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镇定至极,名下下属凝聚兵力,即刻退出方阵。

来的时候也是打杀进来的,走的时候却又找不到了生门,在敌人和石块阵当中,他忽然有一种无力的感觉。

整整七百人,无声‘伤亡’退出者无数,过了酉时,除了战鼓声,他已经再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了。

火把越来越亮,围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他忽然又有了一种阴沟里翻船的感觉,后颈上寒毛竖起,倘若这是真的战场,他也不会如此轻敌,倘若这是真的战场,他,估计也大局已去命不保矣。

这阵法如此厉害,她身后必有高人相授,而这小姑娘小小年纪,竟也有如此策略,不得不刮目相看!

顾燕北站在阵中,已经不愿再浪费时间了:“请你们小郡主出来见我,我有话要说。”

他的亲兵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听命行事,站了一旁。

马蹄声起,火光之下,他微微抬眸,见一人牵马而至,是那个沈家的少年,他扯着缰绳,走得也很慢,马上坐着一人,一身戎装,英姿飒爽,正是扶摇。

顾燕北看得仔细,她果然是真的脸色苍白,估计也是真的受了风寒身体虚弱,不然不能如此相见。

少女停在石堆错乱处,远远地看着他,朗声说道:“不必将军去请,扶摇也自定会来相见。”

说着对外一伸手:“拿我的弓箭来!”

沈悦言从身上卸下弓箭,伸手递给了她。

顾燕北长身而立,见着她苍白的小脸,忽然想起了临行前,顾凤栖的劝说,他说不过一场游戏而已,何必如此较真。

忽然就有了感慨。

说话间,扶摇已经拉弓相对了:“如若再耗下去,将军必将全军覆没,现在本郡主给你一条明路,将军若受我一箭,当报欺骗之苦,其余生还者便成俘虏,倘若不愿,尸横遍野!”

她说得厉害,可这不过是演练,所谓的伤亡也都是假的,顾燕北未做犹豫,却也当即应允,挺胸而立,弄得众位并将看着也像是那么回事了。

其实他想的简单,败了就是败了,其余将士省j□j力备战第三战也是好的,更何况知道她是真的伤心,恼了他们兄弟,如果射他一箭能消消气也让她开心一下。

扶摇当然也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她心情愉快,拉满弓对准了男人,刚要发力却是喉间一疼,剧烈得咳嗽起来,沈悦言已经急得不行了,拉着她的靴子想劝她下马歇息。

他动作亲密,顾燕北立时皱眉。

谁知扶摇一脚踢开少年的碰触,仍是搭弓上箭:“让开!”

说着那长箭便破空而来,顾燕北本有百步穿杨的厉害,此时见她手腕动作,也知不容小窥,可为消她恼气,是动也未动。

他以为是处理过的箭头,可谁知竟然是真的,虽然不能穿透他的盔甲,却也扎得他心口发麻,入甲三分。

听着她又重重的咳嗽,忍痛他向前两步:“胜负已成定局,郡主还是回帐篷歇着吧。”

沈悦言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帕子给她,她掩口咳嗽了半晌,这才看向顾燕北:“认输了?”

见他脸色不虞,心情大好:“那也不行,军旗必须是要夺过来的,游戏还没有结束。”

说着对身后已经整装待发的扬起了手臂:“立即出发,夺旗者重重有赏!”

仿佛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又是扬声道:“顾将军现在是我的俘虏,好生照看着,一会儿你们谁要是活捉了顾若善,也重重有赏!”

简直是啼笑皆非。

他哭笑不得,这姑娘睚眦必报,可还是一点含糊不得,她扬长而去,柔弱的肩头挺得笔直,这模样俏生生地便从他眼底消失了踪迹。

陈五名已经迎了上来:“将军,请吧。”

顾燕北的部下也有些犹豫不决:“将军,我们现在…”

他好笑道:“现在我和你们一样是俘虏。”

幸好对于俘虏还是礼遇的,陈五名将他迎进了主营帐篷,里面一个男人正是拿了信鸽一手扔了出去,顾燕北瞥了一眼,只当什么也没看见。

云生让陈五名退下,亲手给他到了茶:“将军喝茶。”

顾燕北道谢,坐在了矮桌旁边,两个人正在对面,四目相对都只见坦诚。

云生直言道:“将军可知,小郡主是真的受了风寒。”

他点头,小姑娘脸色不好,一看就知道真病了,抿着茶,又不知这会儿带人去自己营地到底是逞什么能。

许是表情泄露了他的些许疑惑,云生轻咳了声,勾唇笑道:“将军也知,我们小郡主是谁带大的吧,公主府的玉玲珑如今名满天下,我和十三比不得他,他影响她最多,这姑娘从小就骄傲,当然,她也有她骄傲的本事,如今你们顾家兄弟看似赢得了第一战,可所谓得不偿失,这小姑娘心气高,若不让她扳回一局,恐怕以后你们姻缘难成。”

