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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金桂这妮子没福分才对。你放心,金桂虽然没了,我绝不会让你打光棍的。我会另外给你挑个好的,又或许你要是看中什么哪家的姑娘,只管告诉我,我一定替你出面作媒聘回家当老婆。”

金桂的灵柩还在堂上摆着,李保山就这么快对江澈承诺会为他另聘一门婚,令他再次心生疑惑,但表面上不露分毫,只是恭敬地颔首说:“那我先谢过山爷了。”

金桂死后,她闺房里的衣裳被褥等私人物品,全部都要一一拿出来火化,去另一个世界陪伴她。

江澈作为未婚夫,按习俗要去她房里取一件小物件儿留作念想。原本他只想进去应景地随便拿件东西就出来,却无意中发现镜匣里藏着半包酸青梅。

江澈一怔,这种酸青梅他十分熟悉。当年他在保安会当小弟时,会长金成的老婆正怀着第二胎,害喜害得厉害,隔三差五就打发他去买这种酸青梅回来吃。它酸得让一般人难以入口,只有怀孕害喜的女人才会爱不释口。金成当时对于老婆爱吃酸梅十分高兴,说酸儿辣女,这胎一定是个小子。结果小子虽然是小子,最后却因为难产和母亲一起双双殒命了!

金桂房里居然有这种酸青梅,难道…蓦地一震后,江澈的眼睛深处瞬间闪过一线光,如刀尖般的锋利与寒冷。因为他忽然明白了金桂为什么会死。很显然,名义上她虽然是他的未婚妻,实际上,她却不但已经被人破了身,还怀了孕。经手人不用说肯定是李星南。李保山为了掩饰这段私情,所以下狠手干掉了外甥女儿。

虽然对金桂并无爱意,也设想过如果李家来谈退婚就慷慨成人之美。但是李星南与金桂置婚约于不顾,居然私下通奸给自己戴上了一顶绿帽子,这令江澈无比愤怒。这种肆无忌惮的行为,说明他们俩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简直欺人太甚。

杀父夺妻,一向是男人最不能容忍的两大仇恨。江澈很明白,李保山之所以选择秘杀金桂来掩饰此事,就是不想因“夺妻之恨”而激怒他。因为现在金鑫商社保安会的保安险卖得十分红火,很需要他这位能力出众的会长。相比之下,一个只会磕瓜子搞破鞋的外甥女儿就没有任何用处了。

李保山的做法,并没有平息多少江澈的愤怒。虽然金桂是个该死的荡-妇,但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他儿子李星南。现在那个纨绔大少爷依然好端端的啥事没有,只让表妹当了替死鬼。如果可以,江澈更想杀了李星南出气。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至少现在还不能。

拈着一柄桃木梳走出金桂的闺房时,江澈脸上的表情一如进去时那么肃穆平静,没有一丝一毫情绪波动过的迹象,仿佛片刻之前那种翻江倒海的愤怒完全没有存在过似的。

直到夜深后,江澈离开李家宅邸独自驾车返回保安会会馆的路上,才面露愤恨之色,狠狠地一把折断了那柄桃木梳,用力掼出了车窗外。

发现了江澈不但人品负分差评,而且还可能是个灰社会后,舒眉开始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在南京城找个有钱有势的靠山。否则将来那个死家伙如果真跑来强抢民女,她岂不是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计划虽然不错,可惜实行起来难度却不小。舒眉如今可不是北京城的白富美,生活圈里一抓一大把有财有势的土豪们。她目前工作的教会小学只有三个职员,一个是她,一个是原本靠教私塾为生的老先生,还有一个是负责做饭的厨娘。除此外,还能认识的人就是福音堂的约翰神父和几个杂役。

就这种极其有限的生活圈子,舒眉上哪儿去认识有财有势的人啊?如果是一般的小学,她或许还可以通过学生和家长拓展一下交际圈。可这所教会小学却是面向贫困儿童进行基础教育的慈善学校,那些赤贫的孩子们可不是她能指望得上的,他们还要反过来指望她呢。

