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这一次,她失去了两个爹爹。

长公主昏迷不醒。

玉玲珑虽然没有音信,可是长公主已经命顾燕北追捕当中了,他绕多少个圈子,最终也要回到北唐去。

这样重要的事情早早就交给顾家去做,其中含了太多的心酸。

苏君正之死,百姓猜测纷纷,小皇帝先是追封苏太傅,后赏赐无数珍宝厚葬,扶摇亲自操办的后事,长公主一直并未露面,传闻已经病倒。

扶摇想了很久,还是将苏君正和苏夫人合葬了。

她可怜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希望来世他们青梅竹马,别遇见母亲,也能有个好结果。

就在这个时候,北唐和几家盟国突然各自派了使者出使南唐,接缝玉玲珑。

顾燕北坐镇京城,千里追踪。

扶摇暂住公主府,母亲突然病倒,留下一堆事情。

御医给她看了,说是忧思过虑,心焦所致。

文十三每日陪伴扶摇早朝,面对这么重大的事情,各朝臣反应不一,因为长公主已经下了阻杀令,更是议论纷纷。

扶摇和小皇帝商议,立即对外开商,高价商出部分火器。

这样大规模的对外还是第一次,也是惹人举目的,群臣皆议,不愿南唐之宝流露在外。

她却执意奉行,火器图已然流露出去,在这战争时候,火器就是其他国家求之不得的,她南唐还能制作出更先进的,可却不宜再这样独揽。

趁这个时候甩出去,让其他几个小国相互忌惮,也不是什么坏事。

各国使者未到,先已闻到风声,争先恐后,而就在这个时候,玉玲珑现身了。

事实上他隐蔽得很好,带着两个侍卫在市井间窜动,本来是可以再拖延下去的,可惜扶柔身子弱,也不知怎么了竟然起热不退,身上和脸上都起了许多许多的红点点,看了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

他急于给女儿看病,被发现了踪迹。

紧接着北唐救兵已到,僵持在了临江山上。

惊闻这个消息,扶摇哪里还坐得住,文十三也是想征求她的意见,她自然要亲去。

一路马不停蹄,临江山上,因为顾及孩子的安危,山上上下已成僵局。

一骑快马这就到了山下,扶摇一身戎装,后背弯弓长箭。

山下已经送了一个老大夫上去了,传闻小扶柔病情不容乐观,她勒住小白利落跳了下来。

有侍卫迎了上来,她详细问了各种情况,立即下令向山上传送她的意思:将孩子送下山来,放他们回北唐。

过了晌午,山上下来一人,正是玉玲珑。

扶摇就坐在山下的凉棚里面,他一个人步子矫健,她远远地看着他,从前那些日子一点点的从眼前拂过,他不似往日那时模样,略显邋遢。

可他走路的形态,他看着她的眼神却仍旧不变。

扶摇站了起来,两名侍卫就拦住了他。

她定定看着他,轻轻摆了摆手。

男人旁若无人,走得从容。

四目相对,她伸臂请他坐,看着他撩袍坐下,她这才回头。

“扶柔呢?”

“在山上,”玉玲珑看着她的眉眼,仿佛就在关心刚刚回京的女儿一样:“赈灾还顺利吗?这么急着给你追回来实在不该。”

“她现在还病着?”

“以后我不能给你收拾烂摊子了,行事可要千万小心,三思而后行…”

“别和我说这些,我问你孩子呢!”

“她快不行了,”玉玲珑双眼通红,只看着天边的云:“不过你放心,她死了我随她去就是,给你们赔罪给你们统统赔罪就是。”

“把孩子给我,”扶摇未动,周边侍卫已然悄悄围了过来:“我只要孩子。”

“只要孩子?”

玉玲珑霍然起身:“你都不问问那些火器图不问问苏君正是怎么死的不问问么?”

她坐着,仰脸看着他:“我信你,我不问。”

男人忽然大笑:“扶摇,你从小敏-感多疑,可又最是容易心软,这样如何成就大事!你看着我,你看着我!我杀了你亲爹!反正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为何不干脆在这里杀我报仇!”

扶摇仍旧坚持自己:“快点给扶柔送下山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看不明白这个从小养大的孩子了:“为什么?”

