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溪边,千眼已经在梳理着自己的羽毛,溪水微微染红。随后,温瑾然的目光落在青草上的女子,竟然是一个熟人。

他伸出手挥了挥,亲兵们走远一些背过身围着。

温瑾然走过去,肩膀上的箭好歹处理了,伤口虽然流血不多,终究没有药物救治。

他从身上拿出药瓶,好似前面是一个普通的人,直接扯开肩膀一处的伤处厚衣。

擦拭过血迹,直接将药粉撒在伤口上。

孟玉嘉本来神志不清,这一灼烧的痛楚立刻唤醒了她的神智。

慢慢睁开眼,视线中是一个男人,孟玉嘉还未出声,就听到这个男人道:“伤口不深,半月不可沾水。另外流血过多,底子虽不差,也必需静养。”

孟玉嘉这时看清楚了他的容貌,这一看清,她涌出各种复杂的情绪。

“谢谢”

温瑾然走到溪边净了净手。

千眼这时候也将背后的血色羽毛洗干净,它欢腾的跑了过去,亲热的蹭了蹭温瑾然。

温瑾然转过身来伸出手,却突然想到什么,半途又收了回去,孟玉嘉望向他,他尴尬的转过身去。

孟玉嘉继续努力坐起,终于成功了。

“望燕县破了,温将军。”孟玉嘉低声道。

温瑾然回过头,道:“差不多知道了,千眼若是没看到胡狄大军,也不会带人过来。”千眼带人,既是为了让此人禀报消息,这么多人,千眼认识孟玉嘉,加上孟玉嘉和它送信的人很亲近,所以它本能的带上来孟玉嘉飞过来了。

“他们是否撤退至黑山?”他蹲下身子和孟玉嘉平视道。

孟玉嘉摇摇头,道:“不知道是否来得及,张县令被抓,刘师爷反叛,他将城中三千兵甲骗去他方,赵县尉若是来召集急兵甲,很可能撤去了黑山。”

温瑾然轻轻点头。

孟玉嘉不自觉的移开了目光,温瑾然站了起来,不自在的问道:“你还好吧?”

孟玉嘉此时已有急色,道:“我没事,还请温将军尽快敢赶去和赵县尉会合。”

“我让黑鹰领你去长日关养伤。”

孟玉嘉自知黑鹰对铁骑有着莫大的侦察能力,道:“不必了,这点伤我还受得住。”

温瑾然看她模样,道:“瞧你娇娇弱弱的模样,别等药效发作延误军机。”

“不敢延误将军军机。”说完,她咬咬牙站了起来。

温瑾然一听,心中好意有些不受用,直接提着步子走。

“将军。”

“去弄身轻甲,让她穿上,再牵马过来。”

孟玉嘉脸色苍白,步子迈得极小,却没一点示弱。

经过那场厮杀,孟玉嘉的心态变化了不少,以前她只求岁月平安,安枕无忧。现在,她想让自己变强,不要再成为拖累,甚至,为那些死去的人报仇。

很多人因为心态的变化,意志力也会相应的加强,孟玉嘉本来是心性坚定之人,这次心态变化,更锻炼了她的意志。

孟玉嘉移到树后,将头发束好,并利落的换上了轻甲。

说了,这次箭伤不仅没有射中她的要害,更是没有大力,到底是那胡人力有不逮,还是留有余地,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古来战场,射穿肩膀的大将和兵士都能撑着身子赶路,甚至是打仗,孟玉嘉这伤势已经不算什么。

上了马,温瑾然看也未看就径直赶去前头,后面的护卫迅速跟上。

孟玉嘉也驱动马,总是在孟玉嘉的视线内,那人总是少言,却有一古道热肠的心。

孟玉嘉下了山,远远就看到长长的军队,军队行路的速度比之刚才要缓慢得多。

铁骑是来如风去无影,不过在离战场越来越近,军队相应放缓速度。

孟玉嘉赶到队伍前面,在温瑾然周围停下。

“将望燕县的情形全部说来。”

孟玉嘉严肃以待,“胡狄有八千铁骑,五千普骑…”

简洁明快的将望燕县这些日子的事情都说了出去,没有一丝隐瞒。她的计策,所产生的结果都说了出来,这事情她不说温瑾然也会知道。更何况,为了温瑾然迅速判断战局,她必须全部说清楚。

温瑾然心中点头,比起那些官员掉书袋,她说的简明多了。越听下去,脸上依无异色,心里却大大吃惊一番。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应几个计策是最适合望燕县。不过终究是初手,太过依赖他人而不是指挥全局,这也导致叛徒趁机而入,甚至借着这计划兵不血刃的拿下了望燕

县城。

“你研习过兵书策略?”

