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她又在做梦,脸上忽然有些凉凉的,仿佛有个软软地湿湿的刷子在她脸上刷来刷去,尔后阿初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很小声,还带着点得意和讨好,“姐姐,我…跟你说,我会把你画得很好看,比阿禾还要好看哦…”

他似乎觉得在床边画还不够顺手,索性又爬到了床上,翻到许攸身上坐下,重重地压在她的胸口上。

“调皮捣蛋的小鬼赶紧给我下来!”许攸骂道。

阿初:“…”

他手里的笔忽然掉下来,眼睛瞪得溜圆,身体一矮,哧溜一声就从床上滑了下去,撒开腿就往外跑,“娘,娘,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姐姐说话了。”

许攸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就这么醒了,这也太奇怪了,不是应该来个高僧收一收魂,或是弄个什么玉器安神什么的,这一点先兆都没有就醒来了,是不是有点不符合穿越女主角的身份?

她还在抱怨自己的出场不够惊艳,外头又传来有些慌乱的脚步声,阿初拉着一个年轻妇人的胳膊冲进屋,指着许攸半天说不出话来。年轻妇人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眼眶顿时就红了,踉踉跄跄地扑上前,伸出手哆嗦了半天在握住许攸纤细骨感的小手,结结巴巴地问:“小…小雪你…醒来了。”

许攸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艰难地朝她挤出一丝笑容,试探性地叫了声“二婶”,年轻妇人眼眶含泪连连点头。

“有吃的吗?”许攸又问。

二婶猛然惊醒,赶紧道:“有有有,小雪你先歇着,二婶去给你熬点小米粥。你久不进食,胃里都是空的,吃不得大鱼大荤,先喝两天小米粥养养胃,过几天让你二叔去市集给你买肉吃。”

“娘,”阿初悄悄拉了拉二婶的衣袖,小声道:“我也要吃。”

“知道了,你这小馋猫。”二婶抹了把泪起身,又吩咐阿初道:“你去给婆婆、你大伯还有你爹送信,就说小雪姐姐醒了,让他们都回来。”

阿初脆着嗓子应了一声,旋风一般地跑了。

许攸的精神还是不大好,趁着二婶煮粥的工夫又抓紧时间睡了一觉,起来喝粥的时候,床边已经坐满了人,全都一脸紧张地看着她,见她终于睁开眼,悉数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因为原主的记忆多少还有一些存在,这几个人的长相对许攸来说并不算陌生,尤其是小雪的父亲,许攸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喝了粥后的一整个晚上,她都在认真地回想这个问题,费了三天的时间才终于想起来自己果然是跟他有过一面之缘。

那个…竟然不是在做梦?小雪的父亲不是梦里的人,那齐王应该也不是,小世子也不是,那个梦是真正发生过的事!她居然真的做过猫!

接下来发生的很多事愈发证明了她的猜测。

阿初抱了个小布老虎过来找她玩,刚刚坐下,二婶叫他,他便风一般地卷出去了。许攸看着床头柜子上的布老虎,忍不住有点手贱,爪子一伸,不,手一伸,就把那只布老虎给扫地上去了。

“咦,怎么掉了?”阿初回来瞅见布老虎掉在地上,愣了一下,歪着脑袋看许攸。

许攸也看他,一点也不心虚。

于是阿初拍了拍后脑勺,摇摇头,把布老虎拾了起来。

“阿初给我倒杯水。”许攸小声吩咐他。她虽然醒了,但身体还很差,瘦巴巴的像只竹竿,家里人让她在床上再躺段时间。

勤快的阿初立刻就起了身,刚转过背去,许攸的手也伸了过来,轻轻一拨,布老虎又掉在了地上。她总算满意了。

阿初到了水一转身,立刻就生气地大声喊起来,“姐姐你为什么要弄掉我的布老虎?”

为什么?啊,这个,还真是说不清楚。她好像有点管不住自己的爪子。

许攸有些不自在的甩了甩手,抱歉地朝他笑笑,“那个,我…手贱。”

她不仅手贱,还总有一些奇怪的举动,有一天她甚至用一种奇怪的姿势蹲坐在床上。阿初满腹狐疑地看她,神神秘秘地小声问:“姐姐,你是猫变的吗?小桃家的老猫就总这么坐。”

许攸:“…”

许攸醒来以后,记性好像比以前更好了。之前躺在床上闷头睡大觉,虽然也能想起一些事情来,但常常是好不容易记起来,第二天又给忘了,然后她又得花更多的时间来回忆这一切。现在则不然,一旦她记起点什么东西,那些记忆就会牢牢地刻在她的脑子里,便是想忘也忘不了。

单纯的人才会活得快乐,当她渐渐地回忆起往事的时候,许攸觉得自己忽然就沉重了。

她身体的主人小雪好像已经没了,那赵诚谨,他…还活着吗?

