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伙凑上去看,穆锦程也不甘示弱,站起来踮着脚,隔着桌子睁大了眼睛看越奕祺的白细手腕。

——只见上面两排清清楚楚的牙印子,一圈大的,一圈小的。小的是旧伤,只见印子,而大的那一圈,是才刚刚结痂,凸起来的一粒一粒的,就像串手钏似的。

看清楚了的穆锦程很不屑地一挥手,噗通坐回椅子上:“谢嘉靖你个没眼力见的!那哪是什么佛珠啊!都是我咬奕祺留下来的印子!一圈是四年前我俩头一面打架的时候咬的,另外一圈前两月阿谨遇刺那会,我怕他睡着给咬的!”

听穆锦程这么一解释,小伙伴们齐声不屑地嘘了谢嘉靖一声,做鸟兽散。

谢嘉靖一点儿不觉得尴尬,还冲着穆锦程喊话:“锦程你这口牙也太好了!四年前咬的印子都没消呢!历历在目呀!”

“历历在目是什么鬼!”越奕祺没好气地抢回自己的手,顺带还将谢嘉靖拉回了他自己的椅子上坐好,“你丫老老实实喝酒!以后可没这好机会让你放纵了喝了!”

“对诶!!”谢嘉靖猛一拍脑袋,又开始满桌子找酒杯,“诶诶诶我的杯子呢?!哎呀在这!来来来!亲爱的朋友们!我们今夜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的小小分割线————

终于,同窗们是喝了个痛快!

不知道别人是个什么光景,穆锦程只觉得眼皮子上下打架,整个脑袋是昏昏沉沉的,手也使不上力气,只能趴在桌子上cos一滩烂泥。

她就这样瘫痪了好一会儿,只听见耳边有人问她话,可是都像苍蝇飞似的嗡嗡嗡地听不清。

那问话的人似乎是得不到她的回应,再等了一会儿,就有一双手伸过她的腋下,将她扶了起来。接着穆锦程只觉得脚下一轻,自己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哼哼两声,穆锦程动了动,面向那温暖的胸膛,依靠了上去。

抱着她的人步伐沉稳,穆锦程恍惚之中觉得他下了楼,走了一会儿路,继而将她抱上了马车。

耳边还是一片嘈杂,穆锦程努力想要睁开眼,却是有心无力。

又是一会儿,马车缓缓地开动了起来。

耳边有人在嗡嗡嗡地说着话。

可就和收音机的杂音似的,永远都听不清。

就在穆锦程脑中一片混沌,思绪渐渐飘离,快要睡着时…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清晰得和雨后的绿叶一般,脉络丝丝可闻。

继而,一阵气息扑面,唇上,一软…

第35章

宿醉总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情。

这第二天早上一起来,穆锦程这脑袋都沉得跟铅块似的,还老嗡嗡嗡地响,快赶上用了好些年的拖拉机了。

这回,饶是一向舍不得说她的侯夫人也忍不住了:“怎么喝了这么多!也不知道节制些!你这小小年纪,怎么扛得住?!”

穆锦程端着醒酒汤小口小口地抿着,说:“没法,皇上下了旨的,咱不往死里喝,对得起圣眷吗?!”

“又贫嘴!”侯夫人嗔她一句,忍不住讨了帕子给她擦嘴角的汤汁,“你一个女孩子,喝醉了,露馅了可怎么办?”

“这不是没露陷么!”穆锦程说着,把汤碗给了丫鬟,问到,“母亲,昨儿晚上,是谁将我送回来的?”

侯夫人命丫鬟将早点端上来,答:“是谢家的张管事。谢礼我已经给你打点好了,你回头记得捎给谢小公子。”

“我和嘉靖这情意,用不着谢!”穆锦程说完,又问了一遍,“那人真是谢家的?母亲可没记错?”

“在你眼中,你母亲就是这样没见地的妇人,连将自己喝得酩酊大醉的孩子送回来的人的名字也不问上一声?”

侯夫人气到,抬手作势要打。

穆锦程赶紧拱手告饶:“是是是!是孩儿浅薄!”

