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本未打算请家法,一口应了下来,再向太夫人告辞,将穆锦程夹在腋下,像扛着一袋米一般,出了太夫人的院子。

太夫人尤不放心,指着那对父子离去的方向,吩咐道:“春鸽你快跟上去,好生瞧着,别让侯爷动手。”

春鸽应了声是,赶紧儿跟了上去。

侯爷夹着穆锦程,也不觉得累,穿山越岭,拂花分柳,进了越家祠堂。

将穆锦程往地上一抛,穆侯呵斥一声:“跪下!”

早有准备的穆锦程骨碌在地上一滚,麻利地爬起来,跪下。

穆侯深呼吸几次,平息了几许怒气,这才质问穆锦程:“为父昨晚上教导了多少次了,学堂不是家里,你给我把皮紧着点!今儿是怎么回事?才到了一会儿,就把越家小公子揍了?!”

“不是单方面的揍!”穆锦程死鸭子嘴硬,“他也揍了我很多下!”

穆侯一口气没缓上来,差点噎死。

“那也是你先动手!”

穆侯又是一声怒斥。

“但是是他先说我象女人在先!”穆锦程仍在据理力争,“作为一个纯爷们,这事能忍吗?!揍他都算轻的了!”

孩子不反悔便罢,还犟嘴,穆侯气得半死,四下看看,从墙边顺了支鸡毛掸子过来。

穆锦程见状不妙,赶紧抛出免死金牌:“老祖宗说了!不许请家法!”

穆侯哪还顾得上这么多,高举鸡毛掸子就要下手…

“侯爷!”

站在门边的春鸽叫了一声。

穆侯扭头,看到是太夫人的贴身大丫鬟,知道这穆锦程是揍不得了,便将手中鸡毛掸子往地上一掼,指着地上吼道:“给我跪上两个时辰!不到时候不许起来!”

处罚完了,穆侯转身欲走,谁知外头一阵吵吵嚷嚷,一个身着翡翠撒花洋绉裙的媳妇儿牵着一个快十岁的孩子哭哭啼啼地杀了进来。

一看来人这阵仗,穆侯大大地头痛起来。

那媳妇儿牵着孩子冲到穆侯跟前,手势麻利地将孩子推到在地,自个儿也跟着跪下,拉长了哭腔说到:“侯爷!你可得给我娘俩做主啊!”

第3章

穆侯头痛欲裂,却又不得不管这边。

伸手虚虚在那媳妇儿的手腕下一托,穆侯道:“弟妹这又是为何而来?”

问是这样问,可穆侯心中有数——肯定又和穆锦程脱不了干系!

穆家二夫人哀嚎一声,及其凄苦悲壮,让跪在祠堂里头的穆锦程也忍不住抖了三抖:“二爷~!你怎么就去得那么早~!抛下我孤儿寡母三个,可怎么活啊~!”

穆侯赶紧着下人将穆二夫人和大少爷扶起来,和声宽慰:“弟妹此言差矣,有我在,定不会让你母子受委屈。”

得了穆侯这句话,穆二夫人的腰杆挺直了几分,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推自己儿子:“锦章,快和大伯说,是谁揍的你?大伯给你做主!”

穆锦章怯怯地往祠堂里一瞧,正好和偷偷扭头过来的穆锦程对上了眼,大大地打了个寒颤,低下头,不敢吱声。

儿子不顶事,穆二夫人纵然再怒其不争,也得咬牙忍住,将罪魁祸首扯出来:“侯爷!今儿锦章不知道哪儿惹到了锦程,让锦程给揍了!”

穆侯眉头一跳,怒极,表情反而平静下来。

在祠堂里里头偷听的穆锦程听到二婶这样指责,不服气地顶了一句回来:“父亲!今天是堂兄抢了安若的西洋镜,惹哭了安若,我这才教训他的!”

穆锦程这话犹如水入热油,让穆二夫人一下炸开了锅:“锦章拿了安若的东西,还回去便是了!犯得着为这事打人吗?!”

穆锦程从来就不是个吃素的,嘴里噼里啪啦,放鞭炮似地顶了回去:“没人拉着堂兄!他要是个爷们,就该揍回来!”

“你闭嘴!”

穆侯呼喝一声。

穆锦程畏惧父亲的威严,老老实实闭了嘴。

“弟妹,这事是我为父不严,让锦章受了委屈。”侯爷放下身段,婉言宽慰穆二夫人,“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育锦程,下不为例。”

穆二夫人得了巧,却还不肯顺着竿子往下溜:“侯爷,这有一就有二。锦程欺负我们家锦章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依我看,小惩大诫,方为上上。”

穆侯懒得和穆二夫人周旋,大手一挥,下了令:“你们给我好好看着世子,不跪够三个时辰,不许起身!”

