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夏翎的身上还是再添了好几条新伤,背上,腿上,手臂上都有,但成果也是显著的。

其中一只小白觞终于找到了它们千赞扬万肯定的愈伤良药。

在它们连比划带表演后,夏翎大致理解了,这种草药炼制成液体后涂在身上,不仅伤口不会腐烂,而且还能让身体不再发高烧。

这是一株通身雪白,略泛荧光的草,这株大概只到人膝盖高的草本植物,隐藏在茂密的灌木丛中,如果不是灵活小巧的小白觞们帮忙,她还真不可能找到。

几只小白觞围在一起,嘿咻嘿咻奋力加油,终于将那株珍贵的药草连根拔了起来。

白觞们不肯让夏翎动手碰草药一下,刚刚为她舔吹伤口的白觞,摸了摸草药,然后做了个咯咯发抖,僵硬倒地的表情。

夏翎了解地点头:“碰了它我会被冻僵?好吧,那就麻烦你们了。”

她在前面开路,将所有挡道荆棘枝干统统斩断拨开,扛着雪白草药的小白觞们跟在身后,偶尔锋利的荆棘划破了女孩的衣衫,雪白的皮肤渗出血丝,总会引来它们心疼的尖叫。

夕阳将它们大大小小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然后渐渐融合在一起。

昂首向前走得与失之间会明白所有,痴痴地寻求从天南春风到慕兰寒冬剑锋划过苍穹飞升成仙的时空,有缘人能相遇浩荡天地中阴煞之月第十三日,晴。

韩煜睁着眼躺在床上等了女孩一日一夜,可是,她一直都没有出现。

身体已经开始溃烂,手脚胸口背部都慢慢开裂,渗出殷红的血丝,也许还带着令人作呕的脓液。

韩煜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惨不忍睹。

其实,从三日前就已经这样了,肌肤迸裂,满身鲜血,百孔千疮。

谁会想要看这样的身体一眼,谁能忍得住恶心触碰这样的身体,也许他该庆幸,两百年前的那一个月他是独自一人度过的。

尽管在龙域中,他一个人再也不可能撑过去。

不仅仅是因为这里灵气稀薄,没有食物就会饿死;也不仅仅是因为阴煞之月的痛苦会随着血魈魔体的晋级一次比一次强烈。最重要的是……最重要的是……

他已经习惯了,如此脆弱的时候有她陪在身边,哪怕让她看到自己最狼狈最丑鄙的样子,哪怕让她觉得自己既无能又软弱,也没有关系。

可是,她再也不会出现,再也不会回来了。因为没有人能忍受日复一日对着这样恶心欲呕的身体一个月,没有人……

这样睁着一双通红渗出血泪的眼想得出神的韩煜,听到了木屋门被推开的声音。

那个熟悉的身影,小心地捧着一个瓷碗走进屋来。

韩煜地心砰砰地剧烈地跳动着,他要紧紧握着拳头,咬着牙,才能不让自己心头的狂喜满溢出来,表现得那样青涩而狼狈。

女孩走到他身边,将瓷碗放在床头,低头望着他,眼神有一瞬间的飘忽,仿佛透过他望到了一个极遥远的空间,眸底深处绽放出最美丽深邃的光芒。

如此疼痛,如此怜惜,充满无能为力的哀伤。

突然间,韩煜只觉得充血的眼眶是那么热,心底却是那么凉,这一刻他几乎忘了身体的疼痛,地狱般的折磨,只想知道女孩在看着谁,她在透过他看着谁。

女孩用消毒过的白布轻轻擦过他眼角的血泪,脖子左侧的裂痕。

她的神情似乎有些犹豫,皱眉踟躇了许久,才一脸破罐子破摔道:“韩煜,我现在要给你的伤口上药,所以必须脱掉你身上所有的衣服……”

韩煜的心猛然一跳,嘴角不自觉地勾起来,深深看着她。

女孩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咪一般跳起来,白玉的面颊犹如霞染,通红透明:“你那什么眼神啊!都跟你说是上药了,这药很名贵很名贵的好不好?”

韩煜温柔地看着气急败坏的女孩,嘴角一点点笑容,眼眶却有些热,滚烫的血泪几乎又要渗出来了。

胸口弥漫的是早已遗忘的酸痛温暖,他想,这是因为身体最痛的时候,却有你在身边。

哪怕你想要陪伴的人,并不是我。

小佚

2011-6-14 23:28

第三十五章 生死徘徊

夏翎紧绷着脸慢慢脱掉韩煜身上的衣衫和长裤。

身体逐渐裸/露出来的时候,她几乎屏住了呼吸,这样的场景,这样让人惨不忍睹的画面,时隔八年,她竟再一次见到。

干净的布沾了水,慢慢擦揭掉所有伤口渗出来的脓血。

每一次碰触伤口,那狰狞开裂的血肉都会忍不住抽搐一下,仿佛一张张血口在嗫嚅咀嚼。

夏翎捏着湿布的手一路都在颤抖,胃酸翻涌,几欲呕吐。

每当这种时候,她都会忍不住抬头去看躺着的男子,可那人却仿佛永远只有一副淡定从容的表情,哪怕脸色苍白,薄唇青紫,却还能用暗哑撕裂的声音同她说话:“大腿内侧还有一处伤口没擦,不要忘记了。”

夏翎顿时恶心恐惧全消,只余愤怒——这王八蛋,真当自己是大爷了!