这天下午放学后,刚刚才走出学校不到五分钟的孩子们,忽然间又跑回来好几个。领头的一个小女孩找到舒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舒老师,小宝在外面被一个洋人打,你快去救救他吧。”

舒眉赶紧跑出去一看,果然发现就在教堂门外十几米远的街道上,有一个满脸绺腮胡子的洋人正在抡着大长腿对准学生小宝连环踢。她立刻大声阻止:“Stop——hat are you doing(住手,你在干什么)?”

老实说,如果动手的不是一个洋人,舒眉未必敢出这个头。洋人们虽然很喜欢扬武扬威,但如果你能用娴熟流利的英文和他交流,他多半都会变得彬彬有礼起来。

因为民国时期能说一口纯正英文的中国人,大都是在国外接受过高等教育、家世背景良好的上流社会人士。一般的洋人或是洋瘪三,都只敢在普通老百姓面前耍横,并不敢跟真正有地位的上等华人较劲了。

听到舒眉一口纯正的美式英语,那个洋人果然就变得客气多了。虽然她的衣着寒素,但是气派却完全却不像寒门素户的女孩子,让他并不敢小觑。他解释说自己之所以动手打小宝,是因为他在马路上乱跑撞上了他,让他原本戴在头上的礼帽掉在地上沾了灰,所以才生气打了人。

有没有搞错,只是撞掉了他的帽子,沾了一点灰而已,却因此冲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拳打脚踢。舒眉气得要命:“Sir,he is only a child,ho can you be so ild? This is really not a gentleman。(先生,他只是一个孩子,你怎么能这么野蛮呢?这实在太不绅士了!)”

洋人躬了躬腰表示歉意:“Oh,Beautiful lady, I am very sorry。Please allo me to apologize for my rudeness。(哦,美丽的女士,我非常抱歉。请允许我为我的粗鲁向你道歉。)”

舒眉指着小宝说:“Not to me,to him。(不是向我,是向他。)”

于是洋人尴尬地向小宝弯下腰说了一句“I am sorry”,虽然听不懂英文,但他的肢体动作也不难让孩子们理解他在道歉,全体目瞪口呆。直到洋人窝囊地走开后,他们才反应过来,围着舒眉欢呼不已:“舒老师你好厉害呀,居然能让那个洋人跟我们道歉。”

同样觉得好厉害的,还有不远处正站在一家纸钱香烛铺朝外张望的江澈。

金桂明天正式下葬,哪怕再不待见这个水性杨花的未婚妻,情面上作为未婚夫的江澈,也得亲自为她买上一组纸扎祭品送去以示哀悼之情。他不情不愿地跑来完成这项任务,意外撞见了舒眉当街与洋人交涉的这一幕。

舒眉居然能说一口流利的英文,还杀下了那个洋人的威风,这让江澈颇感吃惊:咦,这女人之前那么疯疯癫癫的,没想到居然还会说洋文。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啊!

接下来孩子们的欢呼声,让江澈听出了舒眉的职业是老师。他知道斜对面的这家教堂里有一所教会小学,更加吃惊地一扬眉:难道她是教会小学的老师?那就肯定不是疯子了!可她为什么之前会说那些让人听不懂的疯话呢?

江澈正沉思着,店铺老板已经把打包好的一堆纸扎祭品装上了汽车,并点头哈腰地对他说:“澈哥,东西都装好了。”

江澈点点头问:“多少钱?”

店铺老板连忙摆手谢绝,堆满一脸巴结的笑说:“不用钱了,澈哥,您能来光顾小店就是看得起我,这点东西算我孝敬您了。以后还请澈哥多多关照。”

江澈还是坚持放下了几张钞票,淡淡地说:“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从纸钱香烛铺走出来后,江澈一边走向停在街旁的汽车,一边下意识地多瞥了舒眉一眼。那时候,舒眉正准备转身回福音堂。但是第六感让她有所察觉地一回头,正好对上了江澈的视线。

一怔之后,舒眉如临大敌地瞪大眼睛,指着他尖声说:“你…你是不是在跟踪我?”

