个因有些手段,已经早早调离了这里,还有一个被秦氏以伺候盛哥儿不用心,便打发卖掉了。只有崔姑姑的清楚,那丫鬟哪里是不尽心,只不过是因为可怜盛哥儿,求了小厨房给盛哥儿多做了一碗鸡蛋羹罢了…

院子里的丫鬟以此为戒,各个都避着盛哥儿,还剩的这一个丫头木溪也是除了整天抱怨,一点正经活儿也不干了。

“姑姑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崔姑姑正抱着盛哥儿哄他睡觉,见着梅儿进屋,将盛哥儿放在床上后,不由低声道:“你去哪里了,盛哥儿身边怎么可以离开了人!”

木溪不以为意:“盛哥儿连路都不会走,会出什么事。我可是去厨房替姑姑您看看今天的晚膳吃些什么。好心当作驴肝肺!”说罢,摔了袖子干脆又出去了。

崔姑姑气急,正欲再说她两句,却听到身后床上的盛哥儿又开始哭了,只好将他抱起,轻轻摇着,“哎,只怪你没有托生在太太肚子里…”

木溪出了院子,正巧看见二房的大丫鬟琼枝和巧月从凉亭那边说说笑笑地走过,手里皆拿着几枝新摘的莲花,颇为漂亮。

“哎,同样的是丫鬟,跟了个好主子就是不一样啊。”木溪无比羡慕。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物,这袖口的花纹都快磨的看不清了。听说府里的那些大丫鬟们,除了帮着小姐做些针线,旁的事物都有小丫鬟们来伺候,过的真真是半个小姐的悠哉日子。

木溪边走边恨:“又不是什么正经主子,有那么金贵么。不过是个小娘生的,如今娘都没了,还拿自己当主子呢!崔姑姑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早我几年近府罢了,还真以为自己是个有体面的呢?若真有本事,还会被夫人打发过来伺候一个庶出的?!我呸!”

正说着,突然听到假山后传来一个女声,吓得她慌慌张张地就躲到路旁花坛后去了。谁料那人竟却假山那里走了出来!木溪见着她的裙摆,心中紧张不已,如此精致的做工,定是府里的哪位有身份的人!

“出来吧,我都听见了。”

木溪心里凉了半截,胆胆怯怯地从里面走出,微微抬头,当即愣住了。只听道那妇人身旁的妈妈厉声道:“不懂事的丫头,见着三夫人,还不赶紧问安!”

54五四章 庶子

“大伯母病了也有些日子,今日倒是能出来走动了。”从福寿堂里请了安后的薛锦颜如是说道,“而且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看起来气色也好了许多。”

正与巧月一道走着,想到等会儿回去后又要看账本,薛锦颜就感到一阵头疼。突然从一侧小路里跑来一个冒冒失失的丫鬟,薛锦颜脚下一滞,身旁跟着的巧月正欲训斥,却见那小丫鬟面露哀色,眼眶处红红的,看起来是才哭过。

“婢子无意冲撞三小姐,还请三小姐恕罪。”

薛锦颜并未放在心里去,摆摆手示意她退到一旁即可。谁料那丫鬟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可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直接跪在薛锦颜面前不走了。

薛锦颜眉目肃然,由于自小要强的性子加之如今又接管了二院大半的事物,令她小小年纪却已能不怒自威:“你是哪院的丫头,好不懂规矩!速速退下!”

小丫鬟吓得立刻趴在地上:“婢子…婢子是伺候盛哥儿的丫鬟木溪,三小姐,三小姐,求求您救救我们盛哥儿吧。”

“盛哥儿?”薛锦颜想了一会儿,总算是记府里的确有这样一位,但那是大房的庶子。薛锦颜道:“盛哥儿是大夫人的儿子,若有什么事,你自去回禀大夫人就好。”

木溪却毅然决然地摇摇头,跪在薛锦颜身前一动也不动。

薛锦颜突然觉得头疼,却听木溪道:“三小姐,我们盛哥儿病了,抓了药也不见好。这几日夫人身子也不好,不准婢子相见,怕过了病气,所以…也请不了大夫。”

“既如此,我们小姐又不是大夫,你拦在这里做什么!”巧月立刻道,“你见不了大夫人,就找大爷啊!”

