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紧紧抓着她的手,沉默了许久许久,终于目光闪烁道:“那个吴修华而不实,心胸狭窄,当年那般羞辱过你,你……你别再考虑他了。”

夏翎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似乎因为第一次在背后说人坏话万分羞愧尴尬的男人,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他说什么?不要考虑吴修?她什么时候考虑过吴修了?

沈清略带懊恼地架起飞剑,却不肯松开夏翎的手,“十年前他就已不是我对手,现在更不是。”

向来冷漠刚毅的男人,用着赌气炫耀般的声音,向她坚定地陈述。

夏翎脑中灵光一闪,忽然忆起前几日她曾有些踌躇地向他提及,今日莲华派和灵墟门高手到来的时候,自己能不能去一旁瞻仰一下。

其实她确实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的,但这跟吴修有什么关系?

一路再无话,直到飞剑落在前殿,沈清才缓慢地松开握住她的手。

夏翎想要解释的话在舌尖打了好几个转,终究还是没有吐出来。

沈清眼中有着明显的失落,沉默半晌才轻声问道:“晶石够用吗?”

夏翎心中一酸,连忙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沈清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夏翎抬头看着他笔直宽厚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一热,脱口道:“师兄,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夏翎了。”

当一个人的心中藏了太多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和往事,她的心就会自然而然筑起壁垒,不让人轻易打破和进入。这已经无关信与不信,只是不能而已。

她抿了抿唇,哑声道:“你不要再被困在过去的感情和愧疚中,真的,你不欠我什么。”

沈清的脚步一顿,他的背有些僵直,身体都仿佛是紧绷的。他静静地站在原地许久许久都没有回头,只是用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被困在过去的人,究竟是你还是我?”

直到莽撞的小瑾挂上夏翎肩膀的时候,她才醒过神来。

小瑾满脸兴奋地拽着夏翎道:“莲华和灵墟的高手都到了,庞师姐让我们去内堂奉茶伺候,是内堂啊啊啊啊!翎姐姐,我……我这样好不好看?头发会不会乱?要不要回去整理一下?”

夏翎拍了拍有些僵硬的脸,没好气道:“你觉得现在回去来得及吗?快走吧。”

去内堂奉茶?夏翎笑了笑,心底却有些酸痛,她总是克制着自己不去向师兄提任何要求。只因为,哪怕是再无理再让他难过的要求,他也会无条件地为她做到。

来到内堂的时候,华瑶和几个炼气十层的师姐已经等在原地,掌管外堂的庞师姐正叉着水桶般粗壮的腰在训话。

“等一下,莲华派的莆田道长和灵墟门的金鳞仙子会率领一众青年高手前来,你们统统给我把皮绷紧了,谁要是得罪了其中一位,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喏喏应是,几人迅速摆放仙果仙茶灵酒,又按排位站立。

夏翎侧目看到小瑾激动的红彤彤的苹果脸,和华瑶师姐眼中隐隐透露出的激动,心中也不由微微一跳。

终于要在洞窟外相见了,不知她看见自己会有什么反应呢?

夏翎轻轻握紧了左手手腕上一个看似毫不起眼的镯子,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翘起。

就在这时,掌门黄吉浑厚张扬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众灵气盈然的高手纷纷入内。

沈清就走在黄吉身边,路过夏翎身边的时候,侧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宽厚包容而温暖。

莲华派紧跟其后,打头的莆田道长长须飘飘,一身道袍,看上去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吴修就站在他身旁,穿着锦衣华服,腰佩玲珑玉,顾盼之间神采飞扬,气势凌人。

其实莲华派的人大多都带着高傲鄙夷的神色,仿佛根本未将其它门派放在眼里。

最后进门的灵墟门剑修却是截然相反,他们各个一副懒洋洋没睡醒的模样,脚下步伐却异常沉稳,目中时而精芒闪过,犹如出鞘利剑般让人不敢小觑。

他们走进门后却不落座,目光恭敬而又热切地依旧望着门外。

那里有一个红衣女子姗姗来迟,只见她看上去不过双十年华,眉目端丽,清雅无双,举手投足间却一副慵懒模样。明明穿着一身赤红如火的艳丽衣裙,神色间却一片冷漠淡然,仿佛睥睨下就没将万事万物放在眼中。

然而,黄吉和莆田道长对着她却丝毫不敢怠慢,连连请她先落座,命人奉茶,这才相互谦让着坐下。

夏翎端着灵酒,缓慢走到那红衣女子身后,态度端正,动作娴熟地为她斟满一杯,用无比恭敬的口气道:“前辈请用。”

红衣女子随意端起酒,又漫不经心地撇了她一眼,正要喝,动作却突然一顿,目中全是惊喜震撼,又哪还有什么冷漠淡然,惊呼道:“你怎么……”

夏翎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她的嘴,另一手迅速接住她手中掉落的酒杯塞回她手中,低声道:“丑时三刻,老地方见。”