自从她想起最后一个离别的场景,这个问题就无时无刻不在她的脑子里回想,她甚至不敢去想太多。那只是个九岁的孩子,他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地长大,犹如山涧的溪水一般清澈透明,他甚至还生着病,要怎么样才能从敌人的重重包围中逃生?

许攸甚至不敢去打听他的消息,事实上她也不知道向谁去打听。

在她沉睡的这段时候,时间已经毫不留情地走过了近三年,许多事情都已尘埃落定,许攸掩耳盗铃地想,如果她不去追问,那么赵诚谨还能好好地活在她的记忆里,万一真的有一天她听到赵诚谨的死讯…她不愿意再往下想了。

她的情绪忽然变得这么低落,首先察觉到的是阿初,这个小鬼没有别的玩伴,成天跟她混在一起,也不知这孩子到底继承了谁的性格,嘴巴特别啰嗦,一点小事儿能唠叨老半天,只要许攸坐在一旁,他就能唠唠叨叨地一个人演上半天的独角戏。

当然,刚开始许攸还是偶尔会搭几句话的,她很有技巧地引导阿初说话,于是从这个四岁多的小孩嘴里知道了许多事。比如云州一直都在打仗,比如这里的胡人特别凶等等,

从她出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近三年,云州竟然还不太平?那京城呢,整个大梁呢?许攸简直不敢相信,秦家居然能造动这么大的反,难道皇帝陛下真的被人刺杀身亡了?

那么厉害的人,全世界最厉害的那个人,怎么会死呢?还死在刺客的手里,一点也不轰轰烈烈,她一定是弄错了。许攸决定等雪爹回家的时候再仔细问他。

傍晚的时候祖母孟氏回来了,她身体还算硬朗,性子也要强,这么大年纪了偏不肯在家里头享福,在城里找了个教人绣花的伙计,每日早出晚归,所以许攸见她的次数并不多。但这老太太对许攸却极好,回家的时候还给她带了半斤炒栗子,那香味儿简直长了钩子,勾得阿初立刻就从隔壁屋窜过来了。

虽然许攸还保留着猫咪的一些奇奇怪怪的小习惯,可对零食的热情却已消退了许多,见阿初馋得口水都快下来了,遂大方地把炒栗子往他面前一送,道:“阿初你吃吧。”

阿初却没接,艰难地把目光从炒栗子身上挪开,呲着牙指着豁了口的牙齿道:“我娘不让我吃,说吃多了零食会长龅牙。”

“男孩子吃什么零嘴。”孟老太太也是这个态度,“你爹和你叔打小就没吃过零嘴。”

可阿初明明就想吃啊。许攸有些同情地看了阿初一眼,他也失望地垂下脑袋,可怜极了。

“阿婆,外头还在打仗吗?”许攸忽然问,孟老太太常年在外头走动,比阿初总要靠谱过了。

孟老太太有些意外,不解地看了她一眼,道:“小雪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阿初说外头在打仗,我怕么。”她学着小女孩的腔调说话,说完身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倒是孟老太太挺吃她这一套,一脸慈爱地回道:“怕什么,有你爹和你二叔在,现在可没人敢欺负你们了。”

这话的意思是说以前有人欺负过他们?

“虽说云州在打仗,不过也打不到城里来。”孟老太太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小声道:“也不知道朝廷什么时候能把我们云州收回去。”

“啊?”

“都是秦家那个老匹夫通敌卖国,要不是他把云集九州卖给胡人,我们这几年的日子也没这么难过。现在就希望陛下能早些发兵将云集九州早早收回,一统大梁,那就好了。”孟老太太仿佛读过书,说话不似乡野村妇,就算是情绪稍有些激动,但声音依旧不高,不急不缓的,让人心生好感。

又是秦家!许攸对秦家那群混账东西简直是恨极了,虽说皇后还算贤良,可摊上这猪一样的队友也只有被坑的份儿,先帝怎么就给皇帝陛下挑了这么一门亲事呢?