木溪怯怯地看着她:“婢子…婢子不敢。”

巧月还欲说些什么却被薛锦颜拦下了。

——大房里的弯弯绕绕,薛锦颜还算清楚。依着盛哥儿的身份,肯定是不得大伯母喜爱。不是什么大病,故意将他拖上一拖也是做得出来的。可如果木溪为了这件事直接去禀了大伯,那么也许这一次能帮得了盛哥儿,但大伯母肯定会遭到大伯的训斥,从而让盛哥儿的处境更加艰难。毕竟,后宅之事,向来都是当家主母在打理,大伯很少过问。

“也罢,我还没怎么见过盛哥儿。”终究也是一家子骨肉,薛锦颜本也不是什么硬心肠的姑娘,便道:“带我去看看吧。”

“可是小姐!”巧月觉得有些不妙,低声在薛锦颜耳边道,“这毕竟是大夫人的家事,咱们…要不奴婢去大房那边与孙妈妈说一声?如今大夫人身子好了,肯定也就会见盛哥儿了。”

薛锦颜摇头:“你若去了,大伯母就知道木溪今日与我们相见之事。”

巧月闷闷地闭上嘴——薛锦颜说得有理,怕是等她们走后,这个小丫鬟就该受罚了。

“不过只是去看看,若真病得厉害,就让钱大夫去诊治,也不是什么大事。”

“小姐仁慈。”巧月见薛锦颜心意已决,也不好多加阻拦了。

二房那边,薛锦绣正坐在主屋两侧的木椅上低着头玩手里的手绢,坐于上座的方氏正悠悠品着茶,身后站着赵妈妈和红袖二人。阳光静静洒在青石砖的地上,一切都显得格外宁静。少卿,守在门外的小丫鬟突然咳嗽了两声,屋里的琼枝连忙走了去,少卿,琼枝回来向方氏行了礼后,便道:“院子里的丫鬟说,还是没有见着三小姐。”

方氏放下茶杯,微微蹙了眉:“奇怪了,这孩子去哪儿了?”

薛锦绣被这样宁静的气氛弄得想睡觉,正准备懒洋洋的打个哈欠顿时警醒到方氏还在屋里,便又只好规矩地做好,努力眨了眨眼睛,以提提神。

“阿姐这段日子算账算的头疼,现在怕是躲在哪里偷懒呢。”薛锦绣无责任的给薛锦颜拆台,“也都怨阿娘你,非要姐姐去算账,我去学针线。哎…”

方氏瞪了她一眼:“就属你鬼精!”又回过头似自言自语道:“今儿带着你们一道请安后,她自个儿想独自走走散心,我便随她去了,莫不成…”还真像阿绣所言,这丫头也偷懒去了?方氏微微摇头,阿颜可不像阿绣那般,“你让院子里的人再去找找。”

琼枝点了头,出去传话了。

屋里的几个大丫鬟也都面面相觑,皆十分好奇。要知道她们的三小姐可是闺秀中的闺秀啊,虽然年纪尚小,但那股子当家主母的气场已经有所表露了。

薛锦绣觉得很无聊,今日方氏将她喊道主屋来说是又事要说,可薛锦颜没到,她也要继续这样干坐着。坐也就罢了,奈何她平日在自己的小屋里随意惯了,虽然开春后一直都在练规矩,但偷工减料,心不在焉什么的,薛锦绣一直很好的展示了一个“令老师头疼不已的学生”应有的全部表现。可当着方氏面前她还是不敢太造次,必须要坐的规规矩矩的,纹丝不动。哎,时隔二十多年,薛锦绣再次体验了一把小学老师常用的手段——罚坐。真是倍感亲切啊…

就在薛锦绣觉得自己真的快撑不住下的时候,薛锦颜终于出现了。

“母亲恕罪,女儿本来是想散散心,谁料走在湖边时那边花儿开得正好,看得太入迷,就一时忘记时辰了。”

薛锦绣顿时松口气,直接就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冲到薛锦颜身边:“阿姐,你可回来了!以后可不许贪玩了哦。”