好不容易平易了侯夫人的怒气,将她哄好了送走了,穆锦程这才在床上躺下,心里头很是费解——

送我回来的是谢家的人…那么昨晚上轻薄我的那个人…

是谢嘉靖?!

这年头一蹿出来,穆锦程就手慌脚乱地将它扑灭下去。

——怎么可能!嘉靖对安若这幅非卿不娶的模样,哪能对我下得去嘴啊?!我和安若还长得这么不一样!

那么是谁呢…

穆锦程在那里苦思冥想。

难道是谢家的家仆?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啊!

是海松?吴明?张淘然??

还是…越奕祺…??

想到这儿,穆锦程来了精神!

肯定是丫没跑了!

昨晚上大家伙都喝高了,就他还是一副白脸关公的模样儿!还和阿谨猜拳呢!猜拳还都赢呢!

穆锦程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想到最后气得从床上坐了起来,狠狠地捶了几下子床边,咬牙切齿地想——

越奕祺你个混蛋!男人你都不放过吗?!

————

穆锦程这边气得吹鼻子瞪眼的,越家那边反倒是喜气洋洋。

为何?

因为越家大少爷越奕祺,昨晚上,长大成人了!

早上丫鬟来伺候大少爷起床发现床褥间湿哒哒一片,想也没想就报告了将军夫人。

将军夫人知道了这事,高兴得合不拢嘴——

啊哟哟,她养了十三年的儿子,终于长成人了,可以开枝散叶,给她生孙子抱了!

喜不自胜的将军夫人在门口等回了下朝归来的越大将军,第一时间告知了他这件好事。

感叹了一番儿子长大了,将军夫人又补充到:“既然奕祺成了人,床笫之事也不能落下。我刚刚琢磨了会子,想着把奕祺屋里头的绿掌和红眉开了脸,给他做通房罢。”

越大将军想也没想,就一口回绝了:“我越家男儿都是先立业后成家!这事,过几年再说!”

将军夫人的脸垮了一半:“收用一两个丫鬟也算不了什么事…”

“不成就是不成!”越将军拒绝得利落,“奕祺还在学武呢!怎么能让他在这些事上耗身子?!你以后也别瞎捉摸这些事!!好好管你的家便是!”

越将军这话说得绝,将军夫人不敢有违,应了一声,退下去张罗给越奕祺补身子的事情了。

与将军府的喜气洋洋相背的,是打一早起来就开始发呆的越小将军——越奕祺。

越奕祺坐在桌边,在母亲期盼的目光之中,呆呆地喝了一口十元大补汤,脑海中没由得又想起了昨晚上做的梦——

梦中,是在大佛寺那一片红彤彤的枫树林下,蓝灿灿的明镜湖边。

穆锦程很反常地穿了一件女人穿的百褶如意月裙,暖暖的鹅黄色,随意挽了个髻,站在树下,冲着他笑。

他情不自禁地走过去…穆锦程对他张开了双臂…他…

他也张开了双臂,然后一把将她整个抱在了怀里头…

怀里的锦程和他记忆中的锦程很不一样,小小的,软软的,还有一点…香香的。

柔香软玉在怀,他心神一荡,就…

想着想着,越奕祺的脸红得要滴出血来,恨不得把脸埋到汤里头去才好!

————

闭眼又是一天,睁眼又是…新的一天。

越奕祺整备行装,即将上路。

这一天,学堂特意放了一早上的假期,给小伙伴们送别越奕祺的机会。

大家伙在门口把送别的话伤感的话鼓励的话说了一箩筐,谢嘉靖终于忍不住了,手中的马鞭在地上狠狠地抽了两下子,怒道:“穆锦程那个死小子怎么还没有死过来!”

听到穆锦程的名字,越奕祺的小俏脸忍不住地红了一红。

刘谨蹙着眉头,往城门处望去,说:“莫不是睡过了?”

这时候,越奕祺的随扈上前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越奕祺听完,不耐烦地冲他挥手:“急什么急,再等一会儿!”