她拿着湿巾狠狠暗向他大腿内侧的伤口,胡乱地擦了几下。

一声低沉压抑,似痛似麻的呻吟从上方传来,夏翎奇怪地抬头,却看到一张微微泛红的脸,氤氲水润的漆黑眼眸映着几缕艳红微眯地看着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不时流泻出眼底的春光,那种眼神无端端便让人脸红心跳,仿佛男人原本清秀雅致略显文弱的五官,忽然间就变得精致妖娆,惑人心神。

夏翎如被蝎子蜇了一般,猛地松开湿巾抽回手,谁知手背却无意中隔着薄薄的布料碰到了某样坚硬火热的物什。

夏翎瞬时僵硬了身体,如遭雷击。

半晌过后,她终于回神取过另一块湿布朝那支起帐篷的部位上狠狠一丢,勃然大怒:“这种时候……这种时候你居然还能起反应,你TM是禽兽还是禽兽还是禽兽啊?!”

阴煞之月第二十日,韩煜的情况急剧恶化。

虽然身体上擦过药的伤口不再腐烂化脓,体内脆弱的器官却无法承受身体这样的崩溃,一一失去功效。

龙域内灵力稀薄,身体不补充水和食物,就会干萎而亡。

夏翎曾想过带他离开龙域,可是只要一想到龙域外的形势,她就知道,以韩煜现在的情况出现在龙族面前,就只有死路一条。

夏翎也曾试过自己吸收过滤了低阶晶石的灵力再输给他,可是不知是不是输送渠道太窄的关系,所有的灵力一入他体内,就如泥牛入海般,无影无踪。

韩煜的脸已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消瘦狰狞,遍布血痕。

他已经有许久没有开口说话了,夏翎不知道是他的喉管受了损伤,还是在这种凄惨情状下,不愿再开口。

不管怎么样,如果这样的状况再持续下去,绝对不可能熬过阴煞之月。

夏翎轻轻叹出一口气,转身朝屋外走去,她想,无论如何,她都要先尽人事,再听天命。

整整一日后,她终于再度走入韩煜的木屋,脚步急而快,眼神清亮如水。

韩煜微微睁开眼,看着女孩小心翼翼地将什么挂在他床头,低头摆弄了一会。

韩煜的眼前本就充斥着血腥的红,几日不进食的虚弱,更让他几乎已看不清所有的东西。

只觉女孩似乎拉了条长长的线到他手臂上,然后有什么东西扎入了他的体内。

血魈魔体崩溃的折磨让他的身体几乎失去了一切感官,唯余深入骨髓的痛苦。

这样的痛苦,连叫都叫不出来,滚烫的骨节,一点点腐烂的内脏,逐渐失去的五官感应,还有永远永远清晰折磨着他的撕裂与碾轧……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看不到一点点生的希望。

是谁将他残害到如此地步?是谁让他日复一日忍受这非人的折磨?

常似锦,常似锦,统统都是你!

韩煜猛地睁开赤红如血渊般的双眼,迷离的视线竟在一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眼前晃动的是如此熟悉的身影,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曾经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中。哪怕身心毁灭,也难以忘记。

然而,也是这个人……这个被他用生命爱护的人,却竟然算计他如斯,背叛他如斯。

这样的人,怎能原谅,又如何原谅!

所以,杀了她,毁了她吧!

韩煜如着魔般侧过头,满布伤口的手奇迹般地抬起来,抚向女孩脆弱的颈项……

“啪——”女孩随手将他的手按在床上,“别乱动,小心针头滑出来。”

她一脸郑重地抖了抖那根长线,眼见自制的生理盐水果真顺着管子流入了韩煜的静脉,不由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白白浪费掉珍贵的火癙蜥皮。”

女孩说着心疼地抚了抚光滑轻薄的火癙蜥皮管,叹息道:“这肯定是世间最贵的静脉输液装置了,没想到我也有这么败家的一天啊!”