说完,也不管穆二夫人要说什么,挥袖,走了。

穆二夫人此番本想让穆侯将穆锦程揍一顿的,没想到穆侯只是罚穆锦程跪祠堂,很不解恨。

可她又能如何?

左不过顿顿脚,扯着穆锦章走了。

原本以为跪跪就好,被穆二夫人这一搅合,凭空多出一个时辰来,穆锦程对穆锦章的仇恨又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看来回头要套麻袋揍他了!

穆锦程愤愤地想着,面向穆家祖宗的牌位,跪好。

春鸽看着一切尘埃落定,吩咐了守着祠堂的小厮照看好世子爷,便回太夫人那儿去回话了。

穆锦程昏昏沉沉地,不知道跪了多久,就听到外边传来小孩子说话的声音。

一扭头,就看到自家妹子牵着三叔家的堂弟穆锦书迈进了祠堂。

一群丫鬟奶妈子想是得了穆安若的吩咐,都站在祠堂外候着。

说来有趣,穆家侯爷、二爷本是一母同胞,可到头来却是穆家庶出的三老爷和大房这边亲近。

穆锦书冲着穆锦程糯糯地叫了一声“二哥哥”,便迈着小短腿,一颠一颠地跑到穆锦程身边来。

穆锦书今年才两岁,站着就和跪着的穆锦程一般高。

穆锦程将小堂弟抱到怀里,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笑嘻嘻地说:“锦书来啦~”

穆安若走到穆锦程身边,蹲下,一张巴掌小脸苦巴巴的,泫然欲泣:“哥,你把西洋镜抢回来了便是了,何苦又去揍堂兄。”

穆锦程一脸无所谓:“虱子多了不怕痒。父亲横竖是要为了我在学堂斗殴的事情罚我,再加上个穆锦章,也无所谓了。”

穆安若看着哥哥跪着,心疼得紧,又说:“那…那我去请老祖宗,让她去给你求情,好不好?”

“别。”穆锦程毫不犹豫地拦住了穆安若,“父亲不打我,已经是顺了老祖宗的意了。再不让我跪,将军府那边说不过去,二婶那儿也说不过去。”

“这,这…”

穆安若一时间想不到好对策,又想哭了。

对于自己这个林妹妹投胎的妹妹,穆锦程很无奈。

空着的手拉住穆安若,穆锦程安慰她到:“不过跪三个时辰,我当初还被父亲罚着跪了一晚上呢,这都是小儿科了。”

穆锦程这声宽慰,倒是把穆安若的眼泪给引出来了:“可是,可是我心疼哥哥。”

穆锦程咧嘴一笑:“只要父亲不揍我,一切好说。倒是你…”穆锦程话锋一转,“三番两次地让穆锦章欺负了去…对他这样的人,用不着客气,碍着你了你叫人揍他便是!”

穆安若被自家兄长的这一番话吓得眼泪都忘记掉了,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样不太好吧…”

穆锦程嗤笑一声:“对付熊孩子哪用得着讲那么多大道理,提拳上前就是了!”

穆锦程话音方落,穆锦书便迷茫地眨着眼睛,问:“二哥哥,什么是熊孩子啊?”

穆锦程眼中神色越发狡黠,答:“熊孩子…就是你大哥哥那样的人呀~”

————

一整天鸡飞狗跳地过完,穆侯只觉得像是被人狠狠地揍了一顿般,全身上下没一处舒坦的。

侯夫人伺候着穆侯沐浴完毕,夫妻俩携手上了榻,并肩躺下说体己话儿。

穆侯叹息一声,打开了话匣子:“你养的好闺女,真是不让人省心。”

夫妻两个成婚十一载,默契摆在那儿,侯夫人一听,就明白他说的是哪个闺女了。

“这怎么能怨我?”侯夫人娇嗔地推了丈夫一把,“好好个闺女儿,偏得当做儿子来养,你当我乐意?”

“当时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总不能…”穆侯顿了顿,又说,“瞒天瞒地地养到这么大,有见识了,心也野了。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收场。”

听丈夫这样说,侯夫人也犯了愁:“是呀。小时候倒还好,长大了可怎么办…总不能一辈子顶着穆侯世子的名头不嫁人吧?”