小佚

2011-7-10 16:37

第二章 大梦觉醒

丑时刚过,夏翎已孤身一人来到无名洞窟。

这里离天奎宗所在的山脉也许很远很远,也或者很近,夏翎并不清楚,因为她是通过一个无意中发现的古传送阵过来的。

无名洞窟是真的无名,从洞口望进去黑漆漆一片,内里不时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声。

夏翎还记得第一次被逼来此的时候,她几乎吓得落荒而逃,打死也不敢进去。

只不过现在嘛……她无奈地笑笑,缓步走入洞内。

其实洞窟内反倒没有那么可怕,石壁上长着一种奇怪的菌类植物。这种植物成年后会发出一缕微弱的萤光,视力绝好如夏翎,只凭着这些微光就已能将洞窟中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

正随路欣赏着洞窟内各种嶙峋怪石,突然,一阵阴冷残暴的气息扑面而来。

夏翎脸色不变,连眼都未抬一下,左手迅速一挥,一道凌厉剑气划过,那阵阴冷气息就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叫,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便是无名洞窟中盛产的低阶精怪——阴魂兽,浑身煞气,嗜吞人魂,但战斗力并不强。

夏翎追忆着自己第一次被赶路洞窟中,看到阴魂兽时那手足无措恐惧慌乱的情景,就觉得好笑。

就在这时,一声咕咕的可爱响声自她左腕的手镯中传来,紧接着一个小小的脑袋钻了出来,打着哈欠冲夏翎露出傻乎乎的笑容。

笑完后,他仿佛是醒了,一眼就发现这是哪,尖叫了一声跳出来,欢快地绕着夏翎跑来跑去,胖乎乎的雪白身子不断摆出各种搞笑的造型,水润的大眼睛晶亮晶亮。

夏翎低头看着它欢乐成如此模样,不禁有些欢喜,又有些心酸:“小曦,不如我送你回龙域吧,跟在我身边,你只能永远躲藏在迷藏环中。而且,你不想你的伙伴吗?”

小曦慢慢停下脚步,利落地顺着夏翎的裙摆爬上她胸前,站在她摊开的温热掌心中咿咿呀呀比着动作抗议她的“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夏翎满脸黑线地看着它得意洋洋不可一世的小脸,思绪却不受控制地慢慢回到了八年前。

八年前的那日,在曲临渊的芥子空间中,她最终没能握住韩煜伸出来的手。

失去意识的时刻,其实是抱着最卑微却也最奢求的希望,能回到原来的世界的。

可是最终,她睁开眼,听到的却是师兄沈清熟悉而惊喜的声音。

原来,当年她从空中自由落体摔下后,身体就进入了如植物人般静止而自动封印的状态。

明明连筑基也没有完成,明明全身骨头都摔断了,可是昏迷后,呼吸却没有断绝,骨头也在漫长的时间中自动吻合痊愈。

师兄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墨黑的眼中有喜悦有庆幸有震撼,却独没有看怪物一般的惊恐。

其实在听到这些叙述的时候,夏翎就想起了曲临渊的话:“她无意中在时空长廊中路过,却被锁魂珠拘留,难以逃脱……”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让她恐惧到极点的念头,她的手轻轻按在夏翎这具身体的小腹上,丹田处,一遍遍抚摸,却没有办法将神识探入进去——因为,她只是个炼气期的废柴。

那里,究竟有没有另一颗锁魂珠,有没有?

此后的一年多,她就如魔症了一般,行尸走肉地生活着。无论师兄师姐如何询问关心,都无法让她振作起来。

隐隐地,夏翎知道,也许这辈子她再也回不去自己原来的世界了。

因为神龙木的果实哪怕再少,也不可能只有一颗。

它们也许被遗落在世界各地,也许被某个人意外吞入体内却未融化躯壳,可是不管怎么样……只要这世间还有一颗锁魂珠没被封印,她就永远只能被拘留束缚,难以逃脱。

为什么?又凭什么呢?

凭什么她要被永无止境地拘留在这个冷血而陌生的世界,或许千千万万年,或许直到宇宙毁灭都无法挣脱?

这是二十五年来第一次,夏翎产生了厌世的情绪。

甚至在作为傀儡常似锦身不由己遭人践踏的时候,她都努力的想要活下去,哪怕明知或许死了也不过如此,却始终不想放弃心中的坚持和希望。

可是如今看来,这些坚持却是如此的荒谬和可笑。

原来,死真的不可怕,可怕的是,永远都要身不由己的活着,不是百年千年,而是永远。

这样无望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一年后的某天,庞师姐趁着沈清不在,将她丢到地池,让她清扫天奎宗的地底仓库。

夏翎茫然而机械地做着所有师兄妹不肯做的差事,太阳东升而西落,直到她饿得头晕眼花,双腿发软时,她无意中看到了一个无比眼熟的手镯。

迷藏环?真的是迷藏环?为什么迷藏环会在这里?