江澈莫名其妙地一摊双手:“请问我为什么要跟踪你?”

因为已经把江澈当成了一个将来会抢亲的假想敌,舒眉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当然是因为你没安好心了!我警告你那一肚子坏水最好别往我这儿泼,我可是你得罪不起的人。刚才发生的事情你都看到了吧?连洋人都要让着我,你知趣的话最好离我远一点了!”

噼哩叭啦一番话有如机关枪扫射似的一口气说完后,舒眉就赶紧躲回了学校。虽然洋人会被她的英文唬住不敢乱来,但对付灰社会这一招她可是毫无把握。色厉内荏地嚷完了,她当然要快点溜回自己的庇护所。教会小学隶属福音堂的范围,洋人的教堂等于洋人的地盘,不管眼下的世道有多乱,教堂永远像租界一样安全。

被独自撇在大街上的江澈,一脸又好气又好笑的纳闷表情:刚刚才觉得她是个正常人,怎么一下子就又疯起来了?难怪是一阵一阵的发疯?这女人真是很奇怪呢。

第七章

发现江澈“跟踪”了自己,知道了自己的落脚之处,舒眉心里更焦虑了:那个灰社会看来已经在行动了,我可不能坐以待毙地等着被他抢,一定要想办法才行啊!

可能是心诚则灵吧,三月中旬的一个周日,福音堂搞了一次爱心募捐会。不用上课的舒眉也出面帮忙招待与会的善心人士,在会上认识了一位面容俊秀衣冠楚楚的公子哥冯瑞卿。他出手阔绰地捐了一百块,是当天捐款最多的人,成为会场上不少人谈论的对象。

舒眉就听到坐在身后的一位阔太和邻座几个人聊着冯瑞卿的家世。据她说,冯瑞卿的父亲是国民政府财政部身居要职的高官,母亲是上海百年望族的千金小姐,他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豪门公子,在南京上海两地都有雄厚的家族产业。还说冯瑞卿到了娶亲的年纪后,不知道多少富家小姐希望能嫁给他。可惜他眼光很高,不是十分出色的女孩子都看不上。

这么一位眼光极高的公子哥,却对舒眉有着显而易见的好感。不但对她频频注目,又借故与她攀谈。说是觉得她非常特别,不同于一般的庸脂俗粉。

舒眉听得心里舒服极了:算你有眼光,看出了本小姐的特别——我可是来自21世纪的未来人,当然特别了!

募捐会结束后,冯瑞卿还彬彬有礼地询问舒眉是否愿意与他一同外出共进晚餐。她之前一直犯愁找不着这样有财有势的靠山,现在机会来了当然不会错过,稍稍矜持了一下后就点头答应了。

冯瑞卿开着一辆豪华的德国车,载着舒眉离开了福音堂。他问她想去哪里吃饭,她想也不想地就说:“中央饭店。”

当初被江澈的手下扔出中央饭店后,舒眉就再也没有进去过。

不是她不想进,而是进不了。那家饭店格调太高,不光是衣冠不整者不得入内,衣冠不够楚楚者也同样不得入内。就凭舒眉现在穿的那些廉价衣物,远在七八米外就已经被训练有素的门童拦住了,才不会放进去有碍观瞻呢。

现在既然认识了冯瑞卿,舒眉当然要借一借他的东风,再去一回中央饭店。她想找到来时的那间客房,看有没有机会再遇上时空隧道穿越回21世纪。

那天江澈还回来的苹果手机,让舒眉更加坚信客房里有时空隧道的存在。难怪之前她在床上找手机找不到,原来手机已经先她一步穿越过去了,找手机的她也跟着穿越到了民国。现在如果想要穿越回去的话,当然只能是回那间客房找机会了。

舒眉的要求让冯瑞卿微微一怔,那种神色落入她眼中后,让她不由地也一怔:“怎么?不能去吗?”