“没有,只是看了不少史书。”

温瑾然不再问了:“你曾叫人给赵县尉留下话?烧了粮草?”

孟玉嘉点点头:“是。”

温瑾然道:“你可知道,胡狄没了粮草会怎么办?”

孟玉嘉道:“猛攻鄂城。”

温瑾然点点头:“猛攻鄂城,胡狄固然损失的人手会成倍增加,不过鄂城更加危险。若是鄂城抵挡住,援兵一到,胡狄败局已定。但是若是攻下…山夷关前胡狄大王子察罕领兵十万对峙,随时可以发起猛攻。”

山夷关的兵力到底多少孟玉嘉并不知道,但是按照以前听闻,最多不过三万。以前胡狄攻关,顶多出动三万铁骑,这一次五万…看来是胡狄铁了心要拿下山夷关。

“骑兵不擅攻城战。”

温瑾然回过头,目光定定的望着孟玉嘉:“驱逐百姓攻城,鄂城的战士有不少是望燕县城之人,这场仗不好打。”

孟玉嘉大吃一惊,身子有些摇坠。

温瑾然见打击得很了,道:“若是没有烧粮,他们会工大鄂城三日无果,定然会去追逐他县撤走的百姓,不仅多了粮食,俘虏人口,这一趟对于他们也白来。而烧了粮食,干粮不多,已经无法支撑他们以战养战和县城总队打长战,他们只能猛攻鄂城,期望打下鄂城媛解困境。”

孟玉嘉一时之间不知是何感觉。

“温将军…”

温瑾然回过头去,望向前面道路。

“这样的情况这是本将军所需要的,可以说,你就了十几县的百姓。”

孟玉嘉低下头,心思不断变化,思 着他的用意,或许他已经下令召回护送百姓的大部分县城部队,十几个县城军队至少有一万五千步兵,配上这五千,孟玉嘉忍不住回过头,这么长的队伍,估计不止五千。最后与鄂城一万多兵马合击,这进入大齐境内的胡狄军很可能全军覆

没。

温瑾然分明看到孟玉嘉面上的惊色和骇然,便明白她已经猜到他的计策。

真是聪慧至极的人儿,怪不得能猜透四哥的计划。不过此女心性不错,心存善念,也不曾贪图富贵,否则这女中诸葛耐不住贪欲进了宫,四哥一旦丢弃了手就会是她的末日。

“边城就是这么残酷血腥,一场战争的胜利,牺牲一县一城的百姓在历史上极其常见,。你还是回去述侯府去吧。”

孟玉嘉心一凛,道:“我虽然是女子,但却是一个明白人,边城的安稳才换来中原江南百姓的安稳。边城的百姓在虽在受罪,却和守卫的将士是功臣。”

温瑾然淡淡的转过头,昔日她能给他的手下让路,他就不需要怀疑她对将士们的尊敬。现在再听到,温瑾然有种恍惚感。

踏上战场这条路,或许有立功让父皇看重他的缘故,其实何尝不是他对将士们的尊敬?对这片土地的热爱?

当初,外公劝他,外祖母抱着他哭,舅舅们跪着求他,他还是踏上了战场。

十多年的戎装,他早就忘记他的战场是他用来博取父皇的看重的甲板,一次次守城,一次次胜败,他已经不在乎那些荣耀,也不再渴求父皇的关心。

他所做的全是自己的心意,保护边疆,还有他的兄弟们。

大齐朝堂重文轻武,贵族们更是对武官将士有着若有若无的轻蔑,如今看到一个闺阁女子有着这般思想见识,温瑾然自然不会有任何抵触。

“温将军?”

