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将军天生神力箭术非凡,他的弓箭都比常人沉十余倍。旁人能射穿五十步外的一层牛皮,他却能射透一百步外的五层牛皮。是以当着三支金箭风驰电掣般射出,步千洐身旁已有士兵望见金光快如闪电,惊呼道:“将军小心!”

  

  步千洐听到急促的破空之声,竟不躲避,反而放下了盾牌!他抬眸便见三道金光直扑自己面门。

  

  周氏金箭,威震三军!?

  

  他冷冷一笑,猛然提气,长啸一声,双足在马背上轻轻一点,宛如黑鹰展翅,竟迎面朝那夺命金箭直扑过去!

  

  饶是与他同生共死数年的老兵们,望见将军此刻的勇猛,也不由得一惊。数人抢声喝道:“将军!”

  

  步千洐身影快如闪电,竟从马背上跃起数丈高,刹那间刀光大盛。金光如风,刀光如电,金石交错响彻荒原!

  

  原本你死我活惊天动地的战场,在这一瞬间,竟然奇异的安静下来。

  

  城楼上的士兵们忘了射箭,城楼下的士兵屏住呼吸,都呆呆看着这一幕!

  

  步千洐身形宛若蛟龙,呼啸落于马背,而六根金箭的残肢,在他面前尽数落下,簌簌有声。

  

  他把三支连珠金箭,全部从中剖成了两半!

  

  甚至连城楼上的周家父子,一时都忘了下达下一道命令,只是望着马背上沉默矗立的步千洐,心生寒意。

  

  可步千洐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他猿臂一捞,从马腹抓过弓箭,盯着高耸的城楼,忽的朗声大笑:“久闻周家金箭威震东南,今日便以弓箭讨教!”

  

  话音未落,一只普通铁箭已经离弦,夺命追魂般朝城楼上方射去!饶是只有一箭,城楼上的士兵们竟同时矮身躲闪,仿佛都怕被这阎罗一箭要了性命!

  

  可是没人倒下。

  

  倒下的是墨国的大旗。百步之遥,拴着旌旗的粗绳,竟被从中射断!红色大旗如一团血色自墙垛上徐徐坠落,旁人根本抢救不及!

  

  “好!”城墙之下,采声雷动。

  

  城楼之上,人人面如死灰。

  

  步千洐面色冰冷至极,策马疾行声震三军:“杀!”

  

  天色灰暗。

  

  身后依旧杀声震天,步千洐带一队士兵穿行于城楼之上,他已然杀红了眼,刀锋过处,尸身堆积如山。

  

  面前又一个惊惶逃窜的墨国士兵倒下,被他从头到脚生生劈成了两半,死状甚为恐怖。他浸满寒意的目光自那死尸面上滑过,忽的一滞。

  

  那还是个孩子,约莫跟小宗一样的年纪,稚嫩的脸蛋,恐怖的眼珠。

  

  步千洐脚步一顿,忽的闪过个念头——再过一个时辰,整个墨官城就能被攻下了吧。

  

  他心头升起一丝倦意,收刀入鞘,转头对副将道:“交给你们了!”

  

  副将却盯着城楼下,语气迟疑:“将军,你看!”

  

  城门内是宽阔的土路,因已有先锋入了城,大路上血流成河。一位白发苍苍的戎装男子,就跪在路正中。

  

  他身后,从城门,青街尽头,跪满了人。

  

  全是低哑哭泣的女人和孩子。

  

  “步将军!”那老者嘶哑的声音响彻长空,“我乃城主周玉闯!请拿了我的人头去吧!只求你放过这一城老弱妇孺!她们的丈夫和父亲,都已战死在城楼了!”

  

  步千洐跃下登城道,盯着周玉闯:“你认得我?”

  

  周玉闯含泪点头:“半年前,步将军为救幽兰国无辜百姓,被赵大将军贬职,旁人不知,老朽却是知道的。”

  

  步千洐冷冷道:“没这回事。”说完也不理周玉闯,径直走到城楼下,对副将道:“去禀报大将军……”

  

  副将知他心意,急道:“将军不可!屠城令是二皇子下的,你刚刚才被启用,不可……”

  

  步千洐看他一眼,继续说完:“……我不要攻下墨官城的首功,你去求赵将军,放过这一城百姓。就这么定了。”

  

  副将叹息一声,翻身上马离去。

  

  半柱香时间过去,副将打马归来,只是低垂着脸:“赵将军说:‘可’。”

  

  步千洐长吐一口气,点点头,转头对周玉闯道:“你安心去吧。”

  

  周玉闯感激道:“多谢步将军。”他从怀中掏出令牌交给随从:“传我号令,全城投降,恭迎大胥军队入城。”随从领命远去了,他目光苍茫的环顾四周,忽的抬起手中长剑,轻轻一划,顿时血流如注,眼见不活了。他身后诸人齐声惊呼,亦抢救不及。

  

  因为墨官城放弃了抵抗,大胥军不必陷入长久而伤亡更大的巷战中。很快,城门大开,黑色的军队如滔滔江水,进入这曾经坚不可摧的城池。

  

  步千洐远远便望见赵初肃抚国大将军的车驾,连忙迎上去:“大将军!”