“皇帝陛下一定会的。”许攸作出期待又敬佩的表情,再一次被自己的演技所感动——难怪人家说奥斯卡影后在民间。

“那当然,当今圣上继位十数载,四方太平,海内晏清,若不是秦家逆反阴谋篡位…”

许攸已经听不到孟老太太后面的话了,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虽然还没有赵诚谨的消息,可是老流氓没有死,真是太好了。

第57章 五十七

五十七

许攸在床上又躺了近一个月,直到身体渐渐好转,家里人这才让她下地走动。

由于病的时间太长,这个身体几乎都停止了生长,不仅瘦,而且矮小,所以许攸能动了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阿初一起运动。

孟家家境尚可,虽住在城里,却有个不小的院子,院子四周是高高的围墙,打开院门则是一条幽深的巷子。因为听阿初说城里胡人多,而且凶暴无礼,所以她不怎么敢出门,小跑也都在院子里。阿初刚开始没什么兴趣,但他实在找不到别的玩伴,就硬着头皮陪许攸跑了几天,到后来,便是许攸不叫他,他自己就主动跳出来了。

除了小跑,每天晚上许攸还在床上拉拉筋,做一套普拉提,就这么过了小半年,她终于渐渐康复,有了正常小孩的样子。二婶也不像之前那样总拘着她在院子里,早上出去买菜的时候偶尔还会叫上她一起。

云州跟京城很不一样,城里的房子都不高,人也不多,自然也比不得京城热闹。街上随处可见妆扮各异的胡人,大部分尚称和善,但也有一些十分嚣张跋扈,简直是用鼻孔看人,张口喊打、闭口喊杀,四周的百姓俱是敢怒不敢言。

虽然对这种现状很愤怒,但许攸却不能不努力地适应。雪爹和二叔在衙门当差,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就直接宿在县衙里,孟老太太也是早出晚归,家里头只有二婶一个人忙前忙后,阿初年纪小还帮不上忙,可许攸却不能还假装病人,身体一好转,便开始帮着她做家务。

阿初见状,也过来帮忙。孟家二婶顿觉欣慰,不吝夸奖地表扬了他很多次,阿初愈发地得意。

有时候阿初会叫上许攸一起去附近邻居家窜窜门,左邻右舍听说孟家卧病数年的女儿终于病愈了,俱是好奇,纷纷上门来看热闹,见许攸果然能走能跑,俱是称奇,隔壁家一个头发花白的婆子一边啧啧称奇一边朝许攸道:“你这丫头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才生在孟家,这几年下来,你爹砸在你身上钱都够打个金人儿出来的。”

许攸也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笑。她心里有点难过和愧疚,雪爹那么疼爱的女儿其实早已经不在了,现在活在她身体里的却是另一个人,她甚至一点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假装一切如初,这样,雪爹也许才会好过一些。

傍晚的时候,孟老太太和雪爹、二叔一道儿回的,老太太在路上摔了一觉,所幸没伤着,但雪爹和二叔怎么都不肯让她再出去干活儿了,还叮嘱许攸和阿初看着老太太,学弟道:“小雪年纪也不小了,也是该学女红的时候,母亲就留在家里头教她好了。”

纳尼!许攸险些从饭桌边跳起来,“绣花!”她为什么要学这个!

孟老太太好像忽然才想起这个问题似的,扭过头来看许攸,抚掌笑起来,“也对,我们家小雪都十岁了,可不能像以前那样傻乎乎的,明儿阿婆就教你女红,咱们也不学多难的,会裁衣做鞋就成,总不能以后嫁了人连自己家的衣服都做不来。”

他们三言两语就把这事儿给定了下来,许攸一点插话的余地也没有,其实,真让她去说,她也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来反对。

等到真是开始跟着孟老太太学女红,许攸才发现这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可怕。孟老太太是个特别有生活智慧的人,还不到半百,如果放在现在,绝对的社会中流砥柱,她能独自一人拉扯两个儿子长大,还能把儿子教好,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让许攸钦佩不已。

也许是察觉到许攸对女红有点抵触,孟老太太并没有一上手就急急忙忙地催着她学,而是翻出很久以前她做的花样给许攸看,待引起她的兴趣来,才教别的。学上两天,孟老太太还会找点别的事做做,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春光,山里和水边的蕨菜长得好,这天早上,孟老太太便叫上许攸和阿初,三祖孙一起出城采蕨菜去了。