顾燕北笑:“燕北输得心服口服,没有任何的借口。”

云生又将话拉了回来:“其实长公主还是很看中顾家的,这门亲事也并不因兵权而起,顾将军也莫要多心。”

他当然不多、心:“谢叔叔教诲。”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倒也算相谈甚欢,不多时,外面传来了欢呼声,紧接着所有纷杂的声音都聚集在了一起,凝神细听,好像真的听见了她的笑声。

顾燕北端坐如斯,不消片刻一个人从外面被推了进来,他双手被一根彩色的发带捆住了,走得踉踉跄跄。

对上他的眼,少年连忙低下了头。

顾燕北看向他的身后,果然,扶摇大摇大摆地走在后面,她手里还拿着根马鞭,姿态惬意。

他放下茶碗,未等他开口,小姑娘已经晃到了他的跟前,只见她打了个响指,外面的沈悦言扛着他营地的大旗已经进了帐篷,就当着他的面插在了沙图的杆子上面。

他挑眉,原本以为她会挑衅地看着他,不想她却只是提着马鞭在顾若善的旁边转了一个圈,她甚至好笑地提了提他手腕上的发带,他注意到她后脑那根长发带不见了,下面碎发都不老实地张扬着,更显可爱。

顾若善低着头也不说话,扶摇伸手拉开发带,用马鞭戳在了他的肩头上面:“这个小俘虏是我的了,将军没有意见吧。”

她背对着他,语调轻松。

顾燕北哪能有什么意见,见她如此开心只想顺着她而已,可她也只是这么随便一说,也没等他回答,已是笑意盈盈地转身。

对上她的眼,她一面对他,脸又冷了下来:“将军请回吧,第二战已经结束了。”

显然还是不待见他,若是平时,也不觉怎样,可如此氛围,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生了恼意,他站起身来,本来是想走到她跟前去的,宝林以为他要走已经过来相送了,这小子还惦记着自己的主子,衷心得很。

一边对着顾燕北做出请的姿势,还一边心急火燎地嚷嚷着:“我的姑奶奶诶,这下该让大夫看看了吧,再熬下去就要出人命了,你可叫我怎么活啊!”

不说还好点,扶摇扶着自己的脑门,也觉得头晕眼花浑身疲乏了,额头滚烫滚烫的,她看着顾若善,揉了揉眼睛,立即就站不住脚了。

他连忙伸手来扶,她心中脆弱顿起,揪着他的袖子哼哼道:“让他们都出去,我病了都是你害的,你得伺候着。”

让他近身,他欢喜还来不及呢,顾若善狠狠点头:“你快躺着。”

扶摇坐下,她头疼欲裂,却也对着他摇了摇手指头:“等等,我忘记告诉你了,你不许说话。”

少年眸色黯淡,却也抿住了唇。

顾燕北都看在眼里,刚向前走了一步,少年却已经转头恳切地看着他了,他什么都没说,可眼底都是祈求,宝林已经叫人去找大夫过来,这时候要走,哪里又能放心。

不走,又显多余。

夜晚了,等到军医过来时候,扶摇已经睡着了,可她的脸由白变红可是吓人,这可忙坏了宝林和顾若善,就连沈悦言都在帐篷门口转了几个圈了,顾燕北到底没走,指挥众人收拾残局,等到全部安定下来,扶摇恢复了正常体温,已经是半夜了。

她这一病,可真的是拖延了好几日,顾若善也就留了两日,不许他喝安神的汤药,可也没等到想等的人,本来就在病中,小姑娘矫情起来,气得将他赶回了顾家营地,谁都不见。

顾燕北也不怜惜,第三战如期而至,这一次可真是硬碰硬,扶摇手下本来就是弱兵,那些阵图临时吓一吓别人还行,一旦经受过了,顾家军早有准备,也摆了个军阵,扶摇还病着,这样一来,阵中再无新意,很容易地就从人力上破解了。