  

  赵初肃是位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身着镶金明光铠,面目精朗、神色沉肃。看到步千洐,只淡淡一点头:“辛苦了。”转而朗声道:“传我号令,屠城三日。”而后低眸看着步千洐:“第一日,属于勇猛过人的破城先锋——赤兔营。”

  

  周围将士们全露出羡艳神色,步千洐心头巨震,大声喝道:“不可!”

  

  众人皆惊。赵初肃横眉冷对:“步千洐你给我闭嘴!”

  

  步千洐声锵如铁:“大将军!属下已应承了城主周玉闯,他投降,我不屠城。大将军,大丈夫一言九鼎!将来我大胥势必一统天下,若是出尔反尔,如何安抚天下黎民!”

  

  赵初肃沉吟未答,身后已有一人越众而出,声音冰冷:“放肆!”那人衣着华贵相貌英俊,步千洐认得他,正是二皇子派来的监军。

  

  那监军冷笑着对赵初肃道:“赵将军,屠城是二皇子的军令,也是皇上的意思。贵军中居然还有人跟墨国奸贼私相授受啊!”

  

  “狗屁!”步千洐怒吼道,“我对大胥忠心耿耿!”

  

  监军神色大变,颤抖手指指着他,眼看就要发作。赵初肃虽一直爱惜步千洐的武艺才华,却也极厌恶他此刻的不识时务,怒道:“休要再胡说!来人,将他绑回大营,杖责一百,以儆效尤!”

  

  天色已然全黑,远方的厮杀声也渐渐消歇。颜破月在帐前等了许久,只见许多将士满脸喜色的回来,却始终未见步千洐,甚至连赤兔营的兵士,也没见到一个。

  

  又站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与步千洐相熟的一名将军,一身血污疲惫的从帐前走过。颜破月连忙拉住他,哑着嗓子问:“李将军,我家将军呢?”

  

  那李将军看清楚是她,脸上竟勃然变色:“你这小子!你家将军前线出生入死,你不在鞍前护卫,却在营中躲一天!”他冷冷道:“你家将军正在练武场当众受杖责呢!还不滚去!”

  

  破月听得目瞪口呆,慌忙朝练武场奔去。

  

  

☆、二四、初吹

  颜破月跑到练武场边,远远便见数十人站在东侧一角。

  

  她心头一紧——那里放着军中受刑刑架。旁人低低的议论声中,她听到“嘭、嘭、嘭”一下又一下,肉体被击打的声音。

  

  她连忙朝人群冲去!

  

  好在她个子小,在人高马大的军士中横冲直撞,旁人见到她,都下意识避让。很快她就窜到了最里面。

  

  真的是步千洐。

  

  两米多长的木架横在正中,他趴在架子上,双手垫住下巴,面色沉肃、眸色灰暗。他身后站着两名高大强壮的士兵,一人手中一根有她手腕粗细的通黑木棍,高高举起,重重落下,极大出沉闷的声响,前方还有一名士兵在计数:“十五、十六……”。而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定定望着前方,仿佛被打的不是自己。

  

  破月一把拉住身旁的人:“我家将军为何受刑?”

  

  旁人听到她尖细的嗓音,怪异的望她一眼:“小宗……怎么声音如此怪?”

  

  她厉声重复:“我家将军为何受刑?”

  

  那人悚然一惊,答道:“赵大将军要屠城,步将军他竭力阻拦,还得罪了监军大人……”

  

  破月张了张嘴,呆呆望着步千洐。

  

  步千洐也听到了她的声音,偏头望过来,绷紧的面容仿佛水面裂开一道细纹,朝她微微一笑。

  

  破月被他笑得心慌意乱,抬眸只见他后背已被鲜血侵染,不由得心里有火——这些士兵平日与步千洐交好,竟然还真打啊!

  

  她却不知赵初肃治军甚严,即便是人缘甚好的步千洐受刑,旁人也不敢放水。

  

  “回去。”步千洐嘴唇微动,眸色明亮望着她。

  

  破月也不是冲动之人,更知自己无能为力,但让她就此离去,却也办不到。她目露怜悯,怔怔然走上前,不知不觉,却已走出了人群。

  

  “小宗!你在此瞎闹什么!”有人在旁边怒喊一声,“小心连你一起杖责!”

  

  破月转头一看,正是与步千洐相熟的老苏。老苏见她呆呆的竟似要冲到棍棒下,怕她受伤,二话不说将她拦腰抱起,就往后拖。

  

  破月吓了一跳,忙喊:“放我下来!”

  

  老苏抱住她,微觉有哪里不对劲。但也没往深想,只想着别让这小子在这里闹事,铁臂将她抱得更紧往后拖!这动静一大,周围人全望过来!

  

  “放开她!”一声厉喝,众人皆惊,循声望去,却是刑架上的步千洐,怒目圆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