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讪笑道:“我不过是个商妇罢了,大字也不识一个,我们老爷也经常说我上不得台面,怎敢奢望陪郡主说话解闷。”

青青剥了一个橘子递给王夫人,脸上带着笑容:“虽说有个郡主的封号,其实我并不是什么亲王之女,这封号是我夫婿拿军功帮我换的。”

王夫人脸上难掩好奇:“你家相公看着还是个少年郎,这么小就得军功了?”

青青脸上带着丝丝自豪:“说起来你应该也知道,还是去年云南那一战。”

王夫人闻言脸色带着诧异,想了想,居然惊呼道:“难不成是砍下都哈脑袋的那位少年将军?”见青青点头,王夫人激动的脸都红了,回想了下刚才见过的少年脸庞,连连称赞:“原本听说是个少年将军,我还想着起码也得二十出头了吧,没想到看着才十几岁,还长的那么俊俏。”

青青看着王夫人握着脸,一脸娇羞的样子,顿时哑口无言。也不怪王夫人忽然化身为朱子裕的追捧者,前两年云南和缅甸打的如火如荼,兵部尚书带着满朝的期待本赴沙场,结果不但连丢城池,最后还对缅甸俯首称臣。

王夫人担心缅甸会攻占云南后会打到四川,整日吃不下睡不香的,就盼着天降神将将缅甸人驱逐出境。好在朝廷又紧急派了杨四将军等人,逐一抢回城池、又杀进缅甸,砍杀了都哈,灭了缅甸。

当时紧邻云南的四川,街头巷尾都说着这场战役,连王夫人也听得津津有味,如今一听到传闻说的英勇小将就在自己家,王夫人怎能不激动。

捂了会脸,王夫人忙一叠声的吩咐丫鬟:“给朱将军上点心了吗?茶水吃了几泡估计味不足了,去拿老爷珍藏的茶叶请朱将军喝。”丫鬟仆妇被他支使的团团转,一**地往前院跑,最后还是朱子裕按耐不住,黑了脸让天莫将人拦住,这才消停了。

青青原本还打算说说自己普通的身世,让王夫人放下戒心再深入交谈呢,没想到只抬出朱子裕来,王夫人就和变了一个人似的,若不是看着她已经快五十岁了,青青肯定把她当情敌防范了。

王夫人喜滋滋地看着青青,之前的拘谨完全不见了,那捻熟的模样仿佛两人认识了数十年一般:“我记得都说朱大人以后还有爵位继承?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青青沉默,她表示不太懂这句话的前后逻辑。喝了口茶,捏了一个如意糕,一边默默的吃着一边听着王夫人满嘴的溢美之词,青青深深地觉的之前王夫人说自己不识字真的是自谦了,就这些话她祖母都说不出来。

在青青吃完两块糕后,王夫人终于意犹未尽地将话收了尾,连灌了两杯茶嗓子才缓过来。青青趁机说:“刚才夫人说自己不识字,我瞅着不像,不识字的人说起话来可没这么好听。”

王夫人哈哈一笑,道:“不瞒郡主说,这也是这几十年听人家说我记住的。说起来也不怕郡主笑话,您别看我们王家现在富裕,吃穿用度只怕比蜀王府还强些,其实早些年不是那个样。我和我家老爷成亲的时候,两家都败落了几十年了,我打小在家里做粗活、照看弟妹,大字也不识一个。我家老爷那会多少比我强些,虽背不过《论语》,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都读过。”

王夫人洗了手,剥了一碟子松子亲手捧给青青,又说:“当年分家的时候,老爷只分到了十余口废弃的盐井,凿新井没银子,旧盐井又不出卤,眼看着就活不下去,吃粥都没有米下锅。我咬牙把我嫁妆里唯一的金首饰,一件插发赤金挖耳给卖了,得了些银子。原本想着拿换的银子买点米度日,可却被我家老爷拿走,雇了几个短工选了一口废井开凿。我当时都气疯了,可钱都花出去了能怎么着,只能忍着。眼看着挖了十几天又没挖出什么,一家人马上就要饿死了。也是天无绝人之路,短工们收拾了东西都要走了,我们老爷不甘心抢过家什又挖了几下,就这几下居然出卤了。这是靠着这口井,我们才缓过劲来,慢慢攒下了开盐井的钱。”