温瑾然突然生出一种想法,他或许可以给他另外一条路,免得这样的女子遭到四哥的毒手。

“希望你的决定不要后悔。”

孟玉嘉不明所以,温瑾然道:“你的谋略不错,可敢在我帐下做一名文书?”

孟玉嘉大吃一惊,任用女子为属官,这未免也太意外一些。前朝大汉到罢了,自从纪氏女帝起始,千年王朝出了三位女帝,十位实权摄政太后,任用女子为官有先列可循。这一朝,别说女帝,就是摄政太后也未曾听闻。要说女子为官,武帝年间南疆守将战死沙场,其妇暂代

守将之位将南蛮大退,武帝感其妇不逊其夫,明发圣旨让那女将正了名。可是也只此一个,后浪再无人听闻。

“将军可是说笑?”

胡狄撤退(上)

温瑾然问道:“你不愿意

孟玉嘉马上道:“不。”别人或许会犹豫一番,可是孟玉嘉骨子里就没将自己看得卑微,她其实并不想在后宅谋划一生

温瑾然就知道,有着这样谋划的女子又岂是安分后院之中的人。

“今日事情我的亲卫并不会泄露出去,以后…你就这般打扮吧,在到达黑山之前,你还有拒绝的机会。”

孟玉嘉是不会后悔的,于是抱拳道:“是。”这一抱倒是扯动伤口,她微微皱眉,然后平静的随着温瑾然走。

若是朝官,她或许还会在意是不是犯了欺君之罪,不过一个帐下属官文书,这倒不必担忧了。

不过孟玉嘉有些奇怪,她出身定述侯府的事情这位温将军怎么会知道?就算当日千眼调皮弄掉了她的纱帽,一个军务繁忙的将军也没必要放在心上,甚至去调查她的身份。。

这也只是让孟玉嘉在心里想想而已,她绝不能在她上司面前询问这等事情。!

“后日就到铜陵,届时要加快速度。”

孟玉嘉说道:“我能坚持。”

温瑾然再不说其他,一行人在严寒的天气中赶路。

晚上驻扎,若是没有雨雪天气,大伙都是露天休息。这时候天气冷,边疆也是缺水之地,除了烧水给众人暖暖身子,也别想做其他事情了。

孟玉嘉看着大伙儿大口吃饭,大口喝酒喝热水,一时之间难以缓过来。

温瑾然见孟玉嘉一个人锁在角落里,时不时的偷看众多将士作为,不由的好笑。

作为统领,他必身先士卒,所以大家不仅对他怕,更多敬。

温瑾然早先吩咐不让其他将士和士兵打扰她,由着她一个人适应。适应不了,她还有拒绝的机会。

“给。”温瑾然递过一个馒头。

馒头很大,却不是孟玉嘉偶尔吃的白面酥软的馒头。她此时手中的馒头粗黄粗黄的,显然是粗粮所做。

孟玉嘉接住,馒头放到嘴边,她忍住不适之感咬了几口。。

温瑾然道:“适应几天就好,真正开战了,这样宁静地吃着干净事物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孟玉嘉愣,她以前虽没经历,但是从电视上报导上,还有从一些人的回忆录了解。

如今切实经历,与她当初的了解根本是不同的感受。

想着想着,孟玉嘉放松了心态,将食物吞了进去。。

温瑾然又递过一个水囊,囊袋是热的,显然是热水。

孟玉嘉接过来,打开水囊,竟然也放弃了闺秀做派,仰头喝水。

温瑾然颇为讶然,虽说他觉得此女有九成能胜任,没想到她能适应这么快。说来,文书职位无品级,是协助军中长史、主簿做做文职,要求并不高。像这样疾驰入军的,机会还是很少。

“伤势如何?”。

孟玉嘉道:“谢谢将军的药,十分有效,痛过一刻钟就感觉好了很多。”

温瑾然听了,站了起来:“周围是我的亲信,什么时候受不住了可以告诉他们,我会安排你回去。”

