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能察觉到容湛的注视,颜朴淙倏地转头,若有所思的看过来,薄唇微弯,泛起淡淡的笑意。

  

  容湛一下子放低营门,转头看着破月。

  

  破月已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事实的残酷,一咬牙,转头就如苍蝇般开始乱窜。容湛看到她一矮身,躲到桌子下。可桌子四四方方,她半个身子都清晰可见。

  

  “不成!”容湛低喝道。

  

  她也察觉到这实在是掩耳盗铃,又爬出来。竹榻太矮,她钻进不去;营帐太薄,她的身形会若隐若现……她焦急的在小小的营帐里四处乱走,猛的回头看到了矗立原地的容湛,立刻朝他冲过来。

  

  “破月别怕,我绝不将你交给他!”容湛斩钉截铁道。

  

  “来了来了!”小钧也被破月的慌乱搞得有些紧张,压低嗓子道,“颜大将军朝这边来了——”他扑通一声在帐门处跪下,再不敢抬头!

  

  破月掀开容湛的披风就钻了进去。

  

  容湛浑身一僵——破月紧贴着他的背,然后小手轻轻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

  

  眼见金光在门口闪现,容湛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缓缓下拜:“末将容湛参见颜大人。”

  

  颜朴淙侧身立在门口,俊白的脸上笑容很浅:“本官不是容将军的上司,无需行礼。”

  

  破月时隔多日,终于再次听到他噙着笑意的声音,只觉得整个脑子都绷紧了。那些夜晚,仿佛已过去了很久;可当他重新出现,一幕幕又清晰的浮现眼前——

  

  他将她抱在怀里,紧扣她的双手;他含着她的唇,像凶猛的狼;他的大手,在她颤抖的身躯上一寸寸流连,无声而强势;还有他暗沉着眸说,若是再逃,我就折断你的四肢,方便我每晚行事……

  

  她不由得向容湛贴得更近、更近;十指紧紧抓着他战袍下柔韧的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把他抓痛了——但她实在,怕得不行了。

  

  容湛沉默片刻,平平稳稳缓慢起身:“谢大人。”

  

  颜朴淙目光滑过容湛的披风上,笑意更深:“容将军也要在这城中值守?”

  

  “正是。”

  

  “真巧,本官也要在此逗留数日。”他缓缓步入营帐,随从们则立在帐外。

  

  破月听到他轻盈的脚步声,只吓得不敢抬头,脸紧贴着容湛的背,呼吸极重。饶是极怕他,她却也打定主意,若是他为难容湛——她、她便跳出去!

  

  忽听容湛朗声道:“大人,你知末将背上所背,是什么剑吗?”

  

  颜朴淙面容冷了几分:“愿闻其详。”

  

  容湛一字一句道:“湛洳。”

  

  颜朴淙便笑了:“是好剑。”

  

  容湛声沉如水:“颜大人若是不信,容湛可取下请大人一观。”

  

  颜朴淙忽的沉默了。

  

  帐篷里死水般寂静,容湛额头慢慢浸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破月全身僵若木石只能听到自己胸中咚咚咚的心跳。

  

  而颜朴淙,长眸中凌厉一闪而过,周身真气隐隐激荡长袖鼓动,却最终平息。

  

  他唇角微弯,露出个若有所思的笑意。

  

  “那倒不必了。”他缓缓道,“只是容将军也有不带湛洳的时候。本官的东西,本官的人,总是要物归原主的。”

  

  说完,他淡淡瞥一眼那黑色披风,轻笑着,竟转身走了。

  

  破月听到众人脚步声渐远,却万没料到颜朴淙已走,依旧大气也不敢出,死死抱着容湛。容湛沉默矗立片刻,叹了口气,一抖披风,将她拉出来。

  

  破月紧张的看了看门:“他、他怎么走了?”旋即惊喜:“他没发现我?”

  

  容湛却无奈道:“他已知你在此了。”

  

  “啊?”

  

  “他是公认的大胥第一高手,你呼吸浊重,只怕他隔着一丈外,都能听到。”他叹息道。

  

  破月浑身僵冷,难道他刚才说“物归原主”,指的就是她?她颤声道:“那他为什么不抓我走?他怕你的剑?”

  

  容湛淡道:“那是我家传宝剑,先祖开国有功,高宗陛下便已湛洳相赠,朝中文武,皆可先斩后奏。是以我报出剑名,他会有几分顾忌。”

  

  他说得轻描淡写,破月却甚为惊讶——能让颜朴淙忌惮的宝剑,这个容湛,究竟是什么家世?若是帝京望族,为何只混到一个小小羽林郎将?

  

  可她来不及细想了,因为容湛温和的笑了:“破月,咱们一起回墨官城。”

  

  破月眼睛一亮,她原本就一直按压着去找步千洐的冲动,此时颜朴淙又在此,不由得分外心动,迟疑道:“成吗?”