叹了口气,王夫人眼里满是惆怅:“那时候日子虽然清贫些,但俩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啥事都有奔头。后来我家有了钱,又在四川各地置办了不知多少的良田庄子;盐井一个个的打,销盐的铺子一个个的开,攒下千万的家业来。别看着现在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要啥有啥,可我觉得还不如以前的日子舒坦。”

“旁的不说,就看这一个个抬回来的小妾吧,整天都变着法的作妖,以前我还能管上一管、说上一说,现在我使个脸色他都不愿意。”王夫人也不知怎么忽然有了倾述的**,想将满腹的心事都掏出来说给青青听:“就说这薛姨娘,是前几年蜀王送的,人长的美还妖娆,又能说会道的,那声音像能拧出蜜汁子一般,慎的人直起鸡皮疙瘩。”

隔着衣裳搓了搓手臂,王夫人很是恨恨不平,原本我们老爷待我虽说平平,但好歹是患难的夫妻,还给我当家夫人的面子。自打那薛姨娘来了,仗着是蜀王送的,又会读又会算的,把家里的中馈抢去一半不说,也不知她怎么给我们家老爷灌的**汤,出门应酬也都带着她去,仿佛我这当家夫人不存在一般。说起来,也是这些盐商都不重规矩,居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好在她也就能在自流井这几家露露脸,若是去知府家、或是和其他官家夫人应酬,我们老爷就不敢让薛姨娘出面了,那简直是打人家脸面,到时候把她打出来都是轻的。”

青青听了也有些气不平,当年王明恩还是卖了王夫人嫁妆才得了挖废井的银子,发达了就嫌弃发妻了,真是让人唾弃。

“毕竟是蜀王送来的人,心里怀的不知是什么心思?你们老爷就那么信她?”青青问道。

“呵…”王夫人冷笑一声,脸上带着不屑:“我们老爷野心大着呢,他生怕蜀王不给他表忠心的机会,这不蜀王递过梯子来,他就顺酐爬过去了。”

青青略一思索,试探着说:“别怪我说话直,这蜀王不过是一个名头罢了,其实在朝中并没什么分量,行盐销盐的他也帮不上忙,你们老爷何苦费心尽力的巴结他?”

王夫人一脸疑惑:“说起来,还是五年前我们夫妇两个随知府一起去了一回蜀王府,看着宅子是富丽堂皇,可是细瞧吧,也是穿戴更精致些,吃的用的我觉得还不如我家。打那次回来,银子就不断地往蜀王府送,就昨日我说的那个马场,已经花了快二十万两银子了。”

青青追问道:“王老爷就没透漏过只言片语,说蜀王是怎么打算的?或是他是怎么想的?”

王夫人紧锁眉头:“关于蜀王府的话他从不当我面说,都是和薛姨娘关上门在屋里嘀嘀咕咕的,倒是有一回过年喝醉了酒,我没让薛姨娘扶他,直接吩咐两个婆子把人架回到正院来。那日晚上我家老爷半夜说梦话,我倒是听了两句。”看着青青期待的眼神,王夫人努力回忆:“好像是什么事成了就能成蜀地最大的盐商,再也不用交税什么的。”

青青点了点头,忽然又问他:“昨日在知府家瞧见你的时候,你的慌乱和焦急可不像是假的,怎么到下午就和变了个人似的,你就不担心他了?”