“哦,不是,当然能去。不过,去之前,我想我得先送你一套衣服才行。”

舒眉一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件已经严重褪色的蓝色夹绵袍,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便宜货就是便宜货,才穿了不到一个月的衣裳,光看褪色程度倒像是穿了五六年。这身寒酸的衣服是绝对进不了饭店的。

“那…我先谢谢你了。”

如果不是心心念念间想着要去中央饭店,舒眉绝不会接受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的礼物。但是现在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她只能表现得虚荣肤浅一点了。

冯瑞卿派头十足地带着舒眉去了百货公司购买新装。她挑了一条孔雀蓝的织锦缎旗袍,再选了一双精致的高跟鞋。当她换好新衣袅袅婷婷地走出试衣间后,冯瑞卿看得眼睛一亮:这姑娘还真是一朵好花呀!

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从头到脚一身高贵新装的舒眉,终于从寒酸女教师变回了富家千金的模样,挽着冯瑞卿的胳膊重新回到中央饭店。

在饭店的西餐厅坐下后,冯瑞卿礼貌地把菜单交给舒眉点菜。她心不在焉地随便点了一份套餐,就以上洗手间的理由溜出西餐厅,溜上二楼的客房部,找到了当初让她穿越时空来到了民国的那间客房。

客房很好找,就在二楼的楼梯口附近,一上楼就能看见。舒眉想也不想地直接就去敲门,她想:如果屋子里头有客人住着,那么敲开门之后,不管找什么借口她也要进去在那张床上扑腾两下再说。

敲了几下后,房门被人谨慎地打开了一条缝,门缝里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四目对视后,舒眉情不自禁地一呆,客房里住的客人居然又是江澈。她顿时满心叫苦不迭:怎么又是这家伙住在这里呀!他就不能回家呆着吗?现在怎么办?还要不要进屋呢?进去了该不会是自投罗网送羊入虎口呢?万一他趁机对她图谋不轨怎么办?

舒眉不知道,江澈没有自己的家,他平时住的地方是商社保安会会馆的后堂。而每个月总有几次,他会在中央饭店开间客房入住。因为这家毗邻总统府、作为民国政要接待中心的高级饭店,在他看来是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身心俱疲时,他总会选择来这里住上一晚,放松一下长期紧绷的神经,能睡得更安心一些。

而且江澈喜欢住自己熟悉的房间,每每都首选二楼这间靠楼梯的客房。原本靠近楼梯的房间一般客人都不愿意住,嫌上下楼的脚步声会扰人清梦。但对他来说,近楼梯口的房间,在遇上突发状况时更方便逃脱了。

“是你。”

看着站在门外的舒眉,江澈同样也呆了一下。然后他敞开房门问得十分惊讶:“你来干吗?你又怎么知道我今天住进了这里?”

“我…”

踌躇了半天后,舒眉心想觉得好不容易才来了,还是不能空跑一趟。何况这家饭店到底是一个高级场所,这个家伙应该不敢在这儿上演霸王硬上弓的戏码吧?

于是,舒眉下定决心地说:“我有很重要的事要找你谈。那个,我们进屋谈好不好?”

一边说,她一边像只狡兔般飞快地从江澈撑住门框的胳膊下钻进了房间。如果他愿意,分分钟可以一把揪住她扔出门外。但是他没有那么做,他想知道她到底有什么“很重要的事”主动跑来找他。要知道之前,她可是一直表现得对他唯恐避之不及的。

进屋后,一看见房间中央那张宽大的铜床,舒眉就一边脱高跟鞋,一边给江澈打预防针。

“那个…江澈,我接下来的行为会有点奇怪,你可以当我是疯子,没关系。但是请你千万不阻止我,谢谢配合。”

脱下两只高跟鞋一甩后,舒眉像个跳水运动员似的朝着那张大铜床扑过去。结果是结结实实地扑倒在柔软舒适的被褥上,而不是她想像中的那个会带来无限下坠感的时空隧道。

不死心地跳下床,舒眉又扑一次,再扑一次,不死心地一试再试,忙得无暇理会一旁江澈惊愕的眼神。他袖起双手站在床畔,看西洋镜似的满脸稀奇地看着她重复上演“跳水动作”。看了半天后实在忍不住开口询问:“喂,这就是你说的重要事情?”