这是许攸第一次出城,她在家里头憋了小半年,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看什么都新鲜。跟她一样的还有阿初,这小家伙本来就话多,这出来的一路上尽拉着孟老太太问东问西,孟老太太性子也好,见多识广,一点小事儿都能说得活灵活现,就连许攸都听得入了迷。

“…想当初那些胡人刚进咱们云州的时候,可比现在要跋扈多了,在大街上拿了谁家铺子里的东西都不给钱,你爹气不过,跟县老爷打了声招呼,就领着一群捕快把那几个作恶的胡人抓进了牢里,这回可捅了马蜂窝…”

许攸听得有些兴奋,她没想到雪爹看起来听沉着稳重的一个人,居然还有这么冲动的时候,忍不住疾声问:“那后来呢,县老爷没把爹交出去吧。”

“怎么会,咱们县老爷可是个硬汉子,当初秦家老匹夫在的时候都没从他手里讨到好,那些胡人又敢把他怎么着。云州城到底还是汉人多,胡人也不敢乱来。胡人闹了几场,最后还不是老老实实交了银子赔给人家铺子里,这才放人。”孟家老太太显然对云州的县老爷评价甚高,接下来的一路上,她都在跟许攸和阿初说这位官爷的英勇事迹,许攸年纪大些也就罢了,阿初却已将那位素昧谋面的县太爷当成了偶像。

祖孙三人一边说话一边进了山。这一片山并不高,山上密密地长满了树,树下则是大片大片的小灌木和各种春草,因前几日刚下过雨,蕨菜长得正肥,只是因为这片山就在城外,早已有人进山采过一批,山脚的位置几乎已经见不到蕨菜的踪影。

孟老太太早有准备,从篓子里翻出两个制作简易的竹哨分给许攸和阿初,道:“一会儿我们进了山得往深山里走,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走散了,若是找不着阿婆就吹哨子,阿婆听到哨子马上就能找到你们。”

阿初好奇地拿着竹哨左右翻看了一阵,送到嘴边狠狠一吹,立刻被那尖锐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啊!”地叫了一声捂住耳朵,一脸无辜地看着哈哈大笑的孟老太太,眨了眨眼睛道:“好大的声音。”

许攸掩嘴而笑,拍拍他的脑袋,道:“你仔细把哨子收好,不要一会儿不见了,找不着我们,晚上就有野兽把你叼走。”

阿初一点也不怕,抱住孟老太太的腿道:“我跟着阿婆,才不会丢呢。要丢也是你丢。”

三人很快进了山,跟着孟老太太的脚步往深山里头走。果然,越往里走,蕨菜就越多越肥嫩,简直让人惊喜交加。刚开始,许攸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会跟孟老太太走散,可真正摘起野菜来,就根本不会注意这些事,才走了不多久,她忽然想起来朝四周看一眼,就已经不见了孟老太太的身影。

“阿初——”许攸喊了一声,四周没人回话,显见并不在附近。许攸也不着急,这片山并不大,地势也不算崎岖,阿初虽然才五岁,但胆子一向很大,人也机灵,出不了什么事。正想着,居然又听到了他的回应,“姐,小雪姐姐——”

许攸循着他的声音找过去,才发现这个小家伙居然在路边找了个破破烂烂的小棚子坐下了,见许攸寻过来,还朝她招了招手,道:“姐,你也过来坐。”

“累着了?”许攸把背上的竹篓卸下放到一边,又探着脑袋看了看阿初的小竹篓,里头居然也有不少肥肥嫩嫩的蕨菜,甚至还有野芹菜,“阿初真能干啊。”她坐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脑瓜子,表扬道。

阿初立刻高兴起来,道:“我一直采,一直采,都没有停。后来实在走不动了,就停下来歇歇。阿婆呢?”