“刚听见消息的时候是真担心。”王夫人吐露实情,“见到郡主的时候也是情真意切的想救他。可是在公堂上走了一遭,我才发现他有这么多事我是不知道的。我下了堂,坐在小杌子上,又把那晚的事想了一遭,他就连那晚上匆匆而逃,也是为了拿银票才找我,走之前还不忘叮嘱不许趁他不在为难薛姨娘。我想着想着就想明白了,这样的人,我何苦东奔西跑的救他,他半路失踪,薛姨娘照样吃吃喝喝,只有我傻不愣登的一大早就往出跑,何苦来哉。索性就随他命去吧,他要是命大也能收敛一二;要是没了命,我也有两个儿子,不愁这王家没人继承。”

青青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你既然说实话,我也不瞒你,旁的事我不知道,单刺杀朝廷命官这一个就够他掉脑袋的了。太平寨的人都已认罪了,王有德也供出了他,王老爷这回是在劫难逃了。”

王夫人掏出帕子擦了擦滚落下来的眼泪,咬牙切齿地说:“原先就算是唯利是图,再使手段也不会要人命,自打搭上蜀王后,他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就是没这事以后还不知会作出什么祸来连累全家。”

青青问道:“之前有个叫李光照的巡抚落马而死,和你们家老爷有没有关系?”

王夫人想了想,说:“李大人当初风风火火的收要加什么卤水税,还从自流井那盖了一个小房子,一桶卤水交多少钱。当时我们家老爷倒是时常骂他,可到底是不是他做的我也不知道。刚才我也说了,以前他就很多事不爱和我说,嫌我眼界低、上不得台面,自打薛姨娘来了以后,更是和我说话都不耐烦了,我估摸着薛姨娘倒是知道不少。”

青青端起茶盏点了点头,王夫人有些忐忑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问道:“郡主,若是我们老爷的罪名坐实了,会连累我们全家吗?”

青青笑道:“又不是什么谋逆的大罪,有什么好担心的。”

王夫人闻言这才舒了口气。连连点头:“只要不牵扯我们母子就好。”

该说的都说了,青青起身要走,王夫人连忙拦住,央求道:“郡主大老远的来了,好在我家吃顿饭,说出去也是我的面子,若是这样走了,还以为郡主看不上我呢。”

青青见王夫人倒也实诚,只是担心朱子裕等的太久会不自在,因此说:“我到前院去和我家夫婿说一下,看他等不等的及。”、

王夫人满脸殷切:“我送郡主去。”青青看着王夫人火热的眼神,险些踉跄了一步。

天莫依靠着前厅门框上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王家奴仆,玄莫抱着一盘子点心,坐在火炉旁吃的不亦乐乎。朱子裕翻了一页书,看见玄莫放下空盘子又抓了一把核桃,忍不住道:“你八辈子没吃过东西怎么的?”

玄莫用手一捏,核桃皮从手里掉落下来,剩下整块的核桃肉,仍在嘴里一块,玄莫道:“别提了,昨晚我家那小子哭了大半宿,我这不起晚了也没捞着吃饭。”

朱子裕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端起一盘金玉糕递给他:“和你说请个奶娘带孩子,非不听这回知道苦了吧。”

玄莫笑呵呵的接过盘子,捏了一块糕丢嘴里,嚼几口咽了下去:“我媳妇舍不得,说抱着儿子睡的香甜,我要是不乐意就自己滚空屋子睡去。一想着一个人睡冷屋子,好像儿子哭闹几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朱子裕瞥了他一眼,十分不屑:“没出息。”

耿直的玄莫吃东西也堵不住嘴,当即说道:“少爷不也一样嘛,在京城时候您陪着少奶奶回娘家,徐大人让你睡前院,您不是半夜爬墙窜少奶奶屋去了。”

朱子裕恼羞成怒,放下书一脚就将玄莫踹了出去,天莫听到声音,熟练的往旁边一躲。王夫人带着青青一路到了前厅,还差十几步路到门口,就见门里头飞出一个人来,手里端着盘子稳稳地坐在地上。

王夫人张大了嘴巴,看着那人坐在地上还不忘先往嘴里塞个点心,顿时心生敬佩。青青一副头大的样子,扶着额头说:“这是在人家家里,你们闹什么?”

玄莫一跃而起,将盘子塞给路过的小厮,笑呵呵地说:“少爷又胡乱发脾气,只许他说我,不许我说他。”

王夫人闻言一脸崇拜:“少年英雄性格就是独特!”

玄莫:…???

青青:…!!!