“是啊,非常重要,你绝对无法理解的重要。”

试了大概有七八次后,舒眉有些跳不动了。最后一次跳上床,她沮丧之极地翻身坐起来,愁眉不展地说:“没有用,看来那个该死的时空隧道应该是关闭了!”

江澈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知道她正坐在自己床上自言自语,忍不住又问一次:“喂,请问你的重要事情忙完了吗?如果忙完了,我现在想休息了。”

今天江澈对舒眉可谓是非常客气了,如果换成从前,肯定早就把她扔出去了。要不是因为那天在香烛铺门口,他看见她为了一个穷孩子出头训斥了一个洋人,现在才不会这么客气呢。他曾经是一个流落街头受尽欺负的小乞丐,所以对于那个孩子的遭遇有着切肤之痛的体会。

“等一下啊,我再试一次,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的尝试,舒眉跳上床后还试着从床头翻到床尾来回翻滚了两趟,想看看会不会有所不同。她的翻滚动作,将身体的玲珑曲线扭得格外诱人。看得江澈眉心一跳,声音有些发紧:“喂,你到底想干什么?哪有女人进了男人房间后二话不说就往床上跳的。你是不是存心来引诱我的?”

舒眉一听马上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些太惹火了,赶紧跳下床,一边找回高跟鞋穿上,一边慎重声明:“当然不是了,你别想歪了。我可不是那种轻浮的女人,我跳上床是为了找时空隧道。”

江澈蹙起双眉看着她摇了摇头:“请问你能不能说一些让人听得懂的话?”

舒眉悻悻然地叹了一口气:“算了,不说了,我走了。”

无可奈何地走到门口准备开门走人时,舒眉忽然又想起来转过身说:“对了,我有男朋友了,他爸爸是民国政府的高官,财雄势厚,你绝对惹不起。所以,你以后最好离我远一点,越远越好知道吗?”

虽然今天才和冯瑞卿相识,但是舒眉不管那么多,先把男朋友的招牌打出来震一震江澈再说。越早让他死心,她就越安全了。

江澈哭笑不得:“拜托,你为什么老觉得我在打你的主意,你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而且,今天好像是你主动跑来找我吧?疯疯癫癫地吵了我这半天,我还想请你以后离我远一点呢。”

舒眉不觉哑然,还真是呢,目前为止,江澈似乎并没有要把她强抢回家霸占成亲的打算,除了那天他意外出现在学校门口貌似在跟踪她之外。像今天她直接跑进他房间这种送货上门的大好机会,他也表现得可圈可点。

但是,她转念又一想,他现在没这个打算,不等于以后也没这个打算。如果真如江明石所说,她最终嫁给了这个貌似灰社会而且人品负分差评的男人,绝对只有强抢民女据为己有这个可能性了。否则,打死她也不可能会嫁他的。

于是,舒眉还是决定继续警告:“总之一句话,我舒眉绝不是你可以随便欺负的女人。你一定要明白这一点,知道吗?”

江澈实在无言以对了:“请问你可以走了吗?”