夫妻两个相对无言,愁云惨淡地对视了良久。

横竖着想不出个破解的方法,穆侯也就做了罢:“哎。儿孙自有儿孙福。锦程未来当如何,且走且瞧着罢。”

第4章 〔修〕

穆锦程一直觉得,命运这回事,太玄乎。

本来嘛,她只不过是个刚刚高考完和同学一道去毕业旅行的五讲四美的好青年,谁知道这走在旱路上也湿鞋,喝杯可乐也呛死…

是的,说出去挺丢人。

穆锦程上辈子,喝可乐给呛死了。

然后,穿越了。

穿越到了穆侯夫人的肚子里。

当时的毅勇侯府正值多事之秋——穆二爷方战死沙场,穆侯爷又命在垂危。穆侯夫人将近临盆,穆二夫人虎视眈眈。

若是穆侯薨了,穆侯夫人生下个女儿,毅勇侯这个爵位,只能落到穆二爷的长子——穆锦章的头上了。

看着穆二夫人那不成器的样子,太夫人当机立断,拍了板子——

不管穆侯夫人是横着生还是竖着生,这一胎,只能是男孩!

毅勇侯落到穆锦章娘俩头上,侯府只有落败这一条路!还不如重新培养个女侯爷呢!

有道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穆侯夫人切切实实,生了个女孩儿。

太夫人面色不改,镇定自若地上报朝廷,穆侯嫡长子已出世,请封世子。

朝廷允了!

诏书一下,毅勇侯府有如冲了喜,穆侯爷的病,一天天地好了起来,最后不治而愈。

这时候瀑布汗也没有用了,穆锦程是个男孩天下皆知,穆侯府只能咬了牙,把这出戏好好儿地唱下去。

因为这个缘故,太夫人对于这个重孙女很是疼爱,尽其可能地满足她一切要求。

知道真相的穆锦程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这家人没想着狸猫换太子也没想着耍琼瑶奶奶的白吟霜那一套,实诚人啊!

自己不好好给他们当晚辈,简直就不是人!

于是乎,穿越前就静如脱兔动如疯兔的穆锦程,十分敬业地扮演着穆侯小世子的角色。

彩衣娱亲本来是件值得称道的事情,可无奈穆锦程入戏太深,演到最后演技竟如脱缰的野马,往着混世魔王的戏路上奔去了。

平日里疯疯癫癫,待到平静下来时,回想今生前世,穆锦程不由得一阵唏嘘——

形势比人强,原本她穆锦程没穿越之前也是个五讲四美的好学生,可偏偏老天要生出穆锦章这样个实打实的差生来考验他…

七岁之前她还指望着能靠自己的善良和容忍能感染一下穆锦章,让他变成个好孩子呢,就像老师安排差生和好学生坐一块一样地用苦良心,可无奈穆锦章是个油盐不进的脑袋,二婶又宠得紧,穆侯碍于逝去的二叔,也不好体罚穆锦章…穆锦章在侯府里头没人管,打砸抢烧,无恶不作,十分嚣张。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安若六岁生日那天,穆锦程将捣蛋的穆锦章拖到假山后狠揍了一顿。

从此往后,这个堂兄,终于老实了。

也在那一天,穆锦程明白了一个道理——

和熊孩子,不用讲道理,拳头上见真章!

正是多日与堂兄穆锦章多日斗殴积累起来的实战经验,让穆锦程在与越奕祺一役中,所向披靡,将他小子打趴在地。

旁的不多说,且说这次穆锦程被侯爷罚跪一事。

跪上了一个时辰,太夫人身边的春鸽便来将穆锦程领出了祠堂。

穆二夫人留下的眼线翠儿见着小世子站了起来,嚷嚷着向前阻拦春鸽:“春鸽姐姐,我可是清楚地记得侯爷是要让程二爷跪上三个时辰的…”

春鸽一个巴掌响亮地甩了过去:“放肆!主子的事是你能管的?!”

那一声儿清脆,听得穆锦程腮帮子一阵火辣。

翠儿被春鸽这一下子打蒙了,瞪大了牛眼木木地看着春鸽。

春鸽弯腰给穆锦程整理着装,也看也未看上翠儿一眼:“眼瞧着天要黑了,你赶紧归去罢。你是二夫人身边的人,却总是在我们大房这边晃悠,没得传出些不中听的闲话来。”

翠儿一下子白了脸——丫鬟那头还能有什么闲话?无非就是勾引爷们儿罢了。

侯夫人面善,却是治家的好手。要是真有这么回事传出来,纵使穆家分了家,她也能治死她这个二房的人。

敲打完了翠儿,春鸽废话不多说,牵着穆锦程直接往太夫人的屋里去。

穆锦程走了两步,叫膝盖疼,春鸽宠溺地在她的小脑门上戳了一下,俯身将穆锦程抱了起来。

穆锦程不自在地挣扎了一下,小小声说到:“春鸽你让我自己走嘛。”

春鸽笑了:“世子爷您腿短,走得慢,还是我来抱着罢。”

春鸽说得如此有道理,穆锦程竟无言以对。

当小孩子就是…要这样忍辱负重啊!