朱子裕听到青青的声音,手里拿着书走了出来,温柔含笑目光刚落在青青身上,还未开口,就见旁边窜出来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一脸热切地看着自己:“朱将军,哦呵呵呵…”

朱子裕浑身一抖,忍不住退了一步,疑惑地看了青青一眼,用眼神传递着信息:“你把她给审疯了?”

王夫人没瞧见朱子裕对自己一脸嫌弃,反而看着他两眼直冒光:“我留了郡主在家里吃饭,不知朱将军喜欢吃什么?今天早上有新送来的冰下活虾,朱将军喜欢怎么吃?园子里有养的天鹅,捉一只给将军烧了?还是喜欢烤的…”

朱子裕又默默地退了一步,不明白这王夫人为啥突然热情过度。

青青忍不住笑,拉住了王夫人道:“夫人自去安排便是,我同夫君说几句话。”

“好的好的!”王夫人连连应声,一边走还一步三回头的嘱咐朱子裕:“有什么顺口的,只管说就是,甭管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跑的,我都给将军捉来。”

将青青拉近前厅,朱子裕一脸惊悚的模样:“她这是疯了?还是你答应把王明恩放出来了?”

青青嗔了他一眼,道:“胡说八道什么,还不是你在云南的英勇事迹折服了这些四川的夫人们。”

朱子裕挠了挠头,表示:“太吓人了,有点吃不消。”

青青见四下无人,悄声说道:“王夫人说单给蜀王养马一项就花了近二十万两银子,王明恩睡梦中说过事成了不必再交盐税的字眼,你说这蜀王是不是想造反呢?”

朱子裕皱着眉头说:“舅舅就在成都,他有几个胆子。”

青青点了点朱子裕的脑袋:“买马的时候咱还没来四川呢,就是舅舅在成都的时候不敢,若是以后调任了呢,还是查清楚比较好。”

朱子裕点了点头:“回头我让天莫去一趟川西。”又低声说道:“成都和川南虽然离着近,但毕竟也要几天的路程,若是商议这种密事,估摸着肯定有书信往来,一会我让天莫悄悄摸进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信件。”

夫妻两个商议定了,王夫人也回来了,笑盈盈地说:“已经安排妥当了,你瞧这也没有外人,不如我们一起吃?”

朱子裕板着脸道:“我同你又不是本族,也不是亲戚,在一桌吃饭失了体统。”

王夫人失落地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看了朱子裕一眼:“好吧,一会我叫人给将军上一坛酒给将军下饭。”

青青趁机道:“他吃饭快,估摸一会就吃完了,不知饭后到哪里小憩片刻。”

王夫人忙说:“前院空着几个院子,日常都点着火盆,随将军喜欢在哪里休息。”此话正得朱子裕的心思,他不由地露出淡淡地笑意:“也好!”

王夫人瞬间被击中了心脏,两手捂着嘴露出不敢置信地表情:“他朝我笑了。”朱子裕瞬间黑了脸,转身进了前厅。青青倒对这种情景觉得眼熟,想了想,倒像是前世见过的那些追星族见到偶像时的情景。看了眼胖嘟嘟、头上夹杂着些许银丝的王夫人,青青诧异她居然还有这样的少女心。

山珍海味摆满了桌子,朱子裕带着天莫、玄莫快速吃饱肚子,便让一个小厮领着去客院。朱子裕一路走着一路观察着路过的院子,忽然看到一个围墙高耸、大门外挂着大铜锁的院子心里一动,佯装无意地问道:“这是哪里?弄的这么严实,你们家的藏宝阁吗?”小厮见自家夫人对这人态度殷切,口里又叫什么将军,因此也不敢瞒他,老老实实地说道:“那是我们家老爷的书房,平时老爷是不许小厮进的,管家都是亲自去端茶倒水。”

朱子裕知道了王明恩书房的位置,便选了一个临近的院子进去,便打发那小厮走了。

因老爷和管家都被抓走了,夫人又不管前院的事,因此小厮们都十分松懈。见摆在前厅的满桌佳肴只吃了不到三分之一,一个胆子大的招呼了几个人把酒菜都搬到当值的屋子里,没一会在前院伺候的小厮听到信的都来了,见满满一坛子佳酿,都流下口水,一人盛了一碗,就着烤天鹅就吃喝了起来。