“可以,我现在就走,我男朋友还在楼下西餐厅等着我一起吃饭呢。哦,对了,这是他的名片,让你见识一下。”

冯瑞卿下午在福音堂给过舒眉一张烫金名片,名片上这位高官公子有着不少显赫头衔。现在她把名片拿出来对着江澈炫耀,以示她绝无虚言。他看得表情一怔,似乎完全没有想到她真的结交了如此有背景的人。

虽然这趟跑来客房没能找到时空隧道,但是这在舒眉的预料范围内了。江明石说过,她在这里结婚生子了,也就是一时半会是肯定回不去的,她不过是不死心想试一试罢了。

让舒眉比较有成就感的是,这一趟客房之行,她让江澈知道了自己有着一位高官儿子的男友作依靠。以后他就不敢轻易对她起什么坏心了,这让她安心了不少。离开客房时,她的神色变得愉快多了。而在她身后,江澈的表情却有些异样的变化…

第八章

舒眉回到楼下的西餐厅时,她点的套餐已经送上了头盘开胃菜法式香草焗蜗牛,冯瑞卿正在等着她用餐。她笑吟吟地坐下来,一边与他闲谈着,一边操起刀叉进餐。

吃西餐如何正确使用刀叉,这对民国时的绝大多数中国人来说是个大问题。但是对于舒眉,这完全不成问题。餐桌上摆着的几套刀叉她运用得十分娴熟而优雅,一目了然是谙熟西餐餐桌规矩的人。看得冯瑞卿都有些惊讶,原本他还想摆出豪门公子的派头,教一教这个寒酸女教师怎么吃西餐,结果却发现自己压根就英雄无用武之地。

第二道法式浓汤被侍应生送上桌时,有个人跟在侍应生后面慢吞吞地走近。舒眉一抬眸,正好瞥见了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怔了怔后,她自以为了解地想:这个家伙是不是不相信我找到了有财有势的男朋友,所以特意下来侦查一下。也好,干脆当面锣对面鼓地让他看个清楚明白了。

于是,舒眉马上笑容可掬地站起来打招呼:“嗨,江澈,你也下来吃饭吗?正好,介绍你认识一下我朋友冯瑞卿啊!”

看见舒眉忽然站起来跟人寒暄,冯瑞卿自然而然地扭头往后看——江澈正从他身后走过来。两个男人四道视线在空气中碰撞后,冯瑞卿马上有如针刺似的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失声道:“江…江会长,是你。”

江澈盯着他冷冷地“嗯”了一声,他额头上顿时冒出一层冷汗,原本笔挺的腰身软软地弯了下去,声音紧张之极,甚至还带上了一丝颤音。

“江会长,原来舒小姐是您的人啊!我有眼无珠,还请千万恕罪才是呀!”

片刻之前,冯瑞卿还通身一派高贵冷艳的公子哥气派。此时此刻对着江澈,他却惶恐不安得像一个惹主子不高兴了的奴才。画风忽然转变得这么快,舒眉都完全搞不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她满脸吃惊地一问接一问:“不是吧?你怕他?你居然怕他?你爸爸是国民政府的高官,而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保安会会长。应该是他怕你才对吧?你怕他干吗呀?”

冯瑞卿没有解释太多,只是强笑着对舒眉深深鞠了一躬说:“舒小姐,总之今天的事是误会了!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啊!”

掉过头,他又对着江澈更深地鞠了一躬说:“江会长,我这就走,立刻离开南京。还望您高抬贵手放兄弟一条生路。”

江澈默然片刻,那片刻功夫让冯瑞卿额头的汗冒得更多更急。总算等到江澈轻轻一挥手作了一个“走”的手势时,他如获大赦地往外走,脚步急促得像是唯恐江澈会反悔。走了几步忽然又反应过来,先拐去收银台把帐单结了,他可不敢把帐单留给江澈结。

好不容易才认识了一个有财有势的公子哥,居然一看到江澈就给吓跑了,舒眉对此又是气愤又是想不通。

舒眉实在想不通这个灰社会到底是有多厉害呀?难不成是南京版的黄金荣、杜月笙,所以黑白两道都要给他面子?可是再一想也不对呀,就算是黄金荣、杜月笙本尊亲临,一位财政部高官加上海名门望族千金珠联璧合诞下的贵族子弟,也不至于会在他们面前怂成这副奴才样吧?除非…

舒眉忽然若有所悟地问:“哦,我明白了,这个冯瑞卿…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政府高官的儿子是吧?”