她站起身来,身后箭筒里面的长箭簌簌作响:“因为从京城到临江山够远,远到不相信是你做的。”

玉玲珑闭上了眼睛,仿佛是喃喃自语一样:“你…不相信?你娘都信了你不相信?”

扶摇握紧了拳头,咬牙瞪着他:“倘若我不是走了这么远的路,我也不会犹豫不会信,恐怕也是要一箭射死你为逝者报仇,可我现在只知道,你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抱走扶柔。”

他注意到她并未提起火器图,抿着唇看着她。

她飞快说道:“杀苏君正,这是唯一能让你无法立足在南唐的办法,依照你的脾气你若真的盗图,不会抱孩子,说明你是临时被人劫持,现在骑虎难下天下皆知,恐怕是不得不为之了。”

玉玲珑怔了怔,突然又笑起来:“好好好,不愧是我的儿!”

笑了之后又觉酸涩:“我和你娘终究是走到了尽头,身为男人这十几年本就是偷来的,如今时日已到,太女重挫,唯有回去。”

他看着天边的云,仿佛能幻化出一张脸来:“苏君正亡妻,又急于与你相认,无意间醉酒暴露了秘密,吴国密使已被我手刃,现在扶柔重病,也是命里有此一劫。”

扶摇咬唇:“我信,可不论怎么说,苏君正因你而死,火器图因你失盗,扶柔因你下落不明,一切都因你和我娘的孽缘开始,既然北唐始终割舍不下,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莫要回头了。”

他点头:“说来说去,你还是为我开脱,想让我回北唐么。”

扶摇未动,男人上前一步抱住了她,他低了头在她耳边低语道:“我烧了那些祸根,从此再没有火器图,世人皆知是被我带走,从此南唐安宁,这也是我最后能为你和你娘做的了,生死有命,柔儿就交给你了。”

说着轻轻推开她,再不犹豫大步去了。

不多一会儿,他果然将孩子抱下山来,小扶柔满身的红疹,白皙的脸上也尽是红云,因为口中亦有病症,哭闹不休。

扶摇伸手抱在怀里,玉玲珑恋恋不舍地看着她们两个人:“和你娘说一声,这世上再没有玉玲珑了。”

他俯□子轻轻亲了一口扶柔的小脸蛋,又忍不住轻轻拥了下她们,抬头见她咬着嘴唇,一副倔强的模样,伸手捏了捏:“保重。”

转身走了。

怀中孩子挣扎着哭叫,扶摇看着他萧瑟的背影,一双泪珠滚落而下。

她轻轻摇着妹妹,对身后人说道:“听着,玉玲珑已经被我射杀在临江山上,火器图下落不明!”

身后人齐齐应了一声。

扶摇低眸看着孩子,低头贴近她滚烫的小脸:“我已经没一个爹了,不能再失去他了。”

第八十一章(下)

长公主靠着软垫,脸色冷凝:“妇人之仁,乃是兵家大忌。”

扶摇跪在床前,将哭得嗓子都哑了的小扶柔举了她的面前,这孩子已经哭不出声音来了,只胡乱蹬着小腿:“娘就看在妹妹的份上,且信他一回。”

她目光淡淡瞥着小女儿,却是不接:“既是孽障,生死由她去吧。”

扶摇顿恼,抱了孩子在怀里轻轻晃动哄着:“娘!你怎就如此多疑!苏君正也好,玉玲珑也好,败就败在多疑,倘若你肯多信一信,现在也不会家不像家儿不像儿了!现在看了无数大夫,都说这孩子只能听天由命,我知道娘与别人不同,你救救她!”

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哭累了,这会在姐姐的怀里竟然也安静了下来。

听见女儿的控诉,长公主也未动容:“我现在不想看见她,你抱走,这世上已经再没有了苏君正,也没有了玉玲珑,还留这个孽障干什么呢!”