没有办法,倘若是精兵,便犹如铜墙铁壁,可这主指挥的都流着鼻涕在一边头疼不已,哪里还有神智抵抗,顾燕北守在主营地,这一次却是顾凤栖带人冲进的主营帐。

军旗旁边,陈五名面如死灰,扶摇却是裹紧了斗篷,擦着鼻涕,只看着是谁亲手拔下军旗。也是老大将这‘美差’交给了弟弟,顾二瞥着她,笑得得意,引得她冷笑不已。

之后便是大点兵,顾家从此改编。

云生带来的火器也分发了下去,开始逐一演练。

顾燕北亲自将新兵旧将分裂开来,扶摇终于有自己的军队了,这是唯一让她欣慰的地方,风寒也逐渐好了起来,只是鼻音中还有些软糯,听起来只觉得惹人怜惜。

陈五名和沈悦言已经成了她手下小将,云生特意安排这两个人未离身边,顾燕北为此还十分的不满,本来已经编改到他的名单里面去了,简直是上演了夺人大战。

火器这个东西,扶摇也是现学的,一切都那么的新奇有趣。

各种类型的,云生特意给她配置了个精巧些的火铳,她练习多次,像个宝贝似的随身携带。这一来,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入了冬。

因为各自为营,各自带着各自的兵,所以这一个多月以来,扶摇是真的没怎么见那三兄弟,她也是冷处理,偶尔遇见,淡淡地打着招呼,过去就算完了。

顾凤栖几次要发作过来寻她,都被顾燕北喝住,大的小的,哪个他都不许现眼上赶着讨人嫌,用他的话说,那就是媳妇儿早晚是你们的,她恼也白恼,婚期将至,是不容改变的事实。

当然,事实证明顾大是有先见之明的,北唐军事告急,情报一个接着一个,这南唐小皇帝为了安抚顾家军心,一纸诏书,送到了营地里面。

婚期将近,叫她回去准备成亲。

扶摇又接到了玉玲珑和母亲的密信,即刻动身。

作者有话要说:成亲?

能这么顺利吗?

顾家的男人们打的好主意,能成吗?

顾燕北:求成亲。

顾凤栖:+1

顾若善:+10086

作者君:看女主的意愿吧,好伐…

第46章 花好月圆

第四十六章

众人都看着永乐小郡主,她言辞之间十分亲切,可面对顾家三兄弟的时候,也不知怎么的,气氛怪异而沉闷,多少双眼睛都好奇地看着这姑娘,想探听多一点,可惜她又滴水不露,谈笑风生,与他们告别。

因为都要回到京城准备婚事,营地里刚刚规划整齐,双方各自留了人,扶摇本来因着玉玲珑的密信是忧心忡忡,将云生沈悦言陈五名等人全部都留在了营地,照常训练。

顾家军是顾家的根基,顾家的所有。

顾凤栖主动请缨安排婚事,他便让两个弟弟和扶摇同行回京,临行前自然也是千叮咛万嘱咐,少年最近一直拼命的训练,黑了些许,也知道些他的心思,顾燕北也不知这姑娘竟然拗了这么长的时间,归根究底,也是因他而起,弟弟受了牵连,怎能安心。

扶摇已经先一步上了马车,他让两个弟弟稍等片刻,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马车。

小姑娘的脸色很臭,瞪着他不说话。

当着别人的面,她对他客气而疏远,可每当他刻意制造出单独的机会时候,总是被她破坏掉。此时她即刻就要离开,而他不得不留在营地,竟也有淡淡的愁绪。

他的小妻子,恐怕当这婚事当做游戏,任性得很。

坐了她的身边去,见她立即横眉立目的模样,顿时皱眉。

扶摇身子后倾,躲开他可能发生的任何碰触:“将军这是干什么?时候不早了,我该启程了。”

他挑眉,竟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俯身过去,二人气息纠缠,本来就是见她有这样的反应才想逗逗她,可少女吐气如兰,身上那淡淡的香味就萦绕在鼻尖,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双莹润的脚,立即坐直了身体。

幸好还没有忘记他的本意:“你们即将回京,我有几句话想对郡主说。”

扶摇戒备地看着他:“说。”

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简直了…

他盯着她的脸,半晌才道:“战场上本来就是瞬息万变的,敌人狡诈也好阴险也罢,都是为了大胜仗,没听说因为这个输了还要生气的。”

她斜眼:“你什么意思?”

男人轻咳了声:“输了就是输了,小郡主应当豁达,也输得起。”

她白了他一眼:“本郡主当然输得起。”

他绕了一圈,终于绕回了本意:“那你就别气了吧。”

这算什么?

扶摇抱住了双臂,扯着嗓子喊了声宝林,宝林在外面应了一声,想到这车上还有个顾燕北,期期艾艾的也不敢上车。

她明显是不想理会他,顾燕北很是头疼,姑娘家的心思他哪里懂得,又不会说话,这会儿时间不多了,也只能开门见山的,尽量将自己的声音不那么冷梆梆。

“若善这些天都很难过,凤栖你看他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形,其实心里也很苦的,以后我们会是一家人,对他们好一点好吗?”

扶摇挑眉,嗤笑出声:“我从来这样,敬我一分,还他三丈。”

这是在说他自作自受了?