一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江澈一边点着头说:“嗯,总算你不是太笨。是啊,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政府高官的儿子你——他是砟子行的人。”

舒眉听不懂:“砟子行——什么意思?”

江澈解释说:“拐骗妇女这一行,在道上被称为砟子行。”

舒眉惊讶地瞪大眼睛,犹有些难以置信:“什么?也就是说,他故意接近我是因为他想拐骗我?这…不可能吧,你会不会弄错了?他白天在福音堂可是出手阔绰地捐了一百块钱,穿着打扮也那么气派,而且还开着一辆豪车,怎么看都不像是骗子啊?”

“车和衣裳都是租的,捐的钱也不过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只要成功拐骗到了你,把你转手一卖什么本钱都赚回来了。像你这种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用他们的行话来说是‘好花’。如果卖去津京沪一带的妓院,至少能入账几千块。”

江澈一番话,听得舒眉目瞪口呆。再仔细一回想,冯瑞卿初次见面就如此殷勤,的确也透着可疑。难怪她之前要求来中央饭店吃饭时,他的表情有些僵。因为在这家饭店吃饭可不便宜,还得为她购置新装,这无形中提高了他的拐骗成本。

“OH,My god,这家伙真的是骗子。这演技好得都可以进军好莱坞了。混蛋,我要给他一万点诅咒!”

舒眉后怕不已,果然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自己原想攀根高枝找个后台的,结果却遇上了一个骗子,差一点要沦落在烟花巷。真是好险啊!只是她还有一点不明白:“咦,你怎么知道他是砟子行的?”

“他是外来人,前几天刚到山爷家拜过码头,送过‘波罗’之礼。我和他打了一次照面。”

舒眉又是一脸听不懂的茫然,江澈看出来了,进一步详细解释:“外来人如果要在南京干这种拐骗妇女的勾当,一定要先拜访城里有权势的人,送上一笔贿赂金,才能畅行无阻。这就叫作拜码头、送‘波罗’之礼。”

拐骗妇女这行当在旧社会称为“砟子行”。拐匪们多是结党行骗,或奸拐;或利诱;或假借婚嫁之名骗娶,拐走妇女后再转手贩卖以获厚利。拐匪们所最怕的就是被人揭发,不但人财两空,而且还要受刑罚之苦。所以行走江湖行骗时,拐匪们每到一个新地方,总是先拜访当地有权势的“地头蛇”,行送“波罗”(行贿)之礼,以期畅行无阻。

李保山在南京城当然是一个有权有势的人,所以冯瑞卿曾经拿着名片找上门去拜码头送礼。那天江澈正好也在场,李保山当下就把名片转交给他,让他关照一下这位江湖朋友。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保安险,按规矩,冯瑞卿在南京如果遇上什么麻烦,只要报上名片上的名字,就可以扫清一切阻碍。因为这个名字是买了保险的。

舒眉有些明白了,却又还有些不明白,她问得很直接:“这么说,这个姓冯的骗子在你们保安会是挂了号的,你们是他的保-护-伞。可是刚刚你却把他给吓跑了!咦,他交了保护费给你,我可没有交,你为什么帮我不帮他呢?”