随扈面带犹豫之色,开口道:“少爷,咱们的行程是排得好好的…今儿是要赶到许昌下宿呢。眼瞧着咱们都晚了大半个时辰了…”

“知道了知道了!”越奕祺一脸烦躁,“一边凉快去,别拦着爷等人!”

刘谨看那随扈忧心忡忡的模样,婉言劝越奕祺道:“现在入了冬,天黑得快。赶路赶路,赶早总是没错儿。你赶紧儿上马出发罢。来日方长,你还愁以后没见锦程的机会?”

刘谨这话说得有理,越奕祺叹了一口气,不高兴地又往城门那儿看了一眼,这才蹬着马镫上了马。

看着越奕祺动了,越家的家仆都松了一口气,紧跟着也上了马。

就在这时候,海松踮着脚眺望城门,欢呼道:“来了来了!”

越奕祺心一跳,往城门处一看,就看到穆锦程披头散发风中凌乱地骑着马奔了过来:“越奕祺!你敢不和爷说一声就走?!”

穆小世子来势汹汹,吓得无辜路人狼狈四蹿。

刘谨的眉头又蹙了起来。

穆锦程箭一般地驶到了小伙伴们跟前,这才翻身下马,谁知道那边越奕祺虎躯一震,手中的马鞭狠狠地抽到了马屁上!

马儿扬蹄嘶叫一声,如流星一般向前冲去!

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穆锦程愤愤地看着越奕祺那逃也似的模样,手中的马鞭往地上一抽,怒吼——

“越奕祺你跑什么跑!是不是心虚!”

————

越奕祺这慌不择路地一逃,更坐实了穆锦程心中认定的罪名——

偷亲的人,一定是他越奕祺没跑了!

瞧着越奕祺一下子跑得没了影儿,穆锦程气呼呼地扔了马鞭,一屁股在地上坐下,张开五指,以手做梳,整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一边理还一边嘟囔:“没义气!我这么火烧火燎地跑来送行,头发没梳早饭没吃的…他就这样子走了一句正式的道别都没有!魂淡!”

穆锦程正抱怨着,刘谨就在她身边蹲下,接过她手上的活,替她理头发,温声说道:“奕祺赶路要紧,你还是多多体谅他才是——他怎么说,也等了你半个时辰了。还有,在城中不能纵马,你今儿过分了。”

“这不是怕来不及么…”

穆锦程嘟起嘴,语气中带了几分委屈。

刘谨正要再宽慰她几句,就听到身边的小伙伴们大惊小呼起来:“哎呀呀,奕祺怎么回来了!”

穆锦程听大家伙这一说,好奇地一抬头,就看到一名俊秀少年御马而来,尘土飞扬,整个人如在云端。

才一晃神,越奕祺止住马蹄,滚鞍下马,冲到穆锦程跟前,伸出右手一把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左手顺势勾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抱到了怀里。

两人的身躯严丝合缝地贴在一块儿,越奕祺忍不住,舒心地长叹一声。

馨香扑鼻,软玉在怀…

这一切就和梦里头,是一样的。

穆锦程还在云里雾里,刘谨还未来得及出声呵斥,越奕祺又用力抱了一下怀中佳人,方将手松开。

扶着穆锦程的肩,越奕祺郑重其事道:“我走了!你珍重!”

穆锦程呆呆傻傻地点了点头,当了一把复读机:“你珍重。”

越奕祺咧嘴笑了,洒脱转身上马,扬长而去。

谢嘉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费解地开口道:“今儿奕祺是抽了什么风了…”

正要寻最聪明的刘谨问个原因呢,一转身,就看到刘谨杀气腾腾地扯了穆锦程的手,像拎小鸡似地将她拖上了马车。

谢嘉靖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目瞪口呆地望着刘谨的马车滚走,对身旁同样一脸迷茫的海松说到:“阿谨这又抽的什么风?”