天莫、玄莫二人趴在围墙里面听着外面没有什么动静,轻轻一垫脚从墙头露出一点脑袋,只见四处连个人影都没有,便快速地走到书房的后院。

王明恩是个很谨慎的人,他没回离开,书房的屋子和大门都拿大铜锁给锁住,围墙也修得约有一丈高,可这墙和锁防得住别人却防不住天莫和玄莫,这一丈高的围墙在他们眼里根本就不是事,垫垫脚尖就能过去。至于书房锁的门,玄莫表示这压根都不是事,往旁边一窜,扶住窗框一用力,就将紧闭的窗户整扇给卸了下来。

天莫刚从钱袋子里摸出铜丝,就见玄莫把人家的窗户都给拆了,顿时有些无语:“让你没事多练练解锁你不听,难不成到哪儿都能拆窗户?”玄莫裂开嘴笑了笑,随手把窗框子放到一边,从窗户那跳了进去。

因书房只有管家收拾的原因,屋里虽然干净,但并不算整齐。俩人先将书桌上的东西快速地翻看了一遍,又从书架里翻找。找暗格、地洞这样的东西天莫、玄莫十来岁跟着朱家双胞胎的时候就已经得心应手了。

踏踏脚下的地砖、敲敲墙壁、叩叩床板,不一会就找出来五处密格,天莫翻看了一下,不仅有和蜀王来往的书信,和孟知府的也有几封,另外就是一摞厚厚的账簿,上面详细地记载了这些年给官员行贿的银子。

王明恩为人缜密,他的账簿细致地记录了何年何月何日送给谁银子多少,下面还有摘要写明了什么缘由。单这样的行贿账簿足足有十二本之多。剩下的一本就是王明恩这些年□□放火的事了。

将东西收起来,又将密格恢复成原样,见屋里没有什么其他可寻的东西,两人依旧从窗户跳了出去。玄莫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天莫,把窗户往上一扣,再拍两下,看着掉不下来,这才放心的走了。

俩人原路返回,将东西都交给了朱子裕。朱子裕略微翻了翻,脸色不禁大变,咬牙冷笑道:“这蜀王倒是好大的胆子。”

天莫约莫猜到了真相,倒是玄莫担心着别的事,指了指这厚厚的账簿、信件,不禁有些发愁:“少爷,这么多东西,咱咋拿出去?”

天莫道:“无妨,我去咱家马车里拿个包袱,就说少爷的斗篷厚了换一件薄的。”事实证明,天莫、玄莫想的太多了,一路找到自家马车,都没瞧见一个人从马车里拿了匣子和包袱,俩人回客房的时候故意打探了一番,看着众奴仆聚在一起吃酒方才放了心。

将账簿和信件放在匣子里,又用包袱皮包上,俩人小心翼翼地将东西送回车上。因东西事关重要,天莫没敢离开马车,紧紧地守着东西寸步不离。

第106章 分头行动

为了给朱子裕创造更多搜集证物的时间, 青青在内院将这餐饭吃的极慢,细细品尝了王夫人介绍的每一道菜, 时不时和王夫人对酌一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即使青青早早吃了解酒的药丸也有些微醺, 王夫人则是满脸的醉意,端着酒杯就哭了起来,诉说早些年的苦,痛骂这些年王明恩的翻脸不认人,抹了把眼泪,王夫人哭的喘不上气来:“若不是我生了三个儿子,只怕他早毒死我了。整日嫌弃我拿不出手上不得台面,他就不想想他是什么东西, 当初若不是我的金挖子,他早都饿死了。”

青青看着她眼泪鼻涕的十分无奈, 王家丫鬟赶紧拿了湿汗巾给王夫人擦了脸,王夫人收拾干净自己, 拿着新帕子不住的掉泪:“自打去年那个小妖精生了个儿子, 他居然连我儿子都看不顺眼了,全都打发到外面商铺去,家里的盐井都不让沾手了。嫡亲儿子、嫡亲孙子都不如那个小妖精生的小子,简直是猪油蒙了心, 整日恨不得闻蜀王的屁去, 早晚这个家叫他折腾散了。”