“兴许去别处了,不着急,现在还早呢。”许攸把竹篓里的馒头翻出来,给了阿初一个,自己也拿了一个,二人举着馒头不急不慢地啃,正吃得香,忽听得山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人像阵风似的从山上冲了下来,许攸都没来得及看清他的长相,那个少年人就已经冲过去了。

“他干嘛呢?就好像后头有狗追他似的。”阿初小声地问。

许攸盯着那早已空无一人的山间小道看了半晌,摇头,“谁知道呢?”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魔障了,就这么匆匆地瞟了一眼,居然会觉得那个少年人跟赵诚谨长得像,她根本就没看清那个人的样子,而且,赵诚谨怎么会出现在云州的山里?这也未免太奇怪了。

她三两口把手里的馒头吃光了,拍拍屁股起了身,又听得山上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还有大声说话和喝骂的声音,阿初眨了眨眼睛,忽然拉了拉许攸的衣袖,有些激动地小声道:“姐,我好像听到我爹的声音了。”

他的话刚说完,许攸就瞧见二叔和一群捕快打扮的男人出现在山路的上方。瞅见她们姐弟俩,二叔也微微意外,快步冲到她们俩面前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阿初抢先回道:“阿婆带我们出来采蕨菜,阿爹你在抓坏人吗?”

二叔的脸上微微一僵,神色不大自然,勉强笑笑,道:“是啊。”

后头有个高个汉子走过来朝许攸和阿初扫了几眼,似笑非笑地问:“是孟捕快家的孩子,还是头一会见呢。”这男人的五官深邃些,不像是汉人。

二叔也似笑非笑地回道:“小雪是我大哥的女儿,就这么个命根子,平日里都关在家里不让出门,元捕头没见过也不奇怪。”

这个元捕头似乎对雪爹有些顾忌,态度依稀有些变化,脸上居然还挤出一丝笑容朝许攸点了点头,又“和颜悦色”地问:“小姑娘刚刚可曾瞧见有什么人从这里经过?”

许攸点头,“有啊,有个老头从这里跑下去了。”

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山下方向居然又来了人,许攸扭头朝那边看了一眼,瞬间险些岔过气去。

赵…赵诚谨…真的是他!

这简直就跟做梦似的,许攸咬了咬舌尖,立刻吃痛。并不是梦,赵诚谨,他还活着,而且,就在面前。

他跟以前的样子有很大的不同,以前的小圆脸拉长了些,线条依旧柔和稚嫩,眼睛长得像瑞王爷,长而锋利,藏在英气勃勃的眉毛下方,微微低垂,敛去了目中的神采,穿一身八成新的宽大儒装,风一吹,那衣服就在身上打荡。

他仿佛这才瞅见面前这一群人,有些意外,又有些惊慌,瑟缩了一下,身体就有些不稳,怯怯地朝他们看了几眼,不大敢往前走,活像个胆小怕事的书生。

二叔他们是在抓他?

许攸心中一个激灵,立刻就明白了。

“小子,你干什么的?”那元捕头朝赵诚谨身上扫了一眼,眼珠子一转,立刻有了注意,遂一马当先地冲上前扯着嗓子朝他吼。

许攸悄悄掐了阿初一把,深吸一口气挺身而出,“顺哥儿你怎么才来?都等你半天了!”

元捕头一愣,回头看许攸,“小姑娘认识他?”

许攸笑,“是顺哥儿啊,跟我们一起上山的。”说罢她又气呼呼地朝赵诚谨大吼,“你这书呆子,又把竹篓扔哪儿了?成天不着五六的,连阿初都不如,再这么笨,下回我跟阿婆说不带你来了。”

赵诚谨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帮自己,但他又不傻,自然晓得顺着台阶下,傻乎乎地摸了摸后脑勺,生怕挨骂似的怯怯地朝许攸看了一眼,唯唯诺诺地小声回道:“我…我摔了一跤,篓子就…就…”

二叔笑着插话,“不过是个竹篓子,掉了就掉了,小雪你吵什么。”说罢,又顿了顿,略带责备地朝许攸道:“都说了你多少回了,要叫小顺哥,成天顺哥儿长,顺哥儿短的,小心被阿婆骂。”

许攸露出不服气的神情,不敢冲着二叔发火,遂狠狠地瞪赵诚谨。赵诚谨愈发地瑟缩不安,低着脑袋,时不时悄悄地瞟她一眼,那样子可怜极了。

阿初不明就里,朝他们看了几眼,最后,居然也老老实实地朝赵诚谨叫了一声,“小顺哥。”

既然都是熟人,元捕头便是想把罪名往赵诚谨身上安,这会儿也没法施为,僵着脸朝赵诚谨哼了一眼,又朝孟二叔道:“孟捕快,咱们可没时间再叙旧了,抓不着那老狐狸,回头挨了批算谁的?就算山脚下设了伏,难保他不会识破找了别的路溜走,你说是不是?”

