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煜皱起眉头,神情中第一次有了几分不确定:“成年……白觞?”不,成年白觞必然会凝结出实体,而眼前的人却只是虚影。

少年终于收回目光,瞧了他一眼,仿佛轻轻吐出一口气,又仿佛没有。他薄薄如朱红般的唇连动都未动一下,韩煜的脑海中却忽然响起了一个冰寒清冷的声音。

“你的愿望是,见她一面,只能是一面。以一个时辰为限,不得在这个世间留下任何痕迹。否则今生今世,你永远都不可能再见到她。”

小佚

2011-12-26 23:47

下次更新:周四……吧,如果周三不聚餐就周三

第三十五章 一线希望(下)

“夏翎!夏翎!”

“姐!你怎么了?那是什么地方,你认识?”

“喂!你到底怎么了?那里有谁欺负了?告诉我,我去教训他!”

夏翎恍恍惚惚听到许多人在她耳边呼唤,那些声音急切而担忧,怀着浓浓的情谊,她明知道她们对自己的好,明知道不该让她们担心,可就是控制不了体内沸腾的欲/望。

师兄也好,小曦也罢,阿修的深情,韩煜的咒誓,达蓬国中真心与她结交的朋友,什么道义责任,她统统不想去管!

结界外,是她的家,是她隐忍地,绝望地思念了三十七年的家啊!

在这个陌生的修仙世界,她可以长生不老,可以呼风唤雨,可以倾国倾城,可她却从未真正安心开怀过。

不是没有动过心,生过情;不是没有感激过,快乐过;可比起这些幸福时刻,更多的却是社会差异所带来的孤独、压抑和痛不欲生。

日复一日的修炼,亲人的疏离,被悔婚时的失落,被当作傀儡随意赠送践踏时的绝望,吞着难以下咽的炒饭日日与妖兽作战的麻木,这些苦,这些痛,她一一承受过来了,不再提及,不再在意,甚至以此为鉴奋发自强。

然而,她咬紧牙根忍受只是因为看不到希望,拼尽全力修炼只是因为弱肉强食是这个世界的规则,而求生是每个人的本能。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代表她喜欢这个世界!

想要回去,只想要回去,哪怕死也要回去!面对着眼前的一线希望,她脑中翻来覆去竟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忽冷忽热无法停止颤抖的身体忽然被拥入一个清凉的怀抱,那人将她紧紧拥在怀中,笔直僵硬的背脊在细微地颤抖,那双拥有鬼斧神工之能手抚上她的脸,温凉的触感带着湿润,轻轻摩挲,仿佛是在守护着最心爱的珍宝。

曲临渊左手忽然挥出,数十条肉眼不可见的银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四散开去,它们两两交叉粘连,又纵横交错,四散衍生,仿佛无穷无尽。只一眨眼便布下一道数丈见宽的网,将风佑夏衡等众人挡在网外。

“先生,你做什么?!”风佑忧心夏翎的情况,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却被文洹一把拉住,“那是千丝万煞网,每一根灵丝都用堕魔谷中的煞气浸润数十年以上,触之即半身麻痹无法动弹,可隔绝一切声音,灵息和法术剑气攻击。你就死心吧。”

风佑皱眉道:“先生想要做什么?夏翎她到底怎么了?那结界外是什么地方?”

文洹摇了摇头,神色凝重而幽深:“无论如何先生都不可能伤害夏翎,我们就在这等吧。”

左侧忽然传来一阵重重的劈砍声,风佑回头,见二公主狠狠一刀砍向身边的不知名古树,微微泛红的瞳眸中闪着盈盈水光,那里饱含着数不尽的悲伤痛楚和不甘。

风佑轻轻叹了口气,走前搭上她肩膀,紧紧拥抱了她一下,漫不经心笑道:“先生对夏翎的情谊傻子都看得出来,夏翎对先生也并非无情。二公主,有时候世事就是这么不如人意,可你总需要挺过去。焉知后面不会有更好的?”

“我不!我偏不!”穆浮香紧紧握着剑柄,咬紧牙根,满脸倔强,“我只要先生只爱先生!夏翎可以为什么我不行,我天资不比她低,容貌不比她差,对先生的情更是远比她深。我为何要退缩?为何要放弃!这世间再也不会有比先生更好的男子了!永远不会有!”