  

  容湛神色中有几分少见的傲然:“他为你而来,自然已封堵了出城的路。但往东是去墨官城,他绝对猜不到咱们会去赴死。今晚子时,咱们偷偷从东门出城。”

  

  三日后。

  

  容湛的判断没错,东门一直有不断进城的军队和难民,饶是颜朴淙手眼通天,也不可能在茫茫人海里拦住他们。一出了东门,他们便骑上乌云踏雪,一路飞驰,至于有没有追兵追上来,已无关紧要了。

  

  日落时分,他们终于到了墨官城。城门士兵见到二人,大吃一惊,连忙迎进来。许多士兵都是精神一振,将两人团团围住,有人重重一拍破月肩膀:“小宗好样的,老子还以为你是个软蛋!”

  

  破月望见周围一张张年轻而激动的脸,只觉得心底也被他们的豪情感染,大声道:“你们不怕死,难道我就怕?”

  

  众人哈哈大笑,容湛嘴角微弯,正高兴间,忽听一个狠辣的声音喝道:“你回来做什么?”

  

  众人都是一惊,循声望去,却见步千洐脸色阴沉站在城门边,死死盯着容湛。

  

  因破月身材矮小,被众兵围住,所以步千洐只看到了高挑矗立的容湛。容湛默默望着他,走过去,轻轻将他肩膀一搂:“大哥!”

  

  步千洐沉默许久,忽的全身一松,伸手回抱住他。

  

  两人松开彼此,步千洐脸上阴霾尽散,朗声道:“好!有小容相助!弟兄们,咱们的胜算可又多了几成!”

  

  众人都听过容湛精湛的剑法和精悍的用兵,加之又被二人义气感染,心中倒真的觉得,有这两位将军守城,说不定真的能以五千人抵挡六万大军三日。于是个个都面露喜色。

  

  步千洐搭着容湛肩膀往边上一勾:“回去说。”

  

  “等等。”容湛转身,“破……小宗,跟上来。”

  

  步千洐肩膀一僵,缓缓回头,便见破月从人群里小跑出来,正抬头冲自己笑,露出一口雪白的小牙齿。

  

  步千洐几乎是立刻松开容湛,三两步便抢到破月面前。破月见他神色凝重目光锐利,一时有点摸不清他的情绪。谁料他猿臂一伸,她腰间一紧,竟被他抓住腰高举起来!

  

  日光从她背后照下来,他仰起的脸上有半明半暗的英俊笑意:“你……很讲义气嘛……”

  

  破月见众人都望过来,容湛也有些惊讶的样子,气氛很诡异。她不由得有些尴尬,但也不好意思跟如此感动的步千洐直说,自己回来主要是要躲颜朴淙,并不是为了义气……可见他心怀畅快,她也有些高兴,含糊道:“还好啦……快放我下来!”

  

  步千洐深深望她一眼,这才将她缓缓放下,语气又有些轻蔑:“明知城中境况还回来,你跟小容一样蠢。蠢得无可救药!”

  

  破月被他撩得横眉冷对,粗着嗓子喊道:“少废话!你给我好好打这场仗!”

  

  她语气极不客气,旁人听一个亲兵如此对将军,早已目瞪口呆。有深沉点的老兵互相对望,那意思是说——看吧,我早说过步将军跟他的亲兵,不清不白。

  

  步千洐却不以为意,笑嘻嘻的走上前,重新揽住容湛的肩膀,随意朝她摆了摆手,示意收到。

  

  

作者有话要说:套用一位读者的话说,炮灰爹又来炮灰了……

放心,爹会有重头戏的,但是不是现在……

今天字数可以吧,立志不做短小君啊!

☆、二八、战略

  夜色已深,城中很静。

  

  破月在屋里矗立片刻,开始打拳。

  

  比起当初的生涩拙笨,如今这套入门拳法,她也算打得行云流水。若有城破之日,她能否保命?

  

  她出了身薄薄的汗,转身喝水,抬头却见步千洐颀长的身子倚在门边,双手抱胸,不知看了多久。

  

  “放心,你不会有事。”他盯着她,慢吞吞的道。

  

  “你要保护我?”破月望着他,有些感动。

  

  他却摇头:“敌军攻城之日,我无暇□。不过我有法子让你保命。”

  

  “嗳?”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长长的铜匙丢给她。破月双手接住,却听他道:“你扮作小兵呆在营中,若是落入敌军手里,切勿抵抗。只要有足够钱银,也能买通赎回自由身。”

  

  “那这是……”

  

  他微微一笑:“本将军这些年也搜刮了些财物,都托人存在天宝银号,全国通兑。这是我全部家产,你保管好,赎十个将军也足够。”

  

  破月又感动又好笑,心头一动,斟酌着正要开口,他却摆摆手转身,挺拔身姿很快没入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