舒眉的问题,江澈沉默着没有立即回答。

之前在二楼的客房里,当江澈看到了舒眉得意洋洋出示的那张名片后,马上就明白了她嘴里所谓的那个“高官儿子”其实是个拐卖妇女的骗子。但是要不要告诉她真相,他却颇有些迟疑。

毕竟,按规矩来说,江澈作为金鑫商社保安会的会长,既然商社大老板李保山收了冯瑞卿的波罗之礼,就要为他大开方便之门才对。更何况舒眉又不是他的什么人,他也完全没必要管她的死活了。

一迟疑间,舒眉已经出了门翩然而去。江澈独自留在房间里,心里七上八下地矛盾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下楼去西餐厅,插手管一下这件事。在他看来,这个女孩子虽然有时候看起来有些疯疯癫癫的,但是她的心肠却很好。他实在有些不忍心,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拐去卖作娼妓之流!尤其是,当他情不自禁地联想起类似的遭遇曾经发生在…

当江澈来到西餐厅和舒眉照面时,她笑容满面与他打招呼的样子,在他人眼里看起来似乎很熟稔。冯瑞卿顿时有所误会,以为她与他关系特殊。无需他开口多说什么,自以为捅了大漏子的冯瑞卿就已经吓得半死,并且主动道歉走人了。

江澈也没有纠正这个误会,因为这样解决问题最方便不过了。虽然砟子行的拐匪们只要交了贿赂金,就等于在南京城里买了平安险不假。但是,拐骗到金鑫商社成员的女人头上那可不行,绝对是自讨苦吃的行为。轻则暴打一顿,重则打死都是有可能的,视情节轻重而定。

所以骗子冯瑞卿只能自认倒霉了。虽然之前他和同伙——就是那个故意在舒眉面前说他出身官宦之家的“阔太”,特意调查过这位教会小学的寒酸女教师,发现她只是一个来自北平父亡母丧的“孤女”,自以为拐骗她绝对不会惹来任何麻烦。但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没有任何背景的孤女,偏偏却认识金鑫商社保安会的会长江澈,而且关系看来还很亲密。结果白白下了那么大的血本,又是捐钱、又是送衣裳、请吃饭什么的,全部竹篮打水一场空,除了自认倒霉还能怎么办?

第九章

江澈一直沉默着不说话,舒眉忽然心念一动,脱口而出:“江澈,你该不是爱上我了吧?”

这句直筒筒的问话,听得江澈哭笑不得:“喂,你一个女孩子家脸皮怎么这么厚呀!居然问得出这种问题。”

“别老是喂喂喂的,我有名字,我叫舒眉。”

顿了顿后,舒眉又执意盘根问底:“如果你没有爱上我,干吗要帮我?咱俩头一回见面时,你才不管我的死活呢。那么冷的天居然让人把我扔到了大街上,你知不知道我差一点就冻死街头啊?”

江澈不以为然地说:“不要危言耸听,你怎么会冻死街头当路倒呢?你不会回家去吗?”

舒眉忍不住想要发飚:“喂,我要是有家能回我还抱怨个屁呀!我在南京没有家了。”

“没有家?那你总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吧?”

“也没有,我那晚根本就没地方可去你知道吗?而且我从头到脚除了一件浴袍什么都没有,身无分文,想找家酒店住下都不能。”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穿着一件浴袍赖在我房间里死活不肯走。咦,如果你在南京既没有家也没有落脚的地方,那你来南京干吗?而且你的行李盘缠呢?不要告诉我你就是穿着一件浴袍来的。”

“我…”

舒眉很想说“我真就是穿着一件浴袍来的这座南京城”,但是想一想初次见面时和盘托出的真相被江澈当成了疯言疯语,她知道这回绝对不能再这么说了,于是决定对他复述一遍“悲情孤女版本”。

和约翰神父一样,江澈对于舒眉编造的这个“悲情孤女”的故事深信不疑。他有些惊讶与同情地看着她说:“原来是这样啊!这么说,当晚如果不是有位好心的神父收留你,你没准真要冻死街头当路倒了!”

“是啊,现在你知道你那晚有多冷酷多无情了吧?那时候你都不管我的死活,今天怎么却在乎起了我是不是会被人拐去卖作妓-女呢?”

江澈沉默了良久才开口,声音有些艰涩:“因为…我有个双胞胎姐姐被卖去南洋当了咸水妹。当时我救不了她,现在既然能救你就救一把吧。”