方氏眼皮子跳了跳,一些打算训斥的话硬生生地就被薛锦绣给截断了。

——这小丫头,一定是故意的!罢了,也亏得她有这个护姐姐的心。

薛锦颜自然也知道薛锦绣来这一出的用意,颇为不好意思地朝她眨眨眼,薛锦绣也回了她一个笑意。方氏见她们姐妹俩这般小动作,也没什么气了,只是嘱咐道:“以后记得打发丫鬟回来说说,免得叫人担心。”

“是,女儿记住了。”薛锦颜站直身子,便拉着薛锦绣一同坐到旁边去了。

“好了,今儿叫你们来也是为了一件正经事儿。府里自你们大姐出嫁后便带走了一些丫鬟,也放了一些丫鬟。所以你们三婶就商量着,府里也应该再进来些人了。今儿便已经有牙婆来了府里,这会子怕是就要领着丫鬟来了。府里的小姐们一直都是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两个,另加四个扫洒房屋的使粗丫鬟来伺候。你们各自屋里的人想来都是心理有数,等会儿人来了,多留心看看。”

姐妹二人称是,薛锦绣又嘴欠的问了一句:“大伯母与三婶都已经相看过了么?”

方氏倒是波澜不禁:“这是自然,这主意本就是你三婶她们提的。而且那边缺的人也多些。”

薛锦颜悄悄拉了拉薛锦绣,见方氏并未动怒,小心翼翼地对着薛锦绣低声道:“等会儿人来了,你只管看和问,最后留与不留的,不要说出来。”

薛锦绣点点头。想来闵氏这是借口薛锦瑜出嫁带走了丫鬟,要给府里来个大洗牌啊。不过挑丫鬟什么的…

薛锦绣觉得自己虽然习惯了让人来伺候,但是对面对的进行人口买卖交易,还是觉得有些微妙。薛锦颜却没有这种思想包袱,她知道识人也是后宅的课程之一。如何选好奴仆,是每个当家主母都必须要学会的手段。

不多时,牙婆带着一批年纪不等的小姑娘来了。这些来往高门大户的牙婆往往与那些人家都很相熟,此刻见着方氏也是依着规矩熟门熟路的行礼:“二夫人万福,小姐们万福。”

方氏微微点头,叫她起身。将那一排丫鬟打量一遍后,便对两个女儿道:“你们去看看吧。”

薛锦颜顿时打起了精神,薛锦绣还在倒思维…

最终薛锦颜挑了两个约摸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便退到一侧了。方氏见薛锦绣还没动,不由道:“阿绣?”

薛锦绣回过神,恭敬道:“女儿屋子还不差人。”

方氏没说话,只是也点了三个小姑娘,便让牙婆带人走了。

留下来的五人很是高兴,毕竟能在这样的府邸当差,总比外面饿死又或是被牙婆随意卖到什么地方要好些多!只是她们现在还不能直接伺候主子,必须先让院子里的婆子带到丫鬟的住所,好好调-教一月,教会了规矩,再来当差。

方氏走到薛锦绣面前,方才薛锦绣茫然的神色自然落在她眼里,心道女儿还是年纪小了,虽然现在性子活泼了些,到底有些怕生。不过还好,还可以慢慢教,阿颜如今就学的很不错。

“如今虽留了五个,但以后能不能近身伺候还要看她们的造化。若是只是今日看着还好,日后手脚却不麻利,也不能要。”

薛锦颜认真听着,方氏又道:“阿绣,你房里虽然现在不缺人,但你要想想寒梅如今也十九了,再过一两年就该嫁人了,到那时再来找人就显得有些晚,身旁得用的丫鬟必须要慢慢来调-教才好。”

薛锦绣点点头:“女儿知道了。”

方氏见今日将她拘了久了些,也就不再留她了。本以为薛锦颜会跟着一同离去,没想到隔了半个时辰后,又回来了。

方氏有些好奇,但也知道绝对不是之前薛锦颜说的那样简单:“今日,到底遇着什么事了?”

薛锦颜一愣。看来之前编的谎话母亲早就看穿了,顿时脸上臊的慌,连忙低着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的都说了。

方氏沉默片刻,道:“你请大夫过去瞧了?”