风佑叹息着摇摇头,只能安抚般拍拍她肩膀,不再多说什么。

被娇纵着长大的小公主,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未曾经历过什么挫折,从未如今日这般不顾一切地付出过,要她轻易放弃,谈何容易。

只是总有一天她还是会懂,这世间,总有些事是无法勉强的。哪怕你付出了一切去争取,也未必能得到回报。

风佑想到这些便有沧桑,看着二公主仿佛是看到了当年意气奋发的自己,比她更幼稚的年纪,比她更不可一世的自信,然后,自然遭受了比她更惨烈的挫折。

她叹息着回转身,目光无意间扫过夏衡凝视千丝万煞网的眼,不由一怔。

那双眼表面看去静如死水,可眼底却闪烁着炽烈如火的光芒,似叹息,似怨恨,似嫉妒,又似欣喜若狂,狂烈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衬着他脸上交错的疤痕,竟显现出几分狰狞。

风佑微微皱眉,她直觉地,非常不喜欢这个男人。明明他总是躲在夏翎身后撒娇祈求,明明他既懦弱又无能这里随便一人就能碾死他,可这个男子就是让她觉得危险,不,与其说危险,不如说是厌恶。

风佑悄无声息地朝白陌打了个手势,让她走上前来,附耳道:“小心注意夏衡的举动,绝不可让她伤害夏翎。”

白陌丑陋无比的扑克脸上依旧平静无波,眼底却闪过一道精芒,默默地点了点头,又无声无息地退开去。

曲临渊结下的千丝万煞网奇寒无比,夏翎全身被寒气笼罩,刺骨冷意入体,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神智却也慢慢清醒过来。

曲临渊将她拢在怀中,左手捏碎了一个小小的药丸,顿时清冽花香弥漫,刺骨的寒意瞬间散去,仿佛寒冬过去,春暖花开。

夏翎目光怔怔地望着结界壁外熟悉的世界,紧握成拳的双手垂在两侧,泪水无法抑制地滑落。

曲临渊紧抿着唇,伸手有些重地一遍遍抹去她脸上咸湿的泪水,到最后甚至弯下身去亲吻吮吸,凉凉的唇落在那跳动的眼睑上,如蜻蜓点水。

“你从未哭过。”曲临渊低头将她笼罩在自己方圆内,低声道,“被妖兽所伤的时候未曾哭,白觞蜕形结灵的时候未曾哭,我被困入轮回太虚境时依旧未曾哭,今日此地,你的眼泪为谁而流?”

夏翎嘴角微扬,却露出一个比哭着更悲伤的笑容,哑声道:“阿修,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丹田处那颗奇怪的珠子是什么吗?”

曲临渊一怔,脸色忽然有些发白,拢住她的双手下意识地一紧。

夏翎的手贴上自己的腹部,细微的灵力缓缓探入,自然什么都感觉不到,她自嘲地一笑,缓缓道:“这里有一颗神龙木之果,又名……锁魂珠。三十七年了,它与夏翎这具身体相生相伴,相依相附,几乎融为一体,是以连你都无法准确感受到它的存在。”

夏翎抬起头,对上曲临渊苍白如雪的容颜,终于再无法忍受这独自压抑的痛楚,哽咽道:“你说,每一枚锁魂珠均可锁住一缕独特的幽魂;你说,那缕能被神龙木之果锁住却不消散的幽魂,说不定是不属于这个世间的;你说,她无意中在时空长廊中路过,却被锁魂珠拘留,难以逃脱……”

“曲临渊!曲临渊!”夏翎紧紧揪住男子衣襟,靠在他怀中无法抑制地痛哭失声,“你统统说对了,十年前,你就一字不落地预告了我的结局。哪怕我脱离了常似锦的躯壳又怎么样,到如今,还不是被桎梏在这个世界无法逃脱!”

“阿修,我想回家,想爸爸妈妈,想了三十七年。为什么,为什么依旧回不去?”

曲临渊紧扣着她双肩的手松开又握紧,没有一丝血色的双唇微微颤抖,仿佛是因为彻骨的寒冷,又仿佛是无法抑制沸腾的热血。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孩,哑声道:“是……你?是你!”