浑浑噩噩的夏翎一下子清醒过来,见四下无人,便拿了手镯迅速离开。

迷藏环为四品空间类法器,可储藏近一个城市的东西,非结丹期修为无法打开。这也是当初小润和小霜,偷了它却拿它没辙的原因。

可是,在龙域的时候,夏翎对它做了回炉重造。手镯的外形变得灰淡而不起眼,储物空间开启只需微小的灵力,却必须用特殊的独一无二的符阵解锁。

在外堂所有师姐妹沉沉入睡的深夜,夏翎独自一人坐在窗前,月光洒在她手中又脏又朴素的手镯上,是如此苍凉,如此冰冷。

她单手结出一个奇怪的阵势,用微弱到可以忽略的灵力缓缓探入。

当迷藏环中广阔的空间呈现在她脑海中时,隐忍许久的泪终于喷薄落下。

然而,就是在这样孤独的时刻,一双小手却慢慢地小心地抚上她的脸,冰凉的只得指甲大的掌心是那样疼惜而温柔。

夏翎泪眼朦胧地低头看去,只见掌心处不知何时已站了个拳头大小的雪白娃娃,正怔怔地盯着她看,随即眼中的光芒越来越明亮,突然啊地叫了一声,扑入她怀中。

“小曦……”夏翎哽咽地叫着它的名字,泪流满面。

小曦站在桌子上,不时做着夸张的动作,描述它这一年来有多么艰辛多么努力,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推着迷藏环一步步走出堕魔谷,又寻着最近的锁魂珠方向不辞辛劳地找过来。

他爬上夏翎的肩膀委屈而又渴望地蹭着夏翎的左脸,又亲亲轻吻,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就如许多年前那样,仿佛在轻声说:别哭,你还有我。

原来,当日夏翎一离魂,迷藏环就自动脱离常似锦的身体掉落在地。

只是那时,韩煜和曲临渊都处于心神不稳中,谁也没有发现。

当一切平息,芥子空间又恢复平静后,小曦就爬出迷藏环,独自啜泣却又暗暗下定决心。

韩煜知道夏翎的来历,才以为她回去了自己的世界,小曦却不知道。

它坚持而执拗地相信着,夏翎一定还存在于这世间的某个角落,只要它去寻找,终有一天一定能找到。

所以,他不顾一切地爬出迷藏环,冒着被人发现吞食的危险,一步步艰难的推动的迷藏环走出堕魔谷,跋山涉水,期间辛苦又怎能用寥寥数语道尽。

也幸好,夏翎重新炼化过迷藏环,所有捡到它的人都以为那只是个废品,或丢弃或转卖。

也幸好,堕魔谷离天奎宗并不算远,小曦才能在爬出堕魔谷后,慢慢感应到另一颗锁魂珠的存在。

当然,它才不会告诉那个可怕的男人呢!

谁让他当年老让它们的朋友去做最危险的事情,受一身的伤呢,急死活该!

小曦的到来是夏翎真正的救赎,也许最绝望最黑暗的时刻,她以为自己已经放弃了,其实却还是期待着阳光洒落的时刻。

当然,她很快就意识到,小曦这缕阳光似乎是灿烂过头了。

当它发现夏翎的实力废柴无能到这等地步的时候,几乎揪着头发跳脚,然后双目喷着火一头栽进迷藏环中,直到一个时辰后,才握着个流光溢彩的瓷瓶出来。

它咿咿呀呀地比划了半天,双目灼灼闪亮,然后严令夏翎把里头的丹药吃下去。

其实迷藏环里的宝宝贝贝真的很多,尤其那把借自韩煜处的夕阙剑,让夏翎每每想起来就觉得心虚,可是这瓶如此华美的丹药她却实在没见过。

小曦咧着嘴角,咯咯咯奸笑着比了许久,夏翎啊地睁大了眼睛,目瞪口呆道:“你,你从曲临渊那顺手牵羊来的?”

她难耐好奇地拔开塞子,一股浓郁的灵力和清香扑面而来,手掌大瓷瓶中竟只有两粒丹药。

夏翎倒了一粒出来,丹药贴着掌心,她越发感觉到此药的神奇和清香,仿佛只是拿着就能感应到掌心有无数浑厚灵力在横冲直撞,想要冲破出来。

在小曦的撺掇下,夏翎吞了一粒,当晚她就被体内几乎爆裂的异种真气折磨的死去活来。

幸好有师兄的照拂和安排,此后三年她独自一人关于偏僻洞窟中潜心修炼,然后,闭关结束,她就非常触目惊心地……达到了结丹期。

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夏翎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

一个连炼器五层都没突破的废柴,在短短三年内,居然达到了结丹期。

说出去,她会被人当成神经病的好不好?

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浑厚的灵力和能轻易催动使用的浑天绫——要不要那么惊悚啊!

当然,如果夏翎知道,这两颗耗费了百年才炼成的,每一粒至少倾注了一个即将坐化高手毕生功力的圣覃丹,便是整个曲家也再拿不出第三颗,她就不会那么惊悚,而是惊惧了。

但是,夏翎觉得惊悚的事情,她家小曦却还觉得不满意,动不动就抬头拿鄙夷的恨铁不成钢朽木不可雕的眼神睨着她。

然后,有一天晚上,在师姐妹熟睡后,她被小曦赶到了一个隐秘的山谷,那里有一个早已损毁的古传送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