青青叹了口气:“少来夫妻老来伴, 是王明恩不知惜福。”

“惜福?若是他知道惜福两个字怎么写就好了。”王夫人冷笑道:“没钱时希望有钱, 有了钱又想有权,世上的好事都想占了,也不想自己有没有那命。”

抹了把泪,王夫人看着青青:“我也不懂咱大光的律法,我也不懂他犯了多大的错,我只求我的儿子孙子不要被他牵扯了就好。”

青青神色有些复杂:“若只是明面上这些罪过,你们就不会牵扯;若是其他的,比如说谋逆…”青青看着她:“就很难说了。”

王夫人露出绝望的笑:“我知道了,只希望他不会糊涂到那个地步。”

言至于此,青青也不想多说,站起身来,道了声:“珍重!”转身便走。

珍珠、玛瑙伺候着青青出来,王夫人踉踉跄跄送到大门外,又奉上几车礼物。青青摇了摇头道:“礼物就不必送了。”王夫人靠在丫鬟身上,略带祈求地道:“也不值什么,都是些日常用的,虽不值钱,但胜在新奇,郡主拿回去自用或是送人都极好。”

青青摇了摇头:“夫人请回吧。”朱子裕过来,连看都没看王夫人一眼,小心翼翼地扶着青青上了马车。

马车疾驰而去,朱子裕打开包袱,给青青看从王明恩书房搜出来的账簿和信件。青青叹道:“蜀王真有谋逆的心思?他就是有那心,也没那能力啊?就算靠着王明恩出银子,能有多少兵马?难不成他还以为他能一路打回京城?”

朱子裕早在马车上大体将东西翻了一遍,已摸清楚了蜀王的谋算:“蜀王也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他这是想在蜀地自立为王。”

青青愕然:“他可真敢想!”

朱子裕道:“从信中看,起初王明恩只是有些心动,蜀王许他事成之后赐予爵位及三代不交盐税的许诺,这王明恩就一头栽进去了。”

“大光朝不许私自买卖军马,再说这士兵是从何而来,虽说藩王是有征兵权的,但蜀王就藩的时候先帝在旨意中明说了不许他屯兵。”青青一脸不解。

朱子裕抹了把脸:“他从周边几个小国偷运的马匹,至于士兵则是前年云南大乱的时候暗地里从云南招兵,等缅甸被攻破后,又带回来上万的缅甸人,他倒是很会钻空子,当时都忙着征战,谁也没留意他的举动。”

青青满脸愁容:“这要怎么办?得告诉杨将军做好防备,还要写折子上报皇上吧?”

朱子裕道:“之前打算是让天莫和玄莫去川西看看蜀王建的马场,现在看来还是我带着他俩走一遭。”

小两口心事重重地回了家,朱子裕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下午,等徐鸿达晚上回来,刚一进大门,就被天莫请进了书房。

徐泽宁兄弟三个围坐在桌前,眼看着热气腾腾的菜一点点变亮,肚子都忍不住叫了起来。宁氏皱了眉头:“到底什么样的事连吃饭都顾不上了?”

青青说:“让他们先吃吧,我去厨房做些肉卷饼给他们送去,就耐饿,又不会弄脏书房。”

“哪里用你?”宁氏拽住了她:“今天中午有炖的大肘子还一动未动,这会切了正好给他们卷饼吃。”

桌上的菜尽数撤了下去,能热的热一下,不能热的就不要了,过了两刻钟又重新摆上了桌。徐泽宁三人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了,等宁氏动了筷子以后,纷纷夹了满满的辣子鸡和水煮鱼在碗里,吃的十分欢快。

书房里,徐鸿达和朱子裕面色沉重地细细翻看每一封信,待全部的信读完已是一个时辰以后,这时候方才察觉腹中饥饿。唤了下人进来,胡乱洗了手,把一直温着的卷饼端上来,有的卷的是肘子肉和绿油油的小青菜、有的是烤羊肉加上青青自制的辣白菜、甚至还单独烤了一只鸭子片好放了酱卷在饼里一并送来,因怕两人吃着腻歪,厨房还送了几样清口的小菜并一大碗粥。