孟二叔笑笑,“是,是,我们赶紧走。”说罢,朝许攸深深地看了一眼,领着一群捕快下了山。

第58章 五十八

五十八

待二叔领着那群人消失在山路的另一头,许攸她们几个这才松了一口气。赵诚谨微微皱着眉头看她,仿佛想问什么,却又没开口。虽说是三年不见,但对许攸来说,却只是一场大梦,忽然睁开眼,那个清澈得犹如溪水一般的男孩已经长大成了少年。

这个时候的赵诚谨不再瑟缩怯弱,身体站得很直,眉眼也都舒展开了,顿时便有了凛然的气质,但并不让人难以接近。阿初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他,轻轻地拉许攸的衣袖,小声道:“姐,我不认识他。”

刚刚被喝破名字的时候,赵诚谨一颗心险些跳出来,若不是这几年经历的事多了,恐怕当即就要惊得落荒而逃。待那些捕快走远,赵诚谨这才仔细看了许攸两眼,仿佛有些眼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于是他朝阿初笑笑,目光又落在许攸身上,问:“姑娘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我是雪团啊!

可这种事,说出来也太奇怪了。许攸按了按眼角,作出单纯可爱的少女姿态,“你不认识我了?”

赵诚谨无端地抖了一抖,眼睛抽了抽,很用力地想了半天,摇头。

“亏得我还把小马车送给你,你这么快就把我给忘了!”许攸没好气地提醒他。

赵诚谨终于恍然大悟般地瞪大眼,指着许攸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你…你是小雪…”

许攸咧嘴笑,高兴极了,又问:“你怎么会在这里?”秦家那场叛乱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许攸曾向孟老太太旁敲侧击地问过,不过小半年皇帝就把叛乱给镇压下去了,圣上仁慈,只判了秦家满门抄斩,并不曾牵连无辜,皇后虽然被废,太子却未易主,瑞王爷也立下大功,王府地位愈发稳固。赵诚谨身为瑞王府世子,既然能从那场混乱中活下来,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

赵诚谨苦笑了一下,摇摇头,“回头我再跟你细说。”他顿了顿,又笑笑,有些不敢置信地道:“我还以为自己变化挺大,便是以前王府的人见了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我,没想到只跟你打了一照面立刻就被认出来了。”

许攸一怔,连连挥手,“其实,”她的目光落在赵诚谨右手的手腕上,声音顿时变得很低,“我是看到了这个…”那是她的猫牌,沉香木做的那个,反面还刻了她的名字。许多年没见了,那猫牌的颜色愈发地内敛低沉,仿佛经常被人把玩过。

赵诚谨的眼眶没有任何预兆地忽然就红了,他转过身去不让许攸看见,过了好一会儿,才低着头又转过来,声音顿时有些沙哑,“这是雪团的猫牌,就是我的那只猫,难为你还记得它。”

“雪团是谁?”阿初小心翼翼地问,他看了看赵诚谨,怯怯地去拉他的手,小声道:“小顺哥,你哭啦?”

赵诚谨没作声,眼睛愈发地红,好像随时可能哭出来。

许攸心里难过极了,她真想脱口而出“其实我就是雪团啊”,可是,这样的话,会被当做妖怪吧。赵诚谨也不一定能接受一个人形的猫。

于是许攸赶紧把话题岔开,作出好奇的姿态问他,“我二叔他们是在找你吗?你怕山下有人逃不出去,所以你就假装是从山脚上来的?他们嘴里的老狐狸就是你?”

赵诚谨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道:“我之前被山里的土匪抓了去,为了活命,就给他们出了一些主意,所以…”

敢情他跑到土匪窝里给人家当军师去了,难怪被人追呢。可是,他才多大,还不到十二周岁吧,就能给土匪当军师,果然是…有文化,真可怕!

他们说话的时候,孟家老太太找过来了,大老远就瞅见赵诚谨,顿时就来了兴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待走得近了,老太太才哈哈大笑,打趣道:“哎呀这是谁家的后生,模样长得还真俊,我这老太婆都看直了眼。咱们云州城从来没见过这样俊俏的。”

“是姐姐认识的人。”阿初小声地插嘴,“他叫小顺哥。”

“是赵顺。”许攸纠正道,她并不打算瞒着老太太和家里人,可是,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万一那个元捕头忽然又折回来呢?瑞王府的世子爷可是了不得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