也许她还很年少,怎也不懂母亲的心。

扶摇转身就走。

刚是到了门口,却又被母亲叫住:“站住。”

她心中悲痛,自然也知母亲此番受了重创,不忍忤逆就停下了脚步。

却听长公主幽幽说道:“多给她喝点水,别灌药了,屋子里面烧热点,让她自己将那些疹子都发出来就好,你费点心。”

她大喜,点头离去。

人心惶惶,长公主就是南唐的天,早就传闻她病倒在床,只等扶摇一回来复命,她立即动身,仪仗队在前,赶往皇宫。

扶摇将扶柔抱走了去,她心下稍安。

不得不感叹,女儿真的长大了,她并非盲目地相信玉玲珑,之前竟然大胆商售火器,各国蠢蠢欲动,却又相互戒备。

竟然也学会了留后手。

不得不说,玉玲珑将这个孩子教导得很好,只除了一点,她流着苏君正的血,天生心软,是矫正不过来的。

其实,十八年夫妻,扶苑是相信玉玲珑的。

只是,她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不得不处处提防。

如今她担心的那一天终于毫无预警的来到了,不用扶摇说,她也猜得到,定然是北唐太女的小伎俩,苏君正一死,玉玲珑身份尴尬,左右为难,只得回朝。

至于那些火器图,她也没想到玉玲珑如此作为,竟然引火焚身,他走得干脆,最后也真的将扶柔留了下来,可见秉性决然,那些过往闭眼一瞬,真是如梦如幻。

她是谁,她是南唐的长公主,决计不能倒下。

她是谁,她是南唐的长公主,唯有抛却那些疼痛。

伸出手来,文十三立即上前扶住,苏君正已死,这件事情她完全交给扶摇,这孩子从小就心思敏感,有什么事情也不放在脸上,被玉玲珑教得,是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总之不管她做什么事情,她也都会睁一眼闭一眼,至于小扶柔,也都交给她了。

皇宫的大门缓缓关上,二人并肩而行,从此,她只是长公主,再无玉玲珑。

京都的繁华都在夜色当中埋没,世人只道最近巡夜的禁卫军多了起来,并未有过多的忧思,扶摇回了顾家,命人准备了一间干净的房间,按照母亲所说的那样烧了热水给孩子净了身,又放了许多在屋内,热气涛涛,她只着短卦短裤,亲自看护。

外面给烧着地龙,孩子的脸红扑扑的,那些红点点触目惊心。

刚给她喂了一点汤水,也是饿极了顾不上哭泣吃了不少,扶摇听玉玲珑说过,自己出生之后,也是这么过来的,母亲繁忙,她又弱小像个猫儿,他就一点一点的喂她。

现在轮到她照顾妹妹,又别有一样心情。

苏君正的死,她从一开始的不敢置信,从遗憾到伤悲再到平息的愤怒,其实没用多长的时间,她想的更多的,是玉玲珑。

死去的人已经不再了,更应该珍惜眼前人。

轻轻拍着扶柔,她目光温暖。

前半夜过得极其煎熬,孩子偶尔哭闹,到了半夜竟然真的像母亲说的那样,红疹布满了全身,她浑身滚烫,扶摇心疼得不行,往日都用药物控制着,她按照母亲所说的那样断了药,后半夜果然全都破夫而出。

她说只要全都发出来就好了,扶摇守了妹妹一夜,始终并未闭眼。

就怕孩子会烧坏了,也是扶柔福大命大,天快亮的时候温度一点点的真的降了下来。

她大喜,这才放下心来。

早前的奶娘也都接了过来,抱过孩子一看,脸上红疹已经在逐渐减少,也在这温房内给她吃了点奶。

有她照顾着,扶摇也未敢走远,只在外间的小榻上面躺了会儿。

她丝毫未觉得疲惫,对自己说只睡一会儿,可不想身体早已承受不住,一闭上眼睛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梦,竟是睡到了晚上,她做了很多很多的梦。

梦里都是过往。

小的时候哭了有玉玲珑,笑了也有他。

闯祸了有他,收拾烂摊子还是他。

他偶尔会和母亲生气带着她所谓的离家出走,四处闲逛。

也喜爱学佛带着她为母亲积德行善,念经消业。

百姓疾苦,民生不易,他最先教会她的是如何做人。

苏君正这个名字就能看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呆板端正,的确是个君子,他作为扶摇的太傅,教的她就是个正字,玉玲珑则不同。