小佚

2011-12-29 2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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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一念之间(上)

曲临渊怔怔地看着她泪湿的脸,隐忍的痛楚和孤独在她年轻的脸上刻下了沧桑的痕迹,流不尽的泪水诉说着她那么多年的希望与绝望,然而,即便是这样的痛楚与绝望,都依旧无法抹去她眼底的光辉。

隐忍,悲伤,干净,通透,却又执着地默默求存。仿佛是一只孤零零的幼兽闯入了原始丛林,被追逐,被伤害,被遗弃,总是蜷缩在角落舔舐伤口,却从未憎恨,从不放弃。

是啦,他从一开始觉得这样的一双眼很熟悉,仿佛穿越了时空,隔了千百年,便曾对视过,动容过。

只是当初那样的动容太淡太浅,以致于他根本没有记住,到如今,无知无觉朝夕相处,蓦然回首,才发现早已泥足深陷,难以放手。

夏翎慢慢稳定下心绪,擦去泪水,仰头凝视着曲临渊清俊无双,精美如玉的面容,一字一句哑声道:“阿修,这几年点滴相处,我们总是依赖你,无休无止地求助于你。那日,你为救夏衡动用回阳诀生死未卜时,我便发过誓,绝不再因一己之私让你身陷险境。可事到如今,我却依旧要求助于你,也只能求助你。”

夏翎伸手紧紧揪住曲临渊外袍的两侧衣襟,哀声呜咽道:“阿修,我只问你一句,若不动用回阳诀,若不伤及身体神魂,你能不能助我回家,能不能?”

女孩的声音带着极力抑制的哭腔,低垂了脑袋抵在他胸前,露出苍白脆弱的后颈。瘦小的身体细微颤抖,流泻出无止尽的悲伤,却又抱着一线希望,紧紧抓着他衣襟的手,仿佛是在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曲临渊沉默地站在原地,眼前竟慢慢浮现出十年前的场景,有个身形模糊的魂魄出现在他脑海中。这世间唯有自己能感觉到她,唯有自己能听到她的声音。

那时,他无知无觉地看着晋海第一魔修绝望悔恨,痛不欲生;那时,他超然世外地看着那不可一世地男子伸出双手祈求挽留,却终成魔咒。

那时,他可曾想过,因为这个魂魄,这个女子,自己竟也会有这样痛入骨髓的一天。

由灵力凝结而成的透明银丝从他指尖四散而出,无声无息地没入那透明结界壁内。转瞬间,这上古结界及其内外所蕴含的符阵便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展现。

果然是如此。他本抱着一线希望,存着侥幸心理,但终究还是如此。

曲临渊垂下眼帘,凝脂如玉的面容白若透明,连身形都好似要被阳光穿透了一般。他收回银丝时,上下牙齿紧紧咬合,突然探手将夏翎狠狠拥入怀中,溢出唇齿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地慌乱和沙哑,仿佛是要说服别人,又仿佛是要说服自己:“夏翎,我曾说,你有什么想要的期盼的,只需说出来,我总会为你完成。这是骗你的,当真……是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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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愿望是见她一面,便只能是一面。以一个时辰为限,不得在这个世间留下任何痕迹。仅此而已,否则今生今世,你都不可能再见到她。”

韩煜拂了拂身上奇怪的衣衫,饶有兴致地挑眉。雪白柔软的布料,略带凉意的触感,还有直直一排奇怪的扣子,不够宽大的袖子被卷到手肘,露出他一日比一日白皙的手臂。

原本披散的长发用障眼法遮去,短的不及耳根,唯有刘海乖顺地耷拉在额前,衬着韩煜清秀的面容,越发显得温润儒雅,高挑俊逸。

那银发少年一直站在不远处,静静望着人声鼎沸的操场方向。

韩煜心中一动,提起脚步便向那叫做操场的地方走去。

不过一个广场大小的地方,来来往往都是人,男男女女穿着统一的奇怪服饰,看上去都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笑的闹的跑的跳的,做什么的都有,一片肆意畅快的景象。

韩煜的出现,很快引起了一群小女生的注意,她们嘻嘻哈哈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望着他的目光充满了惊艳。

韩煜慢慢将神识收拢,只余一个操场大小,一一过滤于他无用的话语。

“小晴小晴,这男的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吗?”

“开玩笑,我们学校要有这么帅的老师怎么可能逃过我的情报网!”

“嘿,白面书生一个,你们女生就是爱大惊小怪?”

“没人见过他吗?不会是我们校董的儿子吧?”

“得了吧,就我们校董那脑满肠肥的模样,能生出这么帅这么极品的儿子?基因突变也没道理把猪变成龙吧?”

“哎呀,他往我们这看过来了!你们瞧他表情,好羞涩好纯情啊,啊啊啊——他绝对是我最没有抵抗力的那一型!”

“拜托,你看到只公猩猩都说没抵抗力啦!”

“哈哈哈……”

韩煜一面穿过操场,一面缓慢整理着接收到的信息,那银发的少年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数十丈外,宛如冬夜水晶般冰冷的双眸不再望着任何一处,身形在阳光下依旧恍若透明,而这里的其他人却显然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韩煜的双脚刚刚踏入操场内碧绿的草地,就有个小女生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跑到他面前,略带羞涩和兴奋地问道:“这位先生,请问你是想找什么人吗?”