此时徐鸿达和朱子裕心思都不在吃什么上头,随便抓起一个卷饼,一边吃着一边还歪头翻看王明恩的账簿。俩人饭量都大,徐鸿达白天在衙门审案中午只胡乱凑合一顿,朱子裕则因惦记着去王明恩的书房也没吃太多,这会吃卷饼又不耽误看账簿,因此俩人一顿把二十来个卷饼都吃净了,这才一人盛了碗粥,喝了两大口,漱口净手后,又坐到书案旁边。

为了更好的理清王明恩这些年犯下的罪过,徐鸿达把账簿中和每一个人的来往都单独列在纸上。因此时最重要的是蜀王谋反的事,别的都暂且先揭过不提,单捡和蜀王的账目来往一一誊了出来。。

夜渐渐深了,徐鸿达有些疲惫不堪,朱子裕也快睁不开眼睛了。合上账簿,徐鸿达道:“这些账簿不是一朝一夕能对完的,等明日再整理。”

朱子裕道:“小婿想着明日给我舅舅送一封信,再带天莫和玄莫往川西走一遭,探探蜀王到底在那藏了多少兵马。”

徐鸿达沉吟片刻,说:“你也别送信给杨提督了,直接走一遭,细细和他说清楚了。蜀王精心筹备多年,不知在那里布下了什么样的军队,你们需格外小心。”

朱子裕点了点头,又问道:“给京城的折子怎么写?是先递一封给皇上,还是等我摸清蜀王的底细再报?”

徐鸿达说:“新总督还有几日都到成都,总不好越过他去。正好趁这几日,我将账簿上的东西整理出来,待新总督来了以后密报于他。你去川西只为摸清底细,千万不要打草惊蛇,等你回来,我们一起联名上折子。”

徐鸿达将东西收好,和朱子裕一前一后走到门口,想想不放心又折了回来:“这些东西事关重大,我还是在书房睡,看账簿方便不说,又省的有人摸进来。”

朱子裕道:“离总督来还有好几天呢,岳母肯定不放心您总睡书房。若是岳父觉得放在这里不安全,我们不如把东西带到后院。”

徐鸿达点了点头:“这些要命的东西还是不离身比较好。”翁婿两个把东西都收拾了,拿了个大匣子装好,又将晚上整理的白纸放到上头,拿大包袱皮包严实了,由朱子裕提着,送到正院去。

宁氏看到朱子裕送来一个巨大的包袱,不禁问道:“装的是什么?”

徐鸿达含糊说道:“放在前院的皮袄潮了,拿回来烤烤。”宁氏闻言便不再做声,将包放箱子里,晚上洗漱干净,夫妻两个躺在床上,屋里没有外人了,宁氏才悄声地问道:“神神秘秘的,到底拿回来什么东西呀?”

徐鸿达侧过身在她耳边悄声说道:“是蜀王谋反的证据。”宁氏倒吸了一口凉气,捂着嘴说不出话来。

徐鸿达闭上眼睛,说:“明日一早打发人去和知府告假,就说我病了。”

宁氏应了一声,面带担忧的说:“这事你打算瞒着孟知府?”

徐鸿达叹了口气:“不瞒他不行,孟知府在里头也不干净,虽现在不知道他牵扯了多少,但当初就是孟知府将王明恩引荐给蜀王的。”宁氏虽不太懂这些事,但也知事关重大,不敢再多问什么。

翌日一早,朱子裕亲自去了趟衙门,将王明恩及其管家、小妾带到兵营里单独关押起来,并下了死令:“不许任何人接近他们,好吃好喝的养着,万不能出一丝差错。”并安排十人一组轮流值守,严格看管,这才带着天莫、玄莫两个策马直奔成都。

徐鸿达则一早告了病假,说身上发热,告三天假。孟知府闻言大喜,假模假样地叹道:“徐大人到任以后一刻都没得清闲,这不就累病了。叫他好生休息,等病好了再来当值,身子重要,万事不能硬撑着。”徐家去送信的家人诺诺地答应了,行了大礼才退了出来。

待人走远了,孟知府叫了师爷王人寿吩咐道:“你去大牢里瞧瞧,把王明恩带出来,就说本官要见他。”王人寿答应着去了,过了许久慌慌张张地回来,一进来就道上:“大人,王老爷被人带走了。”

“什么?”孟知府猛然地站了起来:“被谁带走了?带哪儿去了?”