“是。”薛锦颜小声道,“盛哥儿住的偏,我们也是走的小门,并没有惊动旁人。”

“现在如何了?”

“大夫说盛哥儿病的厉害,加之早产,身体虚的很,必须要好生调养才好。我瞧着如今盛哥儿住的屋子,里面连个热水也没有,身旁也只有一个妈妈和一个丫鬟伺候,院子里也没人。”

“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今日这般虽然是念着手足之情,但这到底是你大伯母的家务事,你无须再管!”

“可是…”薛锦颜还想说些什么,见方氏面色微冷,只好闭上了嘴。默默行了礼,便退出去了。

55五五章 挑拨

“姐姐今日是去看了盛哥儿啊。”薛锦绣晃着自己的小短腿,手里还端着一碗绿豆汤,小模样看起来颇为惬意。

薛锦颜却是有些无精打采:“他也的确可怜,这么小就没了亲娘,而且大伯母…”

薛锦绣摸摸肚子,喝的有点多了,微微打了个饱嗝,又道:“怎么偏偏就找着阿姐你了呢,老夫人一向重子嗣,难道老夫人就没有过问?”

薛锦颜微微垂眸,缓声道:“祖母年纪大了,无法面面俱到。纵然平日里对府里的哥儿姐儿很上心,那也都是让伯母三婶将各房的账本开销让她过目。若是…”薛锦颜虽觉得对薛锦绣说这些还有不妥当,但薛锦绣以后肯定会接触到这些,还是早早说了让她了解为好,“若是各房的管事有意将哥儿姐儿的用度做的大些,也不是不可以。况且伺候府里哥儿姐儿的丫鬟婆子要么是家生子,要么卖身契捏主子手里,一家子都在主子手下讨生活,纵然祖母偶尔会问道,也是紧好话说。”

天高皇帝远,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么?薛锦绣如是想着。孔氏再精明,奈何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秦氏只要将表面功夫做足了,大房所有的丫鬟婆子又有谁敢在她眼皮子底下造次。庶子不像庶女,长大以后可是要与秦氏的嫡出长子分家产的,若庶子太有出息,甚至会压制嫡子。依秦氏为人,她怎么肯!

如今看来,盛哥儿的未来只有两条路了。要么,小时候因着什么意外一命呜呼;要么,就会被秦氏给养残了!

二人正说着话,连翘端着一个木盘进来。薛锦绣见着那上面的玩意就头疼,不由抱怨道:“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屋里众人皆吃吃笑了起来。连翘一本正经道:“哎,小姐,您别偷懒了,这些线都是这月针线房里最好的,吴妈妈说了,只要您能绣出一个荷包,不拘您废掉多少线。”说罢,便将木盘放在桌上,薛锦绣随手扒拉着,满脸的无奈。

连翘又道:“小姐,您可知道我方才在针线房那边见着谁了吗?”

薛锦绣抬起头:“看你这幅模样,熟人?”

连翘嘿嘿笑了笑:“可不仅是我的熟人,三小姐,六小姐你们都认得的!还有巧月姐姐琼枝姐姐,都认识哦。”

薛锦颜想了会儿,依旧没甚头绪。琼枝性子急,干脆问她:“别卖关子了,就说是谁吧!”

连翘得意洋洋:“就是那个卫秋!小姐,您可有印象?!”

“卫秋?!”薛锦绣颇为诧异。身旁坐着的薛锦颜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她怎么进府了?”

“今日不是府里挑丫鬟么,那个卫秋好像是被分到针线房那边儿去了。”

连翘刚说完,薛锦绣就从椅子上跳了下来,颇为好奇:“我们去看看吧!”薛锦颜也不反对,二人带了丫鬟便往针线房的东小院而去。针线房、换洗房,旧衣坊都在东小院,后面跟着一排罩屋,府里大部分的使粗丫鬟都住在这里,还有一些管事婆子和娘子。针线房的管事杨姑姑正在安排新来的小丫鬟们的住所,见着二房的小姐来,连忙迎了出来:“哎呀,三小姐六小姐,您怎么来了!今儿这人多口杂的,怕是惊扰了小姐们啊!”