海松茫然地摇摇头,回了一句:“男人的心思,你别猜。”

————

马车里头的气氛很奇怪。

穆锦程一连说了三个笑话,都得不到刘谨的回应,干脆也噤了声,盯着车窗放空。

度秒如年的穆锦程觉得自己像是经历了好几番沧海桑田都快要白发枯骨了,马车才在她的殷殷期盼中停了下来。

也不待刘谨出声,穆锦程就自觉地推开车马,扶着小厮的手下了车。

穆锦程站定了,刘谨也跟着下了车。

虽然刘谨脸色比初上车那会好了许多,但是演绎一下包公还是绰绰有余的。

穆锦程对着他一揖,谢过他送回,转身便要走。

“等等。”

一路上一直沉默着的刘谨终于开了口。

“啥?”

穆锦程一转身,自己就撞到了一个宽广的臂弯之中。

刘谨常用的熏香扑鼻而来,穆锦程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然刘谨恍如未闻,手臂收拢,将穆锦程死死地梏在胸口。

穆锦程被刘谨勒得喘不过气,手指使劲地掐刘谨的胳膊:“阿谨你快松手!我快要窒息了!”

可是刘谨继续装聋作哑,狠狠地抱了好一会儿才松手。

穆锦程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刘谨:“阿谨你这是怎么了!”

刘谨这回才恢复了往常模样,过来给穆锦程抚背顺气,道:“这不是奕祺走了,我心里头不畅快么。”

听刘谨这样说,穆锦程不疑有他,自顾不暇便罢,还反过来安慰他:“没事没事,他又不是去了贵州不回来。再说了,你身边不还有我和嘉靖么?”

刘谨眉眼一弯,笑容如春风,徐徐而来:“是。我还有你呢。”

说完,他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理了理那玉佩络子,递给穆锦程:“既然奕祺把你的玉佩顺走了,那么你以后戴我这枚罢。”

真是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

穆锦程赶紧低头去翻自己的衣服——果不其然,她平日佩在身上的那枚婴戏纹镂雕白玉佩不见了踪影。

她记得清清楚楚的,出门之前,春鸽还将玉佩给她系在了腰上,这会子不见了,不是越奕祺拿的,还能有谁?!

穆锦程登时气了个半死。

“你现在气也没用了,奕祺都不知道走到哪儿去了。”刘谨笑着,拿起穆锦程的手,将自己的玉佩放在她手掌心上,说,“为了一枚玉佩伤了我们之间的感情才是不好…我将我平时佩戴的这枚赠与你,权当替他赔罪了。”

穆锦程低头往那玉佩上一看,上好的羊脂玉,鸡心形状,上面雕着一对螭龙,精致庄重,比她那枚白玉佩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穆锦程不是个矫情的人,将手掌一收,把那螭龙玉佩紧紧地握在手中,展颜一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看到穆锦程收下了这件玉佩,刘谨笑容更和煦,点头道:“你还没吃早饭,饿着罢?快点归家用膳,我也该回去了。”

穆锦程应和着,对刘谨挥挥手:“那我先进去啦~明儿学堂见~”

“嗯,回见。”

————

饿了一早上,穆锦程一进屋子,连安都没来得及给太夫人请呢,就扑到桌子上抱起碗喝起粥来。

太夫人乐呵呵地开口说她:“慢点儿慢点儿,别噎着了。”

穆锦程顾不上回话,一口气喝光了一碗粥,打了个小饱嗝,这才伸手在桌上抓了个包子来啃。

太夫人嫌弃得不行:“手都没洗呢!也不嫌脏!”

“脏死总比饿死好啊!”穆锦程缓过了劲儿,挥舞着手里头的包子,又拿了筷子去夹咸菜。

太夫人无奈摇头,目光落在了穆锦程进门后顺手搁在桌上的玉佩上:“这枚螭龙鸡心佩哪儿来的?”问完,看到那黄灿灿的络子,太夫人又笑了,“是皇长孙送你的罢?”

穆锦程狼吞虎咽了一番,吃了个半饱,终于有力气好好和太夫人答话了:“正是阿谨送我的呢。”

太夫人的目光在她腰间一扫,又问:“你平日佩戴的那枚白玉佩呢?”

穆锦程翻了个白眼:“让奕祺顺手牵羊了去。”

太夫人笑得很是耐人寻味:“你这些同窗可真稀奇,一个上赶着偷,一个上赶着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