王人寿苦着脸说:“说是朱子裕一早来带走的,狱卒也没敢问。我去了才知道,前日郡主把王夫人带到衙门也过了堂,下午就抓了王管家和薛姨娘来,今早一并给带走了。”

孟知府黑了脸:“他朱子裕一个武官,居然敢到我知府衙门的牢房里拿人,简直狗胆包天。”

王人寿一听就闭了嘴,原因无他,因为他知道孟知府也就只能在嘴上骂骂而已。单从品级上来说,虽说朱子裕和孟知府一个是武官一个是文官,可朱子裕可比孟知府足足高了半品;从身份上说,人家是未来的国公爷,还娶了郡主为妻,孟知府拿什么和人家打擂台。

果然孟知府骂了一通,气的气喘吁吁,骂完朱子裕就骂徐鸿达,称他没把自己这个上峰放在眼里。

等孟知府骂够了,王人寿道:“这徐鸿达是审出了什么?才让朱子裕将人带走的?”

孟知府冷哼:“不过是怕本官放了刺杀他的凶手罢了,你瞧瞧他,打来了正事没干,整日盯着刺杀之事查个不休,心眼当真是比针鼻还小,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大前程。”

王人寿心里嘟囔:有个郡主闺女、国公爷女婿以后前程怎么可能会差了?

孟知府絮絮叨叨了许久,也没说到重点,王人寿终于忍不住了,说道:“老爷,当务之急是调来堂事笔录看看,到底徐鸿达都问出了什么。”

“对!对!对!”孟知府连连点头,连忙打发心腹去叫负责记录的刑房书吏来见,可等了半日,去的心腹一脸沮丧的回来:“回大人,这几日负责堂事笔录的书吏没来当值,打发人到家里去问,说是一早就被几个士兵带走了,说过几日才能回来。”

孟知府瞪圆了眼睛:“这么大的事他家人怎么不说?”

心腹羡慕的直咂嘴:“说是来人为了安书吏家人的心,留了五十两银子给他家。他婆娘见了银子哪还记得给他告假。”

孟知府黑了脸:“那堂事笔录也不见了?”

心腹点了点头:“找遍了刑房,都没见。”

师爷王人寿插嘴道:“那升堂时当值的衙役呢?”

心腹立马回过神来,说:“他们倒是都在。”

孟知府也等不及打发人去找了,直接带着师爷去了衙门,挨个叫来这几日升堂的衙役。徐鸿达性格温和,坐了这么多天公堂也没杖责一名犯人,因此这些衙役升堂时候都不太走心,多半站在那里睁眼睡觉。

好在他们人多,磕磕绊绊地你一句我一句倒也凑出来不少,只说了审问了刺杀之事,和以往的旧案子。再问审薛姨娘和王管家时说的什么,这些衙役就有些蒙了:“后来徐大人就不许我们进去了,我们都在外头候着,有叫我们押解人犯的时候书吏才出来喊我们。”

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孟知府背着手踱着步往回走:“这徐鸿达神神秘秘地到底在干什么?”

王人寿捋了捋山羊胡:“只怕王夫人会知道一二,不如大人让夫人将王夫人召来一见。”

孟知府想起前日王夫人在自家犯蠢的事情,忽然想起什么:“那日王夫人在我府上,和郡主透漏了王明恩出钱给蜀王养马的事,徐鸿达会不会揪着此事不放?”

王人寿点了点头:“多半如此,因此他才怕让大人知道。”看了看孟知府的脸色,王人寿问道:“这事要不要和蜀王说一声?”

孟知府想了片刻,道:“先不急,朱子裕来川南的时候,蜀王故意抻着我们隐瞒郡主的消息,险些让我们吃了大亏,这次我们也抻他一抻。”

王人寿皱了眉头,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第107章 证据确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