他要她先保护好自己,再保护家人,有家才有国,一饭必恩,眦睚必报。

她梦见幼时的自己,跟着玉玲珑去看戏,彼时他热衷于诱导她管他叫爹爹。

当然,她经常偷偷的叫,惹得他喜笑颜开乐不可支。

这一次却是多了个苏君正,他一脸阴霾,就站在不远处,她甜滋滋的喊了爹爹,结果两个男人都看着她。

不知怎么的,刀光剑影一下就醒了过来。

手一动,却是被别人握住的。

扶摇坐起身子,发现屋内点着烛火,明显已经很晚了,床边一个男人抓着她的手伏着身子睡着了。

她定睛一看,竟是顾凤栖。

只知道这两日他能回京了,不想一觉醒来就看见了他,不禁动容。

男人睡得很熟,她垂眸看着他的睡颜,发现他眼底乌青,下面胡茬也冒了出来,一脸的疲惫。

也不知是怎么急着赶回来的。

她抽出手来,轻轻抚摸着他的眉眼,他一下就醒了过来。

扶摇的手,还在他的脸上,顾凤栖一把按住,抬眼就都是笑意:“怎么?趁我睡着占我便宜么!”

她连日以来,一直沉浸在一种不得宣泄的悲痛当中,此时见他笑意明净,竟是怔住了。

顾凤栖随即起身坐了她的身边,伸臂抱住了她:“对不起,我是不是回来的太晚了些。我那个木头一样的大哥连安慰人都不会,你受苦了。”

他的怀抱当中,竟也安心。

扶摇靠在他的肩头:“谢谢你惦记我。”

男人抱得就更紧了些:“就没见过你这样强硬的姑娘,当真叫人心疼。”

她的额头,就抵在他的颈下:“轻点,你抱得太紧了。

她声音沙哑,别有一番风味。

顾凤栖心一动,轻轻推了推她,目光就滑了下来:“把衣服穿上,这么软香在怀的,是个男人都受不了。”

她低头,这才惊觉自己还穿着短卦,动作之间盖着的薄被早就掉落了下去,两条光溜溜的大腿如玉一般,都坦露在外。

他已经抓起了她的两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面,与她抵着额头:“你若是再这样诱惑我,我可要动口了。”

分明是他抓着自己的胳膊去搂抱他的,可真是无赖。

他的目光从上而下,竟然真的盯着她胸前隆起的地方,随着她的呼吸,锁骨若隐若现,顾凤栖轻轻吻着她的下颌,眼都不舍得眨一眨。

“我真想你。”

“别闹,”她伸手捂住他温热的唇:“一身的尘土味道,还不去洗洗?”

“嗯,”他笑:“然后呢,洗了之后呢?再来找你?”

“顾若善呢?”扶摇才是想到少年:“他眼睛怎么样了?现在能看见了吗?”

“能看见,”他面色正经起来:“可惜才刚刚能看见,青雀却是不肯入京了,说是有言在先永不入京。”

“什么意思?”她顿时皱眉。

“也是行路匆匆,若善的眼睛刚刚好转能看见东西,现在还看不清楚,青雀说与大哥有约定,不会入京,可医眼还需要扎针,除了他又一时不知去找谁。现在正是治疗的关键时候,大哥因这事还恼着,还是你去劝劝,他入不入京又与我顾家有什么关系,给若善的眼睛治好了才是重要的,我不管那些闲言碎语,只要你不动心就行。”

“…”

他语气非常诚恳,却也透露着些忧心。

显然,他是知道青雀这个人先前作为的,顾凤栖如果一直提防,处处防备的话,恐怕她只会反感。

可他先示了弱,言语当中对她都是信任,她的心里先生出来的只是心疼。

她生性如此,再仔细想想,青雀行医一路,偏偏停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从他出现的时机,到这番故意,可不得不引人遐想。

顾燕北怎能不恼,就连她就察觉出少年的故意来。

后生的便是猜疑和恼怒。

屋里已经没有那么热了,这时候里面忽然传出孩子的哭声,扶摇披上外衫,赶紧下榻。

顾凤栖紧跟着她的脚步,奶娘却已经抱着孩子走出来了,她一脸的喜意,冲着两个人叫道:“郡主快看!小小姐脸上的红疹已经下去了!”

“真的吗?”

扶摇掀开她身上的小衣,发现身上也少了好多:“太好了,再给她喝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