孟玉嘉抿嘴不语,这人还道她受不住这苦吗?。

“谢将军。”。

温瑾然微微点头,走了回去。

孟玉嘉望着手中的馒头,继续吃了起来,现在还只是开始

到达铜陵之后,孟玉嘉的伤口已经愈合得极好。孟玉嘉的伤在左肩,所以她的右手能够活动自如,并未掉队。

这些天,孟玉嘉也逐渐认识温瑾然身边的亲卫,两个铁骑偏将、以及一些军官。

温瑾然的亲卫有十来人知道孟玉嘉的身份,却都缄口不语,以致于大多数亲卫、副将和军官对于这个凭空多出来的文书多招呼了几句。

此次匆忙,铁骑中的文书已经被留在山夷关,于是孟玉嘉接了差事。

每日和各千人队、百人队、十人队,统计铁骑人员人数人名,并计算粮草、帮人写信。

一开始孟玉嘉还显得慌乱,后来就越发顺手。

众人对这个长得清瘦秀气的小文书和气了许多,单论孟玉嘉的相貌自然十分引人怀疑,后来孟玉嘉将自己的眉化粗,面容颜色也遮盖了,然后刻意在举止上修饰,到也不怕被人立即看破。

军中大都是汉子,文书这样的瘦弱文人与他们自是不同,就算发觉不对,也不过是心里嘀咕一句文人真弱。

这一日,军队终于到了永区县。

永区县的北边便是黑山,与望燕县相邻,只有五十里的距离。

还未进入县城,就不查里面有人气。看来永区县是座空城。

斥候回来了,确实如大家所想,城内多有杂乱,早就成了一座空城。

“将军,县城里有铁骑肆掠的痕迹。”孟玉嘉一惊,难道胡狄分兵不成。

温瑾然面无异色,继续听斥候禀报。

“铁骑不上两千,从县城周围的痕迹看出,铁骑离开此地不超过三日。”

也就是说两日多前,胡狄在永区县扫过。

看来胡狄心有不甘,分出两千骑兵想将黑山望燕县的三千人马吞噬。

孟玉嘉立即想到很多,温瑾然道:“可有想法?”

孟玉嘉道:“赵县尉烧了粮食,所以胡狄军队心有不甘,想置三千兵马与死地。两千骑兵对上赵县尉的三千步兵,的确足够了。”

温瑾然不说对也不说错,只是道:“继续。”

孟玉嘉丝毫不隐藏自己的想法:“将军的千眼在军队十分有名,赵县尉知道千眼,那么背叛的刘师爷也会知道,他知道了,胡狄也会知道,胡狄此时知道将军会带着援兵而来,为了不折损三千兵马,所以胡狄只给两千铁骑四天时间消灭黑山的城队。”说到这里,孟玉嘉担忧起来,她在担忧黑山撤去的军队和百姓遭到这二千铁骑的毒手。

温瑾然点点头,他没有看错人,这分析虽然不难,但是也不是人能在片刻间得出结论的。

“还有一点,胡狄知道有援兵,除了尽快攻下鄂城立于不败之地,或许也存有抢夺援军的军粮之心。”

孟玉嘉被温瑾然这一提醒,她沉重的点了点头。。

“那岂不是胡狄会在路上设伏?”

温瑾然道:“现下还没有接到鄂城告破的消息,如果有埋伏,不是在黑山,就是在鄂城路上。”

孟玉嘉望了望黑山,但愿能好好的。

“进城。”

五千骑军进入永区县,道路杂乱,屋门都被打开,地上都有一团团东西。

一行人行至永区县北边的训练营,众人才停下来。。

这时候千眼飞入上空侦查,都不见有弓箭射去,待千眼飞回来。

温瑾然和众人用过粮食后,他带着三千兵甲进山,留下一个叫文泰丘的副将节制剩下的两千兵马。

孟玉嘉没有跟进去,也在这两千兵马之中。

文泰丘严阵以待,早就做好随时进山的准备。

孟玉嘉骑在马上,望着天空。

“应该不会有埋伏。”

文泰丘在一旁听了,笑道:“千眼侦查了百次,从未出过错。”

孟玉嘉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