薛锦颜环顾了一下四周,主院子里虽人比往日多了些,倒也不乱。便道:“姑姑,今日你们这儿是不是来了一个叫卫秋的姑娘?”

“卫秋?”杨姑姑略略思索,当即道:“是有这么一个人。还是大夫人看中的呢,真是好福气啊!”说罢,见着薛锦颜的神色,当即心领神会道:“三小姐,六小姐,您二位稍作,我就去喊她过来。”

“有劳姑姑了。”

杨姑姑连道不敢,路上去后面罩房时还有些嘀咕——这个卫秋到底是个什么来历,竟然能让府里的小姐亲自前来过问?

不多时,杨姑姑便领着人走来。卫秋还是穿着自己的粗布麻衣,想来府里丫鬟们的衣裳还没有发给她们。见着薛锦颜二人后倒并未太多惊讶,立刻行了礼请安。

薛锦颜看了看旁边,巧月立刻笑盈盈地将杨姑姑拉倒门外:“姑姑,我们小姐近日想挑些好线,不如姑姑您带我去找找?”

杨姑姑连连点头:“这是应该的,应该的。”又回头嘱咐了一声:“卫秋,小姐面前要记得规矩,不可造次。”这才与巧月一道出门了。

杨姑姑一走,薛锦绣就原形毕露了,干脆起了身,绕到卫秋身边转了转:“没想到,你竟然来薛府了?是不是茶行那里的人欺负你了?”

卫秋依旧是上次见着的模样,万事皆有自己的主见:“六小姐多虑了。茶行很好,掌柜对我也好。只是我终归是一介孤身女子,茶行里进出的都是些小子们,虽然我平日里也都是与厨房的大娘待在一起,但这段日子大娘的女儿有孕了,大娘便辞了厨房的活儿,回乡下去了。我想着,我一人留在那里着实也不方便,给掌柜的也添了许多麻烦。刚巧,小姐府上要找丫鬟,整个长陵谁不知道来府上当丫鬟那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美差呢。”说着,卫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多亏了掌柜的,与府里的掌事说了情,让我跟着牙婆她们一道来。”

薛锦颜听罢,不由道:“如此说来,你并没有签卖身契了?”

卫秋点点头:“是的,我在小姐府上做活,干长工,等到了年纪还能离去。”

薛锦绣心中默默称是,依着卫秋这样的性格,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随意卖身的。如今她在茶行帮了一段时间的厨,肯定是攒下了些银子。如今来薛府做个合同工,每月领工资,估计等她攒够银子,怕是会出去自己开个小铺子吧。不由又打量了一下她,薛锦绣只觉得每次见着这个卫秋,都觉得她好有活力,纵然遇着困境,但却没有放弃,一直努力地让自己活下去,更好的活下去。

“你被大夫人挑中了?”

听得薛锦绣发问,卫秋立刻道:“恩。我虽然是个粗苯丫头,但也学过几天的女红刺绣。许是我这些小手艺入了大夫人的眼吧,便被分到针线房里先学着。”

“听说因大姐姐出嫁,大伯母把好些个针线上的老人都给了大姐姐,想来如今大伯母那边也是正缺这样的人。”薛锦颜略略思索,便对卫秋笑道:“你可是分到了一个好去处啊。”

“这都是托了三小姐和六小姐的福。”卫秋道。

“好了,既然你有自己的打算,那就好好干。若是在府里遇着什么难处,只管过来与我说。”薛锦颜见她这里也还有一堆事,就不多聊了。

二人走后,杨姑姑自然也就回来了。不由讲卫秋好好打量了一番:“真没看出来,你倒是有几分本事。不仅入了大夫人的眼,连三小姐都对你亲睐有加啊。”

卫秋淡淡:“姑姑说的哪里话。只是我以前有幸与三小姐见过几面罢了。”

杨姑姑呵呵笑道:“可我不管你是个什么来历,既然进了府到了我这针线房,怎么连起码的规矩都不懂呢?如今见着人,就要称婢子了。”

卫秋微微抬眸,今日入府后她是被嘱咐过得,这位杨姑姑是府里三夫人的一位远亲,素来有几分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