韩煜停下脚步,双手搭在一个四方型的铁架上(其实是足球球门),侧头微微思索,他本想靠着神识全面撒网寻找,不过现在有人愿意帮忙,倒也不错,毕竟,他统共只有一个时辰。

他眉梢轻扬,露出一个温润柔和的笑容,清秀的面容仿佛带着几分腼腆和感激,轻声道:“我想找夏洛。”

“夏洛?”女孩的神色先是一愣,随即有些失望,却还是如快乐小鸟般摇头笑道,“你是说高三七班的夏洛学姐吗?明天就要高考了,高三考生早就放假休息了,她今天应该不会来学校吧?”

韩煜神色一怔,喃喃重复了一遍:“高考?”

“是啊!”女孩掂着脚尖,热心地指指远处教学楼上高高挂起的横幅,“看到没,预祝广大高考生取得好成绩。你找夏洛学姐有事吗?”

韩煜双眉紧皱,脑中隐约回忆起,许多许多年前那人说过的话:“那天,刚好是高考的最后一天,我起晚了一些,拼命骑车赶去考场。过马路的时候没有注意信号灯,被一辆车子撞倒,醒来就已经到了这个房间……”

很好,真的是相当好!

韩煜五指用力,只听“咯嘣”一声响,搭靠的铁架竟轰隆一声,散架倒地。

女孩“啊”地惊叫一声,慌张失措地退开去,顺便还不忘记提醒离那球门更近的韩煜:“哎,你小心别被砸到了!”

“这球门怎么会突然倒下来呢?幸好刚刚没人守门,太可怕了!”

“假冒伪劣产品呗。谁知道这铁架子里充的是不是豆腐渣。”

“唉,现在的社会啊……话说有人去通知老师了吗?让我们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上体育课,还让不让人活了?”

韩煜满面黑沉,神色幽冷地望向远处的银发少年。少年静静地冷淡地回望着他,神情无波无澜,无惊无惧,显是一切尽在意料之中。

韩煜嘴角一勾,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清雅温柔,却透着一股令人畏惧到极点的疯狂爆裂之意:“神龙木,果真不愧是神龙木。这一次,竟又被你摆了一道。”

他缓慢抬起头,柔软的短发随风飞扬,初夏的阳光带着几分炎热映照入他的眼帘,赤红如火,癫狂如魔:“你当真以为,我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任你们摆布吗?”

他一步步看似缓慢地朝那银发少年走去,然而每一步踏出,他的身影便已经在数丈之外,肉眼不可见的冰蓝雷云在他掌心旋转凝聚,带着刺骨的寒意,浓缩再浓缩。

银发少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仿佛对他的靠近毫无所觉,神情由始至终都是满不在乎的冰冷和木偶般的机械。

然而,就在数息之后,韩煜几乎来到他面前时,少年忽然抬起头,目光有些直愣愣地望着他身后,神色僵硬,仿佛抗拒又仿佛悲伤。

韩煜心神一动,扩散的神识马上捕捉到极远的地方有个女孩的声音喘着粗气道:“洛洛,你就不能慢点!现在知道火急火燎了,早干嘛去了!”

“巧珂,你就省省口水吧。到考试前一天才发现准考证落在学校了,这种人,属于老年痴呆中年健忘,你跟她说再多也是白搭。”

下一刻,韩煜听到一个陌生女孩的声音,她说话的语调有些气促,像是没有调好音色的短笛,但却清丽明快,透着无穷生机:“考试前一天发现总比考试前一刻发现好吧!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回考试我肯定不会再出纰漏了。”

韩煜猛地转过身,身形一晃顷刻消失在原地,银发少年只瞧了远处人声鼎沸的操场一眼,身形便也逐渐变淡,精致的五官在温热的阳光下慢慢消散,仿佛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涟漪过去,终归死寂。

教学楼略显阴暗的楼道中,三个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女孩并肩而行,年轻稚嫩的脸上春光明媚,便是再幽暗的阴影也挡不住那畅快笑容中蕴藏的勃勃生机。

突然,一个低沉暗哑的男声从她们身后传来,缓慢的吐字,细微难察的颤抖,仿佛穿越的千年万年,经历了累世伤痛悔恨,终于积压沉淀。

三百年的阴差阳错,二十年的爱恨纠缠,十年的刻骨相思,终于化为那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夏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