好像没法沟通,想要转身下车,又觉得此时不说,没个时候说了。

就快要成亲了,日后会成为夫妻,想着应该会是很亲密的关系,是一家人了,可两个人却和陌生人差不多,甚至不如。

她好像不大喜欢自己的样子。

可怎么说怎么做才能让这姑娘喜欢自己一点,他还真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自己好像没有讨喜的地方。

可是,统领三军,怎能被这样的问题打倒。

顾燕北犹豫之间,还是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一时间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唐突,吓了一跳。他也看似随意,其实不知如何用着手劲。

也就眨眼的功夫,就握紧了在手心:“成亲以后,顾家上下,当属郡主。”

她飞快地抽出手来,想狠狠说点狠话,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一时间又说不出来了。

幸好在她恼羞成怒之前,他又叮嘱了句要和顾二若善他们好好相处,就下了马车。不消片刻,顾若善和宝林上了车,顾凤栖骑马在前领队,一行人就离开了营地。

宝林是先上来的,挨着扶摇就坐了也未多想,等少年坐了一边,立即觉得自己有点多余,站起身来就拍了下少年。

顾若善抬眸,就见他飞快地比划了一下,扶摇正靠在一角闭目养神,根本没注意这边的动静。他会意过来,起身换了过去。

她眸色微动,也只当不知。

少年看着她娇俏的脸,也伸手去抓住了她的手,不同于顾燕北厚实的手掌,他的手指纤细单薄,骨节分明。

扶摇知道是他,也没抬眼。

他心思敏感,以为她定然是不愿意理他了,这些天经受的所有委屈一下就涌上了心头,她和他不是没有温馨时候,不是没有过对他温柔的时候,那天晚上,她看他的目光当中,分明就说了一句话,就是想要他,喜欢他,他看得清清楚楚。

可是…他突然一下抱住了她,她虽然并没有推开他,但连眼都没抬,只是叫了声宝林。在这种时候,他才不会干傻事呢,兜着袖子将自己双眼盖住,他咳嗽了两声,嘻嘻笑道:“郡主放心,我什么也没看见,也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

她蓦然睁开眼睛,少年在她颈窝处依偎着,正是犹豫着要不要推开,忽听他幽幽说道:“这些天我一直都没有喝安神药,你想见他是么,我知道怎么样他能出来。”

扶摇微惊,可想起他就在阵前已经骗过她一次了,也不知该不该相信。

顾若善知道她并不完全相信他了,紧紧抱着她解释着:“他只有在压制不住的时候会出来,其余时候只要我叫他,也会现身。”

她愣愣看着他:“什么意思?你叫他?”

他松开她,坐直了身体垂了眼眸:“嗯,就像上次你去酒楼见沈悦言,就是二哥叫我叫的他。”

扶摇瞪大了双眼,简直是喜出望外:“你是说?”

少年点头:“嗯,你想见他吗?”

她狠狠点头,心急得甚至是扶住了他的肩膀:“嗯嗯,我想见他,你叫他出来,我有话跟他说!”

他表情哀伤,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才说了句好。

扶摇一瞬不移地看着他的眼,可少年却是半阖着双眼,再不看她,马车颠簸起来,她知道那是走起了山路,宝林用手捂着眼睛,又从指缝当中偷偷瞥着这边动静。

她一直看着他的眼睛,一直看着。

少年原本垂着的眼眸,突然抬了起来,他目光深沉,脸色阴霾。

扶摇惊喜交加,一下抱住了他。

真是是他,她低叫起来:“你怎么才来!”

他立即反手将她抱住,又回头瞪着偷看的宝林,后者连忙转过身去对着车壁角,再不敢看。

扶摇仰着脸,心里那些难过似乎都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伸拳垂在他的肩头,娇嗔而又妩媚:“你大哥他们合起伙来骗我,我以为是你就上了当,都怪你都怪你!”

“我知道,”他抱得更紧了些:“顾若善和我说了。”

“你知道为什么不出来!”

伏在他的肩头,只觉得这一刻才有安全感:“没有人真的对我好!”

他回头,一口咬住了她的下唇,毫无章法地乱吮着,半晌才放开她,可他能想到的,唯一就是杀戮。

“好,我帮你杀了顾若善!”他眼神阴郁,说得无比认真。

“你疯了!”

扶摇哭笑不得:“你杀了他那你不也死了?”

少年看着她,眼神略显无辜又迷离,仿佛是真的在苦恼这个问题一样:“好,那不杀他杀了顾燕北!”

话音刚落,自己又是皱眉:“不行,他是大哥。”

她用额头狠狠地撞向他的下颌:“你能不能正常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