穆锦程想着,趴在春鸽的肩头,闻着她颈间淡淡的桂花香味,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春鸽你真好,我长大了娶你好不好。”

春鸽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世子爷,我比你大上一轮呢,等着您能娶我的时候,我头发都等白了。”

“不用那么久的。”穆锦程很严肃认真地扭头看向春鸽,“我学堂里头同学廖世科,才十岁呢,屋里头已经有两个通房丫鬟了。再过一年半我就十岁了。”

“那等世子爷你十岁了,我们再说,好不好?”

春鸽脚步很快,半柱香时间就走到了太夫人的院子外。

穆锦程在春鸽的脸颊上大大地香了一口,趁着春鸽怔住的时候猴儿一般蹿下了地,跑得远远的了才回头对着春鸽扮了个鬼脸:“我刚刚都是说着玩儿的呢~我知道春鸽你在老家已经说了亲的啦~”

这时候丫鬟们正进进出出地给太夫人办置晚餐,正是人多的时候。

大伙儿听到世子爷这一句打趣的话,都“哄”地笑开了。

自己的亲事被人说破,春鸽又羞又恼,骂又不能骂,想上去拧穆锦程一把吧又追不上,唯有原地愤怒地顿顿脚,快步走向太夫人的屋子。

穆锦程腿短却跑得快,风风火火地冲进太夫人的屋子里,甜甜地叫了一声“老祖宗”。

太夫人正给下人伺候着盥手呢,看到穆锦程腻过来,也顾不上其他了,伸了湿漉漉的手在穆锦程鼻子上就捏了一把:“你又欺负我屋里的人。”

穆锦程笑嘻嘻地拿过丫鬟捧在托盘中的干巾子,给太夫人擦手:“老祖宗,春鸽这么好,你多留她几年呀~”

太夫人一抬头,就看到春鸽红着脸进了屋,便笑着答:“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毁人姻缘是要遭天谴的。再留春鸽,她那个远房的表哥就该怨死咱们啦。”

太夫人屋里规矩不严,她这话一说出口,屋里头的丫鬟们又笑成了一片。

春鸽一张俏脸红得跟猴屁股似地,跺跺脚:“老祖宗您也来取笑我!”

太夫人搂着穆锦程哈哈爽朗大笑着,心情好,饭也多吃了大半碗饭。

怕回去会被母亲骂,这一晚上,穆锦程是在太夫人屋里睡的。

第二天,穆锦程被丫鬟早早地叫醒。

朦朦胧胧之中让人伺候着穿好衣裳洗漱好,又迷迷糊糊地喝了一碗粥,出门之前,穆锦程顺着声音勾住了太夫人的手,撒娇道:“老祖宗,锦程困,锦程不去学堂了好不好?”

太夫人心一软,正要答应,门外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在穆锦程的耳旁有如平地一声炸雷:“穆锦程,你倒是不去给我看看!”

在穆侯的一声怒斥中,穆锦程抖了个激灵,彻底地清醒了。

一把抢过丫鬟手里的靴子胡乱套在脚上,穆锦程冲冲忙忙地对着太夫人行礼告辞,慌不择路地跑了。

看着穆锦程那见了鬼的样子,太夫人是又心疼又无奈,只能抬头埋怨孙子:“锦程这一生注定不平,顺着他些儿,又如何?”

说到这个大女儿,穆侯的头一个马上变得两个大。

扶着发痛的脑壳给太夫人请了个安,穆侯这才在太夫人手边坐下,答:“锦程要是和安若一般乖巧,我能不顺着她?正是她这般调皮,才该紧着教训。”

道理太夫人都懂,可是面对这个重孙女,就怎么也狠不下心来。

看着太夫人为难,穆侯也不再说穆锦程的事,转去说旁的事,转移了话题。

————

逃离了穆侯的视线,穆锦程又开始犯困。

梦游一般地来到教室,穆锦程轻车熟路地把书本立起来,趴在后头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