韩煜静静地靠在柔软的荞麦枕上,身下躺的是干净的草席,身上盖得是柔软干净的毯子,哪怕浑身伤口,血腥刺鼻,头发却永远清爽整齐,衣衫总是带着淡淡的清香。

这个人,曾经收到自己送给她的火癙蜥皮时是那么开心,那么视如珍宝。

这个人,就这样在他的床头照顾了一日又一日,一夜又一夜,从未放弃。

这个人,她不是常似锦。

阴煞之月第二十四日,韩煜的骨节开始错位,身体由高烧变为不间断发冷。

夏翎在韩煜所有的关节上都绑上了夹板,夹板中涂抹上小白觞们为她炼制的药。

料理好这一切,重新掉上一瓶生理盐水,为他盖好厚被后,夏翎独自一人走出屋外,躺在银沙坑中,望着天空。

一只小白觞蹦到她耳边,揪着她的头发咯咯笑。

夏翎将它举起来,让它踩在自己肚皮上,轻轻道:“我妈妈是个护士,我爸爸是个中学教师,我们家并不富有,七十几平的狭窄空间中,摆满了家具。”

她怔怔地望着星光闪烁的天空,黑夜如此静谧,如此悠远。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假期能多点,作业能少点,每天睡到自然醒,节假日能和闺蜜约几个帅哥一起去踏青游玩。我们总是做着天上掉馅饼的梦,抱怨着枯燥无聊的生活。妈妈总是会犹豫着要不要买一双两百块的高跟鞋,爸爸会抽便宜的香烟却又抱怨味道不够醇厚……”

夏翎低头望向踩在她肚皮上玩的不亦乐乎的小白觞,紧紧抿了抿唇,哑声道:“妈妈那么聪明,手脚麻利,心思缜密,我却总是笨手笨脚,连个病人都照顾不好。爸爸的手那么有力,脚步那么稳,有他在我什么都不用害怕。还有我的朋友,我们一起疯、一起玩、一起努力、一起许诺……友谊永存。”

夏翎紧紧咬住牙根,才能让自己声音不哽咽沙哑:“我想回家,我真的……好想回家。我已经慢慢记不清那个世间的一切,脸变得模糊,声音变得陌生。可是,天知道我还要多少年才能回去,或者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去。”

小白觞轻轻地跳下她肚皮,走到她耳边,小手揪着她的头发爬到她脸侧。

小小的,雪白的,晶莹剔透的手轻柔地擦掉她眼角的泪,如雪玉堆砌的小脸上充满了怜惜和担忧。

它低下头郑重而轻柔地在她被泪水划过的脸侧印下清凉的吻,抬起的小脸上带着温暖如朝阳般鼓励抚慰的笑容,仿佛在说——不要难过,你还有我们。

夏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心中酸涩灼热难当,终于再忍耐不住,抬手遮住眼睛,滚烫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无声滑落。

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夏翎和小白觞都没有发现,不远处的木屋门悄悄敞开着,有个骨瘦如柴,满脸血痕,周身夹板的男子靠坐在门前,远远地望着它们,久久无言。

阴煞之月第二十九日,韩煜身体所有的生机……统统断绝。

因为,这里是龙域,没有灵气,当身体的基本官能全部衰败,生命如何维持?

因为,血魈魔体的阴煞之月痛苦一次比一次强烈,九死一生的熬过第一次成就一代修仙神话,又怎能奢望第二次?

所以,放弃吧……你已经尽了所有的努力,你已经问心无愧了。

夏翎呆立在原地望着躺在床上毫无生机的男子躯体,心中充满了深深的挫败感,还有浓浓的不甘。

她突然走上前去,双手叠放,狠狠挤压男子的心脏,“两百年前,我看着你受尽折磨,想做些什么,却无能为力。两百年后,我放下仇恨,想尽一切办法延长你的生机,却反而眼睁睁看着你死去!我所做的一切,就真的那么一文不值吗?”

总是这样,让她拼尽了全力,才发现自己只是个跳梁小丑。

总是这样,在她刚刚萌生希望的时候,就将一切美好统统掐灭。

夏炎的父爱,终止于天赋懔然的弟弟的出生;沈清的关爱,终止于夏家满门沦落,一纸婚书无情退回;天奎宗外门师姐的情谊,终止于她莫名死亡,附身傀儡。

还有两百年前,那个清澈善良,执着承诺守护她的少年,也终究被扼杀在时空的洪流中。

她真的不想服输,不愿妥协。

可是,没有心跳,没有呼吸……任何生还的希望都没有她真的从未有一刻放弃过回家的念头,从未有一刻动摇过自己坚定的信念。

可窗外,天还是那么黑,夜还是那么长,仿佛光明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到来。

夏翎轻轻滑坐在地上,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够了,真的已经够了,那么累,那么痛苦,那么绝望,还坚持这些幼稚无用的信念做什么,难道真的以为,坚持了就有一天能够回去吗?

这个人是死是活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他死了更好不是吗?他死了自己说不定才能真正自由不是吗?

所以,放弃吧。我真的真的,已经尽力了。

韩煜做了一个美丽如烟火般的梦,梦中有个女孩对年幼的他说:“今日就让你体会一下,天上掉馅饼,被神仙所救是什么感觉。”

如夏日繁花般突然盛开在他面前的刺目的美丽,如温暖朝阳笼罩他的神仙姐姐。

可是,他终究还是要被抛弃。

“我自身难保,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变态主人召唤回去了。不如,我将你送到名门大派,那里自有名师指导你……”

匆匆的离别,再相见便是沧海桑田,再回首便是白云苍狗,噩梦初始。

韩煜猛地睁开眼,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照射在他身上,温暖而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